燕七却是直接问过去了:“这两天家里怎么样?”
陆藕笑了笑:“挺好的,江嬷嬷教了我不少东西,连我娘都跟着受益匪浅。”
陆太太性子软,一是因娘家环境造成的,二是没有父兄和儿子做仗势。陆藕的外家既非达官亦非显贵,小门小户的书香人家,家庭成分单纯,没人教过陆太太怎么在高门大府的后宅里杀伐决断,如今来了江嬷嬷,倒是可以从头学起了。
“那个许姨娘还闹吗?”武玥咬牙切齿地问。
陆藕又是笑了笑:“江嬷嬷说许姨娘有了身子,需好生调理和休息,因而不教我爹再去她那院子过夜…许姨娘大哭大闹不肯进食,江嬷嬷便说,陆家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男娃,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爹要是不能给陆家作养下一个男丁来,就是大大的不孝,许姨娘肚子里倘若怀的是个男孩儿,她这样不吃不喝日夜折腾,万一把孩子弄出个三长两短,便是要掐断陆家的香火,让我爹成了个不孝逆子,届时莫说陆氏宗族那边交待不过,兴许还会成为御史弹劾的把柄,如此一个欲陷家主于不孝、陷陆家于危难的妾室,岂能容留?念在她腹中怀着陆家血脉,‘此过暂先从轻处罚’,令她禁步于自己院中,半步不得离开,给她吃什么她就得老实吃什么,让她怎样养胎就得怎样养胎…”
会扣大帽子的可不止燕子恪,江嬷嬷这种成了精的老人儿办起这种事那还不是信手拈来?宗族、香火,这是大过天的事,一顶帽子扣下来,糊涂如陆经纬者也不敢放半个屁。
那江嬷嬷还说了,她给的那养胎方子是宫里太后、皇后和贵妃娘娘都用过的,一准儿能让许姨娘平安养胎平安生产,因此,许姨娘若能一切顺利直至生产还则罢了,若是中间有了什么差错,那也决不是养胎方子的问题,而只能是她许姨娘的问题,若是她许姨娘的问题,就说明她未曾听江嬷嬷的话,未把陆家的子嗣大事慎重对待,这样不利陆氏香火的妾室,必得得到应有的责罚——难不成你还要怀疑江嬷嬷的方子有问题?皇上赏你们家嬷嬷难道就是为了让你陆家断子绝孙?哎哟你陆家多大脸啊?!
所以呢,许姨娘肚里的这个娃,现在是掌握在江嬷嬷的手里的,想让你生你才能生,不想让你生,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下来!
“许姨娘这两日闷在她自己的院子里果真不敢再闹,却又让陆莲代为传递消息,央着我爹每日下了朝就去探望她,晚饭也在她那里用,直到该就寝时方才离开…然而这已是很好了,总比以前让她在府里横行无忌四处生事的强。”陆藕神情里带着些微嘲但也带着些痛快地道。
“干得好!”武玥先就挥了下拳头,“不愧是宫里出来的嬷嬷!小藕你别急,一口吃不成个胖子,这嬷嬷肯定后招多得是,管教那对儿恶心母女吃不了兜着走!”
陆藕轻轻叹了一声:“可江嬷嬷也和我娘说了,再怎么样,子嗣也是第一位的,千好万好,不如自己生个儿子的好,可我爹又…”
又不和陆太太同房,到哪里生儿子去?江嬷嬷再有手段也不能强摁着陆经纬和陆太太那啥啊。
燕七就觉得那个许姨娘也是真够可以的,怎么也得是三十往上的年纪了,竟然还能有本事把陆经纬给死死攥手心儿里,家里其他几个妾室几年也轮不到同房一回,莫非是真爱?
“小七你都打激凌了,快别游了。”武玥道。
…
新一周的第一天,秋围还在进行中,却影响不到绣院女孩子们的学习生活,然而梅花班的姑娘们还是在一进门的时候收到了一条大消息:老陈八落辞职了!
为嘛呢?当然是为了这一次的秋试又把他的旧伤口给割破了呗!他自个儿一年年的落第考不中,渐渐就认清了个“生不逢时”的现实,于是退而求其次——老子的才华世人眼瞎无人识,那老子就去教学生好了,去锦院那边的尖子班教出几个举人进士来,整他个桃李满天下,一样能有名声,一样能受人尊重,多好。
——结果锦绣的校领导却硬是把他安排到了绣院来教一帮女娃娃!这简直是侮辱啊!眼睁睁看着今年锦院那边又送出一批优秀的学子上了考场,待榜单出来就又能有一批先生跟着扬名受崇,陈八落再也忍不住了,跑去跟校领导讲条件:老子要辞职!你们看着办吧!老子就是这么着威胁你们了!老子就是不想教绣院了!你们看着办!
然后校领导就很是干脆地拍了板:不想教啊?那行吧,您老回家歇着去吧!什么,教锦院?哦,不用了,那边不缺老师。梅花班这边怎么办?没事没事,您不用操心了,我们从锦院那边调过一个先生来就是了,放心放心,排得开排得开,精力绝对旺盛,人还年轻呢。学识水平?呵呵呵呵,您回头打听一下去吧哈,好了好了,我们不耽误您时间了,这会子您回去还能吃上家里做的午饭呢,慢走不送,一路顺风。
SO。
“哈哈哈哈!”武玥仰天长笑,“终于不用再挨罚啦!”
“别高兴得太早,万一新来的这个落了九次第呢?”燕七兜头一盆凉水泼下来。
“…我以为不会有比陈八落更倒霉的人了。”武玥道,招手叫堂长杜兰,“十娘,教我们诗书课的新先生知道是谁了吗?”
杜兰摇头:“我也不知,只听说是从锦院那边调过来的,以后会同时教我们和锦院低学年的男学生。”
武玥惊讶地瞪圆了眼睛:“教锦院学生的先生?!这也太看得起我们了!”
男学生们人生面临的第一件最重要的事就是科举,所以教他们文化课的老师必然都是拥有极高水平的人,这样的人来教只需要识识字懂懂理的女孩子们…实在有点杀鸡用牛刀之嫌啊。
正说着话,就听得上课钟响,女孩子们连忙各归各位,齐齐将头转向门口处,满怀好奇地等着她们的新先生进门。
钟声落的时候,雕花门扇被人从外推开,春风般吹进个人来,披着及腰的黑发,只在脑后系了根长绦,一身竹青色的细麻布袍,广袖宽裾,颇得几分随意闲散的味道,腋下夹着本书,进门就往课室最后头走。
众生:“?”
“今日起,由我来给诸位授以诗书。”先生在课室后面站定,声音里带着微风青草,碧水阳光,大家齐齐扭着头望着他。
什么情况?
“大家坐好。”先生道。
大家集体有点方:坐好了就后脑勺冲着你了,你确定要这样讲课吗?
不过细想来很多先生上课时都有自己的怪癖的,说不定这位就是喜欢从后头来呢?
于是大家齐齐地扭回头去,端端正正地坐好了。
“呃…”大家听见先生在后面发出了疑惑的声音,“是‘坐好’,不是让‘转过身去’。”
众生:“???”
坐在最后一排的燕七转回头来给先生指:“讲席在前面…”
“…啊!”先生吓了一跳,眯起眼睛来仔细看了一阵,典型的深度近视眼表现,连忙挟着书往前走,嘴里还悄声嘟哝呢,“在锦院教习惯了…那边的课室进门都是先向左走…我说刚怎么所有人都向后歪靠着身子非得用半边脸瞅我呢…”
众人:…
您这眼睛也忒不好使了!想也不可能啊!所有人都向后歪靠着身子用半边脸瞅你?!那场面得多特么诡异啊!
白瞎了这么一个英俊先生,可惜了的是个近视,还不是一般的近视,连人前后身儿都看不清,他这每天得怎么回家啊?一路闻着吗?
先生温文而雅地在前头讲席上坐了下来,将腋下的书本放在桌上,而后微笑着望着他的新学生们:“今日是我给大家上的第一堂课,我希望我们能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开始,所以这第一堂课,我们不讲书本,只讲人。”
女孩子们闻言不由都提起了精神:有意思哈,这个先生有意思,居然不像其他的先生一样上来就搬课本那么刻板,讲人什么的,听上去虽然也很深奥,但只要不让我们去学那枯燥的书面知识,怎样都好啊!
“讲什么人呢?”先生将身子靠在椅背上,一张温玉般的面孔晒在秋天明媚的阳光下,脸上是和煦的微笑,“讲我们自己。大家拿出一张纸来,蘸好墨,听我的问题,然后写下你的答案。
“第一个问题:你最喜欢的一句诗、词、联或赋都可以。
“第二个问题:你最喜欢、欣赏或佩服的一个人。亲戚、朋友或是书中人皆可。
“第三个问题:你最喜欢的地方。
“第四:你最喜欢做的事。
“第五:你最后悔的一件事。
“第六:曾让你最开心的一件事。
“第七:如果没有任何约束或桎梏,你最想做什么。…以上。写好了么?”
“写好了!”女孩子们齐声答着,声音里满满的都是好奇和热情。
“堂长将大家的纸收上来交给我,”先生道,而后春风拂面地微笑,“大家有自己喜欢的诗词联赋,必然是对它心有所悟,我们读书,并不是为着将书上的字句一字不差地记在脑子里,也不是为着应付考试亦或使自己看上去学富五车。
“读书,是为了知道、学道、悟道、得道、出道。
“有所悟,才能打开心眼,令自己的为人处事更加笃定、自信和正确。所以从今日起,以后的每一堂诗书课,我都会请一位学生给大家讲解自己对方才所写下的第一个问题答案的感悟,分享你从中得到的启发,让更多的人同你一起去体会这诗句中的智与美。
“同样,每堂课我也会请一位学生给大家讲解关于自己写下的第二个问题的答案。一个人的情智,不仅仅表现为善解人意、宽容体谅,善于去发现别人的优点是很多人都不会的本事。大家来将自己喜欢的人的优点分享出来,让我们去了解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为人处事是会让人欣赏并赞美的,我们并不一定要去模仿,但我们应该由此领悟要怎样去发现别人的优点,以及怎样的言行会让人感到舒服。
“每一个问题的答案,都有助于自省或启发旁人,更可以令旁人和你自己更多了解自己一分,只有常常自省、避短扬长,才能让自己愈加优秀,以及让自己拥有更宽的眼界和心胸。
“这,才是诸位进入女学读书应该去达成的目的。”
课室里一片静悄悄,女孩子们目不转睛地望着讲席上的她们的新先生,一双双眼睛亮得像是秋霁晴夜里的星星。
多么新奇的讲课方式,多么有趣的学习内容,多么让人憧憬的那个能让自己变得更优秀的未来。
先生优雅地从手中的那摞纸里随意抽出了一张,然后把脸贴上去…
“安安。”放下纸,先生用模糊的视线扫向坐在下面的女孩子们,然后向着东面那排正数第二个座位一指,脸上漾起一个暖暖笑容,“你来给大家讲讲你的第一个答案吧。”
坐在西面那排最后一桌的燕七一脸黑线地站起身。
看不清就不要乱指了啊三叔。
作者有话要说:一会儿要补一下前面的图,大家看到有更新提示的话不必理会,今天就一章~
第175章 三叔
燕家三爷燕子恒,才高八斗,文采斐然。有人说燕家三爷是近几十年来少见的大才子,将来必是大有作为、前途无量。
然而不成想,这位未来之星TOP10位列榜首的大才子却偏偏无心仕途,一门心思地只喜欢钻研学问,别看身无功名,那一肚子的经天纬地连许多当世大儒都要甘拜下风。
于是这位就被锦绣书院不拘一格降人才地聘去做了院里的教书先生。第一年的时候,书院也只敢让他带带刚入学的新生班,毕竟这位自己都没参加过科考,要资历没资历,要经验没经验,院方可不敢把学生的一辈子赌在他的手里。
结果呢,被燕子恒带过的班,在每年锦院统一问卷的大小考试中,总是能拿到集体成绩和个人成绩的第一名,于是院方便大着胆子,让这位带了一回应考班,当次秋闱,燕子恒的学生中举者合共十名——十名,什么概念?一个班的学生也不过才二十来个,这是近五成的中举率啊!次年的会试,这十个人又齐齐考上了贡士,直至殿试,状元和探花都应在了这十人之中,锦院的领导和学生一下子炸了,这位锦院史上最年轻的先生登时就成了抢手货,谁不想跟着这么牛逼的一位导师学习啊!
提到这一点院方也是一把辛酸泪——燕子恒他大哥燕子恪那个大蛇精病!他竟然不要脸地跑来跟山长谈条件:想让我弟给你们带毕业班?行啊,工资翻倍,且须按乡试会试殿试成绩给予相应分红——否则就让我弟去教玉树书院去,你们看着办。
——麻痹玉树书院那是锦绣书院的宿敌啊!两院永远誓不两立水火不容啊!你燕子恪好歹也是锦绣出身还能有点下限吗啊?!
…可也没办法治住这条大蛇精病,为了中榜率,为了锦绣书院的好名声,为了生源,为了挣钱…山长老眼含泪地与蛇精病签订了丧权辱院不平等条约——燕子恒一个人的工资抵得上锦院两位资深大儒的工资了,这还不包括红包!
自此后燕子恒就只带应考班的学生,每次秋闱的成绩当然有好的时候也有一般的时候,毕竟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纵是如此,燕子恒也始终是锦绣书院最炙手可热的一位先生,人人都挤破了头地想钻到他所带的那个班去。
今年又带完一届应考班,成绩尚未出来,燕老太太先摁捺不住了:这老三儿一届届地只带应考生,每次大考之年都要一整年地和学生们一起在书院做封闭式苦读——啥时候跟三儿媳妇再生个娃啊?!为燕家开枝散叶才是最重要的事,你管那帮孩子能不能考得上举人啊!
老娘下了生娃令,燕子恒也不敢违抗,乖乖跟书院领导打了报告,要求缓上一年,先带带新生班,待他回家先跟老婆生个娃再重新去带应考班。
书院领导虽然不大乐意,可鉴于这位背后还有条蛇精病撑着腰,再不乐意也不敢不答应,只得允了,正逢陈八落辞职,顺手推舟地就给这位多安排了一个女生班——谁让他拿着高薪呢!不压榨白不压榨!
燕七是早知道这位三叔今年要重新带非应考班的了,只是没想到居然被安排到了绣院来教梅花班,叔侄同班什么的想想还有点小尴尬,尤其这会子被不幸抽中要上去给大家讲课…燕七都瞅见武玥在下头捂着嘴偷笑了。
从教室后头走到前头去,接过她三叔递给她的那张答案纸,慢慢地念那上面的字。
“用舍由时,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闲处看。”
燕子恒微笑点头:“苏东坡的句子。先与大家说说此句何解吧。”
“能否用到自己的本事和才华,要看时势与时机;而是否愿意将之施展出来,则在于自己。进,能于世有用,退,可安于世外,袖手闲看世间纷争,又有何妨。”
燕七话落,燕子恒便又笑起来:“虽与苏轼写下此诗时的境意略有不同,却也不失自己的独到。为何独喜此句呢?”
“因为,”燕七看了看纸上的字,“这句诗是我最为尊重敬爱的一个人所喜欢的。他虽有些生不逢时,却总乐观地说:‘天生我才必有用’。后来时机到了,他选择了‘于世有用’,而用不到他的时候,他又甘于超脱物外,从容淡泊。世间纷争,名来利往,他从不为所动,只做自己想要做的事,一心一意,没有杂念,不生**,自由傲然。”
“你已一并回答了第二个问题,”燕子恒温笑,“这个人是谁呢?”
“我的师父。”燕七道。
“既如此,不妨将后面几个问题也一并答了吧。”她三叔给足了她露小脸儿的机会。
“…最喜欢的地方是家里。”燕七从善如流地照着自己写的纸念,“最喜欢做的事是吃饭,睡觉,看闲书,和家人在一起,以及,射箭。
“没有最后悔的事。
“最开心的事有很多,比如弟弟对着我叫出的第一声‘姐姐’,比如弟弟第一次不用扶就自己站起来迈出的第一步,比如弟弟送给我的第一件礼物,比如…射箭的时候。
“如果没有任何约束或桎梏,最想做的事大概就是和家人或朋友一起去游遍天下,然后择一处终老,尘归尘,土归土。”
“重情重义,豁达闲放。”燕子恒通过燕七的答案,为她的人格做了八个字的定义。
下头坐着的女孩子们纷纷点着头若有所思,但是…最后死在外面这种事就还是算了吧…再豁达闲放也得有口棺材啊!
待燕七回到座位,燕子恒开始就“豁达”一词给大家讲解,比如史上有哪些生性豁达的名人,哪些豁达的诗篇,哪些豁达的事迹,以及后人对斯人斯事斯文又有着怎样的评价。
整堂课的内容完全抛开了书本,纵贯历史长河,横穿天南海北,有诗词歌赋,有史料书评,有奇闻轶事,有杂记闲谈,就像是用搜索引擎搜索了一下关键词,所有与之相关的条目就都被罗列了出来,再经过智能的筛选归纳融合,把最精华最出彩的部分提炼出来,呈现出一场精彩纷呈的精神盛宴。
直至下课钟撞响,梅花班的女孩子们还沉浸在那个精彩的世界里久久不能自拔,耳里只听见她们的新先生温温笑着说了一句:“哦,忘了自介,敝姓燕,字静虚。”
静虚,清净无欲,恬淡平和。
连作业都没留,老陈八落在的时候每天都要让大家摁着课文抄十遍二十遍呢。
燕七从后头走上前去给她三叔正式打招呼,武玥和陆藕也一并跟上,两个人当然也都认识燕家三叔,只不过这位平时不是在书院教学生就是躲起来看书,很少出面应酬,所以不常见罢了。
“有没有紧张呀?”燕七慰问第一次给女学生上课的她三叔。
“还好。你呢?不成想第一次便把你挑了出来,答得不错。”燕子恒温煦地笑着,伸出手轻轻拍在武玥的头上。
武玥:“…”
陆藕:“…”
燕七:“…三叔我在这儿。”
燕子恒:“啊。”
燕七:“以后可不能再没命地看书啦,你这眼睛看着比去年又差了些。”
燕子恒笑起来:“是啊,你大伯已经给我请了宫里的御医,每日要去府上给我做针灸治疗呢。”
燕七:“那你乖乖治啊,不要一边治还一边捧着书看。”
燕子恒:“呃…不能吗?”
五六七:“不能!”
燕子恒:“…好吧,我让兔毫念给我听就是了…你们三个不要这么凶。”
兔毫是他的长随。
把燕子恒送出了凌寒香舍,一回课室燕七就听见她的同学们正三五成群地议论着她三叔:“原来赫赫有名的静虚先生就是他啊!”
“是啊是啊,平日只听得人‘静虚先生’、‘静虚先生’地这么叫,竟不知他原来是燕家人。”
“更未想到原来静虚先生竟还这么年轻,不知可有娶妻?”
“娶了啊,孩子都生了俩了。”
“真的假的啊?!你怎么知——咳…”
大家扭头一看,见接话的是燕七,不由几分尴尬,有人则对燕七道:“七娘几时有空?我去找你玩啊?听说你还有个弟弟的是吧?我有个哥哥,也在锦院读书,改日我兄妹想要登门拜访你们姐弟,不打扰吧?”
拜访燕七姐弟是假,想趁着这点交情借机攀上燕子恒才是真吧,毕竟那位可是个天才先生,如果能将自己兄长认到他门下,那将来考个状元还能叫事儿?
大家一听这话也纷纷醒悟,连忙围上来跟燕七套近乎,然后自发且主动地帮燕七安排好了日程——“就这个土曜日那天吧!我们一起去燕府找七娘玩儿!”
“那个…土曜日我要到书院进行综武训练…”燕七道。
“那就日曜日!”大家热情地道。
“日曜日下午要比赛…”燕七面瘫着脸对手指。
“…七娘你什么时候过生?”大家逼问到脸上来。
“呃…要到过年以后了…”燕七道。
“…”大家不死心地开始掐算,平日上学没有时间聚会,周六日这货还要参加综武,想要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去她家里玩,只能对个节日了,后面还有什么节日呢?“啊!九月初一有后羿盛会!届时书院肯定会放假!七娘,那天我们去你家里玩呀?”
“你们都不去看后羿盛会的吗?”武玥忍不住问。
“后羿会年年都有,少看一年没有关系的,七娘,你也不要去啦,和我们一起在家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多有趣啊!”大家哄燕七。
“好吧。”燕七道。
所谓后羿盛会,是由皇家举办的一年一度的射箭大赛,不同于燕七他们参加的书院间的骑射比赛,后羿盛会只单纯地比射箭,参赛者亦只限当朝官员或官眷及在编军人,每年的后羿盛会都选在一个不同的地点,比赛项目也因地制宜次次有所不同,而盛会的目的意在宏扬国威、挖掘人才,有点类似现代的选秀节目,是名不见经传的普通人一夜成名、飞上枝头的绝佳机会。
因此有许多在科举或武举方面难以出头或不够幸运的人都把自己的前程押在了后羿盛会上,当然这也得是在射箭方面有所长的人才敢走的捷径,因骑射乃是当朝的国民.运动,会射箭的人成千上万,在编军人就更不用提了,所以后羿盛会之前的海选也是相当的激烈,从秋围狩猎结束后开始,一直到九月初一之前,各个编制内部都要展开为期七天的选拔竞争,最终能够进入到九月初一决赛场上的,只有每个编制的第一名才有资格,可见这竞争是有多么的激烈和残酷。
而后羿盛会既然拥有选秀的属性,当日去现场围观比赛的自然会有兵部吏部刑部六扇门龙禁卫銮仪卫等十二卫及三大营和五城兵马司诸如此类各部门的头头,如遇到选秀者里有好兵好将的苗子,这些头头们甚至不惜打破头撕破脸地也要抢下来收归自己部门所用,这对于寻求前程或是寻求名利的参赛者们来说确乎是一种很大的诱惑,除此之外,获得大赛前十名的人还能得到不同的奖励,而最为丰厚的奖励自然属于第一名的优胜者,奖励只有一个——一个只要于国于民无害、上不违背天理下不忤逆人伦、不涉及朝政不干扰他人的愿望,朝廷便会尽可能的予以满足。
后羿盛会从开办至今已不知有多少届,每届的头魁许下的愿望也都不一而足,有求田的,求地的,求房的,求银的,求职的,求老婆的,求跪舔皇帝的,但凡此类愿望无不得到了满足,因而这也成为了一个鼓励那些不屑于争名夺利的人士踊跃参赛的手段,因为无论是什么人,总有他想要得到的东西或是想要办到的事,以个人的身份地位和能力无法办到的,就可以通过后羿盛会来借助朝廷的力量为自己办到,所以许多真正有本事的高手因为种种原因也都会报名参赛,使得后羿盛会成为了一个代表了当今射箭最高水平的实力赛事!
据说箭神涂弥就是在后羿盛会上一鸣惊人天下皆知的。
夺魁的那一年,他十岁。
…
燕七参加完骑射社的训练往书院大门外走的时候,正瞅见她家燕小九和她家三叔在门口说话,燕子恒往日带应考班的学生时基本上没有这么早地下过班,下午的后两节课通常是学生们的选修课和社团活动时间,这里边也没有这位什么事,因而就去了藏书阁看了会子书,遇上了也去借书的燕小九,叔侄俩就一起在书院大门外等燕七。
因着燕九少爷正向他咨询某本书上的某个问题,叔侄仨就共乘了一辆马车往家走,燕七感觉自己听了一路的火星语,学霸们的世界真是太让人自惭形秽了╮(╯_╰)╭。
下车进家门,迎面撞上个正往外走的人,燕子恒不由纳闷儿:“爹,这会子了怎么还要出门?”
燕子恪:“…临时领了旨,去查雷豫失踪案。和爹娘说一声,不必等我用晚饭。”
庄王世子雷豫失踪,庄王府甚至借了五城兵马司的人找了几日仍不见下落,不成想此事竟移交到了燕子恪的手上,以至于秋围尚未结束,这位就从猎苑赶了回来介入了此事。
燕七偏头,目送着这位从来都是不揭开真相誓不罢休的男人跨出门去,清冷凉漠的背影行入飒飒的秋风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6章 毁掉
没用到三天,失踪了好几天的庄王世子雷豫就被燕子恪给找着了。
原来那位瞒着家里随身就只带了两个护卫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当然不是因为中二少年到了叛逆期和家长有矛盾,那位是为了到南边去寻一样东西,怕家里头不肯放他出远门,这才跟谁也没打招呼悄悄地走的。
燕子恪查到雷豫行踪的时候,那位还骑着马奔驰在前往南疆的路上,离着南疆十万八千里远呢,饶是如此也已是日夜兼程了,庄王得到消息后在家里指着院子直骂:唾嘛的小兔崽子,平日让你从你那房里滚到老子书房来汇报学业你特么都嫌路远,这回是错吃了哪坨不卫生的狗屎了竟然背着老子跑出那么远去?!你特么这是要上天啊!
那边雷豫知道自己行踪暴露了还不肯回来,非得要到南疆那边远地界儿寻到自己要找的东西后方肯回京。
“那小兔崽子到底是要找什么东西?!”庄王怒问。
“说是一种会产胶的树,”在他家蹭茶喝的燕子恪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杯子,“听闻只在南疆和岭阳等潮热地区才有生长。”
“找那种树做什么?”庄王怀疑自己儿子已疯,大老远儿跑去找一颗树,他宁可那货是去同小受面基。
“听说那树流出的乳状汁液经由加工可制成不透风也不透水的皮子。”燕子恪起身准备告辞,“世子回来麻烦他送一棵树种给我。”
庄王:“…”这还带伸手找人要东西的啊?!燕子恪你还能不能要点儿脸了!
“到时我差不多也就把王爷去春花秋月馆微服私访体查民情的事忘干净了。”燕子恪补充了一句。
春花秋月馆是京都最大的**。
“…”下限呢你?!(╯ ̄Д ̄)╯╘═╛!“行行行,都给你都给你!”赶紧滚吧!
…
“雷豫还真去找橡胶树啦?”燕七一边拿着小锤儿往木头上钉钉子一边问旁边的崔晞。
“嗯,我想试试你说的那个法子,”崔晞懒洋洋地用小刀削手里的木头,“用橡胶做成的气球‘密封性’好,做得大一些,说不定就能把人带上天。”
“但是那东西还需要加工的,那法子我可就半点不会了。”燕七道。
“不会可以试,”崔晞微笑,“花个十年八年的时间也没什么。”
“好吧,你开心就好。”燕七乒乒乓乓敲了一阵,“雷豫不会单纯地答应你吧。”
“嗯,”崔晞不以为意地应了一声,“他让我同他好,说若能将我要的东西找来,就让我答应他。”
“哦,”燕七头也没抬地继续乒乓,“你若不想让他再纠缠的话,我去半路把他截下来了结了,怎么样?”
知道燕七在一本正经地开玩笑,崔晞笑起来:“路太远,你又不能出府过夜。放心,我不会有事。”
“昂,我最放心的就是你。”燕七道。
崔晞挑着唇角在旁边笑了半天。
与其说她放心他,不如说是她对他的信任。
雷豫约他出去玩后第二天就失了踪,换作旁人,早就该怀疑是不是他做的手脚了,甚至恐怕还会疑心他杀了人。
可她没有。她一句都不问。她就是这么笃定从容地信任着他。
这信任让他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觉得窝心(窝心在这里是指因为看到或听到某事而感到温暖、感动的意思)。
“完成啦。”燕七放下锤子,给崔晞展示她手工课的成品:一个齐膝高的小板凳…“送你上手工课时坐,以后甭蹲着了,那么长的腿弯在这儿多累。”
崔晞笑了一脸的春暖花开:“比猫儿还可爱。”
“你可别把它当猫抱怀里啊。”燕七道,一边拿过砂纸来磨光,“我看我将来的嫁妆家具可以自己做了,夫家万一经营不善经济拮据的时候,我还能靠这手艺出去做工贴补家用。”
“你这是要抢云木阁的生意。”崔晞笑道。
云木阁是京都第一木艺铺子。
下课钟撞响前,崔晞的木头也削好了,还用彩漆上了色,是个三寸大的燕七小像,蹲在那里手里挥着小锤儿钉板凳。
“不打算送我啊?”燕七看着崔晞把这小东西放进他的工具匣里。
“这个我要自己收着。”崔晞笑,“和其它的‘你’收到一起,等我将来老到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起来的时候,就把它们拿出来,每一个‘你’都能唤醒一段记忆,这么多的‘你’连起来,就能唤醒我这一辈子最美的时光,纵我老至弥留,依然心怀向往。”
“你别把我弄哭啊。”燕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