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这儿吗?”过了良久良久,燕七才听得燕子恪说话,清淡的声音回响在星光间。

“特别喜欢。”燕七道。

她听见燕子恪在笑,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轻微地在呼气,半晌方又淡凉凉地道:“这个地方,是我同玄昊流徵发现的,那个时候这座岛还只是个无人的野岛。”

玄昊,流徵,这两个名字燕七并不陌生,是三友洞里与燕子恪一起刻下名字的那两个人,是他的结义兄弟,三兄弟中的一个被另一个出卖,满心怨恨地写下了遗言。

“这个洞叫做藏星洞,是流徵起的名,”燕子恪的声音始终淡凉,听不出这话里是否有着怀念亦或是讽刺,“这个洞,只有我们三人知道,每年的避暑假时,我们三个都会到这岛上小住几日,每个晚上都要到这藏星洞里来赏‘星’。”

“可这筏子太窄,躺不下你们三个吧。”燕七找了个奇怪的着眼点。

燕子恪笑起来,“我们不用筏子,”他说,“我们下水,身上拴着气囊,仰面浮在水上。水里凉快,还会置一张无腿的凹槽小几,放上酒,一边游一边赏‘星’一边喝酒,喝多了就唱曲儿,一唱曲儿,星就飞了。”

“可真好。”燕七道。

“呵呵…”燕子恪低哑着声音哼了一句什么,燕七静静听着,听他的声音渐渐明晰起来,竟是在唱曲儿,“…云海天涯两杳茫…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醉笑陪公三万场,不用诉离觞…痛饮从来别有肠…今夜送归灯火冷,河塘…”

漫天的星,动了,缓缓地飘扬起来,像是一场星的暴风雪,旋舞着,升腾着,飞扬着,席卷着,铺天盖地,星团缭乱。

一颗星落在燕七的鼻尖上,照亮了她的唇与眼,有了光的勾勒与影的修饰,这张原本肉乎乎一团稚嫩的脸忽然有了清晰的线条,远山眉上楚天阔,静水眸底碧云深。鼻尖秀挺得太过清寂,唇线柔软得太过淡然。这张脸上从来没有笑容,却并不是因伤苦浇心而难展胸怀,是因为经历过沧海千帆,沉淀过后便成了波澜不惊。这张脸,是静水流深,是闻喧享静,是空山鸣响,是见惯司空。

燕子恪伸手,将燕七鼻尖上的这颗星轻轻拈下,放它慢悠悠地飞回星群,“安安…”

“嗯?”

“到你了。”

到她唱了。燕七想了想,开口清唱:“萤火虫,萤火虫,慢慢飞。夏夜里,夏夜里,风轻吹。怕黑的孩子安心睡吧,让萤火虫给你一点光…”

除了燕七身边的这几个人,也许再不会有人知道她有一副好嗓子。只是她的声音太过凉澈,以至于连这首原本充满暖意的歌儿从她口中唱出,都显得清孤落寞。

“…萤火虫,萤火虫,慢慢飞。我的心,我的心,还在追。城市的灯光明灭闪耀,还有谁会记得你燃烧…光亮…”燕七闭上眼睛,星尘与时空的洪流在四周弥漫包围,光轮变换,霜凋夏绿,另一个漫天萤火虫的夏夜,她这样地躺在草地上,这样地哼着这首歌,她的旁边,也这样地躺着一个人。

“萤火虫,还有人歌颂这么可悲的东西。”这个人笑,“不过有一点这歌儿没唱错,穷它一生所发出的那么一丁点儿光,渺小,可怜,又可笑,不会有人在意,更不会有人记得。所以做人不要像萤火虫,亮过一回就死,是再蠢不过的事。”

“那么你想做什么?灯吗?”她问。

“灯?白天就灭了,还要受制于人。”这个人笑得满目嚣张,“要做就做火,做焚山大火,让每个人都惊讶,每个人都畏惧,每个人都束手无策。”

焚山大火,他做到了。

烧得人人生畏,烧得面目全非。

烧毁了夏夜,星空,草地,烧死了渺小可悲的萤火虫。

“…短暂的生命努力地发光,让黑暗的世界充满希望…”她在黑暗里哼着歌儿,有什么靠近了她,她以为会是一记动人心弦的笑,亦或是一个不再让她百年孤寂的拥抱,可她得到的却是一支冷箭,直透心腔。

燕七睁开眼,天亮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只有这一更,然后要把前面文里的虫捉一捉,所以大家看到这章更完之后还有更新提示的话不用理会,那是我正辛勤地在文间劳作~

第136章 不惊

“姑娘夜里是不是做噩梦了?”煮雨给燕七梳头的时候问道。

“啊,我说梦话了?”燕七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倒是没有,天将亮的时候小婢起身去小解,顺便看了看姑娘可盖好了肚子,却见姑娘出了一头的汗,脑门儿却是凉的,人也缩成一团。”煮雨端详着燕七头上的碧玉簪子是否插正了位置,“敢是新换了地方不习惯的过?”

“大概是吧。”燕七道。

“嘿嘿,”煮雨向前一伸手,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白瓷小瓶儿来,“大老爷今早去宫里之前让小婢给姑娘的,说这瓶儿里是清心安神丸,睡前吃,一日只许吃一粒。”

“收着吧。”燕七起身,看了眼窗前书案上端端正正摆着的一张芙蓉花汁染的红笺,“这请笺是谁送来的来着?”

“户部尚书闵大人家的二小姐使人送来的,”煮雨开心地道,“说是设了个小小茶会,听闻姑娘是第一回来御岛,特特邀了姑娘去小叙半日。”

这就开始了啊,官家子女们的人际往来,这是他们跟随家长到御岛上来的首要目的,能被带到御岛上来的官眷,多半都是在家中有些地位和话语权的,无论是结交朋友还是攀亲结戚,都是不错的人选。

闵二小姐…闵雪薇?当今最受宠的闵贵妃的嫡亲二妹,京中享有盛名的四大才女之一,礼亲王寿辰时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一位。

看上去是个孤高的性子,怎么就佛光普照地想要对燕家最不起眼最不受宠的小胖子慈悲一回了呢?

燕七没多想,让去就去呗,收拾妥当,带着煮雨就出了门,见燕九少爷穿了件云水蓝的丝袍,黑发高绾,插了支水玉簪,一身清远地立在露台上,旁边还跟着水墨。

“不看书了?”燕七问他。

“有约。”燕九少爷言简意赅地慢吞吞吐出两个字。

果然从今天开始这人际活动就大范围展开了哈。

“那一起走吧。”燕七就往楼下走,燕九少爷跟在后面看着他姐,见梳了个利落的单螺髻,露出白白滑滑的一截颈子来,若是能瘦下去,这颈子会显得纤长优美。身上穿了齐胸褥裙,绛紫色的丝衫,藏青色的纱裙,系了一束金亮的长绦,倒是让她肉肉的体态看上去瘦了些,只是却衬得脸和手更白了,失了些暖色。

“这身衣服,配蔷薇色的口脂好看些。”燕九少爷道。

燕七转过脸来看他,见他双手揣着袖,垂着眼皮慢慢飘着,仿佛刚才那话是出自别人之口。

“何方妖怪,从我弟身体里出去。”燕七道。

“…”燕九少爷慢慢抬起眼皮儿看了她一眼,“呆子休要胡说。”

“…”燕七乖乖闭了嘴,做为一个悟能,她还是老老实实赶路的好。

两个人在一处月季花圃前分路而行,燕七要去应约的地点叫做兰风清溆,一路打听着一路就找了去。

兰风清溆设在一淙清溪边,高棚敞轩,四外通透,地面设着筵席,吊着纱帘,穿林的风一吹,溪声鸟声,花香草香,幽幽淡淡地送进轩来,别有一番意趣。

轩里坐着闵雪薇,以及她的妹子闵红薇和另外三四位姑娘,其中一个燕七也认识,陆莲,这位据说是陆藕她爹以要相看亲事为由堵了陆藕母女的嘴后带上岛来的。

“小七,你也来了?”陆莲一见燕七进来,先是怔了一怔,转而笑着亲热地同她打起了招呼,一副自己颇有人缘儿的样子。

燕七一一向着众人行礼,众人亦起身回礼,闵红薇也记得燕七,知道是燕五的妹妹,嘴唇一挑就鼓着眼睛笑起来:“哟,怎么回事,燕五告诉我说这一次燕大人是要带她上岛来的,怎么换成了你?她呢?”

燕七应道:“家姐为祖母侍疾,无法前来。”

燕七也不傻,当然是捡着好听的话说,再说燕老太太中暑卧床是真,也不算是她无中生有咒老人家,只不过燕五至多是去请安问候了几次,侍疾却是没有的。

“呵呵,原来燕五还是个孝顺的,倒真看不出来。”闵红薇似笑非笑摆明不信。

“尽心就好。”燕七道。

闵红薇本想拿着燕五姑娘做一做文章,却被燕七不冷不热的四个字堵住了话头,不由哼了一声,转头和闵雪薇道:“二姐,这位咱们并不熟,你怎么也给她下了帖子?”

语气里是不假掩饰的瞧不起,也并不在意当众给燕七一个没脸。

“谁不是由不熟到熟的。”闵雪薇淡淡地看了闵红薇一眼,转而和燕七道:“燕家妹妹可有小字?”

“安安。”燕七道。

“安安请坐。”闵雪薇颔首示意,有婢女端了茶上来放到燕七面前的小几上。

“方才说到哪儿了?”闵红薇有意令众人忽视燕七,便提声引开众人的注意力。

“说到明晚要在湖上举行的消夏会,”陆莲笑着接话,“听说有许多外番进贡的稀奇水果,还有外番美人献舞。”

“嘁,蚍蜉小国,能有什么好看的舞蹈,”闵红薇冷哼,“都是些尚未经开化的人胡乱比划的,既粗俗又野蛮,哪里比得上我泱泱中原,舞蹈技艺博大精深?!”

“说得是,”陆莲立刻顺着这话风接道,“听说啊,那些野蛮人跳舞的时候,女人上半身什么都不穿,男人浑身上下只围一条短皮裙,身上还有刺青,甚是古怪可怖。”

才刚还把人称作外番美人呢,转嘴就变成了野蛮人。

其余几位姑娘闻言轻声吸气,不由惊疑道:“这可真是有伤风化,明晚当真要让他们这样跳么?”

“想来是不会的,总得穿妥了才许上场,”陆莲掩口笑起来,“听说这个小国啊,自己没什么本事,就会腆着脸跟我们天.朝学,我们尚舞,他们就也跟着风地人人学舞,我们尚骑射,他们就也一股脑地练骑射,据说这一次不远万里地来上夏贡,皇上开恩允他们一起到御岛上来避暑,一个个儿高兴得什么似的,昨儿乘船来时我见了,那一帮子人直嚷着‘从未见过这样大的湖’,亦或是什么‘好大的船’、‘好大的岛’云云,一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样子,惹得我们那艘船上的人个个儿笑得掩口葫芦。”

几位姑娘听了便也跟着一起笑,脸上都是身为上邦大国子民的自傲。

闵红薇笑得最开心,得意洋洋地接了陆莲的话茬道:“可不就是么,那就是一群井底之蛙,不来中原看看还真以为自己就是天下第一了呢!我今儿过来之前见着他们两个舞女,仰着脸鼻孔朝天,一副孤高自傲的样子在那里抻腿筋,简直好笑!就她们那舞姿,别说别人了,就是半吊子如我,都…”

“红薇,”闵雪薇淡声开口,打断了闵红薇后面的自夸,“让人把湃着的水果取进来吧。”转而问向燕七,“喜欢吃什么?”

“都行。”燕七道。

“不挑食啊?怪不得…”闵红薇的一腔得意被姐姐堵回去,正觉得意犹未尽,忍不住就拿了燕七发泄,一双鼓眼睛故意在燕七周身上上下下地打量。

燕七只管肉墩墩稳当当地坐着,宝相庄严得像尊胖菩萨,仿佛一千个大闹天宫的猴子来了也撼不动她金身半分半毫,闵红薇眼睛都快轱辘掉了,也没见激起人家一点不悦,登时就有种一拳打进棉花里的泄力感,非但没给人造成不痛快,自己也没能痛快成。

这小胖子可真讨厌。

他们燕家人都讨厌!

“对了,我听说这次那小国进贡来的东西里面有一种猪,杀掉后处理干净,什么调料也不用放,直接放火上烤,能自然散发出香味,好像叫做…”闵红薇故意翻着眼睛想了一阵,转头望向陆莲,“陆二,叫什么来着?”

陆莲正低头喝茶,闻言眼底抹过一丝厌恶,闵红薇这个人最喜欢连姓带排行地这么称呼别人,一副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样子,简直让人厌恶至极,然而抬起眼来时脸上却是笑容满面,也作想了一阵,方道:“好像叫做‘安香猪’来的。”

“啊,对对,‘安香猪’。”闵红薇一拍手,故意把个“安”字咬得清清楚楚,一对鼓眼睛很是明显地瞟向燕七。

在座众人都知道她心思,或只笑不语或恍若未闻,陆莲更是起身假作洗手去了旁边的净室。

“不过是用可食香草香料拌入饲料养出来的,”闵雪薇忽然淡淡地开口,“不值惊讶,且这法子也是由中原传过去的,不明起源、本末倒置,让人笑话事小,失了天.朝上邦有容乃大、不惊于鲜的气度,那便成了轻人者自轻了。”

燕七听得出来闵雪薇这话里对闵红薇的斥责与警告,闵红薇自然也不会太傻,闻言颊上涌起两团晕红,不知是羞恼的还是委屈的,只道了声“我去洗手”便起身匆匆离开了当屋。

闵雪薇不理会她,只端着茶盅子,动作优雅娴淡地用茶盖轻轻刮去水面上的茶沫,放在唇边微抿了一口,而后才和燕七道:“这茶味道如何?”

“清口,还香。”燕七道。

“放了芍药花、绿茶和生地,可养阴清热,柔肝舒肝。”闵雪薇道。

“好茶。”燕七道。

旁边几人或看或听,都觉得有些意思,闵雪薇是出了名的冷美人,她的冷不是恃才自傲,而就是性子里带的孤高清漠,与同她齐名的另一位京都才女燕家二小姐不同,燕二小姐也不大爱与人主动结交攀谈,她那性子是淡敛严肃,偶尔甚至严厉,所以燕五才那么的怕她。

这样一位孤高性子的闵大才女,怎么就肯纡尊降贵地同一个默默无闻毫无出彩之处的小胖子搭话呢?更甚至还是闵大才女主动找着这小胖子说话的,这小胖子身上究竟是有什么闪光点是大家未曾发现的啊?

就有位小姐试探着同燕七搭腔:“燕家妹妹就读于哪所书院呀?”

“锦绣。”燕七礼貌地答道。

“喔,是名院呢。”大家点点头,能考上名校的人必定是有才学的,难怪闵雪薇会对她另眼相看,搞不好也是个小才女,在座的众人亦都是因着才华不斐才能成为闵雪薇的座上宾的,所谓人以群分,以己推人便都把燕七当做了她们这些女文青中的一员了。

“燕家妹妹在锦绣书院报了什么社?”就又有人笑问。琴棋书画,女文青的最爱。

“骑射和综武。”燕七态度谦虚地答道。

“…”大家一恍惚:她说什么?what汝所言?骑射和综武是什么鬼?!野蛮人的topic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这个弱柳扶风娴花照水文艺群里?!

“综武,”闵雪薇目光清和地望着燕七,“你是什么担当?”

哗,不食人间烟火的大才女居然也会同人聊综武呢!众人倍觉惊讶。

“炮。”燕七道。

“这么说你的箭法很好,”闵雪薇垂眸看了看燕七端着茶杯的手,白白净净,稳如磐石,再看那茶杯中的水面,连一丝小小的波动都不生,“听闻这一次涂先生也来了御岛,家父与他略有些交情,你若不介意,我可替你代为向他引见。”

涂先生是谁啊是谁啊是谁啊。

见燕七一脸懵比,闵雪薇不由笑了笑,这一笑让众人更是险些惊掉了下巴:冷美人居然笑了!她居然会笑!我去,这小胖子究竟干了什么奇怪的事?!是因为身材太幽默让闵雪薇都忍不住笑场了吗?

“你回去可问问令伯父。”闵雪薇一笑即收,未再多言。

这次的小茶会,是名符其实的茶话会,闵雪薇的客人或朋友,都是些清姝雅眷,大家坐在一处,左不过聊聊诗词书画,谈谈绮景幽情,不见小孩子们的浮躁跃动,也没有已婚妇人的世故凡俗,每一位姑娘优雅又娴淑,说起话来谈吐生香,连归座的闵红薇都是一派大家闺秀,陆莲亦是举止有度,丝毫看不出这位曾经用小镜子反光险些害得武玥摔下高高的秋千。

闵雪薇话不多,多数时候只静静听着其他人说话,偶尔会看向坐在那里一样不爱说话的燕家七小姐,然后发现这个孩子很有些意思,礼亲王寿宴那次玩酒筹的情形她还记得,这个胖小姐坐在闹哄哄的人堆儿里,不盲从也不疏离,稳稳当当的,像她手里茶杯的水面。

而处在现在这样看似格调高雅的场合里,这位胖小姐还是这样的面不改色安之若素,人们总说做人要有风骨,要举动从容、宠辱不惊,可太多人的宠辱不惊带给他人的只有城府深、心机重之感,而这位燕家的七小姐,她的不惊却好像是真的不惊,是仿佛历惯了出生入死之后,对那些悄悄在背后拧你一把便以为能让你疼到满地打滚的可笑行为的无视与不在意。

有趣。燕家人,都很有趣。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7章 不变

燕七受了一下午文化熏陶,喝了一肚子芍药花茶,回到飞来阁的时候夕阳已经落到了水平面,先去燕九少爷的窗外看了看,见正在房中同别家的两位公子说话,于是也未惊动,回身折返自己的房间去,沿着露台往回走,还未及迈进屋,就听得有人在楼下撕着喉咙叫了一声:“燕小胖!”

转回头往露台下面看,见元昶立在水潭边一块大石头上,仰着脸向上瞪着她,一边瞪着还一边控制不住地咧着嘴笑,晚霞映亮了漆黑眉眼,虎皮金劲装衬得整个人像团热烈的小太阳。“燕小胖你要捱揍了!”元昶兜着下颌恶狠狠地道,身子向上一纵,眨眼就跳到了露台上,泰山压顶似的低下头来瞪着面前的小臭胖子。“你要来御岛怎么没告诉我?!”

“你现在知道也不算晚啊。”燕七道。

“嗬,瞒着我你还有理了是吧?!”元昶伸手捏住燕七鼻头,“快道歉!”

“对不起。”燕七道。

“…”忘了这小破胖子一直都没节操了!元昶磨着牙松开手,又不甘心地一指头戳在她脑门儿上,“若不是我今儿瞅见燕九了还不知道你这小混蛋也上了岛!你大伯怎么想起带着你俩来了?”

“昂,想起来就带上了呗。”燕七揉着被戳疼的脑门,被元昶挥手拍开,粗粗厚厚的手掌伸过来覆在她的脑门上揉摁了两下,然后佯作自然地偏开头去看旁边石壁上那道小瀑布。

“这地方不错,好几户官家都想住这儿来着,结果被你大伯先人一步抢了。”元昶道,“这地方离我姐夫的行宫近,而且背阴凉快,地势还高,赏景方便。”

“是很好。”燕七道。

“你知道个啥!”元昶转回脸来瞪她,“这岛上好玩儿的地方多了去了,我年年来,你倒是继续瞒着我啊!看我带不带你去玩!”

“啊,不用麻烦…”

“你敢把话说完信不信我把你扔湖里去燕小胖!”

“好吧。”

元昶瞪了燕七半晌,终究还是压不住心内那莫名的喜悦笑了出来,胳膊肘一撞燕七,笑道:“一会儿晚饭你吃快些,我来找你,咱们去捉蟋蟀,这岛上的蟋蟀个顶个儿的大,能咬擅斗,咱们挑几个最厉害的,拿去同外番的蛮子们斗,赢他们的宝石给你镶首饰,怎么样?”

“好。”燕七应了,目送元昶兴高采烈地离开。

才刚吃过晚饭,燕子恪就被哪哪个官员下帖儿请去小酌,燕九少爷要留在房中看书,燕七则早被迫不及待的元昶拉出飞来阁疯跑去了。

“咱们找草多的地儿!”元昶兴奋得连蹦带跳,只要一想到这随后的十几天都将有一个小胖子在这岛上陪伴他,这颗心就禁不住想要脱腔飞上天去。

“是要逮蟋蟀吗?”燕七问。

“废话,那会儿不是说好了的!”元昶瞪她。

“那不要往草多的地方去,”燕七停下脚,“去山石多的地方吧。”

“怎么,怕蚊子咬?”元昶看了看燕七身上衣服,是女式的短褐,专门为了同他出来玩换上的,这小胖妮子,做什么事都认真得可爱。

元昶咧嘴笑起来。

“蟋蟀是生于砖石多处的地方的更强硬,”燕七道,“生于草丛土地的,身子都软。”

“嗬?你听谁说的?一副挺懂的样子。”元昶微讶地笑着看她。

“山野间的东西我都熟悉啊,”燕七道,“我的童年就是玩这些玩过来的。”

“哈?”元昶没明白燕小胖这位好歹也是三品官家的官眷怎么就能对山野间的东西熟悉得来,还从小就玩蟋蟀——燕子恪那大神经病看样子果然名不虚传,从小就不管燕小胖的吧?

那就去山石多的地方吧,尽管元昶对燕七的话半信半疑,不过只要燕小胖能玩开心,去哪儿又有什么所谓。

今晚的夜色也十分给力,月光皎洁,明亮如昼,两个人就在附近的小石山处找了一阵,一人逮了十来只,然后凑到一处挑拣,结果燕七把元昶逮来的全都淘汰掉了。

“干嘛你燕小胖!懂不懂你就瞎弄?”元昶敲着燕七脑壳,“刚才那只头大的你也给我扔了?!”

“那只身子窄,没有力气的。”燕七道,“而且你要看颜色,白不如黑,黑不如赤,赤不如黄,黄不如青。你挑的那几只不是黑的就是赤的,都不禁斗的。”

元昶用看稀罕的目光瞅着燕七:“你还真懂?那你告诉我什么样的蟋蟀最好?”

“红白麻头、青项、金翅、金银丝额是上等的,黄麻头稍差些,紫金、黑色又差上一些。”燕七指着自己逮到的那几只蟋蟀道,“这个时节斗蟋蟀其实还是早了点,初秋的时候正好,而且才刚逮到蟋蟀并不适合立刻就斗,养上几日,等它元气足了才更有杀意和力气。”

元昶这回直接是用看外星胖子的眼神看着燕七了:“说得这么头头是道的,那咱们今天先不找蛮子斗,养上几天再说。”

“那你拿回去吧,知道怎么养吗?”燕七问。

元昶哼了一声道:“放心,纵是我不会养也有人会养。”

小心将蟋蟀在透气的小瓶里收好,扯着燕七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背靠着山石壁仰头看月亮。

“燕小胖,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啊?”元昶定定地盯着夜空,忽然发问。

“没怎么想过。”燕七道。

“…你这蠢丫头,”元昶偏过头来瞪她,“你这是有一日过一日,得过且过啊?!过日子怎么能没个成算?!”

“计划赶不上变化,想太多有什么用。”燕七道。

“…有变化的时候就以不变应万变啊!”元昶道。

“我现在不就是,没计划就是不变。”燕七道。

“…你还振振有词了!”元昶伸手过来在燕七脑壳上敲了一记,“你就没想过将来要找个什么样的婆家啊?”

燕七也望着夜空,没注意元昶问这话时泛红的耳尖,“想过啊,但想象是一回事,现实是另一回事,想也没什么用。”

“你…”元昶重重喘了口气,“万一你大伯把你嫁给一老头,你怎么办?”燕子恪那么神经,这又有什么准儿。

“不会的。”燕七道。

“你怎知不会?你不是才说了计划赶不上变化吗?万一有什么迫不得已的变化呢?”元昶追问。

“那就以不变应万变啊。”

“怎么个不变法儿?”

“什么都不想就好了。”

“…”元昶暗暗咬了半天牙,拳头攥了松、松了攥,最终把眼一闭,含混着声音飞快地道,“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燕七倒还真听清了,仰着脸想了一阵,直到旁边的元昶快要坐不住跳起来跑掉,方慢声道:“你问我喜欢什么样的男人,这个我答不出,因为人心是会变的。”

“我就不会变!”元昶睁开眼睛,却不看燕七,胀红着脸只盯着天上的月亮,一字一字说得清晰有力。

我不会变。

我永远不会变。

曾经对她说过这话的人,变得最彻底。

“元昶!”突地一声娇喝响在上方的石壁处,紧接着一道身影落下来,秦执玉俏脸带怒地出现在面前,“你刚才在说什么?!”

“——关你什么事?!”元昶蹭地跳了起来,满脸羞恼,不知是因为被人听见了他的话还是因方才太过心猿意马而竟然连有人靠近都没能发现的缘故,“秦执玉!你怎么阴魂不散的?!老跟着我做什么?!”

“我到处找你!元伯母让你带我玩儿的!”秦执玉怒声喝道,“你又把我甩在一边来找这胖子!”

“闭嘴!”元昶恼了,“这句话别让我再听见你说第二遍!”

“怎么了?!她本来就是个胖子,不让别人说难道就不是了吗?!”秦执玉怒道,然而话音方落人就突然向后飞了出去,一屁股摔坐在五米开外的草地上,满脸的难以置信与羞怒,“元昶——你——你竟然对我动手?!”

“秦执玉——”元昶冷眉厉眼地收回掌势,盯着地上的秦执玉,“你给我听好,我不管你娘同我娘是什么交情,若再敢对小七出言不逊,莫怪我手下不留情!”

“元昶!你居然为了她——”秦执玉气得红了眼眶,突地跳起身,头也不回地冲入了远处的黑暗中,转瞬消失了踪影。

元昶在原地僵了半晌,不甚自在地看了眼旁边的燕七:“燕小胖你别多想…我,我本来从不对女人动手的…刚才急火上头就…你,你不会从此就、就怕我了吧?”

“我一直就挺怕你的啊。”燕七道。

“…”元昶跳起来瞪她,“我怎么了?!你为什么要怕我?!我还能吃了你啊?!我欺负过你吗?!打过你吗?!我比别人多生了一只眼睛吗?!吓唬过你吗?!”

“没没没,别激动,你看你嗓子都劈了。”燕七道。

“我跟你说,燕小胖!”元昶粗喘了两下,一指头戳在燕七的脑门儿上,“我是不该对女人动手,可在我眼里,只要是敢欺负你的人,不分男女,一律都该打!你怕我也好,看不起我也好,反正我就是这个样了!你爱怎么想怎么想!”

“我…”燕七开口。

“不许说!”元昶羞恼地打断她后面的话。

“好吧。”燕七道。

“…”元昶分外不自在地在燕七脸上瞟了几眼,没能从这张面瘫脸上瞟出什么他想或不想知道的深意来,又有些后悔方才自个儿脱口而出的那几句话,越想越不自在,原地打了个转转,含混地道了声:“我回去了,你也回吧。”就飞快地蹿掉了。

一宿无话。

第二日早上起来,燕家伯侄三个在一楼小厅用饭,小菜六道点心四样粥二品,燕七只吃了块玉露糕,喝了碗粳米江豆粥。

“不好吃?”燕子恪停了筷子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