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事吧?”
两个人的异口同声叫秦亦峥的眉头不觉蹙了蹙。
阮沅才要说话,陆邵程已经发现了站在阮沅斜后方的秦亦峥。男人穿着一件藏青色的羊绒大衣,同色系的西裤下面是黑色的系带皮鞋,上等人,精英,和阮沅是一个世界里的人。陆邵程第一次觉得自己身上的羽绒服鼓鼓囊囊的,他有些难堪地将手插进羽绒服的衣兜里,不想让自己手上的冻疮被对面的男人看见,然而随着动作,羽绒服却发出一阵光滑面料特有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的脸上立刻火辣起来。陆邵程忽然觉得一分钟也无法再待下去。
“阮小姐,那我先走了。”
“哎,等等。”情急之下,阮沅伸手扯住了转身欲走的陆邵程的胳膊。
“阮小姐——”陆邵程有些错愕地看着阮沅,莫名其妙的,他的耳朵慢慢红了。
秦亦峥的眉头又蹙起了几分。
“秦亦峥——”阮沅深吸了一口气,有些艰难地开了口。她并不想麻烦他,可是等她辗转托上关系,或许这个无辜的大男生已经遭了池鱼之殃。
“我怕那些渣滓出来之后会找他的麻烦,所以,请你帮帮忙。”
她今晚就是为了这么一个大学男生出头?这世界上这么多的苦人、穷人、受难人,她以为她能帮的过来?
“我没事的。阮小姐,我应付得了……”
“他叫什么?”秦亦峥有些冷漠地开了口。
“陆邵程。”
“我会帮忙。”秦亦峥说完便从裤兜里摸出手机,然后背过身去拨了一个号码。三言两语之后他便收了线,转头看住阮沅:“好了,没问题了。”
“噢,谢谢你。”话虽说得客气,可阮沅的神色间却分明有些不大相信的样子。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意袭上心头,秦亦峥声音比往常沉了几分:“我给骆慎川打了电话,骆家是蔺川地界上的龙头,像关三这种货色,恐怕给骆家的下人舔鞋底还不够格。动谁不动谁,对骆大少来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阮沅这才真正放下心来,她朝陆邵程笑了笑:“这下是真的没事了,学霸。”
陆邵程被她开玩笑的“学霸”又闹了个大红脸,低讷道:“我哪里算什么学霸……”
秦亦峥看着两个人的互动,不觉出声:“时间不早了,走吧。”说罢便率先推门出去了。
“今天真的要感谢你,阮小姐。”
“不用啦,麻烦也算是我给你招惹的。还有,不要叫我阮小姐,叫我阮沅就行。”
两人的对话飘进走在前面的秦亦峥的耳朵里,他不觉加大了脚下的步伐。
他的宾利就停在前面,遥控开了车锁,秦亦峥转身看住落在后面的二人,面无表情:“走吧,我送你们。”
“不用了,我们打车走。”阮沅下意识地拒绝了。
秦亦峥幽深的眼眸在夜色中一闪,然后他猛地拉开驾驶座的大门,沉默地坐进去,发动了引擎。
阮沅却似乎想起了什么,追上去:“等一下——”
秦亦峥踩下刹车,又降下了车窗,微微皱眉看着车外的阮沅。
阮沅将自己的手机送到秦亦峥的面前,然后也不看他,只是兀自说道:“这是伍媚的电话,我不知道当时是怎么回事,可能是我报错了,我真的并不知道你的手机号码,我也没有想找你,不信我可以拨给你看——”
秦亦峥看着她固执地递到他面前的手机屏幕,那上面显示的是伍媚的手机号码,和他的手机号码最末两位恰好是颠倒的。
确实是一个巧合。可是秦亦峥的心情却陡然变得极为恶劣,他冷冷地盯住阮沅:“你说完了?”
阮沅怔愣了一下,秦亦峥已经将她的胳膊从车里推出去,然后升上车窗,呼啸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觉得犯别扭的秦总好萌~\(≧▽≦)/~
出来混,终究是要还的。。。。
第40章 各有心思(1)
在阮沅为《郎色》封面人物抓狂了几天之后,还是伍媚看不过去,生怕她韶华之龄就把自己拽成秃子,这才鲜有人性地主动帮忙推荐了人选——严谌。
严谌何许人也。严家三公子。严家是红色贵族,严谌的大哥严谦中将,是蔺川军区的现任副司令员,严谌的二哥严谅,是国防重点实验室的总负责人,搞军工研究的,家里的诸亲六眷也几乎都是穿军装的。只有严老的这个幺子严谌,算是个异类,16岁就留学剑桥,在国王学院念法学,被导师誉为前途不可限量的他却在毕业前夕放弃了学位,说要改念哲学。据说当初为了他的这“疯魔”,严老气得拿着家法赶去了大不列颠,扬言要抽到小儿子头脑清醒不成,结果是藤条抽断了,严家的这个幼子一瘸一拐地跑去参加了研究生入学考试,念了MPhil,然后又不过瘾一般念到了Ph.D.。
现年40岁的严谌是依然风度翩翩英俊潇洒的贵公子,在蔺川外国语学院任职党委书记。未婚,单身,无任何来从过密的女友,以至于他的性取向又成了圈子里大家津津乐道的话题。
阮沅虽说初来乍到,但好歹对于蔺川城里老牌世家和新贵都做了一番功课,对于严谌的背景也有所耳闻,虽说知晓伍媚神通广大,可是蔺川这个城市,伍媚也不过就早她大半年才来,何况对方又是出了名的低调。
伍媚显然听出了阮沅语气里的不确信,当即意味深长地一笑:“都说每个男人心中,要么有一座断背山,要么有一道白月光,严伯伯的白月光就是你的顾姨。”
顾姨……顾倾城……他的母亲……阮沅觉得自己的心又开始蜷缩起来,她绝望地发现,没有用的,但凡只要和那个人扯上一丝联系,哪怕只是一个“秦”字,都可以轻易叫她心绪不宁。
电话那头伍媚让阮沅记下采访时间,阮沅捏着笔,心不在焉地应着,连时间记错了都不知道。
采访的那天是个微雪的天气。阮沅去了蔺川外国语学院,因为已经是寒假,她寻思着学校也没几个人了,便也没有舍近求远去地下停车场,而是将她的奔驰G55径直停在了离行政办公楼最近的一个老旧的防空洞门口。在车里久等伍媚不来,电话又打不通,她只好一面腹诽着好友的不靠谱,一面自己挎着相机,提着包去了严谌的办公室。
规规矩矩敲了门。很快有人开了门,一个穿着珠灰色衬衣气质儒雅的男人站在门后,微微折着眉头看住阮沅:“您是——”
“严书记,您好。我是《郎色》杂志的阮沅。”自报家门的间隙里阮沅不忘打量严谌的眉眼,原先她对严谌多少还存了几分“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疑虑,此刻一见,她不得不承认,严谌是那种格外受时光优待的男人,瘦骨清相,叫人情不自禁联想起陈老莲墨笔点染出来的一枝梅花,俊逸里又不失浑厚。
“约的时间不是三点半吗?”严谌神情有些疑惑。
阮沅下意识地抬腕看了看手表,堪堪才两点半。又想起自己接电话时的状态,她有些窘迫地抓了抓自己的短发:“呃,是我记错了。严书记,对不起,那您先忙,我一个小时后再来。”
严谌看了看变得绵密的雪花,侧身做了个“请进”的姿势,“外头下雪,进我办公室等吧,还有两个客人。”
阮沅刚想拒绝,然而只是一个抬眸,顺着严谌身侧的方向,在距离她只有□□步的地方,在严谌办公室的沙发上,她看见了秦亦峥,而他的身畔,还坐着一个女生,齐眉刘海下是一张和谢静蕙十分相似的桃心脸,阮沅觉得自己仿佛被人突然被丢进了白茫茫的雪原,她听得见自己的高跟皮靴在大理石地面上叩击出的清脆声响,听见中央空调制暖时的嗡鸣声,听得见严谌对她说“请坐”的声音,可是她是怎么在与秦亦峥斜对面的独立沙发上落座的,她却不知道了。
秦亦峥自然也看见了阮沅,从她的足响起的那一刻,她目不斜视地一步一步向着他走来,他突然发觉自己居然不知道到底该不该看她,耳畔是静姝细细的嗓音,可是她的脚步声却让他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觉得莫名的心悸。
她在他的斜对面坐了下来,两条长腿优雅地交叠并拢在一起,严谌给她泡了一杯茶,她微笑着起身接了过来,然后打开了笔记本,低着头不知道看什么。
严谌本想给双方引见一下,可是从阮沅进门的那一瞬,他敏锐地发觉了秦亦峥和阮沅之间的不对劲,到了他这样的年纪,太清楚人世间很多事根本不适合去追寻背面的来龙去脉,于是他不动声色地坐下来,继续之前暂停的话题。
阮沅努力将自己的视线集中在她的采访手记上,可是耳朵却不受控制地捕捉着来自对面方向的一切声响。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是严谌和秦亦峥身畔的女生两个人在对话,什么洛色林,什么双重真理,反托马斯主义,奥卡姆剃刀……这些哲学专业术语阮沅不感兴趣,她关心的统共也就只有那么一个人而已。
可是他和她一般的沉默,就像一个在场的幽灵一般,秦亦峥只是安静地坐着,不言不语。阮沅想抬头看他,又觉得自己不该去看他,就在这种拉锯式的挣扎里阮沅觉得自己快发疯了。
明明她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秦亦峥”,可是她却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控制自己奔涌的欲望,她必须用最恶毒的话语警告她自己——“阮沅,别那么下贱,对于一个不爱你的男人来说,你对他和对自己所能做的最好的事就是离他远远的。”
那个长得很像谢静蕙的女生还在口若悬河地讲着,她的音色其实很不错,可是听在阮沅耳朵里,她却觉得这个两脚书橱简直比一百只鸭子还要聒噪。
“你写的论文我看了,基础确实很不错,但是我现在基本已经不带研究生了,恐怕这件事只能说一声抱歉了。”
严谌的这句话终于让阮沅的耳朵得到了清净,也是这个瞬间,她不得不承认阮咸一直信奉的“人性本恶”或许是对的,因为她很想看那张和谢静蕙相似的脸庞上露出挫败的、难受的表情。
“严书记,您是不是再考虑一下,为了做您的学生,她——”秦亦峥终于不再装菩萨,开了金口。
“姐夫,不用再说了,别为难严书记,是我自己还不够优秀,还入不得严书记的眼,我会继续努力。”谢静姝从沙发上起了身,她有些凌乱地和严谌鞠了一躬,便匆匆跑了出去。
秦亦峥只好打了个招呼也快步跟了上去。
阮沅却似被大石击中,姐夫,姐夫,难怪和谢静蕙长得如此相像,原来是谢静蕙的妹妹。而他竟然是带着女人来走后门的,这算是什么,姐姐死了,妹妹来接盘姐夫吗?对她阮沅,他永远一副公事公办的死相,到了别的女人那儿,却是十足的照顾呵护,呵呵,他的规则、藩篱、禁忌从来都只是针对她而设置的,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为什么此刻还是觉得那么难过?
更为荒谬的是,她居然感觉到自己的眼眶可耻地潮湿了。
不,她是来采访严谌的,她已经不是当年的阮沅,从她选择跟阮咸回家的那一刻起,她已经交付了可以顶着爱的名义干尽蠢事的权利,她还有正事要做,用力深吸了一口气,阮沅脸上已经带上了最得体的笑容:“严书记,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严谌眼神里有微微的赞叹闪过,于是他不觉带了一点淡笑地轻一点头。
“您当年为什么会放弃法学改而选择哲学?”
严谌没有想到阮沅会这般毫无铺垫地直接切入,他看着窗外愈发密集的雪花,微微出了一会儿神。
为什么会放弃法学呢?
“太多情的人不适合学法学。严谌,你不该学法学的。”喝得微醺的女子伸手在青年的脸上亲昵地碰了碰,她的秀发拂在青年脸上,痒痒的,发香、酒香随着暖湿的气息一道蜿蜒而出,仿佛夜色中一条闪烁着艳异幽光的吐信小蛇,爬进了他的心里,从此之后,鬼迷心窍。
想到这里,严谌笑了起来:“这个问题,我只能给出这样的答案。因为我遇到了一些问题,法学给不了答案,所以我只好去问哲学。”
“那哲学给了您答案了吗?”
一个人为什么不爱一个人?这种问题恐怕没有哪门学科可以给出答案。
“目前还没有。”严谌依旧微笑。
阮沅有些觉得挫败,她来之前就知道今天的采访对象无论是才智还是阅历都是顶尖翘楚,又是出了名的低调,想从这种人嘴巴里挖出点什么不啻于虎口夺食,严谌之所以接受采访,显然完全只是卖个人情给伍媚,可是倘若一篇人物专访只能干巴巴地问一些诸如“您平时喜欢什么运动?看的比较多的是什么书籍?推荐一部电影”等不痛不痒的问题,还不如不做。
合上手里的笔记本,阮沅盯牢严谌的眼睛,慢慢地开了口:“严书记,我知道,每个人的生活都是由秘密和谎言堆积起来的,你是,我也是。我们并没有什么交情,指望你对我掏心挖肺当然是强人所难,但我只希望您可以在您觉得安全的那个范围内和我讲点真话,而不是刚才那些场面话。”
严谌敛住了笑意:“阮主编,你应该知道,我从未接受过任何专访,不是我托大,就凭严谌这个名字,贵杂志这期想必不会卖得很难看。何为真话,何谓假话,阮主编的心未免也大了些。”
“我确实心大。”阮沅自嘲地一笑:“想必您刚才已经看出来了,先前离去的那位秦先生,和我是故人。我喜欢他,不,我爱他,可是他心里只有他去世的妻子,所以我放弃了他,不,或许我不该用‘放弃’这个词,因为他从未接受过我。”
“看来小乌鸦给你泄了我的底啊。”严谌从沙发上起了身:“同是天涯沦落人,看来今天不说点真话还真过不了关啊。”
“不,伍媚并没有和我说您的事,她虽然看着佻达,但其实是非常纯粹的人。当然,我不否认,关于您对顾姨的感情,我来之前就知道,作为顾姨的准继女,其实我挺怕您迁怒于我的。”
严谌这回大笑起来:“现在撵你出去也不迟。”
“别别,千万别。其实我家老头根本就没得到顾姨的心,他不过是凭着钱多——”说到这里,阮沅猛地住嘴,完了,当着严谌的面说他的女神爱钱,这下采访当真要黄了。
“我认识顾倾城有二十多年了,她是怎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严谌倒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介意我抽根烟吗?”
阮沅当即摇头。
“多情的人不适合学法学,因为法律只讲事实和证据,感情是法律的赘生物。至于哲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问题,都有对自己对他人对世界的不满,现实生活中的困难,比如养家糊口、升学工作、恋爱婚姻都是容易得到解决的,但是关于人的本质的困惑却从来没有解决过。人类向死而生,为什么还要活着?我现在活着,下一分钟可能就死了,到底有没有凌驾在一切之上的存在?比如我们习惯称呼为命运的那种东西。人类极不完美,即使是最顶尖的那一部分人,也有着巨大的缺憾,缺憾各不相同,但是却有着共通的痛苦,比如孤独感,你不能否认一个乞丐的孤独就不是孤独,你也不能说三岁稚童的孤独感就比莎士比亚的孤独感低级。哲学用胡适的话来说,是凡研究人生且要的问题,从根本上着想,要寻求一个且要的解决,因为我有太多的困惑,所以我去研究哲学。”
严谌的脸隐在袅袅的烟雾里,有种失真的感觉,阮沅看着对面的男人,他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异类,他旷日持久地爱着一个得不到的女人二十年,看着她游戏人间,看着她裙下之臣换了一茬又一茬,他就这么冷眼旁观,把自己活生生站成了爱情里的一尊冰雕,阮沅忽然觉得悲从中来,隔着严谌,她似乎看见了未来的自己。
她并不知道,就在她提出第一个问题时,外国语学院纷飞的雪花里,谢静姝小心翼翼地觑着自己左手边的秦亦峥,他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她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伞柄。她多么希望秦亦峥可以从她手里拿过伞,撑开,然后和她并肩走在这漫天的飞雪里。
可是他仿佛丝毫感觉不到雪花愈发密集一般,只是面无表情地往前走着,他个子又高,她和他之间的距离眼见着逐渐加大,谢静姝轻轻咬了咬下唇,默默地撑开了伞,终于还是忍不住轻声唤道:“姐夫——”
秦亦峥这才发现自己竟不觉将谢静姝甩开了好远一段距离。他歉然地朝谢静姝一笑:“对不起,只顾着想事情了。”
“姐夫,雪越来越大了,你也一起吧。”谢静姝竭力朝秦亦峥绽放出一个毫无芥蒂的灿烂笑容,一面扬了扬手里的伞。
秦亦峥抬头看了看彤云密布的天色,有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轻柔的像一只驻足的蝶,他眨了眨眼睛,雪花很快便融化了。
“不用了,你自己撑着吧,伞也不大。”
他的语气并不生硬,甚至算得上亲切,可是谢静姝却觉得仿佛被扇了一个巴掌,一个下午,她被拒绝了两次,到底年轻,她的脸色便有些绷不住。然而秦亦峥并未注意到,他只是沉默地朝着地下停车场走去。
一左一右上了车,然而谁也没料到出口的自动道闸系统居然失灵了,车没法开出去,秦亦峥只得打了学校值班室的电话。
电话那头门卫连声抱歉,说马上找安保主任报告,找人来修,请他们稍安勿躁。
“等一会儿吧。”秦亦峥话音刚落,门卫的电话就又追了过来,说是从地下停车场一直往南可以到达一个防空洞,从里头拔了铁门插销就可以出去。
好容易开着宾利折回,果然看见两扇已经锈蚀的铁门,秦亦峥下了车,拔了插销,微微呛人的灰尘里他看见的却是一辆白色的奔驰G55如同一只大白熊蹲在防空洞前,恰好堵住了出口。
“这是谁的车啊。”谢静姝也跟着下了车,语气不悦:“这么夯的车也有人开,一定是个暴发户。”
秦亦峥微微蹙了蹙眉头,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应该是她的车。他的右手下意识地滑进大衣的口袋里,握住了手机。他或许可以给她打个电话,请她来将车开走,不,她在采访严谌,他不该打搅她,更紧要的,倘若她问起来,他该怎么解释他会存她的手机号码。
“可能是刚才去采访严书记的那个女记者的车。”淡淡地撂下一句,秦亦峥靠在车上,静静地点燃了一支烟。
谢静姝安静地注视着不远处的秦亦峥,她甚至羡慕他手里的那支香烟,可以离他那么近。她不知道作为谢静蕙的妹妹,到底是幸抑或是不幸,就像她也说不清楚,对于姐姐的去世,在她的心灵深处,到底是悲伤大于暗喜,还是暗喜大于悲伤。
作者有话要说:
进行了一些调整,求而不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求而不得,无人不冤,有情皆孽呵
第41章 各有心思(2)
“爱里是容不下尊严的,我老了,所以我不要爱情了,我只要尊严。可你还小。”
两个人的对谈已经到了尾声,阮沅知道,她今天所获得的已经是严谌在他所处的位置上能给出的极致了。只是她没有想到严谌会忽突头突脑地冒出这么一句。扶着水杯的手不觉打了个顿,水面撞出小小的震荡。
她知道该说点什么感谢他的善意,可又觉得满腔的情绪如同一浪一浪的潮汐,挤上来,拍打得她胸口生疼。
“谢谢。”最终她只能竭力将眼底的雾气吞咽下去,真心实意地给严谌鞠了一躬,提着包挎上相机准备离开。
“等一等。”严谌忽然叫住了已经走到门口的阮沅。
阮沅有些愕然地回头,只看见严谌站在他连排的书橱前,正在扒拉着什么。他个子高,但人瘦,站在一整胡桃木书柜前,清淡的背影便显得格外单薄,几乎有种萧索的感觉。
伴随着一声如释重负的呼吸,严谌将一本薄薄的书册递给了阮沅:“这本书给你。”
是一本平淡无奇的小说集,《格雷厄姆格林的短篇小说集》。
阮沅虽然觉得莫名,但还是恭恭敬敬地双手接了过来。
“你去看《可以借你的丈夫吗》这篇。”
阮沅只觉得心脏如同失控的电梯,咯噔一个重跳,又仿佛毫无征兆地被人迎面扇了一个耳光,难道她的心思严谌已经知道了吗?可以借你的丈夫吗?可以借你的丈夫吗?谢静蕙的脸似乎陡然浮现,她正笑微微地看着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以至于阮沅不得不一根根捏紧了手指,才能让自己不浑身发抖。
严谌只觉得此刻的阮沅有些奇怪,她看起来好像在承受着什么痛苦一般,以至于他忍不住又出了声:“阮沅,你——”可话刚出口就被她打断了:“我没事。”似乎突然察觉自己语气有些冲,阮沅轻呼一口气,放缓了语气:“严书记,今天谢谢你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严谌看着她将书急匆匆地塞进包里,又步履匆忙地离开,她走得那么急,仿佛有什么野兽在后面追赶她似的。又是个有故事的女人啊,严谌忍不住叹了口气。
地上已经薄薄地铺上了一层雪花,阮沅紧紧揪住自己的大衣衣襟,她只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在喀喀作响,或许是冷的吧,上了车就好了。然而还未走到她的G55前头,阮沅便看见了秦亦峥和他那个小姨子。他们两个人就站在离她车不远的地方。
秦亦峥也看见了阮沅,她苔绿的羊绒大衣下摆是只穿着透明丝袜的两条长腿,在这样的天气里,愈发显得伶仃,他不觉蹙了蹙眉头。
阮沅下颔微抬,脊背绷直,目不斜视地朝着自己的车走去,仿佛周遭一切都是空气。
五步、四步、三步——上帝保佑,他千万不要开口跟她说话,阮沅在心底默默祈祷。
“您好。”还是有人出声了。
“可以把您的车开走吗?我们的车出不来。”谢静姝也说不上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多此一举,或许是对面那个女人过于明艳的长相,或者是那个女人过于骄矜的神态,或许只是她被风吹起的大衣衣角和那两条穿着丝袜的修长大腿,当然,她最不喜欢的是她下颌的弧线,像讥诮的嘴角。
阮沅只觉得“我们”这个词格外刺耳。我们?她确实听伍媚讲过,中国有句粗话叫“小姨子是姐夫的半拉屁/股”,这两人应该还没睡过吧,倒“我们”起来了,这姑娘吃相是不是难看了点?
“Of course.”阮沅扯了扯嘴角,遥控开了车门,然后神色淡漠地坐进驾驶座位,砰地一声关上车门,发动引擎,呼啸而去,全程没有看二人一眼。
“这女的可真跩啊。”谢静姝试探性地说了一句,一面小心去看秦亦峥的脸色。
“走吧。”秦亦峥依旧还是淡淡的。
他们之间一定有点什么。谢静姝绞紧了手指,心中越发笃定。
“姐夫,没多久就过年了,今年,你还会来家里的吧,爸爸说好久没和你喝两杯了。”谢静姝觑着秦亦峥的脸色,用一种忧伤里带着期待的语气说道。
秦亦峥沉默了片刻,他并不愿意去谢家,毕竟无论如何,谢静蕙的死都和他离不开干系,对于谢家二老,他的心底有着无限内疚,在可以的范围内,他想尽力补偿他们。可是就像没有人喜欢日夜对着恩人一样,他同样不想面对他负疚的人。然而他能在春节这种特殊的日子里缺席谢家的家宴吗,若不是那次他国籍的问题,他和谢静蕙已经领了结婚证了。纵然缺了法律上的那一张纸,可他并不能因此便把自己的过去抹了一干二净。
“会去的。”发动机的混响里秦亦峥沉沉地给出了答案。
“谢谢你,姐夫。姐姐她一定很感激你。”谢静姝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她并不愿意去提已经离世的姐姐,可是现在她清楚地知道,她所有的筹码,也不过就是谢静蕙嫡亲的妹妹而已。
阮沅车速很快,她知道等着她的又会是几个超速罚单,可是她不在乎。车窗被她降下了大半,冷风和暖气交杂在一起,她觉得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有种异常的麻木感。
秦亦峥知不知道他的那位小姨子对他情意绵绵?他那么精悍的人,应该不会不知道。姐姐死了,姐夫依然记着带小姨子出来拜码头,或许是谢静蕙死前托孤?哦,不,临终托娇才对。严谌为什么要给她那本书?格雷厄姆格林?她是学新闻的,不是学文学的,并不清楚这位是何方神圣。《可以借你的丈夫吗》这又是什么鬼名字?有什么指代意义吗?阮沅只觉得脑袋里乱糟糟的,以至于连从岔路里猛蹿出的一辆改装的机动小三轮车都没有注意,即使她猛踩刹车,往右打方向盘,小三轮还是撞上了她的车头。
蓝色的小三轮剧烈地一震,然后阮沅看见了一大一小两只猴子从三轮车后头的红白蓝条纹的帆布编织袋里探出了身体,四下乱挥前肢,脖子上拴的链子简直被它们扭成了麻花,仿佛在控诉它们受到的巨大惊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