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

暮残声话刚出口,两人就坠落于黑暗中,不知从何而来的水没过头顶,紧握的手掌突然消失,强烈的失重感撕扯着他,直到他眼前一黑,再睁开时发现自己回到了藏经阁主楼第六层,正趴在刻满字符的墙壁下喘息,浑身战栗尚未止歇。

白虎法印不见了,暮残声意识到了什么,撩开右手衣袖,只见原本光洁的右臂上多出了一道白虎图腾,怒目生杀,盘踞肩臂,看似只有白金两色,却在手臂发力时,虎口开启,流泻红光。

他神色怔然地抬起头,正好看到面前墙壁上一个“杀”字,有别于其他字迹的黯淡,这个字满目猩红,丝丝缕缕的血从笔划缝隙间淌下,污了一小片墙,也染红了他的手。

腥味扑面,是哪来的血?

暮残声慢慢站起身,他脑子里乱得很,有些迷茫地向周围张望,木楼里还跟自己来时那样明亮,静悄悄地,一点声音也听不到。

他只能顺着血迹蜿蜒的方向找过去,踏着木梯往上爬,在第七层的书架下看到了一具身首异处的尸体。

它歪歪斜斜地倚靠着书架,头颅就在手边,死不瞑目地面朝这边,好像在看他。

暮残声瞳孔骤缩:“元……”

“啊——”

就在这时,浑身是血的青木从黑暗死角爬了出来,在看到他的刹那一旁黑暗中爆发出一声惊恐至极的惨叫!

“青木!”

暮残声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想要将他扶起来查看伤势,手却被狠狠打开,力道之大,险些将他推下木梯,绝非一个普通道童所能有!

“你!是你!”

青木扶着墙壁踉跄而起,血从他紧捂腹部的左手指缝间汨汨流出,他眼中满是悲恨,颤抖着指向暮残声,声嘶力竭地道:“你这魔族细作!你杀了阁主!”

暮残声脸色剧变,不等他开口,青木已经不顾自身伤势提掌而来,他不能与之硬抗,只能一路后退。

两人在木梯上缠斗不休,青木招招逼命,已然神智疯狂,暮残声唯恐给他伤上加伤反而束手束脚,可是随着几个回合过去,他眼见青木腹部伤口崩裂,心头暗叫不好,倘若任其这么发疯下去,怕是对方就要血尽而亡。

暮残声再不迟疑,屈指成爪袭向青木咽喉,只要拿住要害趁机卸力,就有机会为对方渡元疗伤。

“住手——”

突然,下方主楼大门被人强行破开,一道人影怒喝出声,转瞬间插入战局,一手压下青木,一掌劈向暮残声面门。

他下意识地变掌一挡,两道真元相撞,双方都退了一步。这一掌后力太大,暮残声险些坠下木梯,定身抬头,却见来者竟是厉殊。

厉殊扶着奄奄一息的青木,看到了元徽的尸身,此时转过头来,脸色阴沉得可怕。

暮残声心道不妙,连忙道:“厉阁主,我没有……”

“你说‘没有’?”厉殊打断了他,目光择人欲噬,一字一顿地问道,“你的缚灵锁,怎么解开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来袭

前方陆续高能预警。 有小可爱问我一些问题,在这里做个统一回复—— 首先,这篇文的篇幅问题,我只能说不会比《封刀》短,因为构架就花了我两年时间,很多东西必须陆续铺垫,到现在开始进入逐步解谜阶段,且这个文真的不好写,不少细节你们可能一看就过,但我要花多倍的时间和精力去设计它作为后期反转的伏笔与升华。我不喜欢写文灌水,也不喜欢为了省事而砍支线,所以只能跟你们保证,我会尽自己现在的最好把它写完,而且不超过今年(战线跨N年也不是我的风格2333); 其次,感情戏问题,绝对不存在多角恋,两个心魔的状态是暂时情况,关系到世界线问题,自始至终狐狸和心魔只有彼此,哪怕是渣男非天尊也只做了一回感情骗子专坑小姬(允悲),至于感情线进展……EMMM恋爱苦手作者觉得他俩其实进度比隔壁快,不过《天净沙》副本过后确实要更偏重感情线的部分(因为他俩的感情线跟世界线能够HE通关直接挂钩); 最后,希望你们能喜欢这个故事里的世界,尤其感谢追更小可爱们不离不弃的陪伴~

仿佛天地闸门被洪流冲开,一股污浊血水汇入婆娑心海,原本平如镜面的乌黑海水骤然失控,如同暴怒的野兽翻滚叫

嚣,凶猛地扑向侵入者,而那些猩红爪牙也在水中肆意伸展,飞快地侵蚀着这片无边无际的海洋。

从四面海水中升起的暗红色气流如受指引,悉数聚集到海中央的荒野上空,顷刻间带来一场腥风血雨,生长在下千万株玄冥木受其沐浴,根须从泥土中挣出,争先恐后地吸食血水,一道道蛛网似的暗红血丝从树木根部开始往上攀爬。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出现在树林中,琴遗音双手掐诀,随着他唱咒声起,婆娑天内云收雨霁,血色从玄冥木上倒退回去,没入泥土深层中消失不见。

可是白夭知道,它们没有离开,只是躲了起来,随时准备着再次侵蚀这里。

“滚出来!”他举目四望,肆意爆发的气息霸烈至极。

琴遗音知道那个面具人没有死,自己的道行不如对方,连最后一击也只是重创了他,没有伤及根本。因此他才会全力拖延面具人的行动,让暮残声去破坏巨轮,是因为这东西一旦被破坏,那个芥子之境就会提前关闭,里面所有人都要被法则排斥出去,回归到本来位置。

可是琴遗音没有想到,面具人会在被排斥出去的刹那,不惜割裂了元神,借玄冥木为媒介入侵婆娑幻境,无异于在他的魂魄中扎了根。

“你想侵蚀玄冥木,想污染婆娑天,想以这种方法夺舍我……”琴遗音眸中淬毒,“你这么有本事,怎么不敢滚到我面前来?”

四下里一片死寂,唯有海面上无声汇聚出一个暗红漩涡,一道半透明的人影站在那里,浓重的水汽与雾气模糊了他面容身形,不语不动,静默地朝这边看来。

正如暮残声现已回到了藏经阁主楼第六层,面具人在芥子归位后也已经回到了问道台,眼前这道是他割裂出来的神念化影,却已诡谲如斯。

琴遗音见他现身,二话不说便掠风而去,双手十指变幻如莲花开谢,婆娑心海在一声轰然巨响中掀起滔天巨浪,无数条水箭冲天而起,紧接着调转方向,万箭齐发袭向目标!

婆娑天的法则随琴遗音念想而变,哪怕面具人精通虚实变相之法,现在也只能站在原处应战,然而他竟是动也未动,任由水箭穿胸而过!

下一刻,琴遗音的身影陡然顿住,他低下头,看到自己胸口开了个一模一样的洞。

“噗——”

小院木屋内,白夭猛然从床上惊起,弓身一倾,吐出一口血。

她本就瘦小,吐出这口精血后更是颓然,痉挛的手指不知不觉已将被褥揉烂,双眼已经变回了与本体一般的白瞳黑眸,此时里面血丝遍布,难以拔除的暴戾魔气随着血液流动窜向这具身躯的四肢百骸。

“你看起来很不好。”

一道声音在身后响起,白夭下意识绷紧了背脊,目光狠厉地转过头,看见了站在角落里的青衣人。

“是你。”她拭去唇边血迹,“你在这里看了多久?”

“片刻而已。”罗迦尊对她异常难看的脸色视若无睹,“非天尊让我来问一句,什么时候动手?”

白夭五指收紧:“越快越好。”

她现在的情况实在不妙。

面具人像一个无法摆脱的幽灵死死缠着暮残声,追逐着对方进入芥子之境,意图在那里将这只狐狸吞噬到自己体内,才会触发琴遗音留在暮残声身上的魔力,让他知道了事情不妙。

然而琴遗音的元神本尊不能轻易离开遗魂殿,否则会提前暴露端倪,使得与非天尊的合谋落空,失败后果并非现在的他们能够承担。

因此,他只能将更多的魔力传给分神,以留给暮残声的魔力作为定点,起始呼应连接,准确跨越界限,这才能在不惊动三宝师的前提下及时赶到芥子之境。

这的确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可是当分神被芥子排斥归位,这具尚且稚嫩脆弱的魔胎之体根本不能承载如此强大的魔力,白夭现在能清晰地感受内脏已经开始缓缓崩溃,肢体有了不受控制的痉挛颤抖。

琴遗音好不容易得到了一具可以最大限度使用自己魔力的肉身,还没有来得及用她完成更多更长远的计划,甚至还没有让她如闻音一般给暮残声留下终生难忘的印记,怎么甘心让她就这样废掉?因此,行动必须提前,她要尽快与本体会合,然后找个安全的地方修复这具肉身,并将那个蛰伏在婆娑幻境里的毒瘤摘掉碾碎。

罗迦尊没有追究原因,闻言便道:“那现在就开始吧。”

“你们已经做好一切准备了吗?”

“没有,但是情况有变。”罗迦尊道,“元徽在藏经阁里被杀,厉殊已经赶过去了,估计三宝师很快就要得到消息,现在重玄宫正是乱象初始,我们再不动手就晚了。”

“元徽死了?!”白夭脸色微变,“怎么回事?谁干的?”

“不知道,非天尊在传信里说是他被人砍了脑袋,贴身道童重伤,指认凶手是同在楼中的那个狐妖。”

白夭听罢,脸上阴晴不定,忽然掀开被褥下了床,踉跄好几步才站稳,径自往门外跑。

罗迦尊拦住了她:“你去哪里?”

“我去带他走。”白夭一掌拍开罗迦尊的手,神色阴沉。

元徽是常念座下一条狗,却掌握着藏经阁这座无价宝藏,在魔族的计划里,他也是必须要踢开的一块绊脚石,现在被他人提前动手杀掉,还给魔族提供了趁乱动手的机会,无疑是一件好事。

可是他的死不能与暮残声有关。

白夭能确定暮残声不是凶手,也清楚对方现在的处境,本就是处在风口浪尖的戴罪之身,倘若牵连到杀害藏经阁主,必将坐实他身上所有既定未定的罪名,最好的下场也要在遗魂牢里关到死。

她视他为捧在掌心的猎物,竭尽手段去呵护培养他,只等猎物完全成熟之后一口吞进肚子里,现在怎么能让别人毁了他?

“你现在应该回归墟压制体内暴涨的魔力。”罗迦尊看着她的背影,“这具身体撑不了多久,它会一点点烂掉。”

白夭的脚步停了片刻,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是你!我看到了,是你杀了阁主!”

青木满目恨火,他倚靠着一名明正阁弟子才能勉强站立,伸手指着暮残声:“枉费阁主厚待于你这狼子野心之辈,竟是个魔族细作!”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冷厉下去,唯有凤袭寒皱了皱眉。他是跟着司星移来的,两人本在司天阁内议事,冷不丁司星移手中蓍草断折,说是有不祥之兆,紧接着便收到了青木的传讯。

藏经阁地位特殊,负责打理主楼的青木虽为道童,却有着不小权限,倘若遇到危急之事能够凭借净思所赐灵符在瞬息间通传六阁掌事者。因此,在收到这道短促传讯之后,哪怕司星移眼伤未愈,也立刻带人赶来,凤袭寒自然也随行。

他们晚了一步,进来就看到厉殊执剑指向暮残声,元徽的尸身倒落在地,身负重伤的青木在服下丹药后强撑精神,声声句句都是对暮残声的愤恨。

“元阁主右臂断口遭到真火烧灼,左臂有入骨抓伤,脊骨、髌骨曾受重压,死于枭首。”凤袭寒快速检查了元徽的尸体,脸色难看。

光从尸身伤口来看,无论火行术法还是武道外功,就连断颈处也是平滑齐整,极似利器所为,怎么看暮残声都贴合凶手遗留特征,何况他本就身在此间,又有青木指认,情况实在对他不利。

众人闻言,纷纷祭出法器将暮残声团团围住,以青木为首的藏经阁弟子们更是恨不得生啖其肉。

“我没有杀元阁主。”暮残声沉声道,“事发之前,我一直在第六层悟道,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觉,醒来时元阁主已经身亡,青木伤势危急,我是想救他再问清楚,不料他认定我就是凶手,这才缠斗起来。”

一名弟子怒喝道:“巧言令色!你分明是想要杀人灭口!”

厉殊面寒如霜,他抬手压下喧哗声,看向青木:“说清楚,你都看到了什么?”

青木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和泪,努力平复着呼吸,道:“阁主受命将暮残声收留在藏经阁,不仅令我等勿要轻慢,还在取得宫主同意之后,为他借来白虎法印参悟,以全其擒魔之功。”

出借白虎法印之事,厉殊与司星移都从净思那里得到过消息,虽然未宣于明面,该知道的人心里都清楚,眼下半点意外也无,倒是其他弟子们面露惊色,少数几个窃窃私语起来。

“白虎法印事关重大,阁主便破例将暮残声带入主楼,开启第六层许他入芥子之境参悟,弟子身份低下不便停留,就在楼外等候。”青木说到这里,眼中浮现悲恸,“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弟子忽然听到里面动静不对,似有人在楼中斗法,连忙推门进入,就看到……”

他指着暮残声,目龇俱裂:“我看到他……砍下了阁主的头!”

暮残声道:“元阁主修道千年,就算我与他拼杀,如何能全身而退?何况我与元阁主无冤无仇,此番更受其照顾颇多,为何要以怨报德?你说是魔族细作,可有看到我跟哪个魔族联手?若是看到了,那魔族是男是女,长得怎般模样,用的什么咒术法器?”

不等青木说话,他又冷冷道:“假如我当真做了,绝不给你传讯机会,一照面便杀了你后立刻遁走,不必等到现在身陷囹圄。”

“你——”

“他说得有道理。”司星移忽然开口,“元阁主手边的《钟灵册》并未关闭,我摸着其中有几处残页,应是斗法时匆忙撕下,说明他们之间有过对战,既然青木都有机会传讯我等,没道理元阁主找不到这空隙,除非凶手另有手段,或者……元阁主当时并没有想要把这件事闹大。”

他的眼睛还被符布蒙蔽,说话却条理明晰,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凤袭寒微一挑眉:“你认为凶手与元阁主关系匪浅?”

司星移不置可否,道:“我只是觉得这里太干净了。”

现在这楼里满地狼藉,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尸身和血迹都没有处理,哪里算是干净?

众人一愣之后,厉殊首先会意,目光沉了下来——这座楼的确太干净了,在经历了斗法之后,现场除了血腥味和烧灼味,竟然没有任何陌生的气息残留。

厉殊沉声问道:“你看到他跟魔族联手杀害元阁主了吗?”

青木先说自己本是侍立在外,听到动静闯入木楼时正好撞见元阁主被杀,他咬定暮残声是魔族细作,说明他至少在那一刻发现了对方勾结魔族的证据,可是假如有魔族闯入这里作为帮凶,现场不该连半分魔气都察觉不到。

这两人之间,必有一方说了假话,厉殊虽然怒极,但还没有被冲昏头脑。

“我没有看到什么魔族帮凶。”青木的回答出人意料,“我说他是魔族细作,是因为他已经步入魔道了!”

所有人神色骤变,暮残声本欲说什么,冷不丁想到自己参悟白虎法印时看到的一切,还有墙壁上那个触目惊心的“杀”字,心里某个地方被狠狠摄住,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凤袭寒终于色变:“你说什么?”

青木没有回答,他两指抵在额角,整座木楼都震动起来,原本沉寂的第六层忽然华光大作,一个字符从须弥石壁上脱离出来,悬浮在所有人面前——

杀!

猩红字迹浮在半空,令许多人倒吸一口冷气的同时,也刺痛了暮残声的眼睛。

“你不是想知道阁主厚待你的原因吗?我现在告诉你……”青木声音发颤,元徽的死如同抽掉他体内支柱,所有情绪似洪水决堤,只想不管不顾地宣泄,“因为你与灵涯真人有缘,算是他的半个徒弟,而阁主乃是真人生前挚友,曾以性命相托,奈何无以为报,便想将这份恩情还在你身上!

“昨日重玄宫天降异星,险些砸上道往峰,彼时你就在剑冢第十八层,此星象与你有关,你就是个祸端!阁主怜你,不忍你走上歧途,这才去天净沙请借白虎法印,希望你能够悟得正道,他日免遭万劫不复之苦!可你悟出了什么?”

说到这里,青木惨笑一声:“暮残声,我永远忘不掉你杀死阁主时的眼神,你这个三番两次与魔族来往的玄门败类,你证杀道必犯杀劫,你心有魔障必堕魔界!”

“杀”字当前,触目惊心,不少弟子都觉得背脊发寒,他们从不知晓在天下道法之中,竟然还有这般凶戾之道,更想不到居然有人真能与此道相应。

“二剑,兵。”

厉殊掌中剑刃忽然一分为九,赤色剑影破空而出,转瞬间已直抵暮残声心口!

凤袭寒脸色骤变,素心如意已来不及出手拦阻。眼看暮残声就要丧命在这一剑之下,他终于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抬手凝力,却见一道金光飞速蔓延到手背,在一掌击出之后,众人都听到了一声虎啸炸响,震耳欲聋!

白虎虚影包裹住暮残声右手,随掌击出时猛然张开虎口,生生咬住了剑影尖端,紧接着利齿一合,剑影在暮残声手中碎裂开来。

一掌之力强横如斯,这一瞬间木楼里静得可怕,连暮残声自己都愣在了原地。

厉殊目中生杀:“果然是白虎之力,还有……魔气。”

白虎法印乃五印中杀性最重者,若是暮残声真悟了杀道,确有可能暂时将法印收入体内,于刹那间将缚灵锁破开也不稀奇,但是如此一来,将法印借出的元徽就难以给三宝师交待了。

如此一来,事情就说得通了——暮残声与元徽的确无怨无仇,可他若要贪图白虎法印,就必须杀了元徽。

厉殊本来对他有五分怀疑,看到白虎法印在他身上变作了七分,待感受到这一掌中暗含的些许魔气,七分怀疑就变成了九分。

“你体内的魔气,跟天净沙里那个魔物一模一样,你们俩……真是演了一场好戏。”厉殊冷笑一声,“难怪他束手就擒,原来是要成全你进入重玄宫接近白虎法印,现在……暮残声,本座真是看错了你。”

“我……”

暮残声语塞,有了芥子之境里的惊险遭遇,琴遗音的魔气会残留在他体内并不奇怪,他本想把这件事说出来,想起还被关在遗魂殿里的心魔,终究没有开口。

他环顾四周,正好对上凤袭寒冲这边悄悄摇了摇头。

眼下这种情况,暮残声的辩驳已经很难被人相信,继续僵持只会让事情更糟,进一步激化众人的怒火,何况杀死元徽的真凶不知去向,会不会趁着现在的机会再做些什么?

厉殊的九幽剑上寒光暴涨,所有弟子都面露冷色,眼看情况就要一发不可收拾,暮残声忽然将双手负于身后,微微欠身。

“我没有杀害元阁主,白虎法印之事另有隐情,现甘愿自行受缚,随各位前往坤德殿一证清白。”他抬头看着厉殊,“我愿对天立誓,若有半分虚言,必身死道消、永劫不归!”

厉殊将出的剑停在了手中。

凤袭寒暗自松了口气,只要没有现在打起来,一切就还有挽回的余地。见状,他立刻对厉殊低声道:“厉阁主,明正阁虽有‘就地正法典刑’的职责,可暮残声并非重玄宫弟子,眼下元阁主的事情也有不少遗漏未调查清楚,既然他愿意受缚,还是先押下再议为好……毕竟,西绝妖皇已经得到了宫主传信,想必也快要赶来。”

厉殊微微拧眉,青木更是咬紧牙关不肯罢休。

就在这时,司星移忽然开口道:“厉阁主、青木,速速静心凝神,你们的气机不大对。”

此言一出,被点名的两人都是一愣,厉殊最先反应过来,立刻收剑沉下一口内息,已经浮于面上的浓重杀意顷刻如潮水褪去,他身躯微震,脸色忽地白了白。

凤袭寒被司星移这话提醒,一指点在青木眉心,充满温柔生机的甲木真元透入灵台,后者即将爆发的愤怒和疯狂陡然一滞,随即双膝一软,险些瘫倒下来。

有了这点变故,在场所有人都下意识屏息内视,许多弟子骇然发现自己的气海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失去平静,无声翻涌起来,全身真元运转都悄然加快,平日里罕见的冲动戾气都涌了出来,潜于皮下蠢蠢欲动,若非司星移这句提醒和暮残声主动退步,恐怕一旦打起来就不可收拾局面了。

“怎么回事?”

“我的气海乱了!”

“我头痛……”

“……”

暮残声愕然看着这一切,凤袭寒趁机将他扶起,低声问道:“你有没有感觉不对?”

他迟疑地摇了摇头,仔细看了一下,同样低声道:“出问题的,好像是刚才情绪波动最大的那些……”

凤袭寒双眉微蹙,他抬手一挥素心如意,数道绿色光华如雨丝飘落到人群中,接触到的人都为之一醒。与此同时,司星移口中念念有词,袖摆上的星纹流转微光,随着他手掌打开,一个八卦图在掌心亮起。

“震、巽……木行有变!”司星移脸色微变,“出去看看!”

众人察觉不对,分出一些留守木楼后,其他的都迅速出去查看,起初未见异常,直到暮残声回头一看,发现那座木楼的外观变了模样。

它从一座建造古朴的木楼,又变回了一棵树,枝繁叶茂,红花怒放,每一朵都娇艳欲滴,夺去了世间万千绝色,红得如一颗鲜活心脏落在眼中怦怦直跳。

一阵风吹落了花瓣纷扬如雨,众人后知后觉地转过身,扑面而来一股馥郁勾魂的香风,像红酥手,似迷离目,挑起了情丝万缕。

恍惚间,暮残声看到闻音站在树下,正冲自己伸出手来,他下意识地就要抬步,冷不丁右臂传来一阵刺痛,疼得他差点闷哼出声,再看时眼前没有闻音,只有越来越艳的花。

刚刚浮起的冲动和绮念都没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恶意压在心头,吸入鼻腔的香风也变作了恶臭,令他恶心欲吐。

“这是……伊兰!”

第一百一十五章 杀意

高能开始

仿佛只在眨眼之间,整个北极之巅长满了这种恶木。

它们肆意地舒展枝干,层层叠叠的树叶间有红花怒放,每一朵都似千娇百媚的美人脸,笑吟吟地勾住过往人的魂灵,使得那些阴暗暴戾的扭曲恶欲在人心里迅速滋生壮大,偏生它们都散发着甘美馥郁的香甜味道,如琼浆,似鲜血。

与这些恶木的生机盎然不同,原本生长在重玄宫各处的花草树木接连枯死,乍眼看去就像一具具直挺挺的干尸戳在地面上。

行走在其中的每个人,都不可避免地同时染上鲜活与枯槁的气息,大多修士在发觉不对时已经晚了,他们无法自控地聚集到恶木下,争抢着那些娇艳动人的花,仿佛是追逐着能让人立地飞升的至宝,为此不惜与同门剑拔弩张甚至大打出手。

喝骂声、打杀声、诅咒声……各种喧嚣集结成云,沉甸甸地压在重玄宫上空。无论人灵妖怪,但凡生者心里都有或多或少的私欲,而这些在平日里被重重教条道法收敛到死角的东西,现在都重新翻涌出来,他们忘乎所以地在欲望漩涡里沉沦,浑然不知自己正站在悬崖边缘,下一刻就要粉身碎骨。

贪嗔痴恨爱恶欲,喜怒哀忧思恐惊。

芸芸众生诸般色相,你是哪一种呢?

“废物!”

眼看一些弟子已经六亲不认,面对昔日同门辣手无情,终于赶到的幽瞑眼中生煞,他从飞马上一跃滞空,双手十指连动,下方屋舍楼阁如蒙召唤,悉数拔地而起,瓦片为鳞,梁柱作骨,竟是在几息间变作了十来只身形庞大的怪物,巨尾随意一个摇摆就能轻而易举地将一帮弟子抽飞出去,运气好的摔在地上,更有甚者横飞数十丈才撞上岩石,怕是骨头都不知断了多少,一时半会儿决计爬不起来。

幽瞑已然怒极,他身后随行的千机阁众弟子噤若寒蝉,半句废话都不敢说,纷纷争先恐后地投入到救治伤员和维护秩序中,然而重玄宫占地何等辽阔,恶木几乎占据了这里每一处区域,哪怕半数精英弟子都随萧傲笙等人下山伏魔,要想在短时间内平定乱局亦是困难重重。

尤其可笑的是,最大阻力并非来源于暗处敌人,而是这些被恶木蛊惑了的昔日同门,理智尚清醒的弟子不忍下重手,他们却已经毫无顾忌,场面混乱一时难以控制。

幽瞑面沉如水,他飞身落在一棵恶木上,灌注真元的袖摆锋利如刀,随着身躯下落,直接将这棵大树从中劈开,露出已经枯死中空的树心,一股黑气从里面飘飞出来,争先恐后地朝幽瞑七窍扑去。

他冷哼一声,直接将这股黑气收在掌心,五指一攥便将其掐灭。

身后一名中年修士问道:“阁主,您……”

“这些树木都是被伊兰魔气附体,顺着根系脉络蔓延到整座北极之巅,要想顺着它们找到伊兰本体是不可能的,直接毁掉才干脆。”幽瞑从手腕珠串上取下三颗裂冰玉交给他,“木长老,这里交给你,在事情解决之前不准他们离开半步!”

木长老正是天工殿的管事长老,在千机阁的地位仅次于幽瞑,与北斗同等,他跟了幽瞑五百年,自以为清楚对方的脾性,可是当看到裂冰玉的时候仍然难免心惊,忐忑地道:“若是他们冥顽不灵怎么办?”

“你这五百年都是白活的吗?这种事情还要本座来教!”幽瞑冷冷道,“修道先修心,连这点魔气都受不住,还妄想修成正果?如这般心志不坚之辈,他日若是当真面对魔族,你敢让他们站在背后吗?”

木长老心头骇然,握紧裂冰玉低头应道:“遵命。”

幽瞑拂袖而去,由于事发突然,他从千机阁一路赶来看到的都是这般乱象,虽然有坚守心境之辈,却更多意志不坚之徒,看得他厌恶又失望。

重玄宫已经不复从前了。这个念头在幽瞑心中无端升起,惊得他身形一顿,却又忍不住深思细想下去——这能怪谁呢?

重玄宫最辉煌的时期莫过于千年前那场破魔之战,作为集结玄罗五境势力抗衡魔族的中枢与先驱,以“天下归心”来形容它绝不过分,这份辉煌一直延续至今,哪怕是在最混乱的南荒境也不曾淡去,使得重玄宫外出游历或办事的弟子都受尽礼遇优待,而他们也承担着与盛名相配的责任与道义,鲜少有临危而怯者。

可这类弟子并非重玄宫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