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我得出去了。”孟昭起身挽起头发,按住特警扛过来的轮胎:“他们催得非常急,我尽量能拖多久拖多久。实在不行的话还是让他们去别家店,不方便归不方便,总比万一发生意外的好。”
技侦跟特警都点头赞同,孟昭拍拍宋卉:“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待会外面危险,藏在后面别出来,明白了吗?”
宋卉不由恐惧地:“孟姐”
孟昭却已经推着轮胎走向后门,回头向她一笑,打了两个熟悉的手势——不要出声,原地埋伏。
那天深夜暴雨河滩上搜索被绑架的彭宛时,她也回头打过同样的手势,然后像一头警觉矫健的母狮,眨眼便持枪冲向了树丛下绑匪的车。
宋卉咬着嘴唇站在了原地,两手紧捏着身侧衣角,眼睁睁望着她推开门走进店堂,少顷前面传来她爽朗的声音:“就是这个吧?看看我们家的货,绝不是翻新胎,外面上哪找我们这么低的价格?”
四点半,镇郊入山口。
天色渐渐灰暗,风掠过旷野时吹动枯黄的草滩,发出悉悉索索声,掩盖了远处匍匐在地的特警。
“呼叫指挥中心,呼叫指挥中心,这里是第一抓捕现场。”特警汪大队整个人隐蔽在一棵手腕细光秃秃的小树后,一手持枪一手按步话机:“抓捕组已与观察哨会合,距离目标直线距离800米,正在确认目标,完毕。”
通讯频道对面滋啦作响,随即只听宋平问:“满足突袭条件吗?”
汪队长迟疑一瞬,还是实话实说了:“不满足。”
隔着步话机他都能感觉到对面专案组沉重的气氛。
“天色太亮,目标周围地势平坦缺少掩护,一旦发动围剿则势必导致激烈交火。我方火力可以完成全歼,但可能会有伤亡,更关键的是,”汪队长为难道:“可能无法保证生擒匪首。”
——无法保证生擒匪首。
确实,在这么平坦的旷野上太难靠近目标了,稍微一动就有可能打草惊蛇。如果不趁夜靠近再发动奇袭,就只有依仗高火力强行推进这么一条路可以走,而有着冲锋|枪和土制|手榴|弹的鲨鱼是绝对不会束手就擒的,他很可能会在激烈交火中被击毙。
但死的鲨鱼没有价值,马里亚纳暗网服务器中储存着全球无数毒品、军火、色情、违禁交易买卖数据,必须先撬开鲨鱼的嘴,才能把罪恶的帝国一网打尽!
“后方会帮你们尽力拖延时间。”对面终于传来宋平凝肃的声音,“不惜一切代价,鲨鱼一定要抓活的,听清楚了吗?”
汪队长心神一紧:“是,明白!”
就在这时对讲机里滋啦两声,另一个频道接了进来,赫然是前方二百米外的杨成栋:“呼叫指挥中心,呼叫抓捕组,这里是观察哨,我们好像发现了一个情况不对。”
宋平:“怎么回事?!”
汪队长心里一沉。
他当了七八年特警,经历过无数各种大小抓捕围剿,也见过很多惨烈的事故现场。他知道很多突发变故和惨痛牺牲,最初都是从观察哨一句“好像有个情况不对”开始的。
果然下一刻,耳机那边只听杨成栋充满狐疑地问:“线人确定目标是三辆大车、三十四名毒贩吗?我们好像只数出二十七八个人和两辆车”
连宋平都愣了下。
“而且,”杨成栋在望远镜后皱起眉,说:“我们至今没找到鲨鱼。”
同一时刻,四十公里外。
陂塘镇明光路。
一辆换了牌照的越野车停在路边,巧妙隐藏在挤挤攘攘的车位里。街道两侧所有来去匆匆的车辆和行人都透过单面可视玻璃,尽数映在鲨鱼冰冷的蓝色眼底。
前后座上满是荷枪实弹的的保镖,后箱里还装着几箱土制|手榴|弹。司机收回警惕观察周围的目光,低声请示:“好像没什么异常,我们现在去另一个汽配店吗,老板?”
人行道上的小树被北风刮得簌簌作响,很多商店已经关了,远处街角那家不大的轮胎店却还亮着白炽灯光。店门口台阶下停着一辆越野车——那是他们的人,司机正守在车里,等待进去买钉胎的两个同伴从里面出来。
偶尔路过的行人无一不拢着厚厚的围巾羽绒服,路边摆摊的小贩正哆哆嗦嗦搓着手,远处年终促销的服装店正有气无力地重复播放:“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机会难得,实惠多多”
一切都是那么萧瑟冷清,没有任何异常。
鲨鱼终于沉沉地点了下头:“走。”
司机依言发动汽车,这时远处街角有两个结伴而行的男子经过轮胎店门口,似乎被打折招牌吸引,稍微放缓脚步往里瞅去。
鲨鱼的视线蓦然定住了:“等等。”
司机疑惑道:“老板?”
鲨鱼没回答,他的视线穿过车前窗,直勾勾望向上百米外那两个背对着自己的男子,数秒后眼皮一跳,陡然望向街角、商店、红绿灯下的所有的商贩行人,紧接着脸色剧变!
“我们被发现了,附近有警察布控。”
所有保镖瞬间神情大变,司机失声:“什么?!”
“那两人和红绿灯下那小贩穿着一样的裤子,对面那发传单的跟蹬三轮的穿着一样的鞋。不可能那么巧,应该是摘了标识的制服,他们是便衣。”鲨鱼峻声道:“慢慢开出去,不要引起任何注意,通知营地那些人立刻出发进山!”
“是!”
前排保镖双手发抖,立刻打电话给郊外旷野上等候的那两辆车,司机迅速倒出成排满满的停车位。鲨鱼沉着脸在手机上输入一条文字信息,这时什么都顾不上了,直接点击群发出去——
【已暴露,迅速撤离进山。】
嗡!
手机震动的同时阿ken正张开口,第四次徒劳地尝试插进吴雩和汽配店老板的争执。这时新消息来了,他眼角余光一瞟,刹那间表情微变。
“怎么了?”
阿ken猝然抬头,正对上吴雩疑惑的注视,电光石火间他心里转过好几个念头,但紧接着稳住了自己的语气:“没什么,‘朋友’说他已经买到轮胎了。”
正蹲在地上检查轮胎的吴雩愣了下,羊羔皮大衣的“汽配店老板”也呆住了,竟然结巴起来:“什什么,你们不买了?”
“对,不买了。”阿ken目光隐含警惕和探究,似乎要穿透眼窝看进吴雩的大脑里去,看清他此时每一丝心理活动:“‘朋友’叫我们立刻走。”
仓库角落布帘后,紧盯着监控屏幕的专案组人人一惊,步重华霍然起身。
“”
吴雩慢慢站起来,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面上确实恰到好处地露出了惊诧和迟疑:“你你确定?”
这一刻仿佛被凝固住了,空气中无数尖针密密麻麻扎着所有人的皮肤和神经。
就在那僵持中,阿ken一手探进怀里,同时向仓库门方向退了半步,紧盯着吴雩:
“我确定。现在就走。”
“什么?”孟昭扶着地上的轮胎唰地站起身:“你们不买了?怎么说不买就不买了?”
疤脸男和棒球帽互相使了个眼色,二话不说就往外走。孟昭岂能轻易放他们离开,立刻扑上去抓住店门把手:“两位老板,两位大哥,你看看我们到底是货不合适还是价不合适,如果您想再便宜点儿的话”
到底是哪里不对?难道他们发现了?四十公里外的抓捕现场是不是出了任何意外?!
孟昭的思考速度如闪电般,焦虑、疑问、紧张和戒备同时冲上脑顶,但脸上却丝毫不显出来,一味殷勤地赔着笑:“您看我们这两个女人操持小本生意,天寒地冻的也不容易,要不我们再便宜三百块钱?五百?五百怎么样?”
疤脸男冷冷道:“不用,我们朋友已经买到轮胎了,下回再光顾你家吧。”
“可是”
“让开!”
孟昭闪身挡在玻璃门前:“大哥您朋友是在哪儿买的轮胎,不管什么价格我这里都给您便宜两千,真的我们是整个镇上最底的价了”
疤脸男怒吼:“我叫你让开!”
——话音刚落地,技侦从柜台后的侧门口冒险探出身,从两名毒贩身后焦急比划什么,那意思是情况有变,让他们走!
孟昭终于退开半步,边让还边软语哀求:“大哥您看我们这小本生意是真的不容易”
两名毒贩心急火燎,狠狠把她一推,大步冲出了店门!
稀里哗啦几声,孟昭被推得撞上了玻璃柜,顾不得起身便焦急望向技侦:“怎么回事?”
技侦一脸惊慌:“不知道,‘总店’那边人也要溜,难道是打草惊蛇了?!”
——打草惊蛇意味着来不及对鲨鱼发动突袭,也就意味着毒贩可能会逃进深山,再抓捕的难度要平添十倍!
紧急关头来不及商量,孟昭一眼瞟见柜台下的折扣宣传册,一个极其惊险豪赌的念头突然划过脑海,登时紧咬住牙:“等等,我有办法。”
“孟——”
技侦来不及阻止,孟昭已经迅速拆出自己手机背面一个硬币大小的微型定位器,然后抓起宣传册塞进塑料袋,转身狂奔出店,风一样追上了正打开门要上车的疤脸男!
“老板,老板你看,”孟昭跑得气喘吁吁,强行把塑料袋塞进疤脸男手里,毫无惧色面对车上三个惊怒交加的毒贩,满脸是笑地赔罪:“买卖不成仁义在,这些都是我们店最近打折的产品,您拿回去看看吧?啊?拿回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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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Chapter 150
“观察点呼叫指挥中心, 观察点呼叫指挥中心!”通讯频道中突然传来杨成栋急促的叫喊:“抓捕现场情况突变,目标突然开始收拾拔营,好像现在就要进山!!”
如果说刚才是几滴水掉进热油里, 那现在就是一瓢冰水泼进了专案组的炸锅,宋平失声道:“什么?”
——苍茫天幕下, 远处旷野上的二十多个毒贩突然纷纷奔上车, 随即发动、掉头、远光灯亮起, 通过望远镜映在杨成栋惊怒的眼底。
“来不及等夜袭,他们要进山了!”杨成栋再顾不得压低声音,几乎是脱口嘶吼起来:“必须立刻采取行动,指挥中心回话!指挥中心快回话!!”
就在这时, 一只手突然按住宋平, 步重华凝声问:“你们确认鲨鱼了吗?”
杨成栋触电般一僵, 下意识撇过头,正撞上不远处草丛中廖刚同样惊疑不定的目光——没有, 营地里没找到鲨鱼的踪影。
鲨鱼呢?
毒枭到底是藏在两辆车上,还是已经开着第三辆车走了?!
局势已经决不能再拖哪怕一分一秒了。专案组几个人飞快交换眼神,宋平心一横,按着蓝牙耳机刚要开口下令, 却被步重华一把拉住:“不行!”
“你”
“还没确认鲨鱼在哪, 发动围剿没用,我们还没找到制毒厂的具体位置!”
其实步重华说的不无道理,万一鲨鱼不在营地里,贸然发动围剿便会丢失目标。到时候这边特警哐哐抓了两车保镖, 那边鲨鱼却开着第三辆车进了深山溜之大吉,那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报告!”技侦猛地扭头:“抓捕现场传来消息,目标两车已驶向入山口!紧急请求指示!!”
宋平一把抽出被步重华按着的手,什么都顾不得了,冲着蓝牙耳机喝道:“第一抓捕现场注意!绝不能让目标逃逸,立刻开始行动!”
四十公里外,镇郊入山口,特警汪大队一把拔出枪,向后比了个凌厉的手势——行动!
不用指挥部多一个字废话,就在两辆毒贩车驶下公路冲向入山口的那一瞬,远处突然嘭嘭嘭亮起无数警灯警笛。紧接着,二十多辆特警车雪光如剑,就像亮出利爪的狮群,从四面八方向毒贩的两辆大车包抄而来!
“警察!”“有警察!!”
惊慌失措的毒贩把车窗降下,十多把冲锋|枪口同时伸了出来。与此同时无数黑衣特警从草丛中一跃而出,闪电般蹿上经过身侧的警车,风驰电掣瞬间近前,激烈的交火眨眼间响彻了整片旷野。
“快快快冲出去,快!”
“冲不出去,前面有条子包围!!”
轰隆巨响伴随气浪,一辆疯狂冲向特警的毒贩车被狙击子弹击中油箱,整辆车爆炸开来,尖嚎惨叫眨眼就被火光吞没了。另一辆毒贩车仿佛被陷入狮群包围的猎物,保镖在枪林弹雨和剧烈颠簸中打通手机,绝望大吼:“老板!老板我们被包围了!现在怎么办?怎么办?!”
同一时刻,陂塘镇金寨路。鲨鱼靠在后座上,听着手机那边传来的激烈交火、爆炸和吼叫,神情冰冷纹丝不动,然后轻轻摁断了通话。
前排副驾上的秦川一瞟后视镜,然后不动声色收回了目光。
倒是司机十分不安:“老老板?营地那边的情况”
“营地被警方包围,不用回去了。”鲨鱼语调冷静毫无波动,吩咐道:“直接进山吧。”
满车手下神情紧绷,无一人提出异议。福特大车挟着改装后的强劲引擎声冲下公路,向着暗蓝天幕下苍茫群山飞驰而去。
“现在怎么办?”临时指挥部里,步重华指着技侦屏幕:“鲨鱼不可能在那营地里,万一他已经进了山,我们还怎么追踪——”
“你以为留着那两车保镖,就能跟踪他们进山?”宋平一语道破他心中所想,劈头盖脸训斥:“没用!鲨鱼已经醒了!那两车人是他的弃子!”
步重华一愣。
“鲨鱼不会告诉他们制毒厂的路线,更不会让那两车人成为警方追踪的饵,而且我跟你打赌!要是鲨鱼开着第三辆车走了,他一定会把所有重火力全带在自己身边,营地那两辆车上连个手榴弹都不会有!”宋平一指头用力戳步重华肩窝,疾言厉色呵斥:“不要用你正常人的思维揣测毒枭,要代入毒枭的心理猜他会怎么做——身为指挥官,要懂得顾全战局里每个人的心理和立场,明白了吗?!”
“”步重华脸色忽变,终于点点头:“明白了。”
“老宋!”这时一名专案组成员拿着手机快步上前,脸色很不好看,压低声音问:“上边问如果毒枭不在营地里怎么办,现在还有办法追踪鲨鱼吗?”
专案组忙成一团,电波将一道道最新情况和反馈指令传向洗面八方,但这一小块空间却仿佛被凝固住了。
宋平站在桌边,一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脸上掠过无数难以言描的复杂和艰涩,半晌终于扭头往汽配店仓库的方向看去,从牙关里迸出一个字:
“有。”
那个专案组领导还没明白他的意思,但步重华瞬间懂了,霎时脸色铁青:“不行,这简直——”
这简直太危险了,几乎是注定去送死!
但局势发展到这一步,好像也没其他办法了,难道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步重华,”宋平叫着面前年轻支队长的名字,沙哑地一字一顿道:“吴雩他跟你一样,他是个战士。”
步重华像僵住了似地站在那里,面孔毫无血色。
“老梁,这里是指挥部。”宋平转身按着蓝牙耳机,每一个字都低沉决然,传进此刻仓库里那个穿羊羔皮大衣的汽配店“老板”耳中:“情况紧急,放目标走,让画师回到鲨鱼身边。”
——什么,让画师回去找毒枭?!
“老板”身体一震,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然后不由自主抬头看向吴雩,心里冒出一个冰凉恐怖的念头:这个年轻人完了 。
如果不是画师提供路线,特警根本摸不到郊外旷野上毒贩的营地。也就是说只要鲨鱼不傻,他怀疑的对象除了吴雩没第二个人,他随时会打电话让手下把吴雩杀了!
专案组竟然不立刻把画师保护起来,而是让他回去找鲨鱼?!
“”
“老板”定定看着吴雩,嘴唇不住发抖,但这么多年缉毒生涯让他明白命令就是命令,尤其是在眼下这么危急的时候。他强迫自己放开仓库门,退后两步,甚至还强撑着从鼻腔里哼了声:
“不不买就不买,跟你们说了我家的价格全镇最低,不信就算了。”
阿ken怀疑地瞅着眼前这个汽配店老板,但一个字也没多说,只冷冷向吴雩一点头:“走。”说着大步冲出仓库走向店门。
吴雩落后半步,神情苍白平静。他收回眼角望向仓库深处的目光,然后尾随阿ken而去,擦肩而过时正对上“老板”欲言又止的眼神,竟然还笑了下。
“不好意思了啊。”他伸手拍拍“老板”那胖腰,举步走出了汽配店。
“老板”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画师瘦削挺拔的背影走出大门外,转瞬被寒风吞没得无影无踪,一股极度的愤怒、痛楚和绝望霎时冲上喉头。
他怎能走得那么平静,他知不知道自己是去送死?
为什么每一克毒品背后的贪欲,都要用那么多年轻滚热的心血甚至生命去填平?
老梁深深呼出一口酸楚滚烫的气,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只见步重华疾步冲上来,一把抓住他,二话不说就向他怀里掏。
老梁一愣:“你”
“你少东西了吗?!”
老梁条件反射一摸怀里,手碰到刚才吴雩拍过的地方,瞬间醍醐灌顶——他带定位的手机没了!
“——技侦立刻定位号码,快!”步重华拔腿就向指挥所狂奔:“吴雩带走了定位器,现在就开始追踪,随时安排救援!”
呼——
越野车冲出镇公路,仪表盘上时速一点点逼向180,冲向远方越来越暗的暮色。
阿ken 坐在副驾驶上,手机对面传来鲨鱼沉沉的声音:“你们安全出来了吗?”
“是,我们已经开出镇中心了。”
“后面有没有盯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