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停顿了几秒,随即像是有点意外地:“亲戚?叫什么名字?”
医生估计也在想这是多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怎么三年都没出现过,就笑了起来:“四十多岁男的,挺壮实的——你待会去前台跟护士查一下应该就有名字了,他说是你远方表哥。怎么,有印象吗?”
“是不是有一米八多,戴了顶棒球帽?”
“哎,对对!真是你表哥?”
江停想起刚才早餐店里的那道目光,面色微沉,但既不承认也没有反驳:“——护士把杨媚的号码给他了么?”
医生说:“那哪儿能呢,谁知道他是什么人哪。我们护士问他要不要留个联系方式,他也没给,掉头就走了。”
江停从检查床上下来,弯腰系好鞋带,把衬衣纽扣一颗颗扣到顶,漫不经心地整了整衣襟。
医生签完字,正好一回头。晨光中江停站在窗前,头发乌黑而侧颊雪白,脊背直线一路流畅地顺到窄窄的腰和修长的腿,犹如绷直了的弓弦。
医生心内有些诧异。
本来他们都以为538床那病人是个吃软饭的乡下穷小子,没想到恢复之后,再一见面,江停的言谈举止和体型姿态,明显跟医院里的流言有很大差别。
“下次再有人来找我,”江停说,“不要搭理,也不用问姓名。”
医生终于没有压过自己强烈的好奇心:“那个他真的是你表哥?”
“不。”江停扣好衣袖,淡淡道:“是债主。”
医生:“”
江停结束检查,告辞表情怪异的医生,拿着复检结果出了门。
能来这家疗养院的,大多数是一口气吊在嗓子里、要靠仪器维持生命的植物人,或是上了年纪难以走动的老年病患,没事就被护工推出来在走廊上转转。江停耐心等待几名老人的轮椅过去,只见前方电梯门关上了,便没有再等,从走廊中段的扶手楼梯往下去一楼大厅。
大楼人声喧杂,护士在大厅中穿梭来去,家属们正办理入院和出院。江停转过楼梯拐角,正要下最后一段楼梯,突然站住了。
穿过整座大厅,靠近大门的墙边有一扇先进个人展示橱窗。
一个人高马大身材魁梧,戴着黑色棒球帽的男子正背对着他,紧盯着橱窗上的玻璃。
——玻璃倒影中,只见远处楼梯上的江停定住了身形,随即向后退了半步。
男子转过脸来,正是先前早餐店里的那个人。
两人的视线隔着人群再次交汇,似乎同时都明白了什么。下一秒,江停蓦然转身径直上楼,而男子抬脚就追了上来!
与此同时,医院大楼顶层办公室。
门紧紧关着,偌大套间里只有两个人,除了翻动病历的轻微声响之外,连彼此呼吸都清晰可闻。
“”院长不易察觉地伸长脖子,打量面前茶几上的□□,又瞅瞅对面沙发上那名与其说是市局刑警队长,不如说是没事出来浪荡的英俊富家小生,内心犯起了嘀咕。
这年头当警察的油水也太足了吧,这行头在机关里真的没问题吗?
还是说自己被涮了,这根本不是什么刑警,而是哪个小电视台来拍真人秀的?
“咳咳!”严峫清了清嗓子。
院长立刻把脖子缩回去,露出了殷勤亲切的笑容。
严峫指着病历问:“这里写患者剧烈撞击导致头部受伤的原因,为什么能确定是车祸,而不是爆炸?”
院长一脸“可别逗我了”的笑容:“瞧您这话说的,车祸跟爆炸那能一样吗?我们医生是绝不会认错的。”
“那烧伤是怎么回事?”
“这个嘛,”院长沉吟片刻,说:“陆先生当初呢,是被他女朋友转院到我们这里的,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最低意识状态了,离真正意义上的植物人只差一步之遥。虽然我们收治了陆先生,但他的状况确实非常不好,除了车祸造成的头部重伤之外,还有很多其他伤病,相对之下他四肢上的烧伤在转来我们医院之前就已经过了精心治疗,已经算恢复不错的了。”
严峫问:“其他伤病?”
院长说:“挺多的,各种感染,营养不良,左手肘脱臼没接好导致的错位,右手腕皮肤溃烂和肌腱神经受损,身体各处的大面积擦伤等。这些都是车祸之前发生的,大概经过半年的护理才慢慢好转。”
严峫沉思半晌,神色间不见喜怒,突然说:“手腕肌腱神经受损,基本都是割伤吧。”
“对,话是这么说。但陆先生他吧”
“怎么?”
院长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回答:“看着倒像是人牙齿咬出来的。”
严峫托着病历的手轻微一颤。
院长唏嘘笑道:“所以我们当时都猜,这病人怕是刚从传销组织逃出来,路上就开快了,否则怎么会撞得那么厉害?”
“那你们怎么就没报警?”
“嗨!您这话说的,我们是私人疗养院,打的是高度保护病人隐私、尊重家属意愿的招牌,走的是高端市场路线。”院长搓了搓手,压低声音赔笑:“不是不主动配合你们警方的工作,只是当时杨小姐她死活不松口,说她就是不愿意报警让人知道,所以才转来我们院的。干私人疗养这行竞争特别激烈,我们也是出于口碑的考虑”
严峫打断了他:“杨媚跟江陆成江到底是什么关系?”
院长说:“就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吧。老实说我们都觉得是真爱了,毕竟杨小姐条件那么好,又是场面儿上的人——一般对客户的私事我们都不准员工乱嚼舌头,不过后来陆先生醒来之后,看着确实有点怪。”
严峫“哦”了一声:“怪?”
院长迟疑几秒,笑道:“就是看着倒像是杨小姐凑着她男朋友更多些。”
严峫没有回答,鼻子里几乎无声地哼笑了一下。
杨媚明显不是个老老实实的“场面人”,她未必真犯过罪,但在灰色地带游走是肯定的。她在恭州和建宁两地的案子,必定都是江停帮她平的,而江停在指挥失误爆炸身亡之前,不论从资历还是功劳上来说,都是下任恭州公安厅禁毒总队长的有力竞争人选。
那个时候杨媚能抱上江停的大腿,都能称作是奇迹。
院长摸不准严峫那一哼的意思,小心地打量着他:“那个严队长,您看还有其他事吗?我们一定全力配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严峫却一摆手,将病历还给他,站起身来。
院长立刻起身要送,刚想客套两句,突然只听严峫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哎,您说您说。”
然而严峫下一句话让院长愣住了,只听他慢悠悠地问:“那位陆先生刚被送来的时候,你们给他做血检,有查出他吸过毒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严峫握着枪走出刑警支队办公楼,迎面只见一男子相貌英俊,仪表堂堂,手上烟头只剩尾端,似乎等待已久,见了自己立刻迎上前来,恳切道:“兄弟且慢!!先听前辈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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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大家的留言和长评,最近年关非常忙,这几天都没来得及好好看长评,圣诞后闲下来再回来发红包,鞠躬~!
☆、Chapter 10
“您拨打的电话忙,请稍后再拨。”
大街上车水马龙,杨媚站在车门边,细致的眉毛拧起来,又拨了一次号。
这次等了良久,直到快转进忙音时,突然对面被接了起来:“喂。”
“江哥,你那边完事了吗?我刚忙完了,这就去医院接你——”
“我被人跟上了。”
“什么?!”杨媚一愕,随即立刻降低声音:“是什么人?恭州那边的,还是?”
江停没有立刻回答,一股寒意从杨媚心底里窜了出来。
如果是恭州那边的,最多也只想要他的命。
但要是换作另一个人,那可能就是非常恐怖,甚至让人无法想象的事情了。
“不好说,”江停的声音终于又响了起来,杨媚感觉他好像在大步向前走:“这人来医院打听过我,留下了痕迹,办事手法很粗糙,不像是那边的人。”
“那现在怎么办?!我立刻去接你!”
然而江停冷静的声线把她的焦躁硬生生压了下来:“不管是谁想杀我,他暂时还不知道你的存在,别过来找我。你先回店里找几个人来帮忙,我把他引到医院外面,待会打给你。”
“喂,江哥!”
手机里传来忙音,江停挂断了。
江停把手机放回裤袋,抬眼向前,走廊尽头的玻璃门上,映出了身后拐角处骤然出现的男子身影。
——竟然跟得这么紧。
是过分业余,还是打算动手?
通道已到尽头,前方没路可走了,江停视线一瞥,直接从楼梯向下。他的脚步优美流畅,转身时风带起了护士的鬓发,但他没有做丝毫停留,径直向更下一层走去。
四楼。
住院部楼层到此为止,再往下只有消防通道和电梯了。
江停脚尖落在地面上,面色没有任何异状,刹那间目光逡巡周围。病房、电梯、值班站、安全门等各个方位在半秒钟内烙进脑海,自动解析形成了一幅楼层地形图;不远处,几名护工正推着各自的老人慢慢晃悠,距离目测近二十米远。
头顶咯噔响动,跟踪者的步伐缓了一缓,似是在观察情况。
与此同时,电梯门“叮!”一声打开。
护士推着小车从电梯里走出来,转向与走廊尽头连接的另一条过道,准备向各病房分发餐前汤水。
在外人看来,自楼梯上下来的江停连一瞬间都没耽误,好像他本来就打算如此一般,抽身转向长廊尽头。
戴棒球帽的壮汉紧跟了下来。
疗养院里比较讲究室内环境,每条互相连接的走廊拐角处都摆放着大盆绿植。转过郁郁葱葱的绿叶,午餐小车果然停在顶头第一间病房门口,车上整整齐齐码着一盅盅冒着热气的排骨汤,护士已经进病房去了,门正虚掩出一条小缝。
江停经过午餐车,顺手抄起一盅汤,看都不看,往身后地上一泼,把空碗放回车上,整套动作行云流水,随即继续向前走去。
几秒钟后,咣当!
棒球帽男子刚转过拐角,就猝不及防被满地汤水滑了个四仰八叉,紧接着午餐车被稀里哗啦撞翻,姹紫嫣红开了满地。
“哎呀!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护士,护士!”“快,快来人把他扶起来!”
走廊上喧杂一片,棒球帽男龇牙咧嘴,瞬间就成了整个楼层的视线中心。几个护士觅声,连小圆帽都来不及扶就冲了过来,七手八脚把他扶起身,一叠声问烫着了没有。
“我没事,你们放开,我”
棒球帽男一边挣扎一边探头,只见人群之后,江停的背影在拐角闪了一下,紧接着就消失了。
“艹!”
棒球帽男狠狠骂了声,慌忙挣脱搀扶,三言两句敷衍掉护士,一边疾步向前一边摸出手机,压低声音急道:“喂,情况不好,点子漏了!”
对面静默片刻,传出一道女声:
“被发现了?”
“肯定被发现了!”
棒球帽男匆匆冲过长廊,眼前已消失了目标的踪影。这时不远处电梯门又是叮!的一声,他回过头,只见江停的背影进了电梯。
手机那边,女声冷冷道:“做掉他,我派人去接你。”
棒球帽男不再犹豫,转身就冲了过去!
江停按下关门,随即按顶层,面无表情望着远处的棒球帽,电梯门在他冲上来的前一刻徐徐合拢。
——然而紧接着,这电梯就径直往楼下去了!
江停轻轻“嘶”了一声。
乘坐电梯逃脱时,最好是往楼上而不是楼下去,因为三层之内人狂奔下楼梯是很快的,而医院的双开门大电梯通常又比较慢。
按这个速度计算,即便他顺利抵达一楼大厅,跟棒球帽男的抵达时间最多也不会相差三到四秒。
叮!
电梯门再度打开,外面几个等电梯的人还没进来,江停已经抢先挤了出去,快步走向正门。
然而跟他预估的时间差一样,江停刚出来几秒,拐角里的消防楼道门被打开了。棒球帽男冲出门,只在人群中搜索几秒就锁定了江停的位置,一边把手伸进口袋,一边向他冲了过来!
江停抽出手机,滑到最近联系人页面,同时步伐加快,硬生生从缴费队伍里挤了过去。
几个排队的大妈怒了:“喂你干什么,挤什么挤!”
江停毫无反应,步伐不停,拨通了杨媚的手机号。
“哎,又一个插队的!”身后的大妈们再次叫嚷起来:“年纪轻轻的你推搡什么呀!”“赶着投胎吗,什么素质呀你?”
江停转头一看,棒球帽男也推推搡搡地从缴费队伍里挤了出来!
手机拨号界面显示对方已接通,杨媚紧张地问:“喂,江哥?”
“你到”江停边说边回过头,谁料迎面突然重重撞上了人——砰!
江停踉跄半步,抬手捂住口鼻,还没从酸楚中回过神来,就只听一个熟悉的男声带着笑意诧异道:
“咦,真巧啊,这不是陆先生吗?”
江停抬头一看,严峫抱着双臂,笑吟吟看着他。
“江哥,喂?”电话里传出杨媚焦急的声音:“江哥?”
五米以外,棒球帽男右手插在口袋里,魁梧的肌肉在T恤下绷紧,大半身形藏在人群之后,从压低的帽檐下死死盯着这边,犹如一头盯上了腐尸的鬣狗。
杨媚尖利得几乎都发抖了:“江哥!回我的话!你没事吧?!”
“——哟,打电话呢。”严峫嘴角若笑非笑地上挑着:“那行,你忙吧,回头见。”
说着他抬脚擦肩而过,往电梯方向走去。
千分之一秒内,江停做好了决定。
“没事,我在医院碰上严副队了,待会给你打回去。”江停挂断电话,转身一伸手,情急之下直接抓住了严峫的手臂:
“严队”
严峫偏头一瞥。
不知是不是江停的错觉,这个总是吊儿郎当,比起副支队长更像是个富家小开的警察,当他这么定定看着自己的时候,眼底似乎闪烁着一丝难以形容的、亮得让人心里发瘆的精光。
严峫问:“什么事?”
江停呼了口气,仿佛藉此将所有情绪都轻轻吐了出去,随即笑起来:“严队怎么在这里?”
严峫说:“家里亲戚在这住院,正好今天没事,顺道来看看。你呢?”
江停笑着说:“我出院几天了,来做个复检。”
“哦,那没什么问题吧?”
“都还行。”
话说到这里,江停略顿了顿,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只见严峫几乎是刻意的抬手看了眼表:“没问题就行,我也不叨扰你了,省得打扰了你跟小女朋友两人世界,待会还嫌我们人民警察烦。就这样吧,我先走了。”
严峫作势抽手,果不其然刚一动作,就只见江停整个人都转过来了:“严队——”
“怎么?”
严峫净高一米八七,站在人群中堪称居高临下,双手环抱,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