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宸轻笑,在黑暗里笑得凄瑟而自嘲:“确切地说,是弦音囚禁了我,帮我治伤,自然,他别有居心。影,这是我的宿命么?我忍了二十多年,好容易平静了一段时间,又重新经历……那种可怕的轮回。”

苏影只觉他的手发着冷,笑起来时身体都在微微地抽搐,不觉心头怜惜:“那个……那个弦音欺辱你了?”

“他倒没有,我装病已经装了四五个月了,他还没能无耻到逼着一个重伤重病的人行房,这种事,只有……只有……”

苏影的手指也开始发冷了,他吃吃道:“宸……你,你指的是乐儿?”

楚宸忽然再也忍受不住一般,失声高叫起来:“我是自作自受,我是自作自受,是不是?”

父子营救

他的声音绝望而失控,那种不自禁的痛楚,竟如尖刀般扎入人心一般,将苏影也扎得说不出话来。

外面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有侍女边走边问道:“公子,公子,醒醒!”

帐幔撩开时,苏影忙掠到帐顶抓着床梁临时掩藏。

一名侍女推着僵坐着的楚宸,急急道:“公子,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坊楚宸神智略清,勉强说道:“嗯,没事了,你们去歇着吧。”

侍女将茶盏端来,服侍他吃了半盏茶,方才离去。

“对不起。”楚宸见人离去,方才慢慢恢复平静,轻轻向落回他身畔的苏影说道:“是我失态了。”

仂“是乐儿……对不住你。”苏影也是难堪,他与楚宸的情感本就与旁人不同,当日若是柳沁真的弃他而去,说不准如今与楚宸相伴相依并相惜相爱着的人,就是苏影了。

如今,却是苏小乐那样任性地将楚宸强占……

“不能怪你啊!”楚宸低低苦笑:“我想了四五个月了,一切……真的只能怪我自己。这孩子,从出世起,差不多就在我跟前长大,是我……没管教好他。我当初实在不该将他从你身边偷偷带走,误了你,也误了他……”

想了四五个月……

看来他的病,倒也不全然是装的。

至少,这四五个月,他都有着心病。

从小,他的心事就极重……

苏影垂了头,低声道:“罢了,我知你生气。等你出去了,要打要罚,都由着你。这会子,我先替你解开禁制,离了这里吧!”

楚宸点头默认。

弦音的禁制虽是厉害,但楚宸一直伤病在身,却也不敢用太恶毒伤人的,普通禁制的解禁方法大同小异,苏影强以自己强大内力去冲开禁制,倒也不难,只是费些时间功力罢了。

大约半个时辰后,楚宸的禁制已然解开;苏影又助他运功一周天,看他禁制虽是解开,可四五个月不曾练功,功力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加上他又恹恹病着,对内力也有损害,估料着一时顶多只恢复了四五成功力,想要完全恢复,却得等以后慢慢静养了。

当下楚宸自己寻了件深色衣衫换了,苏影依旧蒙了面,才携了他的手,护了他跃出院子,才绕过数道机关,忽听得前方阵阵暄闹,火光涌动,竟是大呼刺客的声音,正往着他们所在的这处院落。

苏影带了楚宸,先隐住身形观察时,只见守卫俱赶向院落的东面,厮杀斥喝声,已是不绝于耳。

苏影细细一想,已失声道:“不会是乐儿吧?”

楚宸身形一晃,差点从树下栽下来,慌乱道:“他……他也来了?”

苏影点头道:“他性急,比我先出发,我疑心着他已先一步潜到堡里来了。”

楚宸急道:“那咱们快去帮他!他……他年轻,从小没吃过亏,性子莽撞得很。”

苏影看他一眼,见他满脸仓皇焦急,眼中灼出的怒火里,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肚子里暗想着,看来楚宸心里并没有他嘴里说得那般恨怨乐儿,不过是怪乐儿待他那等放纵无礼罢了。

此时势态危急,他也不敢耽搁,拉了楚宸,迅速飞向那暄闹处,果然看到苏小乐穿着天音堡的侍仆服色,却拿了把宝剑,狠砍着击向他的敌人。

他的周围,已经倒下了一大片的人,其中大半是中了这小祖宗的毒。

中原江湖的正道人士,本对下毒伤人之事颇是不齿,但楚宸、九公子师出药王毒王,用药之术远高于用剑之术,且做事向来只求实用,自然不把这些破规矩放在眼里,更不曾教过苏小乐这些。

柳沁虽是心高气傲之人,不屑于用毒伤人,但苏影少年时性情孤僻,屡屡中了铁血帮、幽冥城,甚至是楚宸的计策,用了毒计来害他,便不想苏小乐日后也如苏影那般拘谨,这些日子教苏小乐武功,便再不肯教苏小乐那些正人君子的道理,宁肯他将那些手段留着以后与楚宸针锋相对,也算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如今苏小乐以一敌众,能用毒伤人,自然也不会多用剑法浪费体力,竟是任性地一路用毒,将赶来的守卫大半给摆平了。

看他的去向,虽然他已经被识破是暗闯天音堡的敌人,一时也不打算离去,分明就是想趁着三更半夜,赶到那个院落,查一查里面囚禁的,到底是不是他心爱的楚宸了。

苏影忙呼道:“乐儿,快撤!”

苏小乐抬头一瞧,一眼已认出了父亲,接着又看到他身畔那苍白憔悴的男子,顿时热泪上涌,高声叫道:“楚宸,你还好么?”

楚宸本来正担忧地望着他,此时见他当了许多人的面直呼其名,眸光热切,顿时又想起那夜的凌暴和绝望,立时侧过脸去,再不看他一眼。

苏小乐见楚宸不理他,心中不免难过。随即又想道:“只要他出去了,待到无人处时,自可去苦苦求他,由他处置,想来总会慢慢消了气。”

于是且放下那想将他好好抱上一抱亲呢一番的心思,专心和父亲会做一处,于是剑光扫处,更是所向披靡,一路直冲堡外。

眼见已冲出二门,高高的围墙已近在咫尺,却忽有万道银丝如大片流水,耀着诡异而灿烂的光华,扑面而来,一触着三人身体,立刻如有了生命一般,直向他们缠绕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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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让这臭男人碰你

高高的围墙上,有一人相貌儒雅,一人眉眼阴鸷,还有一女子容貌美丽而眸光凌厉,俱是居高临望着下面的情形。

“楚宸,你果真在骗我!”弦音话语虽是平静,却已不掩语中的恨怒。

这近五个月来,楚宸一直与之虚与委蛇,态度谦恭,却嬴弱无比,他见楚宸柔顺之极,待之甚是尽心,竟也由得他静养,不曾强迫过他,谁知楚宸果然是装病躲避着他。

另一名男子和那女子必是尘音和华音了。

坊但听尘音笑道:“大哥,三妹,这一回,你们两个可都看上好人儿了!再多几个,只怕咱们天音堡还给拆了!”

华音若无其事道:“哦?我无所谓。这小子长得挺清秀,所以找来玩玩,没想到身手还挺不错,呵,可绝对逃不出缠龙阵吧?”

她瞥一眼弦音,笑道:“可大哥用心了近五个月,咱们是不是得对那位楚公子留情几分呢?”

仂弦音不答,却显有不甘不舍之色。

或者原来只是瞧上了楚宸容貌气韵,得失并不太重要,但费心五个月,付出情感自然不少,要就此放手,又怎会甘心?

此时三人俱被那银丝所困,那银丝再不知是什么质地,居然不惧刀剑,苏小乐片刻之间运功连斩了很多次,居然斩不断那如流水般铺天盖地涌来的银丝;再一想,楚宸受困多月,手中又无兵刃,岂不更险?

忙侧头看时,果然看到楚宸左支右绌,应对极困难,眼看手脚都给那银丝缚住,不觉失声而叫:“爹爹,快救楚宸!”

苏影剑法极强,功力也是一流,加之流魄剑本是难得一见的宝剑,倒也能挑断部分银丝。

他应对半晌,方才找出规律:那银丝不能成片去砍,只能挑那迫到了近前,拉得比较紧绷的顺手劈去,才得断得了它们。

他本来担心自己爱子倔强好胜,会有闪失,但见楚宸这般危急,加之苏小乐那等惶急大叫,只得赶上前去,先行救援楚宸。

好容易冲到楚宸身畔,抱了他,硬生生破开一个缺口,径冲了出去。

方才欲将楚宸送到安全地带,回身再去救苏小乐时,只听苏小乐哼了一声,忙回头看时,苏小乐已被银丝束缚,身体被硬生生带起,跌落到弦音跟前。

原来苏影带了楚宸突破了阵势,此处压力大减,顿时全都集中在苏小乐那边,他本就应付得艰难,这一下,立时便给捆缚起来,生生活擒。

弦音微笑,一脚踏在苏小乐胸前,一发力,苏小乐已忍耐不住,“嗤”地吐出一口鲜血来,一双眼睛,犹自望着楚宸方向,看来居然甚是安慰。

楚宸,到底救出去了,以父亲的身手,自然能好端端将他护到雪柳宫或桃源岛去。

——只不知,经此一劫,他会不会还如原来那般,只记恨他曾那般逼迫他?

一见苏小乐受制被伤,苏影、楚宸果然立时色变,异口同声叫道:“放开他!”

苏影更是将流魄剑冷冷一指,声音寒若冰霜:“他若有好歹,我绝对不会拆了天音堡,却会将天音堡夷为平地!”

尘音嗤笑:“阁下身手不错,但夷平天音堡……天底下还没有一个帮派敢这么说!”

雪柳宫两位宫主,十年未曾正儿八经在江湖出现过,所以苏影虽然用着流魄剑,倒也无人识得。

或者,即便识得,在他们眼里,雪柳宫的辉煌,也只是昨日黄花?

楚宸踏前一步,急叫道:“弦音,放开他,我听凭你处置。”

苏影忙拉住他,低声道:“宸,不可冲动。”

楚宸急促说道:“影,他不会伤我性命,但乐儿……”

苏影不觉松开了手。

苏小乐已是大急,叫道:“楚宸,别让这臭男人碰你!我讨厌!我讨厌死你身边有旁的人了……啊……”

弦音脚下加力,苏小乐胸口阵阵憋闷,渐渐脸色青紫,犹自不肯晕迷,只是瞪着楚宸,瞳仁渐渐放大,却渐渐失却光彩。

楚宸叫道:“放开他!”

人已急急冲了过去。

乐儿!

乐儿!

那个被人踩在脚下蹂躏的少年,是他如珠似宝般呵护了半生的乐儿!

他便是做错再多,也该被捧在手中心,细细地呵护……

仿佛,那便已是一种满足……

而恨,竟似从不曾有过!

唯一做错的人,只他楚宸而已!

从当日的移情,到后来的盗子,再到后来无限制的娇纵……

楚宸眸中已禁不住的泪光闪烁。

弦音目注楚宸的大失常态,沉了脸,冷笑:“这为你而来的小白脸,的确,不错!”

眼见楚宸已到他身畔,他一把将楚宸的肩井穴扣住,方才扬起一脚,将苏小乐踢飞向苏影的方向。

苏影大惊,忙扑过去,接过娇儿,凝神细看时,却是双目紧闭,面色苍白,气若游丝,分明伤势极沉重。

即便这样的昏迷之中,他也似感应到楚宸的危险,眼角缓缓滴落晶莹的泪珠来,直滑入如刀裁般的鬓角,濡湿了漆黑的发。

楚宸已不顾肩部被扣之处疼痛愈来愈剧烈,高声叫道:“影,影,他怎么样了?”

声音,已经嘶哑。

“影?”弦音望着眼前的男子,眸子一收缩:“你是雪柳宫二宫主,夜公子苏影?”

你们怎么上达天听!

雪柳宫隐居既久,苏影原不想与天音堡正面为敌,但此时爱子重伤,好友落于人手,饶他素性冷漠,此时也被激起了万丈怒火。

他一把扯下蒙面巾,露出俊秀清冷的面庞,冷冷而笑:“弦音,你囚我好友,伤我爱子,这笔帐,苏影没齿难忘,改日再来清算!”

弦音脸色立变,忽然侧身向尘音、华音道:“不能放他走!”

苏影既在天音堡吃此大亏,若是回去,绝对无法善了,必定调遣所能调配的一切力量,进攻天音堡。

坊雪柳宫的力量,自然无法忽视。

纵然他们不曾与雪柳宫交过锋,但铁血帮和幽冥城的前车之鉴,却是早已知晓的。

既然无法善了,不如趁此将苏影除去,单只剩了个柳沁,尝着了失去爱人之痛,自然会好对付许多。

仂尘音、华音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立时扑向苏影。

而弦音将楚宸交人带下去关押,自己也冲了上去。

面对强敌,苏影微微色变。

他自少年时就历经数次大战,对于如何从敌众我寡的状况中脱身而去,早已经验丰富。

可这次麻烦的是,他怀中尚有个重伤垂危的乐儿,根本拖不起!

他一咬牙,抢在几个领头堡主攻到跟前时,连出绝招,但见月光森冷,杀机勃发,顷刻将攻到自己跟前的弟子劈得血肉横飞,硬是在片刻之间杀出一条血路,径掠上围墙,冲了出去。

弦音等正要跃过围墙前去追击时,忽觉一道寒气扑面而来,随即,才有一道足可以冻蚀人心的剑法,伴了星光一样的点点晶芒,迅速呈扇面铺展开来,居然将前方十丈以内的对手都已包含在攻击范围之内。

有惨叫,却无血肉翻飞,只有完整的手或脚,如木石般四处跌落——却已脱离了身躯。

——那血液,在遇到那冰冷的剑锋后,竟在瞬间凝固,绝不滴落一星半点。

弦音等运功挡住那冰寒剑气,忙抬头向围墙上望去。

一个黑袍宽袖的男子,一副精致面容璀璨俊妩,正带了若邪肆若暴戾的笑意,此刻正如月下优雅绽开的百合花,懒懒向众人凝望。

一双宛若冰晶的眸子,光华夺目,看不出那笑意背后的内容,是怒,还是冷。

手中舒缓地挥动着一把宝剑,光色清冷,远远便有寒气森森透出。

弦音忽然明白:“雪柳公子,柳沁?”

柳沁笑意不改,眸光淡淡一转:“你们在追我们二宫主和少主么?”

三人都有些变色,华音失声道:“那少年,是雪柳宫少主?”

弦音皱眉,已冷笑道:“柳宫主,咱们两处,素来井水不犯忌河水,不过这一次,似乎是贵宫之人,先来闯咱们天音堡吧!”

柳沁淡淡而笑:“他们为什么要闯天音堡?你们抓了什么不该抓的人?”

弦音眸光闪烁,许久才道:“这人并不是雪柳宫的。”

柳沁收了剑,轻轻击掌:“不错,他不是雪柳宫的,所以影儿和乐儿,根本是多此一举!呵,天音堡,天音堡!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上达天听!”

三人脸色倏变。

柳沁在三人面色一扫,更是心如明镜,长笑一声,蹑了苏影的踪迹,径寻而去。

而那三位堡主,居然没有再追。

当有些自以为绝密的信息被他人识穿,大约心里也是极不踏实的吧?

而柳沁话里话外的意思,更让他们充满疑惑……

楚宸依旧被带回了原来的院落,但这一次,不但被制着穴,还被用细细却坚固的精钢铁链缚了手脚,根本无法动弹。

一时显然无法脱身了,可他却从没有过这么一刻,是那么地盼望,他能破开禁锢,去瞧一瞧,瞧一瞧那可恶又可爱的乐儿,到底怎么样了!

显然,他装作了书童,混进了天音堡,也不知在那个叫华音的女堡主身畔受没受委屈。

更何况,他长那么大,何曾吃过这种苦,受过那么重的伤!

楚宸轻轻叹气,满脑中大大小小的影像,都是他最后一眼所看到的那个昏迷着的苍白少年!

苏影能将他顺利带出去,为他施救吗?

影,影,你一定要将他带出去,一定要将他救醒,让他和原来那样生死活虎,哪怕蛮横任性,哪怕目无尊长,哪怕……他还会不死心,苦苦地纠缠他,甚至欺辱他……

重要的是,乐儿一定要活着!

楚宸双手抓着被,几乎要将绸缎的面子扯破。

心中走马灯转着,虽知弦音给自己作弄了一番,绝对不会再放过自己,却还盼着他能尽快过来,好试探一下,到底他的乐儿,有没有平安离开。

黑黑的天,终于亮了,灿烂的阳光透过窗棂射入,然后地上的光影长了脚般,慢慢地挪移着,渐渐那光影又不见了,室内又沉入了黑暗。

整整一天,侍女只来喂了一次水,连一粒米也不曾送来。

显然,这是弦音恶意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