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大家都走了,枇杷与阿鲁那重新回到了石隙下转转,特别让上面的人看到他们,又检查了挡在路上那块巨石是不是还很稳固…

阿鲁那见要做的事都完了,就笑着把刚刚的铁锅端了过来,“枇杷,这是我的鱼,我一点也不饿,你吃吧。”

枇杷一笑,“我这里也有两块干粮,我们一起吃了吧。”

这时,就听王泽在岩洞另一边道:“枇杷,你们进来时带的粮食不多,现在是不是已经不够了?只要你同意,我立即就让人从岩洞上将干粮给你们送过去。”

阿鲁那告诉枇杷,“这两天他每隔半天就会来问一问,想来是算准了我们出不去了。”

是啊,如果自己真的出不去了,那么就算不屈服,到了最后饿得没劲了也只能被王泽抓回去吧。

但是,她已经找到了出去的路!枇杷心中充满了喜悦!而且大家已经悄悄地走了!再过一会儿,她也会离开这里的!

当然,这样的事一定要瞒过王泽的。而且枇杷是知道王泽的本事的,她想了想便过去道:“魏国公,你大约不知道,岩洞里有很多鱼,我们现在吃都吃不完。”说着便向阿鲁那大声说:“给我端一碗鱼肉来。”

阿鲁那与枇杷相互眨着眼睛笑道:“我也吃一碗。”

两人就在假想的几碗鱼肉中将手里可怜的那点东西吃了进去,然后又猛喝了几碗水,真就觉得饱了。

估计着过了几个时辰,枇杷与阿鲁那也离开了岩洞,他们敏捷机灵,又轻车熟路,一面设下拦路石,一面很快就向前追去。刚刚好在离出口没多远的地方追上了大家。

枇杷又布置一番,“现在正是黄昏,大家出去时勿必小心谨慎,尽量不要被上面的人发现。”然后自己率先出洞,伏在一旁,帮着大家从里面出来,然后指给他们下去的方向。

人们按着枇杷的吩咐悄无声息地出了洞口,小心地向山下走去,枇杷带着几个兵士跟在最后,王泽早晚会发现自己带着大家跑了出去,而且他也会跟踪而来,不得不防。

但是枇杷还是没有想到王泽能这样快地追上来。就在她走出去没多远的时候,就听上面有喊:“枇杷,不许走!”然后枇杷一回头就见王泽出现在洞口。

第152章 多少隐情

平时衣饰华贵、形容高雅的魏国公眼下头发散乱,原本雪白的孝服上面带着一块块黑色灰色绿色的污物,还湿嗒嗒地在向下滴水,看来不管是谁,只要在岩洞里爬过肯定就好不了。

枇杷只看了他一眼,依旧带着大家向下疾奔,“快走,现在我们离他们的距离超过射程了,不用担心,只赶紧向前跑!”

不过,他们这一行人毕竟有老弱,总不如王泽和他手下的兵士,枇杷眼看着他们追得越来越近,“阿鲁那、石三、阿敦,你们几个随我留下挡住他们!其余的人跟着王公子赶紧上对面的山!”。

正在这关键时刻,突然有人喊道:“山脚下有几辆独轮车!”

“像是我们营州的!”

“上面还有军械和粮食呢!”

这种独轮车正是营州人常用的,车身小又灵活,完全可以在山路上走。不只百姓用,就是军中也常用来运送东西。眼下的独轮车就像是专门为他们准备的一样。

大家拿了军械,又七手八脚地将伤员、老夫人、王夫人、杨夫人和守礼等老弱放在车上,推着车子继续跑,速度立即就快了。

而且刚刚为了穿过山洞,玉家军在最后一次整理行装时不得不忍痛将一些携带不方便的长枪长刀等军械和军锅等军中常备之物都扔掉了,现在突然得到了这些东西不由得喜出望外。

特别是长枪、横刀和弓箭等物,玉家军立即拿了出来,重新武装起来,士气一振,现在如果他们与同样丢掉武器的追兵相斗,肯定会尽占优势。

王泽见枇杷这边突然得了军械车子,心中万分悔恨,自己上了玉华山,就连枇杷曾经提到过的岩洞都亲自看过,却没有想到去山脚下查看一番,不知玉枇杷什么时候在此布下了车辆补济和军械,以至于到了最后功亏一篑。

孰不知,枇杷其实也不知道这些东西的来历。

见自己追不上了,而且就是追上亦无可奈何,王泽便停下脚步在后面大喊一声,“枇杷!你真不肯留下来吗?”声音无限地凄然。

枇杷停住脚步,回头看向王泽,见他跑在手下兵士的最前面,离在后面押阵的自己距离最近,目光牢牢地盯在自己身上。

王淳和阿鲁那不约而同地来到了枇杷身边,“枇杷,你先走,我来对付他。”

枇杷一摆手,“你们带大家先走,我会追过去的。”

听到她语气里的不容置疑,王淳和阿鲁那互视了一眼离开了。

枇杷转身向王泽坚定地摇摇头道:“不,我要回营州了!”

“你就这样讨厌我,宁可死也要逃出来?”

枇杷知道自己是恨王泽的,但是讨厌吗?似乎没有,不过她也没空细想,只道:“我是从来不肯受人威胁的!你想让我屈服根本不可能!”

“可是,枇杷,你知道我为你做过多少事?”

枇杷心中不是没有疑惑,听了王泽这话,原本一些隐隐约约不甚清晰的东西一下子都跳到了她的脑海,脱口而问:“当年刺杀老大人和我三哥的凶手被灭了口是不是与你有关?”

老大人和三哥遇刺后立即装作重伤不治,却又布下天罗地网准备将找到陷害玉家的杀手,结果他们那样完美的布局却落空了。后来大家猜测起来,总觉得是消息泄露了。但是那一次为了防止消息泄露出去,他们遇刺后直接到了玉家,又非常严密地在玉家布置了种种假象。

玉家人口少,玉家军的人本就是铁板一块,丝毫没有泄露秘密的可能,玉家小院防守又极严格,外面的人根本接触不到要保密的信息。那么是谁将消息泄露出去了呢?老大人和三哥查了很久也没有查到。

有一回,枇杷听到三哥一样样地推测着泄秘的可能性,突然想到自己曾经把老大人和三哥伤势其实很轻的情况告诉过王泽,因为他特别来看老大人,没有见到人后便很担忧。

但当时的她,想起这件小事后又马上置之脑后,她觉得王泽绝对不可能会是那只幕后的黑手。王泽身为魏国公,他一直在京城,与来自营州的玉家原本根本不相识,怎么会对玉家不利呢?

可是,近些天听到王淳提到青河郡主私奔之事,她又想到了当时又是自己告诉了王泽青河在上元节有重要的事,所以不能参加大家的聚会了。

一件是偶然,但是两件事穿起来便有些可疑了,而王泽此时的语气更是让枇杷心疑,王泽是帮过自己很多,但自己从没有过不可告人之事,他们间从来都是光明磊落的,现在王泽如此说,只能证明背后另有隐情。

“是的,”王泽毫不犹豫地回答,却又道:“但你哪里知道这后面又有多少事?”

枇杷觉得自己一定会听到一个不想听到的故事,但是她还是挺直了胸膛,平静地说:“你说吧。”

“你知道玉家为什么会调入京城吗?你知道陈节度使早买通了刺客要杀你们全家吗?”王泽冷笑一声道:“是我一直拦着他们才没有成功,后来不得已我才将他们都灭了口。”

原来是这样!枇杷突然也明白了,怪不得父亲莫名其妙地被调到京城,原来是陈节度使不想自家在营州了!而且他不只把父亲调入京城,还继续安排了刺客要杀自家人!这是为什么?她气愤已极地问道:“我们家在营州守边有功,又向来听从节度使调遣,他为什么要除掉我们?”

“这我并不知道,陈节度使只是推说你父亲桀骜不驯,时常以下犯上。”

如果父亲真是那样的人,早就将陈节度使和他的儿子杀掉了!但是枇杷现在却异常冷静,她明白这些借口其实没有人会当真的,最重要的结果是陈节度使对自家不满,当年乐安公主让自己陪嫁到突厥的往事也涌到了心头,陈婉的所作所为应该就是陈节度授意的,真不知玉家为什么会成为陈节度使的眼中钉!

而王泽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王陈两家早在玉家进京前就联姻了,而且,她马上想到,“这也正说明是你帮了陈节度使把我爹调到京城!”

“是我,可当时我并不认识你。”王泽道:“我甚至答应陈节度使不让你们活着回到营州,可是我见了你之后就放弃了,此后我待你如何,你自然能看得到,更没有对你们家出过手!”

“那么青河的事呢?”

“也是我,不过这事完全与你没有关系,是你一定要搅进去的。之后田令攸要对你动手,也是我拦住的!”

“还有…”

“还有什么不要紧,”王泽道:“重要的是,我心里最在意的就是你,只要你肯留下,我还会继续照顾你和玉家!”

枇杷冷笑一声,“你忘记了你已经与青河定亲了。”

“我知道你会在意青河,所以才要太夫人向你说阴后故事,”王泽道:“你知道吗?光武帝和阴后对郭家一直非常礼遇,郭家子弟世代感恩不已,我亦不会亏待青河,让你难做。”

“你娘固然为你好,但她只知小节,却并不懂得朝局,你要相信我。将来玉家在我的扶持下,会成为名门大族,你父亲会成为朝中最有声望的武将,你三哥也会高官百厚禄,那时你家人就懂得把你托付给我是对的了。”

原来王泽确实骗过自己很多事,但先前自己感受到他的好意并不是假的,他果真帮过自己,也帮过自家人。而且他所许诺的也应该是出于真心。甚至枇杷也相信他,他确实能做到他的许诺。

但是,这都不是玉家人想要的。

王泽就是不能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他要把他以为好的强加给枇杷,而不考虑枇杷想不想要。他自为是一株伟岸的乔木,就要枇杷做一株丝萝依附在他身上,但是枇杷本就是一株能独自傲立于天地间的大树,她若要依附在别的树上,只能枯萎而死。

但道理既然说不通,且又没有时间再说下去,枇杷也不打算再解释。只是见王泽仍不知太夫人曾经骗了他,依旧误以为自己先前同意为妾,后来受到家人影响才反悔,觉得还是应该让他明白自己真实的心意。

只是她并不想将太夫人要毒死自己、老大人设计揭发老魏国公死亡的真相等一并说出,只是道:“不只我爹我娘我三哥不愿意,就是我自己也从来没有愿意过,我们还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看看王泽身后已经涌过来不少兵士,便拱手道:“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王泽没想到自己这一番发自肺腑之语竟然丝毫没有打动枇杷,枇杷就要离他而去,心中猛地升起了一股怒火,从兵士手中拿过一张弓,搭箭在弦,“你既然一定要走,那就不要怪我了!”说着长箭挟着他的忿恨向枇杷而去。

枇杷挥起手中的长弓一拨,“当、当、当”三声,将三支连珠箭打落,心里却想王泽的连珠箭还是向自己学的呢,那时他们曾经那样友好,现在竟变成刀弓相向了。她不假思索地抬手在背后的箭壶里抽出三支长箭,搭在手中长弓弦上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王泽看着对面枇杷穿着一身早已经看不出颜色的道袍,头发胡乱用一块布巾缠着,一张脸脏兮兮的,只有那双黑亮高的眼睛还象过去一样黑白分明,在杂草树丛中长身玉立,傍晚的山风将她身上的道袍吹得猎猎作响,又将她的身形勾勒得非常清晰,长长的腿,细细的腰,长臂挽弓,映着正要落下的夕阳,让人根本不会在意她身上的脏,而只是被她那非凡的英姿所吸引。

自己曾经无数次见到她这样的气度,折服于这种气度,还可以想见在自己的有生之年,永远也忘不了这种气度。

只是,这一次枇杷不再笑着叫“王大哥”向自己跑过来,她要走了,只有她的箭是向着自己来的。

弓弦响了,也是三声,王泽下意识去挡,他周围的军士们也去挡,可是枇杷的连珠箭岂是寻常,大家只挡住了两只,第三只箭正射中他的前胸。

第153章 豪气干云

王泽胸口剧烈的一痛,低头吐出了一大口血。可是箭却落在了地上。他捡起来一看,竟是一支折去了箭头的箭,“枇杷,你…”

“最后一箭我是替青河饶过你的!”枇杷收起了弓向王泽喊道:“如果你敢对她不好,我会随时将那只箭送给你!”然后背起弓转身追随大家而去。

枇杷对于武学非常敏感,她一上手拨箭就能感觉到王泽的三箭一箭比一箭无力,他最初是起了杀意,但很快就减弱了。不管怎么样,枇杷相信王泽还是不想射死自己的。于是她在射出最后一箭时,不由自主地就缓了一下,然后将箭头折断才射了出去。

固然是为了青河,但是枇杷也明白自己不可能亲手射杀了王泽,她曾经真心实意地叫了他很久王大哥的,而王大哥又曾经对她这样好过。

既然彼此都射了三箭,也就将他们间的恩恩怨怨都算清了,以后他们就是路人,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枇杷轻盈地向前奔去,她要追上家人,然后与大家一起找到父亲,去营州将突厥人赶出去,重建卢龙、怀远、平卢、保定四府!她的家在那里,她的根在那里,她的心更是在那里!

大家离开玉华山,直到进入了大山中的密林里,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停下来第一件事就是查看他们突然间得到的独轮车。

“小将军,这是我们营州的车,而且是远怀军的!上面刻着字呢!”

“这军械、干粮也是我们营州军中常用的!”

“是玉将军和游击将军给我们留下来的!”

枇杷听着大家笑着叫着,也笑着去摸独轮车上的怀远二字。从看到车子时,她就想到应该是父亲和三哥留给自己的。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用上这些,但还是放在了这里,有备无患。

王淳走过来说:“我想三哥知道了岩洞的事,就想到了你可能从这里走。他既不愿意你冒险,但又怕你冒险后遇到危险,才悄无声息地把这些独轮车放在这里。”

“应该是吧。”枇杷心里的庆幸和喜悦早已经将她的胸膛装得满满的,即使远隔千里,她也能感觉到父兄的爱,轻轻地拍着独轮车,“有了它们,我们就更容易过了一片山,去德州找老大人和我爹。”

一行人在山里走了一个月,期间艰辛困苦自不必说,但玉家军经过的困难实在是太多了,这些难早就转成了经历,再去面对眼下的难就不算什么了。大家一路寻找方向,射猎取食,风餐露宿,直到确定出了京畿之地才转到大路上。

这时他们已经到了德州地界,派人打探王刺史与玉将军的消息,才知道因德州又收复了一片土地,因此他们早离开了先前驻兵之所,又向北去了鹿城。

大家商议一番,决定继续向鹿城而去。

既然到了大路上,按朝廷规制,王刺史和玉都督的家眷可以报上名姓住在沿途的驿站,并使用驿站的车马等物,这样就会方便得多,但是如今王玉两家却是私自出京的,又不想公开身份,便也不去享受这些待遇。

本想着先前大家从山里穿过,衣食种种多有不便,现在出了京畿之地到了大路,虽然不能住驿站,但也是一路坦途,亦能比先前容易得多。

可是万没有料到的是,如今的德州,比起先前枇杷入京时经过的德州却完全不同了:突厥人和刘宏印是初春时到德州的,所以成片的田地根本没有来得及春耕就彻底荒芜了,上面的野草有半人多高;很多村落荒无人烟,房舍庙宇也被战火毁坏,只剩下残垣断壁埋没在野草之中;道路两旁时常能看到枯骨和成群的野狗,荒凉没落得令人心疼。

想找合适的地方投宿或者买些粮食,基本都不大可能。

唯一令人觉得略有些安慰的是,就在这些新收复的土地上,时不时地可以看到从南面新近返回到家乡的农人,他们正在重整旧时房舍,犁开昔日田地,建立新的家园。

几天后,他们到了路过了第一个小县城,虽然也是满目疮痍,但一进就见城墙上张贴的安民告示上墨迹尚新,看看时间原来县官其实刚刚到任,而且街面上做生意的店已经开业了。

德州毕竟已经开始恢复了。

不过,粮食、布匹、食盐、药材…几乎所有的东西都非常稀缺,就是能买到价格也高得离谱。他们从县城的一侧走到另一侧,才将所需要的东西补了大半,又买了几匹马和几辆骡车,当然也花掉了不少的金银。

大家在一家新开的客栈里住了下来,好好休息了几天,终于有了房子可住,又吃到了正式的饭菜,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枇杷看着面前摆着雪白的精米饭、炖得香喷喷的鸡肉、绿油油的莼菜,心情不由得都好了起来,拿起筷子每样都尝了尝,却又放下了,“我刚在厨房时就吃了一个鸡腿,竟吃不下去了,你们慢用吧。”

出了屋子却直接去了厨房,见锅里还有麦饭便自己盛了一碗,正在为大家烧水的兵士见了给她端来一碟加盐的荠菜,她便埋头吃了起来。好在枇杷身体向来好,吃东西并不挑,这样简单粗糙的饭食她竟然也吃得很香甜。

没一会儿,王淳竟也来了,“只吃那么一点就出来了,我就想你一定没吃饱!”

枇杷陪笑道:“其实我更喜欢吃麦饭。”

王淳便一板脸道:“我也喜欢吃麦饭。”说着盛了一碗麦饭在枇杷身边坐下。

其实比起精米,谁能爱吃又硬又干的麦饭呢?枇杷便不再与王淳争论,毕竟一行人买米都是王淳经手的,他知道买来的精米贵得惊人,且又不多,要省着给伤兵和女眷们吃。只与他说起前面的打算。

两个正边吃边说,费嬷嬷过来打水,见他们正吃着麦饭,大吃一惊,“你们怎么吃这个!”

枇杷赶紧道:“嬷嬷可不要去与老夫人和我娘她们说。”

王淳也再三嘱咐费嬷嬷,“嬷嬷千万不要告诉祖母。”

费嬷嬷顿足道:“刚刚老夫人便说你们没吃饱,叫我把那那碗鸡肉留着给你们晚上回来吃,我现在给你们端出来。”说着也不听他们反对,一会果然端出大半碗鸡肉。

这只鸡是很不容易才买到的,一半给了伤兵,一半送到女眷那里,结果一顿饭过后竟然还剩了这么多,看来大家都没舍得吃。

原以为出了大山日子就好了,结果山外情况还不如山里呢,因为不能捕猎,反倒吃不上肉了。

“真香啊!”

枇杷突然听到一声童音,转过头一看,几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子正扒着不高的围墙向里面看着,有的还流出了口水。心中一酸,拿了几只碗盛了麦饭,上面又夹了荠菜鸡肉,分送到这些孩子们手中,“拿去吃吧。”

再回头看那麦饭荠菜,竟再也吃不下,不由得一声叹息,“我们已经算是极好的了,有钱财可以换取各种物品,又有武功可以保护自己。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可怎么办呢?”

王淳亦放下碗叹道:“是以贤者曾道,现本朝人有五去而无一归,民有八苦而无一乐,国有九破而无一成。”

枇杷不解,“何为五去、八苦和九破?”

“势力侵夺、奸吏欺瞒、破丁作兵、降人为客、僻役出家为五去,官吏苛刻、私债争夺、赋税繁多、所由乞敛、替逃人差科、冤不得理屈不得申、冻无衣饥无食、病不得医死不得葬为八苦,终年聚兵、蛮夷炽兴、权豪奢僭、大将不朝、广造佛寺、贿赂公行、长吏残暴、赋役不等、食禄人多输税人少为九破。”

枇杷细想,一条条一项项,竟完全不差将本朝的弊病全部说了出来。不由得再叹道:“虽然有贤者知此弊端,但朝廷又哪里能按着这五去、八苦、九破一样样改了呢!”

以前玉家在营州时,想到京城的皇帝和朝臣,对于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物,总怀着说不出的敬仰,觉得他们神武天成,睿智无双。

但去过京城,见惯了权贵们争权夺势、自私狠毒、把天下只当成他们手中的玩物一般毫不在意,就是枇杷这样并不懂得朝政的人也明白根本不可能指望着京城的那些人兴利除弊,重振家国。是以说完后亦觉得一丝希望也没有。

王淳却道:“祖父带着我宦游四方,就时常教我这些道理,他又最重身体力行,每于所在之地减除弊端,劝课农桑,亦颇有成效。现在我们既到了德州,与祖父和伯父他们团圆后,正可以帮着祖父做这些事。”

枇杷终于展颜一笑,“我当然老大人最是爱民如子的!我爹常给我们讲老大人特别得百姓爱戴,我也听营州的老人们时常说起。”

然后又道:“若说打仗,我倒也不至于谦虚,但是你说的这些,我懂得实在有限。不如我帮着大人们去打刘宏印和突厥人,你去治理州县。”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正是读书人对自己的要求,王淳本就以之为已任,现又受了枇杷的委托,慨然笑道:“我们从京城出来,固然是为了逃出他们的限制,但不也是为了做一番自己喜欢的事吗?”

枇杷早知道王淳才高八斗,一路同行,更是跟着他学到了很多,但是今天听了他的心胸志向,更生了景仰之情,又不甘落后,起身道:“那好,我们就击掌为盟!过上几年看我们谁做得更好!”

王淳长身而立,向着枇杷微微一笑伸出手来,“枇杷,我们互勉互助,三年为期,共同检视今日之约。”

两只手拍到了一起,发出了清脆的掌声,而少年人心中升起的豪气,更是直上云霄!

第154章 狭路相逢

一路北行,亦有不少人同行。原来最近德州收复大片土地的消息早已经传了出去,且王刺史和玉都督又一路北上将突厥人和刘宏印赶了出去,又亲自挡在了最北边,先前因为战乱而离开家乡的人听了便三五成群地赶回来,人们一向是故土难离的。

大家心急归乡另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期望还能种上一季快熟的粮食,在寒冷的冬日到来前有一些收获,渡过冬春,明年重新将日子过起来。

所以尽管德州北部尚未完全平定,北上的人流却渐渐形成了一支颇为可观的队伍。

不知不觉地,有一支队伍就固定尾随在玉家军之后了,行则同路,住则同处,这些经过流离失所,又重新回家的百姓们一经发现这支队伍有马有车,格外整齐威武,不仅从不欺侮良民,还能保护他们不被随时可能出现的游兵散勇、地痞流氓骚扰,就自动地跟着他们了。

毕竟刘宏印和突厥人被打退时免不了会遗留下些残兵败将时不时地还会出没;另外各处都有一些流民组成了很多武装力量,有的只是为了自保,但有的在自保之余还会趁火打劫…

普通的百姓们遇到这样的情况,只有被欺负的,但是他们跟着的这支队伍只要见了每一次都会主动上前管事,而且每一次又都能得胜,让大家可以安心行路。

枇杷虽然不便将这些人编入自己的队伍里,但却有心照顾,每于行路宿营时都要考虑到大家的方便,有时还故意让人多做些饭菜,再将“剩下的”分给外面的人,特别是那些老弱贫病者。只可惜她没有更多的力量,不可能将每一个人都关照到。

这一日行到一片山岗前,走过这道山岗就是鹿城了,枇杷皱了皱眉毛,让大家停了下来。越是向北,遇到突厥人和刘宏印手下的机会越多,考虑到家眷和跟随百姓们的安全,她必须小心,“我们先不要过岗,就在这里先休息一会儿,打探了消息再说。”

王淳正与枇杷并马而行,看看巳时的太阳正好,怔了一下,“你一向胆子是最大的,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反倒裹足不前了呢?”

“你以为我不急着去见我爹和我三哥?”枇杷瞧了他一眼却没有笑,“这道山岗虽然不是很高,却是这片平原中的制高点,与鹿城相距却不远,我爹既然没有在这里驻兵,就是说明他们尚且立足不稳,是以我们必须要格外小心。”

“原来如此。”王淳信服地点了点头,枇杷对于军旅中的种种事情都是极有灵性的,天气变化、山川地势了然于胸,行军布阵、扎营夜宿深有方略。且她并不全是中规中矩地按兵书军律行事,而是常有变通,有时看起来不合常理,但过后却发现她的的决策却是最对的。

大家从京城一路行来,山高路远,又带着老弱伤兵,正是全赖她如此超卓的本领,才能安然到了这里,且此后被她庇护的人亦不在少数。

枇杷说着就让大家解下马车在路边休息,自己又上了马喊了一声“阿鲁那!”一挥手,示意阿鲁那陪她前去察看前面道路情况。

王淳见了忙道:“阿鲁那的马不行,还是让他在这里与大家休息,我陪着你去岗上看看情况吧。”

大家的马都扔到了玉华山上,现在用的马是在路上陆续买的,比起先前玉家军的战马差得多了。阿鲁那身高体壮,临时买到的马不堪重负,奔跑不快,枇杷也知道,便点头道:“那好,阿鲁那你就留下吧。”带了王淳纵马上了山岗。

两人过了几道土坡,忽见前面的山坡上竟然立着几十骑,个个被发左衽,身带弯刀长弓,尽显剽悍之气。为首之人正在指点着岗下,隐约能听到几句突厥语,只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

就在枇杷与王淳发现这些突厥人的时候,突厥人也发现了他们,便有人指着他们两个高声叫了起来,然后有更多的人转过身来,拨出弯刀,似乎就要纵马过来,一股杀气陡然而起。

王淳不由得勒住马,惊出了一身冷汗,且不说人数相差悬殊,只是对方的高头大马就胜过他们数倍,只要突厥人冲过来,他们俩人在劫难逃,且突厥人若是再就势下了山岗,留在岗下的人若无准备恐怕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就在这时,就听枇杷向他大喝一声,“王淳,你回去传令左营上岗,右营从左路向北包抄!”还未喝罢已经一夹马腹向岗上冲了过去,又早摘弓搭箭,随时准备射出!

王淳心知枇杷如此说只是虚张声势,令自己回去只是为了保全自己,但他决不会留下枇杷自己逃生而去,遂也大呼道:“石三,陈二、你们去传令,让后营跟上!”然后立即打马随着枇杷向前,亦如她一般摘下身上的长弓,手中扣上长箭!

这时枇杷早已经领先了一射之地,与那队突厥人更近了,更于疾行中弯弓搭箭放出一轮,就见岗上应声滚落下一人一马,正落在枇杷前行的路上,但她经过时停也不停,从那一人一马身上一跃而过,手中的箭亦又发了出去,再一次有人马应声倒下。

王淳这时也发出了一箭,亦射中一人,正待再搭弓,就听山岗上一声浑厚的突厥语急呼了几声,一阵箭雨向他们倾泻而来,就在他们为了躲箭雨而略微一顿时,那几十骑已如风卷残云般地飞奔而去。

枇杷与王淳纵马疾追,可到了山岗最高峰,却见那些突厥人驾着他们的快马已经跑得很远了,根本不可能再追上。

王淳心有余悸,由衷赞道:“枇杷,你可真勇敢!”

枇杷停住了马,抬起袖子擦了擦汗,“我哪里是勇敢,我们总算幸运,逃出了这一劫。”

王淳顿悟,“难道你是在学当年的飞将军李广?”

当年李广只带数骑,在漠北遇到数千人的匈奴人,他不但不回逃,反而令手下就地下马,后来又解下马鞍休息,匈奴人惊疑不定,终不敢动手,僵持了一天在夜里撤军了。

“是也不是,”枇杷道:“这些突厥人偷偷到德州察看地形,心里本就是虚的。见我们只有两人,便想灭口,是以那时他们已经起了杀心。若只有我们两人,自可以想办法逃进林中,可是岗后还有老弱伤残,遇到他们焉能保全?只有我们毫不犹豫以身后有百万雄兵的气势压过他们,令他们心疑不敢久留才是上策。”

王淳略一沉思,便笑了起来,“枇杷,我一向也觉得思路敏捷,可是沿路遇到各种事情,总是不如你,想起三年誓约,不禁汗颜,今天我尤其要甘拜下风了。”

枇杷亦摆手道:“今日之事纯属于侥幸,我当不起你这番赞扬,且我家世居营州,与突厥人一年数战,最懂他们生性悍勇,但又格外敬服强者,表面粗犷,实则狡诈的性子,是以才能取巧成功。若是突厥人不瞻前顾后,只要一鼓而下,我们俩人今日就为齑粉了!”

“可是你还是一点犹豫都没有地冲了上去,气慨非凡!”

“我们若是冲上去,就算不能阻住突厥人,但定能拖延不少时间,突厥人纵是得胜了,见我们的勇武,亦不会敢下岗去找们们的同伴,总能保住大家。不管如何,狭路相逢勇者胜,唯有我们主动出击,才能占据优势。”说罢竟然并没有为已经得到了成果而满意,反叹道:“今天过来察看地形的必是突厥位高者,我向他射了数箭都被他挡下了,可惜不能将他留下!”

王淳便问:“这几骑突厥人皆披发左衽,身着皮裘,并无衣冠服色差异,怎么能看得出官品等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