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平月本就是说来故意糗她的,可没想到她真的会照做。

傅遥一转身回到厅里,对众人抱拳拱手,“让诸位久候了,刚刚在后面听人唱了个曲子,觉得很是好听,今日诸位能为百姓慷慨解囊,乃是杭州之幸,本官之幸,本官愿以这首新学的江南小调酬谢,还望诸位能看在本官薄面,再次慷慨行善。”她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颇有几分豪气。

一听说大人要唱歌,都乐得拍手叫好。有赞许的频频点头,暗道原来傅大人是个为民的好官。可也有些恨傅遥想瞧她出丑的,更是把手拍的山响。

一时间厅内热闹无比,许多人交头接耳的,都在议论钦差大人这歌,甚至有的在讨论钦差大人的颜面价值几何。

傅遥看他们这样,不由暗骂,这帮王八蛋,真是没一个好人!

逊国等级森严,官商之间在等级上差别很大,何况她是三品官,又是皇上所派的钦差,若搁在别人身上,绝不会以身娱宾的。这样做不仅日后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来,到时候让人奏一本有辱官体,再惹得圣颜大怒就有得受了。

可是想到那些饥寒交迫的灾民,那些饿殍,苟延残喘的老弱病残,那些千里迢迢求到京城的乡亲,还有陈晓,以及他所带的灾民…想想这些人,就算此时受点委屈也忍了。

她走到大厅中央,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双眸在每个人脸上扫过。厅里众人被她眼神扫上的,都莫名觉得脸热,她的眼神也不见伶俐,却让这些人忽有种汗颜之感。

傅遥清了清嗓子,正要唱,却见杜平月抱着琴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衫,墨玉一般流畅的长发用雪白的丝带束起来,那模样显得风流自在,优雅贵气。他的眼睛如春日里还未融化的暖雪,唇色如温玉,嘴角微弯,淡淡的笑容,如三月阳光,舒适惬意。

她很少见他穿白色衣服,这么飘逸,宛如神仙一般的装束,让人眼前一亮。索性这厅里大都是男人,没几个女子,否则定会多几个痴情痴意,得了相思病的。

杜平月缓缓步入,轻笑道:“有歌无曲,岂能娱宾,就让在下位大人伴奏一曲吧。”

傅遥对他投去感激的一瞥,杜平月微微颔首,回了她一抹笑,随后捡了个位置坐下,紧接着叮叮咚咚的琴音响起。

杜平月和她在一起共事多年,对她的了解,有时候比她知道的还多,那曲调弹的是《鲜花调》,是她所会的为数不多的几首歌之一。

随着那琴音,傅遥宛如置身在一片花海,鼻端隐约闻到一股香气,原本还有几分尴尬,待音乐一起,那份尴尬瞬间消散了。

她高声唱道:“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满园花草也香不过它,奴有心采一朵戴,又怕来年不发芽;好一朵金银花,好一朵金银花,金银花开好比勾儿牙,奴有心采一朵戴,看花的人儿要将奴骂;好一朵玫瑰花,好一朵玫瑰花,玫瑰花开碗呀碗口大,奴有心采一朵戴,又怕刺儿把手扎。”

她以前曾跟着师傅沿街乞讨,乞丐的歌一般唱的都很好,尤其是太平调。傅遥从小就有副好嗓子,这首鲜花调虽不是太平词的调,却唱来悠扬动听,让人回味无穷。

傅遥本来唱的很起劲,唱到那个“奴”字,不由自主的翘起手指,唱到后来越觉得不对劲,转头看杜平月笑吟吟的瞅着她,才忽然领悟自己是叫他给耍了。

这个杜平月,是故意叫她学女人的吗?

咬了咬牙,强忍着把一首歌唱完。一曲唱罢,掌声如雷,不管是为了起哄,还是真觉得傅遥不容易,反应似乎还不错。

傅遥直接叫杜怀拿着个托盘到每个人面前一伸,说打赏也罢,说捐赠也罢,既然丢人都丢到这份上了,再丢几分怕什么?

这一回果然见效很好,银子收上来也有万两往上,没带现钱的就写欠条,反正是不走空。最后加上先前捐的那些,总共银六万多两,粮一千六百担,也算是能解燃眉之急了。

傅遥松了口气,她这次把脸面全豁出去了,又求又唱的,好话也说了一箩筐,若是再不见效果,干脆脸皮撕下来以后再也不用要了。

宴席结束,送走一干富商,她回身对杜怀道:“凡是写了欠条的,明天一早上门去要,记着差一粒米,一文钱都不行。”

杜怀点点头,望着她不停地笑,笑得傅遥很觉不适。

她皱皱眉,“你傻笑个什么?”

听傅遥一问,杜怀更是笑得不亦乐乎,他翘着手指做了个簪花的动作,又蹑手蹑脚的走了几步,笑道:“爷,你刚才唱歌的样子真是媚啊,看得人骨头都酥了半截,您要是个女人,保证受欢迎。”

傅遥毫不客气的给了他一脚,这臭小子越来越没大没小,居然开起她的玩笑来了。

杜怀挨了打,依旧嘻嘻哈哈的笑着,傅遥从来不会苛责身边人,像这种玩笑就算开了,她也不会当回事。

傅遥确实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她生气的是杜平月,亏她那么信任他。

气呼呼地回到房里,杜平月已经在等她,见她嘟着嘴的样子,不由笑道:“还在生气呢?”

傅遥咬咬牙,“你怎么会想弹那只曲子的,还奴啊奴的,你看我哪点像女人了?”

杜平月笑了笑,她这样子还真有点像女人的,抱怨的样子也是,很有些小女子的娇态。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自从上次看见她穿女装之后,心里总是把她想象成女子,甚至越看越觉得像,然后原本压抑在心底的那一点小心思忽然汹涌起来。

今天弹的这首曲子,他是忽然想起八年前,两人坐在河边看日出。他们相互依着仰头看着天空,忽然太阳从水面跳脱出来,绚烂的光照亮了大地,也照亮了他的心。

就在太阳升起的一刹那,她忽然道:“我给你唱个歌可好?”当时唱的就是这首曲子。

那时候她还是山阳县令,为了赶工修堤坝带着河工在河边奋斗了两天两夜,终于赶在汛期来之前把河坝修好。那一夜她很累,他也很累,两人坐在河边都能睡着了,但听着她的歌,却忽觉疲惫一扫而空,剩下的只是淡淡的温馨。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决定跟她一起,为了曾经的承诺,也为了那抹温馨。或者在他心里,他早就把她当成今生要相守的人,不论她是男还是女。

此时看她嘟着嘴的样子甚觉好笑,给她倒了杯茶,亲手递到她嘴边,笑得颇有意味,“算了,一点小事,别为此生气了,不管你是不是女人,你不都是你吗?”

他话里有话,让傅遥再不敢问下去,慌忙逃到外面,就好像做错事的是她。至于他的茶,鬼才敢喝呢。

从杜平月房间出来,正要回房,杜怀跑过来,说有一个商人求见。

这已经快半夜,人都走*了,还有人要见她吗?

虽心里狐疑,还是让杜怀把人带进花厅。

那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脸胖胖的,看着很是敦厚老实。他还没说话,先递上一张银票,傅遥一看竟是一万两,不由一怔,“这是何意?”

那人道:“小人鲁成是经营丝绸生意,生意做的不错,在南方几省开了十几家绸缎庄,这些银子是交给大人赈灾用的。”

“既是赈灾,为何刚才不拿出来?”

鲁成叹口气,“刚才确实不便,实不相瞒,自马如云任会长之后杭州风气大坏,这些商人只为利,却很少有为做善事的,久而久之,谁若做善事就成了众矢之的,刚才酒席宴上见大人为了救助灾民,不惜为我等娱乐,小人自感惭愧,也想为百姓尽一份力。只是不方便出面,这些钱就当是小人的一份心了。”

傅遥点点头,“多谢鲁老板了,本官代杭州百姓谢谢你。”

“谢就不必了,只是此事不能让人知道,还请大人代为隐瞒。”

傅遥点点头,本欲亲自把他送出门去,被他一句“人多眼杂”给推拒了。

让杜怀把人悄悄送出去,心中吁了口气,看今日宴席上的情状,也知鲁成所言非虚了,这个马如云见利忘义,不仅带坏商界,还把官场搅得混烟瘴气,且等她腾出手来,好好收拾收拾这老王八蛋。

第二十章 苏巡抚苏美人

次日一早,傅遥开始分派赈灾的事,杜怀负责去收昨日欠下的钱粮,杜平月则带着杭州府衙的人登记灾民数目,开粥场,分配银钱。

前两日陈怀秀被关起来,傅遥就以钦差的名头趁机接管了杭州衙门,这一来许多事做起来倒也方便的多。虽说钦差登堂入室坐镇府衙是不允许的,但傅遥脸皮厚,对外就说府衙没人,她给照看两天,别丢了东西。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那些杭州大小衙门的官员也拿她无可奈何,屡次上表参奏,朝廷也没回音,弄到后来傅遥倒把一些政务大权都挪到手里,有什么事皆用知府印信,倒比她的钦差金印好使多了。

赈灾的事交给杜怀和杜平月两个,傅遥完全放心,刚倒上杯茶,打算喝一喝,就听外面有人来报,说巡抚大人来了。

从把陈怀秀关起来,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打了人家孩子,家大人哪有不找上门来的?

对于这位苏巡抚,她是仰慕已久,早想会一会了。

听闻这位苏巡抚家世一般,父亲祖父都是逊国功臣的家奴,不过他倒很争气,幼年时就有神童之名,传说他五岁就读了诗经,十岁熟读经史子集,十五岁高中状元,与她同一年入仕,可说是逊国最有名的两个少年官员,当年更有南苏北傅之说。南有苏巡抚,北有傅遥,既指的是他们的容貌,也指的是官运,苏寻幻也是从底层的县令做起,一路攀升,最终成了一省大员。

不过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不是这苏灵幻的官做的如何,而是他无可比拟的容颜。他长得貌似潘安,美比宋玉,常有“苏美人”之称。有一次他身着白裳在花园起舞,竟被到访的官员误认成府中的舞姬,还是他大声呵斥显了官威,才消除了一场误会,后来那官员逢人就道:“苏公之美,美如天仙。”也因为此,才有了“美人”的称号。他曾是京城四大公子之一,不过因为早年放了外任,才被杜平月顶替了。傅遥之所以想见他,也是因为想比较一下,他到底和杜平月相比,谁胜谁负。

苏寻幻原本是任湖南巡抚的,从赟启登基后,原江浙巡抚致仕,就拟了他的名字。算起来他做这个巡抚也不过五个来月了。

只是,他似乎比想象中还来得晚些,按傅遥的算计,她在杭州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这位巡抚大人早就该到了。

整了整官帽,忙出府门迎接,这会儿苏灵幻已经下了轿了,站在大门前,背手而立。隐约可见其身姿俊朗,风度不凡。

她轻唤一声,“苏大人。”

那人微微转过头来,霎时一张风雪里坚毅而充满浩然正气的面容,映入眼帘。他一身月白项银细花纹底锦服,大片的莲花纹在白衣上若影若现。一根白丝线束着一半以上的深蓝色头发高高的遂在脑后,柳眉下黑色眼眸像滩浓得化不开的墨。长眉若柳,身如玉树,这样的词用来形容他简直太贴切不过。

 被他的面容吸引着,她几乎跑步上前,一把抓住人家的手,“哎呀,苏巡抚,大驾光临真是幸会幸会啊。”

摸着人家的手,看着那张云淡风清的脸,心情忽然变得大好。

早就知道这位苏巡抚是逊国出名的美男子,今日一见倒真是所言不虚。一个男子能长成这样,也是天下少有。以他的容貌完全可以和杜平月相媲美了,只是杜平月更显妖娆,较之他更多了几分风情。如果说杜平月是个艳丽无双的绝世美女,那他就是江南水乡所化的迤逦美人,只是那似真似假的浩然正气的表情多少冲淡了这份美好,让人不免暗道一声“可惜”。

石榴也是个好美之人,一听说苏灵幻来了,也忙跟在后面出来迎接。一眼瞧见这位巡抚大人,忍不住流下几滴口水,这巡抚长得也太鲜嫩欲滴了。

傅遥也在流口水,是真的口水,双眸痴痴傻傻的看着人家,一时一刻也不想从他脸上移开。

苏寻幻看看这个狠抓着自己手的钦差大人,眉角微微皱起。他本就长了一张美人脸,不知有多少男子、女子为他神魂颠倒,也见多了别人注视他时目光中透漏出的欲望和占有。但是像傅遥这么明目张胆流口水的还是第一次。

他不禁有些好笑,低唤道:“傅大人——”

傅遥擦擦嘴角,握着人家的手又紧了紧,她心中无比激动,好像无数只羊在心里奔腾开来,欢欣,喜悦之情不言而喻。她终于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一个很适合做她孩子爹的人了。这样的美貌,这样的优雅,这样的性情,真的好想生一个一模一样的儿子…

苏寻幻被她紧紧握着,只觉两只手掌都是汗津津的,他甩了甩手,也没甩开,不由叹息一声,“傅大人,你我初次相见,何故如此?”

傅遥顿觉不好意思,恋恋不舍地松了手,笑道:“本官是久仰大人,早已引为知己,方才一见才会如此激动,咱们两人当年齐名,却从未会过面,真真是令人惋惜啊。”

两人同为外官,不常碰面也是常有的事,但从没见过就欠点缘分了。说起来也怪,她在北方为官,苏寻幻就去南方,她去南方,苏寻幻就来北方,到后来什么南苏北傅,北苏南傅,搞得很混乱,就再也没有这种界定了。每次傅遥进京的时候都碰巧苏寻幻有事,而苏寻幻在京城一年的时候,她又去了西北大营,当了一年的押粮官。

也因为此,弄到今天,两人才是第一次碰面。不过这一回,傅遥会紧紧抓住这次的缘分,一定要从他身上弄点宝贝东西走。她能不能生一个这样的儿子全看他了。

苏灵幻被她灼热的目光看得浑身不适,一时虽弄不清这位傅大人想干什么,却莫名其妙感到一阵心颤,就好像自己是掉进狼窝里的一只小肥羊,随时随地有被人嚼了的危险。

傅遥引着苏寻幻往府里走,顺便给他介绍一下这杭州第一名园,还笑着学人家文人假客气,说什么“能得大人前面,真叫寒舍蓬荜生辉”的狗屁话。

苏寻幻却听得很觉别扭,暗道,这里什么时候成你的府了?

进了前厅奉了茶,傅遥还想扯些有的没的,被苏寻幻制止了。他道:“傅大人,苏某有事前来,就实话实说了。陈大人究竟所犯何罪要被大人拘禁起来?”

傅遥公私素来分明的,一说起正事,立刻收了嬉笑的表情。

“因为什么,苏大人不可能一点没听说吧?若不是这两天事忙,已经着人押解他进京听候皇上发落了。”

苏寻幻道:“此事毕竟没有确凿证据。”

傅遥冷笑,“早听说苏大人最是刚正不阿的,就算陈怀秀与你沾亲,也不用这么偏袒的厉害吧?”

苏寻幻怔了怔,刚才还对她亲热的不行的人,一转眼就变成了冰山脸,让人一时还真有些适应不了。

他道:“本官此来是来了解情况的,傅大人何必出言不逊?”

傅遥哼哼两声,“如此就好。大人想了解什么,我都说与你就是。”

她把这些天陈怀秀的所作所为述说一遍,虽然有些事并不确定是他所为,但身为杭州知府,让灾民混乱实在是难辞其咎,她这两天忙着赈灾,还没腾出手来查这件事,既然苏寻幻来了,那就把账一起算一算吧。

她朗声道:“苏大人身为一省巡抚,任凭属下胡作非为,当可治你个治下不严之罪,有灾不赈,任凭灾情蔓延,几乎引起民变,此其二。”说着顿了顿,双眼紧紧盯着他,“再问你第三,府衙的粮哪儿去了?不仅这杭州,江浙之地的粮仓,有几个空的,有几个有粮的,你可知道吗?”

苏寻幻看着她因激动而颤抖着的脸,心中微微一动,总听说傅遥是个痞官,混不吝的,倒没想到她还这么为国为民呢。

他轻咳一声,躬身道:“治灾不利确是本官之罪,只是这粮仓空置,却不是江浙之地官员所能左右的了,大人可还记得西北大军打羯族之时,是从江淮调的粮,杭州首当其冲,当时江浙的粮仓已经空了八成了。”

傅遥嗤笑:“这是三年前的事了,与现在何干?”

“虽是三年前,但连续三年灾荒不断,空了的粮仓再没填满过,不是府衙里不肯赈灾,而是有心无力啊。”

这话说得有几分可信,可真要信了的就是傻子,江淮是玉米之乡,虽是小灾不断却还不至于颗粒不收。这个苏灵幻也不知是真的太实诚,还是故意装样?

他既能如她一般年纪轻轻的,便凭一己之力官居二品,就绝不是个糊里糊涂的官。他身为一省巡抚,若推说底下人做的事全然不知,未免不能让人信服。

傅遥虽相中人家,却还不至于失了理智,脑子里不断转着,琢磨这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他不行于色的本事似乎和赟启有得一拼,那一张纯净雪白的脸上竟只看到真诚,一双一双像秋日的天空一样明澈的眼睛望着她,那双眸子是那样的诚实、直率。看到后来,她都觉得怀疑他,简直是天理不容了。

第二十一章 陈怀秀被杀

从苏灵幻面上移开目光,她微笑道:“大人如此殚精竭虑,看来是我多想了。”

苏灵幻淡淡一笑,“傅大人确是多想了,杭州官员虽*,却还不至于无可救药,还请看在本官薄面从轻发落。”

他说着端起茶轻啜了一口,状似无意道:“下官听说大人刚到杭州便引起一些小轰动,大人也不想和整个江浙官场为敌吧。”

这话倒颇有些威胁的意思了。

傅遥自然不想和整个江浙官场为敌,但既然已经做了,她就绝不会怕。她淡然道:“多谢大人提点,容本官想想,明日再答复大人。”

她不想再谈公事,随后七扯八扯的问起苏灵幻私事,问人家成没成亲,有没有喜欢的人,还说她有个妹妹长得和她一样,问人家要不要考虑一下。

这么大胆直白的话,硬是把个白面郎君给问臊了,最后只好道:“若真是大人有妹妹,能容下官一见也是下官之幸。”

傅遥心中大喜,暗自琢磨怎么换个女装和人家来个偶遇。即便他有了妻子也不要紧,她又不是想嫁给他,借他点东西生个娃而已,名分不名分的就不计较了。

这种兴奋一直持续到苏灵幻离开,他一走,傅遥瞬间变了脸。既然有人给陈怀秀求情,说不得要先见见这位杭州知府了。

叫了杜怀跟他一起去牢里。被关了几日,陈怀秀看起来有些潦倒,不过精神尚好。一见她还有精力破口大骂。

“你个落地毛子,狗比到照,行不狼当…”

这都是用方言骂的,傅遥只当听不懂。不过看这精神头就知道关这几天吃穿住都没亏待了。

她笑道:“陈大人,你瞧着不错嘛。”

陈怀秀骂道:“傅痞/子,你赶紧放了我。否则咱们不会放过你的。”

她嬉笑,“咱们?你跟谁是咱们?”

陈怀秀自知失言。闭着嘴不说话了。

他不说,傅遥可说了,“我说陈大人,你也是个傻缺二百五的,赈灾本来就是让青壮年拿到粮食不要造反,你如此行事,致百姓生死于不顾,要是引起民变怎么办?”

陈怀秀嗤一声。“有民变就消灭就是,到时上报朝廷平叛,还能记上一功呢。”

这个陈怀秀还真是无耻的厉害,简直没药可救了。他是辛酉恩科的进士,当年先皇怎么就用了这么个人当知府了?

傅遥叹口气,“陈大人以为做这些,朝廷就不知道吗?”

“朝廷?你指的是那个小皇帝?”陈怀秀笑得颇冷,“做皇帝的都久居深宫,外面发生什么他又怎么会知道?他若真有心也出来走走,就不会叫人骗得团团转了。”

傅遥淡笑。“这次你可是算漏了,皇上不仅知道了,还亲身经历了。”伸手点指他鼻尖。几乎戳到他脸上,“说你笨你还真是笨,皇上身边的侍卫你就算不认识,也应该感觉到不同,那帮子人走到哪儿都拽的跟什么似地。你居然放火烧客栈,还差点把皇上烧死,你觉得自己有命可活吗?依我看,倒不如把能招的都招了,或许皇上开恩。能饶了你的家人。”

她的动作颇有些嘲弄的意思,但陈怀秀却无暇顾及。他真没想到那客栈里的人会是皇上,本以为是无知的人多管闲事。所以才痛下杀手。傅遥的出现,已经让他心里慌张了,猜到她跟灾民有牵连,却没想到皇上会在这里。

傅遥动手太快,一接掌钦差印就把他控制住,没等他想好对策,已经被关押起来。他原本还抱着希望,以为凭借他们的力量可以和傅遥对抗的,就算她知道那些事与他脱不了干系又如何,没有确切证据,照样拿他无可奈何。

可是他失算了,那是皇上亲眼所见,一国之君还差点死在他手里,到了这地步,那些人绝不会再保他,肯定要弃卒保车了。

心里翻腾着,不知该怎么做。

傅遥冷静地看着他,“到了这会儿,你还不肯说吗?下令烧客栈的是谁?你所指的‘咱们’都是谁,都做过什么,你也该交待了吧。”

陈怀秀眼神呆滞,此时的他就好像被霜打过的茄子,哪还有刚才的猖狂劲。沉默了好半天才道:“你容我想想。”

“好,给你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我再来。”

转身从监牢里出来,吩咐牢头好好看着他,别出什么差错。

出了监牢,望着那紧闭的牢门,傅遥忽然有些后悔,给他一个时辰是不是太多了?

杜怀见她迟疑着不走,不由问:“爷,怎么了?”

“我在想,万一咱们离开了,出什么事怎么办?”

“爷想太多了吧,这杭州府牢守卫严着呢。”

“我看未必。”再严的牢房也是在别人地盘上,这里面的人可未必都听她的。

“走,跟我回去看看。”迅速转回身,牢房里陈怀秀背身坐在地上,头微微垂着,似在沉睡,又似在沉思。

她轻叫了两声,“陈大人——,陈大人——”

没人答话,陈怀秀静静坐着,就是因为太静,才让人觉得越发诡异。

忽然感到不对劲,忙叫管狱的过来把牢门打开,伸手碰了碰他的肩头,本来好好坐着的人轰然倒塌。

傅遥一惊,俯身察看,陈怀秀已经断气了。

从牢外到这里不过百步的距离,一来一去几百步,就这么短短的距离,人就已经死了,到底是谁有这样的本事杀了他?

她问管狱的,“谁到这里来过?”

“没人啊,小的送大人出去,没瞧见谁进来啊。”

他和自己一起出去的,未必知道什么,可这么瞬间,就这么一瞬间,人怎么就死了?

这杭州城的可怕已然超出她的预料,或者真像陈怀秀无意透露的,那些个“咱们”是一帮惹不得的人。他们行踪诡秘,敌暗我明,真是让人防不胜防啊。

心里忽觉得厌恶,她不喜欢和人斗来斗去,时时陷进危险里,这样的生活她过腻了。

让杜怀去验尸,她则在牢房里四处看看。自她坐镇杭州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抓进牢房里的灾民都放出来,原本这里关满了人,现在不过剩下十之三四,整个监牢大半都是空的。

陈怀秀所在的地方是个单间,左右各关着两个犯人,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怎么看这里的人也不像是能动手杀人的,且陈怀秀的牢门锁着,凶手到底怎么悄无声息的把人弄死的?

杜怀在尸体上看了一会儿道:“伤口在咽喉,长两寸,窄且薄,一剑刺穿,无血,这应该是个高手。”

“他是如何进来的?”

杜怀望望上面小的可怜的窗口,“若是我就可以。”

对了,他是会缩骨功的,再小一点的洞也能钻进去。若是他,从窗口钻进来,一剑刺穿喉咙,再钻出去,他们走来回的时间足够了。杜怀是做杀手的,所以可行,但别人也会有他的身手吗?

让杜怀跳上窗看看,上面果然有个浅浅的脚印,窗户外是监牢外墙,跳过墙就是大街了,就算他们现在追过去,也定然找不到人了。他们计划周密,想找到凶手恐怕定不容易,现在忙于救灾,只能从长计议了。

对杜怀说了声“先走吧”,转身往外走,管狱追了出来,“大人,出了这样的事该怎么报?您给想个辙啊。”

“就报自杀吧,犯人畏罪自杀。”

她挥了挥手,只觉身上的力气被陡然抽光了,心里暗道,等赈灾完了,她就离开,离得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