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隔了阵子,她才想起问一句:“找好工作了没有?留在容埠还是回家?”
这真的是实实在在的试探。乔安知道他单亲,家里只有母亲。也许看在他母亲的份上,也去看在她的份上——如果真的还有爱这个东西存在……也许他会选择留在容埠。
也许重新在一起,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可盛夏的回答却让她真真正正地跌进了谷底。他说:“不了,我还要回贵州。”
她倏地睁大了眼,连矜持都顾不得,连别扭都忘记了,连音调都变了:“回?你还要回去?”
盛夏的目光顿时亮了,仿佛想起那些孩子就是一件最快乐的事:“我还回去。那里现在只有我一个老师,如果连我都没有的话,那些孩子就彻底没法上学了。”
乔安根本无心听那些孩子的事。
她其实也就是个自私的、想把自己喜欢的人留在身边的女孩子。
可是只隔了短短的半年,盛夏却似乎变了个样子。以前的锐气仿佛变得内敛起来,还多了些乔安不熟悉的沉稳。
说起山区来的时候,他连眼神都变得灼热,仿佛真的就是找到了生命的意义:“我喜欢那里,虽然很苦很累,条件完全和容埠没法比。可是那一双双眼睛和手,那一张张脸让我觉得,即使献出我的未来和人生,用我所知道的浅薄的知识去培养他们,才是真的意义。那些读书声中满满的都是对未来的渴望。他们只是希望以后能吃的饱,穿的暖,能够不用担心有了上顿没下顿,不用担心冬天房子被风刮跑。小安,你的生活太幸福安逸,所以你不会明白这是怎么样的心酸。”
“小安。”他整个人都好像在发光,眼中却又似乎隐隐有着不舍得,看着乔安的时候好像还有些难以抉择的割舍,“虽然这句话来的有些晚,可我还是得对你说一句,对不起。如果说前一次我报名去贵州是因为想要逃避,那么这一次就是心甘情愿。这个繁华的都市里缺了我,只不过是大海缺了一滴水。可是在那个山区里,我就是整片的湖区。你和他们我都舍不得,可是你只有一个,他们却有三十多个。对不起。”
“小安。”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我爱你。”
她想听的,并不是对不起,也不是我爱你。
可这一句对不起我爱你,来的虽然迟了,却比不说更让她揪心。她是真正的明白了,盛夏下定了主意要割舍了她,不要她了。他的目光已经全部投放在那个山区里,他的怀抱属于那些孩子,再也不会属于她。
他自以为是的伟大让她恨的要死,却怎么都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可她还是不甘心,退而求其次,梗着脖子红着眼,又问了一句:“盛夏,你是真的打算这辈子就呆在那个山里,再也不回来了?以前是我不懂事,我错了,我不该那么冲动的说你。我真的知道我错了,可当时你一句话都不肯解释,你让我能怎么想?我不介意,我真的不介意了,你解释也罢不解释也罢,我只想让你回来。现在不回来也行的,我愿意等,只要你说你还会回来,我愿意等还不行么?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或者等到你老的走不动,再也不能给他们上课,我再接你回来,这样也不行么?”
她其实知道的,这句挽留根本就没有意义。可她只是想让他知道,她爱他。如果他愿意,她可以为他放弃一切手中的华丽锦缎,去奔赴一段未知的素白布帛。
这几乎也就是她所能够剖析出来的全部,也是她所能够放下的全部,更是她所能够抛弃的全部。包括家人,包括自尊。她几乎是在哀求他,哀求他能够为她停留哪怕一步。
那个时候是多么的有勇气,能够为爱不顾一切。凭借爱的名义,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乔安发誓,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盛夏的眼泪。并没有掉出来,只是眼眶唰一下就红了,眼睛里盛着满满的光芒。
他把头转到了一侧,良久没有看她一眼。
她觉得自己的心慢慢的死了下去,一点一点的沉到了水面下头。像是小时候看过的一个童话,女孩子在睡梦中被投到了湖中,平平地躺在那里,然后一寸寸地沉下去,最后只留一个小小的漩涡提醒她曾经存在过。
梦醒了,一切就都没有了。
乔安觉得,一切都没有了。她的爱情,她的等待,她人生中第一次的怦然心动,好像就像一场梦一样,华丽而又温馨。可是梦终究会醒,这一切终究还是结束了。
他不会带她走,也不会给她任何承诺。在现在的盛夏眼中,爱情已经是一个附属品一个奢侈品,就算他想要,也不会来和自己拿。
哪怕自己要一直站在这里,站成一颗孤独的树。
他的世界里,充斥的不再是繁华都市的喧嚣和嘈杂,只留下一股淡淡的清泉,平稳向前。而自己这一颗挡路的石头,终究还是会被磨成一块圆圆的鹅卵石,再没有尖锐的刺,只能平稳地躺在他的过去和记忆中。
这是他的选择,也是他的牺牲。
那也是乔安最后一次见到他。
4
湖边的人还是很多,正是舒爽的时候,附近的居民们都出来散步乘凉。出公园必须要穿过熙攘的人群,有些麻烦。徐嘉洛在前头走的不快,乔安跟在他身后,一抬头就能看见他宽阔的肩膀。
她突然觉得,女人就算再精明坚强,其实内心里还是希望能够有个肩膀来遮风挡雨。
只是她还找不到,或者曾经找到过,只是后来却弄丢了。
正胡思乱想着,有人一脚踩在了乔安的鞋跟上,拌的她一个趔趄朝前扑去,下意识地抱住了徐嘉洛的腰。简单的男士清香,带着融和的暖意,裸 露的手臂擦过他的小臂,扑鼻而来全都是属于徐嘉洛的味道。
前头那个人瞬间变得僵硬起来,却还知道腾出一只手来反手扶稳她。
乔安好不容易稳住了重心,顾不得脚上的剧痛,慢慢松开他的腰,低声解释:“对不起……我……”
“怎么了?”他回过身来,手指还是紧紧攥着她的手臂,略微俯下身,低低的声音中是明显的关心。
她疼的龇牙咧嘴:“被人踩到了脚后跟。”
作者有话要说:咿呀。知道盛夏去干什么了吧>.<
我其实是希望自己不是单纯的写一个言情文,我希望能让看文的人得到哪怕一点点的感动和勇气。也许我单薄的笔力并不能达到我想要的效果,可是我在尝试着努力。
所以盛夏虽然不会正面出现,可是他很重要。
他才是我内心里真正的男主角。
乔安的观点,其实就是我一直以来的观点。可是这个观点被一个学姐打破了。她真的毕业以后留在了山区,过贫困的日子,教为数不多的孩子,吃数不清的苦。她的家境贫寒,可内心富足。
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理解她。
但是现在我觉得,她真的是个坚强的英雄。
——————我是废话开始的分割线君————————
咳咳……狗血来撩,大家不要大意地冒头吧!看着这收藏三分之一的评论真的很桑感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看我有多么怨念嗷)
chapter 10
1
岂止是脚后跟。乔安穿着高跟鞋,可是并不高,正好被人一脚踩在脚后筋上,像是斜斜地跺了一脚,丝袜都破掉了,还渗出了血丝,沾在袜子上一片血肉模糊。
她抱着团团坐在长椅上,看着侧蹲在前方的徐嘉洛,有些微微的赧然。虽然熟悉,可毕竟还没有熟悉到能够让对方轻易捏着自己脚腕,仔细研究伤势的地步。纵然她心里一再强调他是医生,也无法驱走“男性心理医生”这个概念。
他的手指白皙修长,从侧方托住她的脚踝,另一只手从上侧一点一点地剥着丝袜,试图研究清楚究竟是伤的重,还是只是看起来比较严重。
从乔安的角度看过去,他面色凝重,眉眼深沉,唇紧紧抿着,像是站在手术台前一样,专注的不可思议。
她微微地叹了口气,心想做医生多不容易。
“没什么大事,只要清理一下然后包好就可以了。”他终于抬眼看她一眼,居然让乔安觉得像是自己做错了事般的心虚。她轻咳了一声缩回了脚,笑的也有些不自然:“谢谢。”
他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团团给我抱。”
“哦。”乔安也站了起来,把团团递过去。团团明显讨厌这样被送来送去,小爪子搭在乔安的衣服上不肯松开,不停地低声吼叫。
“乖。”徐嘉洛摸着团团的脑袋,边搭着它的爪子,小心地把它从乔安身上揪下来,一抬眼正好就看见她的领口处,锁骨清晰,瘦的让人心疼。
他清了清嗓子,下巴朝地上一努:“试试鞋子磨不磨脚。”
后跟正好卡在磨破的地方,硌的生疼。乔安边忍着疼边咧嘴一笑:“不碍事,走吧。”
徐嘉洛又看她一眼,“嗯”了一声。
乔安心虚的瞄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跛,心里却暗暗觉得他那一眼就像是看穿了自己这样简单的小把戏似的,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样的下意识。
大概也就只是一种直觉。
从桃源公园到徐嘉洛的公寓,说远不远,可说近也不近。还没到公园门口,乔安就觉得今天回到家以后,脚后跟肯定会肿起三寸高。不料一出公园门,徐嘉洛就自然而然地抬手叫了出租车。
这简直就是久旱时分的甘霖。
她也顾不得谦让什么,开了车门就钻进后座,眼看着徐嘉洛抱着团团坐在了前头,于是放心地伸手下去把鞋子往外褪了褪,让鞋后跟不是那么压迫着脚。
听徐嘉洛报了地址,出租车司机很吃惊:“先生,这么短的路……走过去都用不了十分钟。”
“她脚受伤了。”徐嘉洛的眸光淡淡朝后方一掠,“不方便走路。”
“哦哦哦。”司机很热情,“先生这么体贴女朋友。”
难道……脚崴了做出租车回家,就叫体贴女朋友?
乔安觉得司机先生的恭维很奇特。
倒是徐嘉洛笑了笑,没再搭话。
她也不好解释什么,只是冲着观后镜敷衍地笑了笑,打发了司机投过来好奇的目光。
一路沉默,三个人都“各怀鬼胎”,安静地不说话。
乔安看着从徐嘉洛肩头冲着自己探头探脑的团团,脑子里突然好笑的想:这位司机先生会不会认为,自己和徐嘉洛是在吵架?哪有这么沉默的男女朋友诶。
她摸了摸团团,把目光投向了车窗外。
窗外车水马龙,光怪陆离,霓虹色彩斑斓。城市的夜生活丰富多彩。
乔安蓦然觉得,这个晚上,也许真的是错了什么。
不管有意还是无意,这样年纪的男女,深夜相携而行,说是没有什么似乎也很难让人信服。
哪怕她只当他是心理医生,他只当她是再平常不过的患者。
在旁人眼中,暧昧已然开始蔓延。
她握紧了拳。
2
才到徐嘉洛家楼下,杜维郁的电话就催了过来:“小安,你在哪儿呢?”
乔安回答:“正准备回家。”
“哦。晚回来也不打声招呼。”乔安都搞不懂,自家娘亲为什么一点儿都不管乔瑄,偏对自己看管的这么严,“我等你回来。”
她低声嘟哝了句:“知道了。”
挂了电话以后,再抬头看前边的徐嘉洛,乔安就觉得不自然。
也是吧……快要三十的人了,居然还被母亲像管高中生一样管着。为什么她老人家就不搭理乔瑄?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怎么哥哥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在外头鬼混,妹妹就必须当按时回家的乖宝宝。
真是懊恼。
她闷闷地和他道别:“我就不上去了,徐医生,晚安。”
一只手伸到她眼皮底下:“钥匙。”
咦?
徐嘉洛面不改色的补充:“你的车钥匙。”
“哦,在……”乔安下意识地接了句话才反应过来,连连推辞,“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了。要是你送我过去的话,还得打车回来,太麻烦了。”
“你的脚不适合开车。”他说的一本正经,眼角却突然有点笑意,“我不放心。”
团团在他怀中,眨着黑亮的眼睛看她。
四只眼睛的注视下,乔安怔了怔,才把钥匙递了过去。
这一路又是无言。乔安带着团团坐在了后座,略微开了窗,风灌进来吹乱了她的头发。
前头的男人沉默地开着车,偶尔在打方向盘的时候,右臂上的格子衬衫会随着手肘的起伏而起伏。从乔安的方向,正好可以看到他的侧身。
看不清楚侧脸,只可以看到他挽起了衣袖的胳臂,修长的手指,偶尔打方向盘时左手带过来银色的腕表光芒。在黑色的方向盘之间,清晰可见。而灯光则把他整个人都笼住了,随着车辆前行,时明时灭。
这一切都让乔安觉得美好。并不是气氛和情绪的美好,美好的仅仅是徐嘉洛这个人。
他英俊,儒雅,而且举止良好。
这样的人,不应该和自己一样。她已经躲在暗处很久了,很久都没有得到任何光芒的濯耀,如同现在一样——她缩在暗处,看着他浑身的光芒万丈。
并不是不想靠近,也并不是不想让自己和他一样,能够光明凛冽的站在阳光下。
可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乔安已经没有了。现在的她,早已经不敢明确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光芒”和“信仰”这样的东西。当初她曾经相信过,可是却被现实撕碎了。
一片一片的,再也没有了。
那样的疼痛,把她的人生、她的理想、她的爱情和她对生活的梦彻底砸碎了。就像是刀子剜进了心头狠狠转一圈之后,疼痛终于失去了原本该有的刺骨,反而变得麻木起来,连什么时候抽走都不知道。却还是能够看到胸口的血肉模糊。
外表看起来光鲜亮丽的乔安,并不是真正的乔安。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内心里那些无法抑制的恐惧,无孔不入的侵蚀着自己,水滴石穿般地凿透她的身体,让她一直沉沦下去,再也无法脱身。
不是不想被照耀,是不敢被照耀。
不是不想爱,是不敢爱。
那样的疼,这一辈子有一次就已经足够。她真的真的,再也不想去触碰。
3
杜维郁大概是听到了车子响。乔安正在大门口和徐嘉洛道别的时候,突然见面前的男人礼貌地朝自己身后颔首:“伯母。”
她一愣神,手一松,原本在她怀里挣扎的团团“吧唧”一声掉到了地上。它大概也是被摔疼了,哼哼了两声就飞快地窜进了大门内。乔安一扭头,就看到自己的母亲笑的异常开怀:“徐医生,你好。真是麻烦你了,这么晚还送小安回来。”
“应该的。”他回答的很自然,“上次答应伯母早点送她回来,这次大概又失言了。”
“年轻人就该多交流交流。”杜维郁笑眯眯地说,好像根本忘记了刚才是谁催乔安回家,“倒是小安,没有给徐医生添麻烦吧?”
乔安眼看着自家娘亲说话越来越不像样,忍不住出声提醒:“妈。”
“不会。”徐嘉洛看她一眼,眼中笑意隐隐,“哪里会有什么麻烦。”
只有乔安,对他的配合觉得很头痛。
走神间,徐嘉洛已经把钥匙递还给她,当着杜维郁的面附在她耳畔低声叮嘱:“回家就快点清理一下伤口,小心感染。”
姿态亲密的让乔安浑身僵硬。
杜维郁笑吟吟地别开了眼,分明就是中意的很。
“谢谢。”乔安接了钥匙,朝后退了一小步让自己和他离的远一些,不料脚下不知道有什么时候掉出来的小石子儿,正好硌在细细的鞋跟上,绊的她重心不稳,朝一侧一崴。
徐嘉洛的手及时而恰巧的赶到,一把托住了她前伸的手肘。
活生生的暧昧狗血剧啊……乔安站稳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回头看自己的母亲。
不料,杜维郁却早已悄悄的进了门。
她有些气恼地站好,松了他的手:“谢谢你了徐医生,不过……”
他疑问地挑着眉,等她接着说。
乔安却哑口无言。
说什么?说我们之间没有那么些暧昧,您可以不要在我母亲面前这样子么?说您现在的表现很像是……做给岳母看的么?
别说她摸不准徐嘉洛想什么,就算是摸到了,他没开口的时候,她能说么。
脸皮薄就这点不好,真憋屈啊。
4
目送着乔安进了家门,徐嘉洛才摊开自己掌心的车钥匙。这是刚才乔安塞到他手里的,让他开车回家。
小巧的钥匙,上面还栓着一个毛绒绒的玩具,像团团一样。
他不由地抿唇笑了笑,手指尖好像都能察觉到属于她的温度和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