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是个文化人,”孙福军费劲地说,“跟我爹妈那种种地的差太远了。”

穆昱宇看着参茶出神,随后说:“她要还活着,没准今晚就该扇我一耳光。”

“不会吧……”

穆昱宇自嘲地笑了笑,然后说:“叫你上来,是想嘱托你个事。”

“您说。”

“倪春燕那边,我往后可能都不会过去了,你多关照着点。”穆昱宇垂下眼睑淡淡地说,“她们姐俩不容易,别让人再给欺负了。”

“那是肯定的,您不说我都会留心,”孙福军皱了皱眉,试探着问,“您,跟她吵架了?”

穆昱宇没说话。

“先生,您真别把她的话太当回事,她不会说话,可又跟我似的心直口快,要她说了什么不合适的,您千万别往心里去,别人不知道她,您还不知道吗?那姑娘哪有坏心眼……”

“她没错,”穆昱宇打断他,像对着自己说,“错的是我。”

“先生您……”

“总之你往后多照看她们姐俩,有什么事,尽量帮衬着,好吗?”

孙福军沉默了,随后他点了点头。

“如果,”穆昱宇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哑声说,“如果你有天,觉得春燕还不错,想,想跟她……”

“先生,我不会的。”孙福军打断他。

“为什么?她挺好的,你,你不也一个人吗?”

孙福军深深地看着他,随后笑了笑说:“春燕是挺好,我也确实是一个人,可人跟人讲究个缘分,我俩的缘分没到那个点,她跟我都不会乐意。而且凡事得讲先来后到,她跟我,心里都有人了。”

穆昱宇抬头看了看他,随后问:“你心里也有人了?”

“嗯,我以前一个战友的妹妹,她哥因公负伤,我每月都资助她,她在上大学,明年就毕业。”

“这岁数,差得有点远。而且现在的女孩不好说,”穆昱宇问,“你不怕竹篮打水一场空?”

孙福军摸摸鼻子,想了想说:“怎么会不怕?”

“那你不赶紧跟她订婚什么的?”

“那有用吗?”孙福军摇摇头说,“反正咱做事只凭良心说话,强扭的瓜怎么着都不甜,我喜欢她,这会我就是不能看着她缀学不管,至于钱会不会打水漂,这种事,谁说的准?”

“我要是你不会这么被动。”穆昱宇直截了当地说。

“先生,您当然跟我不同,您是做大事的人,可我不一样,我就只适合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我觉得那么过心里踏实。”

“心里踏实啊,”穆昱宇长长叹了口气,说,“得,我知道了,你先去休息吧,我就是跟你说这个事,没别的了。”

“好的,那我走了,您也早睡。”孙福军朝他笑了笑,转身离开,在要步出他的卧房前一刻,忽然停了下来,转身说,“先生,其实,我虽然不知道您为什么要这么嘱咐我,但我明白,您有您的理由。”

穆昱宇苦笑了一下,捶捶自己的心口说:“我也对得住这里。”

孙福军点点头,低声说:“这样总好过白忙活一场,完了再分好,您没做错。”

穆昱宇的眼眶瞬间就湿了,他抬头眨眨眼,随后说:“没想到居然是你会跟我说这句。”

“说句不该的话,我从头到尾,就没觉得你们俩合适。”孙福军叹气说,“春燕妹子是个实诚人,她跟您,不是过一样日子的人。”

穆昱宇沉默了片刻,随后抿嘴点点头,挥手让他离开。

第 54 章

事情似乎已经尘埃落定,一切似乎都回归到该有的轨道上。

做到这点没穆昱宇想的那么难,却也不是那么容易。说不难是因为人都是惯性行动,张开手,踏出脚,遵循的都是经年累月沉积下来的经验,这经验就如装在体内的自动定位系统,走到哪,做什么都自觉归入那横宽竖长的框架中。

说不容易却是因为那框架的边界都是弹性的,收缩自如,困在里头的人挣得越用力,反弹就越厉害。穆昱宇感觉自己现在就跟被弹簧反弹一样狠狠甩回名为穆先生的框架中,摔得他七荤八素,满心苦楚,可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也没法跟人说。

他这才明白,原来自己只能也只会做穆先生,怪梦中的平行空间,就是绷着那边界的弹簧,曾经以为离中心越来越远,几乎可以开辟另一个新天地的,可那新天地却是昙花一现,没根没据的,弹簧绷到顶点,啪嗒一声还是把人丢回该呆着的地方。

日子总要继续,哪怕吃稀饭咸菜,哪怕吃龙肝凤胆,怎么样都是一天,怎么样都是一年,可到底有些差异给留了下来。这差异是在倪春燕身上,但也是微不足道的,有她和没她,其实差的并不是太远。

生活不是狗血电视剧,海誓山盟的伴侣们尚且会敌不过琐事的侵蚀而导致劳燕分飞,各过各的,何况穆昱宇跟倪春燕这种?穆昱宇左思右想,居然发现找不出一个词来形容他跟倪春燕之间的关系?宾主?老友?恋人还是情人?不,他们都不算。他们之间实在说不上有羁绊,实在说不上有牵连,就连仅有的那点信赖和温情,也跟迷幻剂挂上钩,落得名不正言不顺。

就如孙福军说的,他们根本就不是过一样日子的人。

没了倪春燕,穆昱宇发现自己照样能上班,能工作,能睿智狠辣处理事务,谈判桌上不见手软;去医院治疗,服药做检查都未见皱一下眉头,他该干嘛干嘛,日子过得半点错都没有。倪春燕不在又怎样?他是吃不上她做的饭了,宅子里也不见她穿那件红大衣的影子,可那又怎样?林助理给他找的新管家很快就用英式管理的一套令穆宅重新运作,厨房里多了两位中餐大厨,倪春燕那点手艺,实在跟人没法相提并论。

但白天过完,晚上躺在雕花架子床上,他却又开始失眠,这时没了倪春燕那点差别就开始来了,就如细瓷瓶底的裂缝,非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才慢慢将里头装的水渗透出去。这时候的穆昱宇莫名其妙会觉得很空,一种久别的空茫感又像雾气一样满满侵占整个睡眠空间。穆昱宇对此并不陌生,因为他躺下去又开始有那种“如果睡死了也不知尸体什么时候才能被人发现”的念头。但令他惊诧的是,事实上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过这种念头了,似乎从他开始接受那个怪梦,似乎,从他开始接触倪春燕,他确实再没有过这么强烈的孤寂感。

孤寂感,穆昱宇闭上眼,命令自己驱逐掉这种软弱的情绪。

到了这座城市下第一场雪时,穆昱宇顺利跟叶芷澜签了离婚协议书。他遵照自己的诺言,将房子给了叶芷澜,也没就她给自己下药这个事继续报复她。大概他息事宁人的态度给了旁人错误的信息,临到签离婚协议那天,叶家大少突然又硬气了,带着律师跑过来阻止妹妹签字,扬言要给妹妹打官司,争取所谓合法权益,他此时浑然忘记自己曾经卖了妹妹,一副体贴入微的兄长模样,嚷嚷着要把穆昱宇在宅子里发狂想掐死叶芷澜的事作为新证据,对穆昱宇骂道:“姓穆的,你打发叫花子呢?一分赡养费不出就想离婚,没门!我告诉你,我们叶家女儿不是好欺负的,我爸爸病了,还有我这个大哥给她做主!”

穆昱宇冷冷看着他做戏,一句话也不说,等他闹得差不多了,才转头对一直垂头不语的叶芷澜说:“你现在还觉得生在叶家高人一等?”

叶芷澜脸色苍白,咬着嘴唇不说话。

“小澜,你不要怕他,大哥在呢,你别签这个,这个对你不公平……”

叶芷澜猛地抬起头,盯着他大哥看,然后惨淡一笑问:“我不想签,可我不得不签,你难道不知道吗大哥?”

叶大少说:“不怕,那个事姓穆的才有顾虑,他不敢报案的,闹大了,他丢不起这个脸!”

“如果他丢得起呢?”叶芷澜问。

“这,这,反正我们不怕他……”

叶芷澜淡淡地问:“大哥,如果我跟你说,就算穆昱宇分一半身家给我,我也一个子都不拿回家,你还帮我吗?”

叶大少尴尬地住了嘴,随后恼羞成怒,骂道:“你说的什么混账话?你就算出了门,嫁了人,也还是叶家的小姐……”

“行了,”叶芷澜打断他,疲倦地说,“就这样了,我累了。”她站了起来,款款走到律师跟前,也不多说什么,拿起笔,翻了翻那个文件就要签下。

“小澜,你疯了,不要签……”叶大少大惊失色,就要扑上来阻止。

林助理立即领着人拦住他,穆昱宇使了个眼色,林助理立即带着人将叶大少跟他的律师推搡出房间。

叶芷澜皱眉看了看,随后唰唰在几分文件上签好名。

穆昱宇这时倒意外了,他不觉拿正眼看这位前妻,发现叶芷澜穿着一件很眼熟的旧衣服,开司米乳白色大衣,里面是合体的普蓝色羊绒裙子,身上没戴一件首饰,脸上也没画浓艳的妆。

穆昱宇想了想,忽然想起来,这么打扮,可不就是若干年前,那个还在习音乐,满脑子不切实际幻想的叶芷澜么?那时候她还未嫁做人妇,尽管也不乏刁蛮任性,可到底还是青春的美丽做底子,发起公主脾气,其实也不失可爱。

可他眼见着这个女人身上的可爱蜕变成疯狂,单纯演变成偏执和刻薄,他尽管满心厌恶,可对这些变化从未惋惜,更加没想过阻止。时至今日,穆昱宇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也许她是需要他的,在某个特定的契机,如果他肯稍微多看她几眼,如果她肯稍微软化一步,也许他们俩,走不到那么糟。

也许在一天天的相处中,纵使没有爱情,可也能生出些相濡以沫的亲情?

但人生哪来的也许?

穆昱宇轻笑了下,都到了这步田地,想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他低头,正儿八经在叶芷澜签名的隔壁签上自己的。

这一刻双方都有种轻松感,都不觉吁出一口气。因为离得近,彼此都听到对方的反应,穆昱宇转头,勾起嘴唇,平生第一次用温和的目光打量他的前妻,然后问:“今后有什么打算?”

叶芷澜轻轻拢了下头发说:“大概,去欧洲吧,我一直想去那住段时间,如果能,就找个大学呆着……”

“很好,”穆昱宇点头说,“你的计划不错。”

叶芷澜忽然笑了,摇头说:“知道吗,这居然是你第一次夸我。”

穆昱宇微微皱了眉,在脑子里搜索了下,确实在此之前从未赞同过叶芷澜,他笑容加深,伸出手说:“祝你一切顺利。”

叶芷澜低声道谢,也伸出手跟他握了握,两人遵照上层社会的准则只碰了对方手指的前端即放开,随后,叶芷澜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对他说:“我走了,也祝你一切顺利。”

她拿起自己的皮包,准备要出门,林助理叫住了她:“叶小姐。”

叶芷澜停了下来。

林助理将一张纸片递过去,低声说:“这个,是先生让我给您的,上面的地址和电话,是您学音乐的那位朋友。”

叶芷澜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虽然退了学,但自己开了个辅导班教小孩弹钢琴,情况还不错。”林助理笑着说,“我想他应该会高兴见到您。”

叶芷澜的眼眶突然就红了,她飞快接过那个纸片,藏到包包里,抬头对上穆昱宇的视线道:“穆昱宇,谢啦。”

穆昱宇不耐地挥挥手,叶芷澜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掩口不提,转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穆昱宇带着林助理下了律师楼,在电梯里,林助理频频看向穆昱宇,却欲言又止,穆昱宇皱眉道:“有什么话,说!”

林助理笑说:“没,只是有点小感慨。”

“哦?”

“叶小姐,以前看我都没好脸色,我还是第一次看她露出那种表情,好像,很感激,很高兴,咳,总之说不清。”

“我还不知道你原来这么多愁善感,”穆昱宇嫌恶地瞪了他一眼。

林助理吓得后退一步,赶忙说:“先生,我就随口说说而已。”

“那小白脸,”穆昱宇停了停,皱眉说,“真是个小白脸,一点能耐都没,可不知道叶芷澜看中他什么,还真上心了。”

“可能投缘呢。”

“傻。”穆昱宇冷冷地评价了一个字。

此时电梯到了底层,叮咚一声打开之即,穆昱宇清晰地听见林助理在他身后嘀咕了句:“再傻,能傻得过倪春燕?”

穆昱宇猛地一下按住电梯门开关键,转头阴沉地问:“你刚刚说什么?”

“啊?”

“什么叫再傻能傻得过倪春燕?”

“哦,那个呀,”林助理若无其事地说,“倪春燕小姐没有接受您的馈赠,把面店也盘出去了,据说是要搬走,盘店的钱也只拿了一点,我算了一下,正好拿了咱们还没给她结的工资。”

穆昱宇觉得心里发冷,咬牙问:“什么,什么工资?”

“您不是请她做过厨子吗?因为不知道她的工资从哪块出,是归入穆宅呢还是公司人事,所以我一直没给她结算。”

“那她人呢?”

“搬走了。”林助理摇头叹气说,“这位姑娘太仔细了,带走的都是她原来带来的,店里的东西,一样样连清单列得清清楚楚,一个碗都没拿,真是,谁会跟她算这些啊……”

穆昱宇只觉心跳声盖过一切,大到耳朵都嗡嗡作响,他呆立在那,过了好一会,才愣愣地问:“那,我妈原先那套房子呢?”

“哦,那个她拿了,因为我说是夫人赠送给她弟弟的。”

穆昱宇立即道:“走,去那看看。”

“可是先生,您下午还有会……”

“取消,”穆昱宇撸了撸头发,哑声说,“取消,我得过去看看。”

第 55 章

房子一老就注定留下很多记忆,墙缝里的爬山虎,楼道角的废单车,屋檐下的水痕,天台上簌簌飞过的鸽子群,一处处展开了都是故事,仔细倾听都有声音。它们充斥着锅碗瓢盆的碰撞,说着家长里短的琐细,有吃饱穿暖的实惠,当然也有鸡毛蒜皮的庸常。

这是百姓人家微不足道的日子,空间太狭隘,容不得一个男人大展拳脚的欲望和梦想,所以穆昱宇总想着离开,他从搬进来的第一天起就谋划如何挣脱这里,远远出走,在广阔天地中实现鹏程万里的雄心。可今天,走在这个楼道里,穆昱宇却蓦然发现,这里才是最宽广的地方,它的边角有限,内里却是朴素敦厚,包罗万象的,装得下他从外头带来的所有焦灼和不安,也容得下他背负在肩上全部的压力和犹豫。

是他选择了离开这个地方,是他选择了离开这种生活,扪心自问,若再来一百次,恐怕穆先生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经历同样的舍弃和追求。但他到底不只是一个穆先生,站在这个旧楼道里,旧房子就如一件洗得久了,柔软贴慰的衣服一样亲近肌肤,他第一次如此心平气和地承认,他到底,不只是一个穆先生。

在这栋老房子里,他还曾经是一个女人的养子,他还曾经是一个性格阴郁却善于装扮自己的中学生;他还曾经是这里好多老住户眼中乖巧孝顺的好孩子;他还曾经想过出人头地后,要衣锦还乡,要让童年到青少年欺侮过他抛弃过他的血亲们深深懊悔;他还曾经,因为自己的偏执和傲慢,狠狠伤害了一个爱慕他的女孩的自尊心。

他并不是凭空而来,关于生活的认知,关于自我身份的定位,关于他今时今日所有以为不可变更的原则,其实都是有根有据,有来有往,只是隔得太久,人就只知道看结果,却忘了看由来。

但是回过头,每一条来路都清晰可辨,它们一直在那,就如这栋老房子一样,等着他回头,想一个最简单的问题:他从哪来?

他从哪来?

只有解决了这个问题,他才能知道,他为什么要来这里。

穆昱宇拾阶而上,他走得不快,似乎越靠近老寓所,他越有点迟疑。

他不知道举手叩门,是要拿穆先生的身份,还是要拿穆昱宇的身份。

如果是穆先生,他此时此刻的行为完全无意义,甚至违背他的一向原则,可如果他只是穆昱宇,他又凭什么再次站在倪春燕跟前呢?

穆昱宇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站在门口良久,他忽然发现自己也会担忧,他担忧的事还挺多,他忧心忡忡地想,那个女人带着个傻子,不开面店怎么过活?她是不是真的住这里?自己这么贸贸然来了,万一刺激到倪春燕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她要连这房子都不住了该怎么办?

穆昱宇抿紧嘴唇,最终还是举手拍了拍门。

无论如何,该负责的要负责,是他硬是将倪春燕搅和进自己的生活,也是他单方面要那个傻女人离开。再自私自利,再无情无义,也不能让一个女人因为自己颠沛流离,尤其是她还带着个傻弟弟。

他拍了一会门后,无人应答,他不甘心,再拍,可还是没动静,穆昱宇刺耳倾听,发现里面静悄悄,可能没人搬来。这时穆昱宇身后有人开了门,有个男人谨慎地问:“您找谁?”

穆昱宇转身,发现是个陌生脸孔,大概是他离开后才搬来的邻居。穆昱宇冲他点了点头说:“我找这家的主人。”

“这家没人了啊,”那个男人观察了穆昱宇一会,从他的衣着上断定他不是坏人,放下脸上警惕的表情说,“听说原先住的穆老师前段时间过世了就没人住了。您找穆老师……”

“不,”穆昱宇摇头说,“我找这房子的新主人。”

“没见有人搬来啊。”男人皱眉说,“您没走错吧?”

“没人搬来?”穆昱宇皱眉问。

“肯定没有人搬来,”男人笑了笑说,“我们家就住对面,我妈退休整天在,要有人搬家,我们不可能不知道。”

穆昱宇愣住了,此时那门里探出来一个老太太,热心地说:“前俩天倒是有个大姑娘带着个半大弟弟过来打扫卫生。”

穆昱宇心里一动,忙问:“您,您见着他们姐俩了?”

“见着了,那姑娘人挺和气的,说以前住这的穆老师是她家长辈,人过世了,房子留给她们,她自己有房子用不上,可还是得过来拾掇拾掇。”

穆昱宇问:“她只是,来打扫卫生?”

“可不是,干活可麻利了,小伙子,她是你什么人啊?”老太太笑呵呵地问。

“我妈,就是穆老师。”穆昱宇哑声说。

“哦,怪不得,你们家亲戚呢?”老太太好奇地说,“你刚从外地回来,担心这房子是吧?放心,那姑娘收拾得可干净了,东西都拿布盖好,我瞅过了。我还跟她说,这房子要卖要出租的话可得找好下家,我们家不乐意跟不三不四的做邻居,她说这房子就这么锁着,留个对先人的念想,不租也不卖,我还想她真孝顺,闹了半天,敢情做主的是你呀?”

穆昱宇喉咙发干,深吸了一口气问:“她,说过什么时候再来吗?”

“那可没有。”老太太摇头,看着他说,“您没她的联系方式?”

穆昱宇不愿多谈,说:“谢谢,如果您再见到她,麻烦让她跟我联系。”

“哎,好的。”老太太点头,又问,“您要实在找不着她,干脆叫人撬锁得了,反正房子是您的话,它也跑不了。”

穆昱宇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跟老太太道了别,一个人慢慢地走下楼梯。他恍恍惚惚地想着,上一次从这下来时是什么时候?似乎那时候养母刚刚过世,倪春燕陪着他,后来,她又默默地陪在他身边许多回。

全都是他需要她的时候。

为什么这个女人从来没有想过转身离开呢?他跟她,其实算不上有老交情,仅有的那点记忆,全是不怎么愉快的,他完全没资格。

可她怎么就能不记恨呢?他对她从来就不公平,少年时利用她的爱慕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发泄自己的刻薄和恶劣,成年了还是利用她的敦厚和善良度过自己的孤独和痛苦,证明自己的理智和残忍。

他的世界根本不该有这种女人,她打破了他对人性的认知,她让他高高在上,所向披靡的价值观,突然之间变得很僻陋和狭隘。

穆昱宇脚步有些踉跄,他知道倪春燕这次是真狠下心走了,她傻了一辈子,总算干了件聪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