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人的不在场证明还是挺实的吧?”视频播完了,周其阳说,“案发时间内都有监控记录。”

孟钊拖着监控画面往回播,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厉锦的法医技术毋庸置疑,既然她把被害人死亡时间锁定在9点到10点之间,而这两个人又确实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明,的确可以排除嫌疑了。

夜晚九点,市局刑侦办公室内弥漫着浓浓的泡面味儿。

孟钊一边翻看周衍的资料,一边在脑中勾勒受害人画像。周衍的电脑上信息量爆炸,作为一个小有名气的音乐博主,周衍几乎所有的生活都是在网络上度过的。

周衍人缘不错,每周都会请朋友到家里开party,而且为人大方,据他的朋友说,几乎每次吃饭时周衍都会提前买单。除了每晚直播有点扰民之外,几乎看不出周衍会跟谁有矛盾。

身后的同事任彬走过来:“孟队,刚刚周衍的一个朋友联系我,说他想起谁跟周衍有过矛盾了,我让他明早八点过来做笔录。”

“好。”孟钊应了一声。

“让大家早点回吧,现在线索还不明朗,都这么干熬时间也没什么意义。”任彬又说。

在孟钊之前,任彬曾经是刑侦支队的副支队长,他资历深,破案经验丰富,跟前任队长袁珂搭档,一度把刑侦支队带得屡受表彰。

但四年前袁珂因为身体抱恙停职之后,任彬独自挑了一阵大梁,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身上那种擅长执行却不擅长领导的问题顿时暴露无遗,还在一次案子中犯了决策错误,险些让犯罪嫌疑人逃脱追捕。

那之后陈局就把任彬撤了职,让孟钊顶替了他的位置,也正因此,任彬在支队的位置一直有点尴尬。好在他大多时候还是肯接受孟钊领导的,只是偶尔会摆些“老人”的架子,给孟钊一些“忠告”和“建议”。

而孟钊,虽然在破案时多次无视他的建议,但也知道要适度给他一点面子。譬如这种“早点下班”的不痛不痒的建议他就偶尔会采纳,让任彬心理平衡些。

孟钊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转过来看着几个还在加班的同事:“那大家明天再翻,先按彬哥说的,都回去休息吧。”

孟钊这一出声,办公室里刚刚埋头苦翻的几个人开始讨论起来:

“看得我眼睛都要瞎了……哎,那片拆迁区到底什么时候拆啊,拆字写了两年都快褪没影了,到底还拆不拆了,就这么撂在那儿绝对是个隐患啊。”

“明儿打市民电话,给他们反应反应这问题,不拆就多加几个摄像头……走了啊钊哥。”

“走吧。”孟钊也跟在后面,走出了办公室。

走到一楼大厅才想起来往了带外套,不过温度不算很凉,孟钊也懒得再回去一趟,索性不穿外套了。

回到家已经近十点了,孟钊洗了澡,躺到床上,脑子里还在想案子。

那根狗毛的出现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如果是有意为之,那这案子跟陆时琛有什么关系?难道说,凶手其实跟陆时琛也有某种矛盾,在有意把作案嫌疑往陆时琛身上引?但一根狗毛作为证据实在是太暧昧了……

孟钊紧接着又想到了陆时琛朝他做的那个“野狗”的口型,妈的,他当时是怎么忍住没把陆时琛揪出来暴揍一顿的?

睡不着,脑子里装了太多事儿,孟钊从床上坐起来,找了件干净的T恤穿上,然后出了门。

他打算出去跑两圈,清空一下大脑,助助睡眠。

孟钊有固定的跑步路线,但今天他改变了路线,打算跑步去案发现场再看一眼。

孟钊的住处离那片拆迁区大概六公里的距离,平时如果不遭遇严重堵车,开车十分钟就能到,而今晚他跑步用了半个多小时。

快到那片拆迁区时,他的速度慢下来,平复着呼吸走了几步。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孟钊觉得前面那个身影极为眼熟。

——看来对这案子挂心的不止他自己。

眼看着陆时琛拐进圆拱门,孟钊放轻脚步,他想看看陆时琛到底要做什么。

案发现场周围还是封锁状态,陆时琛半蹲下来,胳膊肘搭在大腿上,似乎在低头看着什么。

这种天赐的报复机会,孟钊不想轻易错过。

要不是当年陆时琛出国了,这一架会提前十几年发生,不过,现在来得也不晚。

孟钊靠近陆时琛的背后,飞起一脚踹了过去。

第6章

出乎孟钊意料,陆时琛反应极快,一侧身躲开了孟钊踹过去的这一脚,并且抬手抓住了孟钊的小腿。

孟钊朝陆时琛倒过去的同时,用手肘发力,勾住陆时琛的脖子。背后偷袭变成了近身缠斗。

孟钊在警校的格斗成绩数一数二,但因为刚刚跑了六公里,消耗了太多体力,此刻居然堪堪跟陆时琛打了个平手。

在短暂压制陆时琛的片刻,孟钊一只手屈起来压住陆时琛的前胸,另一只手迅速从兜里掏出一副手铐,“咔”的一声轻响,锁住了陆时琛的一根手腕,就在这稍稍占了上风的当口,孟钊停住动作,佯作才认出陆时琛:“哎?怎么是你啊,我还以为是犯罪分子作案后回来观察现场呢……”

话没说完,陆时琛忽然抬手,第二声“咔”响起来,另一半手铐便铐到了孟钊的手腕上。

孟钊:“……”

“孟警官这么轻敌,很容易被反制服啊。”陆时琛看着孟钊道。

“裁判口哨都吹了,之后的动作一律算犯规吧。”

“可惜我没听到口哨,还以为刚刚是赛点。”陆时琛说完,顿了顿又道,“你身上很热。”

明明听上去是很普通的一句提醒,眼前的动作也是格斗时的常见动作,但孟钊忽然觉得有些怪异,距离太近了……手臂几乎能感觉到陆时琛胸前的肌肉形状。

孟钊稍稍起身,拉开两个人的距离,一边从兜里摸钥匙一边问:“你学过格斗?”

“学过一点。”

“不止一点吧?”孟钊看他一眼,继而微微皱起眉,兜里居然……没钥匙。

现在不是上班时间,他出来也仅仅是想跑个步,所以出门时根本没想带手铐,刚刚跑步时兜里的手铐一直发出喀拉喀拉的金属碰撞声,他还有些后悔没提前拿出来搁到家里。

这手铐是白天放在裤兜里的,钥匙应该装在上衣的外套口袋里,而外套……落在了市局,这就尴尬了。

“没带钥匙?”陆时琛看出来了。

孟钊轻抽一口气,觉得有点牙疼,他打算把这股邪火发在陆时琛身上:“这大半夜的你不在家睡觉,跑来案发现场做什么?”他说着,一只手撑着地面,蹲了起来。

因为现在跟陆时琛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他只能等陆时琛先坐起来,然后两个人才能一起站起来。

“睡不着,过来看看我是怎么被卷进这案子的,”陆时琛坐起来,反问孟钊,“不算违法吧?”

“刚刚你在找什么?”孟钊看向陆时琛刚刚半蹲的位置。

“血迹。”

“嗯?”

“不规则的长条状的血迹,断断续续的,从7号楼下面一直延伸到案发地附近,”陆时琛说,“死者是被拖过去的。”

孟钊看着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作案后把死者平放着拖过去,耗时很长,容易被发现,还会留下痕迹,相当不明智。”

“继续。”

“如果是我的话,会把死者架起来或者扛起来,快速转移尸体,减少暴露自己的可能。”

“所以现在是在试图为自己减轻嫌疑?”

“给孟警官提供一种思路罢了,别把视线浪费在无关的事情上。”

又来了,孟钊心道,这种居高临下的语气。

事实上,他刚刚跟陆时琛打的那一架不仅仅是为了想要揍陆时琛一顿,更重要的是想试探一下陆时琛是否外强中干。

而试探的结果是,陆时琛的体能极其可观,且对人体的致命点相当熟悉。

如果这案子是陆时琛做的,死者的脖子上不会留下那样的勒痕,案发现场周围也不会留下这些拖拽的血迹。

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孟钊得戴着这手铐,跟陆时琛一起回市局取钥匙。

“走吧,”孟钊轻叹一口气,遇见陆时琛准没好事发生,“跟我到市局走一趟吧。”其实他今晚改变路线,是想到陆时琛白天说的那个7号楼来看一眼的,不过现在跟陆时琛拴在一起,挺麻烦的。

孟钊打算先去市局取钥匙,一会儿再回来一趟,没想到陆时琛却主动提起这事儿:“不去7号楼看一眼?你来不就是为这目的?”

“挺会猜啊,”既然被猜中了,索性就多走几步过去吧,“去。”

老旧小区只有前面一排矮墙上安了几盏昏暗的灯,孟钊抬头看了看,一整排楼里只有不到十家还亮着灯,估计这起凶杀案发生之后,仅剩的这几家住户也正打算着麻溜搬家。

距离七号楼也就十几米远,两人都没说话,巷道安静得能听见树叶随风摇动的声音。

往前数十年,孟钊不会想到他跟陆时琛还能有这么和谐相处的时候,看来年纪的确不是白长的,他这些年的确沉稳了不少。而且,这手铐似乎也没那么碍事,因为他俩的步子还挺一致。

走到七号楼前,两人停下脚步。

“上去看看。”孟钊说着,抬步踏进楼道。

楼道里安了声控灯,灯泡散发出暗黄色微弱的光,六层里有四层是坏的,孟钊打开了手机上的手电筒功能,随着照在楼梯上的的光线往上走,脚步声在狭窄的楼道里听上去格外清晰。

据周衍的继父说,很多年前周衍的妈妈曾经带着周衍在这片老房子里生活,直到周衍十岁的时候他妈妈改嫁,母子二人才搬了出去,但改嫁之后不久,周衍的妈妈就因为重病去世了。周衍的继父虽然后来又再婚了一次,但因为跟周衍已经有了感情,一直把他当亲生儿子对待。几年后周衍上了附近的大学,刚毕业的时候因为生活窘迫,还在这儿住过一段时间。

走到402门口,孟钊将手机的光线对准锁眼周围,他半蹲下来仔细端量,时隔几年没人住,门上已经落了一层灰,但扶手处却有新鲜擦拭的痕迹,显然是凶手来过这里。

周衍身上的钥匙被凶手拿走了,他继父又没有这里的备用钥匙,只能请同事明天过来开锁了。

“走吧。”孟钊看了一会儿,站起来说。

陆时琛没说什么,跟孟钊一起下了楼。下楼时孟钊在想,周衍把陆时琛约到这栋老房子里,除了有事情要告诉陆时琛,无疑还另有东西给他看,否则单纯说事儿的话,何必要专门约到这里?

“周衍找你什么事儿,你一点也猜不到?”下了楼梯,孟钊关上手机的手电筒,问陆时琛。

“有东西给我吧,”陆时琛说,“不然何必约到这里。”

得,跟他猜的一样。

也是,一个从来没交流过的陌生人忽然找自己有事,任谁也猜不到到底是什么事情。

就这么心平气和地待了一会儿,孟钊发现陆时琛居然也没那么讨厌了。

不对,孟钊很快自我纠正过来,应该是,闭着嘴的陆时琛没那么讨厌。而陆时琛并不是话很多的人。

“怎么会想到要回国?”两人并肩走了一段,彼此都不说话有点怪异,孟钊起了个话头。

“想回就回了。”陆时琛说。

“刚回来就惹事儿,怎么着,回去的时候挨你爸的骂了没?”孟钊接着下午那个“遇事找爸爸”的话头,又怼了一句陆时琛。

陆时琛没接这话,转而问:“下午传唤我过来,不仅仅是因为在案发的时间段里监控拍到了我吧?”

“你觉得还能是因为什么?”孟钊不打算跟陆时琛透露案件细节,随口敷衍了一句。

“传唤我过去,不是普通的配合调查,是作为嫌疑人进行问讯,如果孟警官不是公报私仇的话,除了监控,应该还有其他证据,让我想想……”陆时琛顿了顿,“狗毛?”

孟钊一怔,居然还真让他猜中了,但他不动声色:“怎么说?”

“这证据需要暧昧一点,既能让我有作案嫌疑,又不至于给我立刻定罪。而且,你上午来我家的时候,应该还不确定这个证据跟我有没有关系,但下午反而传唤我过去,说明中间应该验证了这个证据确实跟我有关。我记得孟警官离开我家的时候,弯腰摸了我的狗,应该没记错吧?”

孟钊沉默片刻:“……你干脆来我们刑侦支队得了。”

“不去。”陆时琛说,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薪水太低。”

孟钊:“……”

“何况我对追寻正义这件事也没什么兴趣,只是随口一猜罢了。”

“得了吧,”孟钊不给他面子,“你就算专心猜了几个小时我也不知道啊。”

案发地的拆迁区距离市局不远,直行200米,再过个红绿灯路口就到了。

刚刚那片路上灯光昏暗,两个人手腕上的手铐还没什么存在感,但到了红绿灯路口处,有几个小姑娘频频回头朝他们俩看过来,还不住地互相笑着窃窃私语,孟钊这才觉得有哪不对劲儿。

再看陆时琛,对方显然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此刻一只手戴着手铐,另一只手抄着风衣的兜,神情极为自然,显然一点也没被这手铐扰了装X的兴致。

但到底是哪不对劲,孟钊没细想,他脑子里还装着周衍的案子。

红灯变了绿灯,踏上斑马线,把那几个小姑娘的视线甩在身后,孟钊才觉得自在了一些。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看不见的背后,几个小姑娘已经对着两个人的背影举起了摄像头。

此情此景,宛如戴着手铐款情趣手镯,大半夜出来秀恩爱的一对gay。

夜里十一点,崭新的市局大楼耸立在城市之中。

孟钊抬头看了一眼,二楼刑侦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不知道谁还在加班。

两人上了楼梯,刚拐进楼道,刑侦办公室里走出一个人,孟钊这才看清楚,原来加班的那人是程韵。

“怎么才回去?”孟钊走过去,“别锁门了。”

“哎?钊哥?”程韵有些意外这么晚了孟钊还在市局,“你不是回家了吗?这是……?”程韵的眼睛看到了两人锁在一起的手腕,又抬眼看看孟钊,再看看陆时琛,如果是逮捕犯罪嫌疑人的话,这气氛无疑太和谐了一点。

“……没事儿,意外。”孟钊推门进办公室,“赶紧回家吧。”

程韵拦住他:“等等钊哥,我刚发现了一个疑似跟周衍有矛盾的人。”

“嗯?”孟钊脚步顿住。

“你看这个,”程韵从手机相册里翻出截图,“我在周衍的微博里发现的。”

这条微博是周衍两个月前发布的:“关于抄袭的事情我已咨询过律师,我们法院见。@梁川”

“我去搜了一下这件事,这个梁川好像在一年前抄袭了周衍的几首歌,两个月前被周衍发现,但梁川粉丝比较多,近500万,自从周衍在微博上公开说梁川抄袭自己之后,他的粉丝就一直在周衍的微博下面骂周衍。周衍一气之下,就发了微博说要去法院告梁川。具体有没有告,得等明天再具体调查了……”

孟钊听完,把手机还给程韵:“做得不错。”

“我是被夸奖了吗?!”程韵顿时笑得露出了十八颗牙。

“快回家吧,”孟钊催道,“今天开车了没?”

“开了开了,那我走了啊钊哥。”程韵收了笑,目光掠过两人之间的手铐,又对着孟钊笑了一声。

这最后一笑显然不太简单,因为它让孟钊想到了刚刚在红绿灯路口,那几个笑着窃窃私语的小姑娘。

孟钊觉得不太对劲:“……”等等,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第7章

进了办公室,孟钊从外套取了钥匙开锁,才把两人的手腕解放出来。

陆时琛一只手握着刚刚被铐住的地方,打量着这间刑侦办公室:“工作环境可以啊。”

“废话,去年刚建成的,没见刑讯室的设备都朝美剧靠齐么?”孟钊瞄到他手腕上的那块表,此刻表盘上的碎钻在天花板顶灯的照射下发散出低调而昂贵的光泽,让人想不注意都难,“走吧,工作环境再好什么用,薪水太低也招不来陆先生这样的人才啊。”

孟钊走到门边,抬手摁灭了办公室的灯,躬身锁门。

陆时琛在旁边看着他:“你话比以前变多了。”

“开什么玩笑,”孟钊直起身,“以前班里那环境也不允许我们这号学渣说话啊。”

说来没人相信,虽然孟钊在高中期间年级平均排名一度在后百分之十,但高一刚开学时按照中考成绩分班,他却被分到了尖子生扎堆的实验一班。这得归功于他中考超常发挥,而且还有市运会长跑名次的加分。

他们那一届学生又恰好赶上了新教育局局长“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时候,全市实行素质教育改革,不再按成绩进行走班制,美名其曰减轻学生的学习压力。于是就算孟钊后来的成绩一落千丈,他也还是在尖子生班苟了三年。

歪打正着地进了全校最学霸的一个班,现在回想起那会儿班里的氛围,孟钊还是觉得有点窒息。

不过,高中时他不喜欢说话,也不完全是氛围的原因,主要还是因为他舅舅孟祥宇那时陷入了一起冤案。

孟钊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父亲再婚,他一直跟母亲生活。十岁那年,母亲孟婧在跟犯罪分子的搏斗中牺牲,在那之后,他就跟着舅舅孟祥宇一家生活。

孟钊高中时,孟祥宇不幸陷入一起冤案,一审被判十五年,舅妈听到消息后就病倒了,孟若姝又尚且年幼,于是家里这摊子事就全都落到了孟钊身上。当年17岁的孟钊为了孟祥宇的事情东奔西走,被迫成长,好在二审有陆成泽和陆成泽的大学导师周明生帮忙,才让孟祥宇得以洗脱冤屈。

因为这件事,孟钊在高中时候的确没怎么跟班里人说过话,班里的优等生们将他视为“杀人犯的亲戚”,而他自己也被这摊子事情压得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到了市局门口,孟钊正想起一个问题要问陆时琛,旁边陆时琛先开口了:“你住哪儿?”

孟钊说了当地的一个地标建筑,陆时琛稍一思索,道:“挺远的,也没开车?”

“平时上班开,今晚跑步过来的。”

“怎么没在附近住?”

这问题一出,孟钊不禁又磨了磨后槽牙,这什么何不食肉糜的破问题啊……

再看陆时琛,这人绝对是故意的,因为孟钊看见他眼睛里轻微但不加掩饰的笑意……说好听点,那叫笑意,说不好听点,那绝对是嘲讽。

“差不多行了啊,”孟钊看了他一眼,对方长得实在太过人模狗样,几乎有点掩盖住欠揍的本质了,“别人为制造贫富差距的矛盾了。”

“要不我开车送你?”陆时琛总算说了句人话。

“算了,”孟钊说,“不劳您大驾了。”

跟陆时琛分道扬镳之后,孟钊往前跑了一段距离,忽然记起刚刚还有问题想问陆时琛,但被他那一打岔,忘记问了。

孟钊回头,看见陆时琛已经过了马路,心道那就明天再说吧,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看着陆时琛的背影,孟钊不自觉想到高中时的一幕。

那会儿他疲于为舅舅的案子到处奔走,不得已偶尔翘课,班主任了解他家里的情况,虽然跟他谈过几次话,要他把主要精力放到学习上,但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某天中午快要上课的时候,孟钊赶回学校。学校地处市郊,门口是一条宽阔的马路,虽然设置了“驶经学校请慢行”的警示标牌,但不到上下学的时间,来往的车辆还是行驶飞快。

孟钊当时正边走边低头想事情,到了要过马路时才抬起头,然后他看到了道路中央被车碾过的一条小狗,还有路对面正盯着那条狗看的陆时琛。

时至今日,孟钊仍能记起马路中央仰着肚皮,四肢痛苦挣扎的那条小狗,还有对面陆时琛冷漠的神情。

当时孟钊注意到不远处有一辆车要驶过来,他快步走过去,弯下腰把手放到小狗身下,迅速而小心地把它托了起来,然后站起身快步跑到路对面。

“喂,找死啊!看不看路!”身后的司机踩了刹车,对着车窗外的孟钊骂了一句。

孟钊没理,他在想要怎么处理这只血淋淋的小狗。他经过陆时琛,对方看了他一眼,但没说话,抬步过了马路。

事情若只到这里,孟钊对陆时琛的印象也只会是“有些冷漠”而已。但那天上晚自习,不知谁先传出来谣言,说有人亲眼看到孟钊在校外虐狗,那条狗被孟钊打得奄奄一息,浑身都是血。

孟钊当时的位置在教室角落,因为连着几天没休息好,他趴在桌上有些犯困,跟以往相比,今天的教室似乎有些吵,孟钊只听到耳边有嗡嗡的交谈声,但他并不知道自己正是话题的中心。

作为“杀人犯的亲戚”,再加上屡次翘课、成绩垫底、校外斗殴等等劣迹,孟钊在实验一班是最格格不入的那个存在。

孟钊直起身,想从桌洞里翻出耳机戴上,然后他听到了陆时琛的声音。

陆时琛当时坐在他隔壁那一列的倒数第二排,虽然跟孟钊离得很近,但两人几乎没怎么说过话。

在一片嗡嗡的窃窃私语中,陆时琛的声音听上去很清晰。

“那条狗是被车轧死的,我看到了,”他的语调里听不出一丝感情色彩,“是两辆车,第一辆先轧了他的后腿,五分钟后第二辆又从他的肚子上轧了过去。”

孟钊拿着耳机的手顿了顿,他听到陆时琛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教室其他人也转头看过来。

“好可怜啊……”有人小声说,“那是不是流了很多血?”

“肠子都被轧出来了,”陆时琛看了那女生一眼,平淡地说,“你说呢?”

周围一片哗然,孟钊看了一眼陆时琛,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陆时琛微微低着头,握着笔在练习册上写着什么。那之后陆时琛就没再说话。

所以他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受伤的小狗躺在那里挣扎了那么久?孟钊回忆起陆时琛站在路对面的场景,觉得他的眼神让人有些胆寒。

那条受伤的小狗当晚被孟钊带到了附近的宠物医院,但医生说它救不活了,于是孟钊花钱给它做了安乐死,又找地方把它埋了起来。

当晚他做了个梦,他梦到马路中央那个被车拦腰碾过、痛苦挣扎的不是那条小狗,是他自己,而陆时琛就站在路的对面冷眼旁观,一脸漠然。

次日上午大课间,依惯例所有人要下楼跑操,男生女生按照身高排成两列,陆时琛和孟钊站在队尾,陆时琛比孟钊要稍高一些,就站在他的身后。

“那条狗后来怎么样了?”跑操之前,孟钊听到身后的陆时琛这样问。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陆时琛第一次主动开口同他讲话。

“死了,埋了。”孟钊不是很想跟他说话。然后他听到陆时琛在他身后笑了一声,听上去轻蔑而冷淡:“一条无家可归的野狗而已,救了也是白救。”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句话后,孟钊莫名一阵心头火起,负责跑操的老师站在前面喊:“实验一班的同学,预备——”孟钊一转身,捏起拳头朝陆时琛挥了过去。而陆时琛也似乎也像是早有准备,一偏头避开孟钊的拳头,然后也挥拳砸了过去。

操场上顿时一片混乱,所有人都停下来看着这起毫无预兆的干架。

等到老师过来拉架时,两个人脸上都已经挂了彩。

“为什么打架?”办公室里,班主任站在他们面前问。

但两个人都很沉默地一声不吭。孟钊说不清自己当时为什么想揍陆时琛,只是为了那条狗吗?好像也不是,但他知道如果再来一次,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捏起拳头朝陆时琛挥过去。

事情后来以两人分别交上两千字的检讨为结局,回教室的路上谁也没跟谁说话,但踏入教室的那一刻,孟钊听到陆时琛很轻地冷笑了一声,在他耳边低低说了两个字:“野狗”。

孟钊的拳头再一次捏紧,但当着教室所有人的面,这一次他忍住了。

晚上躺在床上,孟钊想到这似乎就是他跟陆时琛结仇的开始。

原本以为先挑事的那人是陆时琛,今天这一梳理,当年先动手挑起矛盾的那人居然是他自己。

干得好啊,闭上眼睛的时候孟钊对自己说,对该揍的人就应该这么毫不留情地挥拳。

第8章

翌日清晨,孟钊七点半到市局。

因为有案子没解决,刑侦支队所有人都自觉提前早到了一会儿。

就连约好八点过来的周衍的朋友王诺,都提前半小时就坐到了市局大厅里。

“我昨晚睡不着,越想越觉得是他,”王诺屁股还没坐定,就迫不及待地说了起来,“这个梁川就是个小人,抄袭了周衍的作品不说,还试图反咬一口说是周衍抄的他……”

“你等等啊,”周其阳不得不打断他,“你说的这个梁川现在也在本市是吧?他跟周衍现实中认识吗?”

“认识,我们都是一个大学的,这个梁川比我们高一级,在学校的时候对我们还不错,周衍也挺信任他,经常把新出的作品拿给他看,让他提意见。谁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半年前周衍突然发现,他在大学期间创作的几首曲子被梁川抄过去了。

“俩人这才闹掰了,我们听了之后咽不下这口气,都劝周衍去法院告他。但周衍念着大家的交情,本来想私下和解,让梁川公开道个歉这事儿就算完了,没想到梁川打死不承认,再加上他微博粉丝又多,经常来周衍微博下面倒打一耙,周衍气不过,才决定找律师提供帮助。”

“凶手肯定是梁川,“王诺言之凿凿,气得握拳砸了一下桌子,“除了梁川,周衍根本就不可能跟别人结仇,到时候官司一打,梁川绝对会身败名裂,他知道我们几个朋友到时候都会给周衍作证,这个官司他绝对会输。”

“官司还没打是吧?”孟钊问,“周衍找的哪家律所知道吗?”

“知道,找的是浩泽,肯定要找最好的律所。”

浩泽律所孟钊知道,不仅因为这律所本身就是明潭市最大的律所,在全国都饱负盛名,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律所的创始人就是陆时琛他爸陆成泽,当年为了叔叔孟祥宇那案子,孟钊还去过那个律所。

送走王诺,孟钊把手下几个人叫过来:“程韵去浩泽律所见周衍的委托律师,把相关资料带回来,任彬去见一见梁川,顺便查一下案发当时他有没有不在场证明,小周,过来帮忙开个锁。”

“好嘞钊哥!”周其阳拿上自家祖传的生锈铁丝,跟上孟钊。

周其阳家里的组辈上数几代都以开锁为生,到了他这一代,因为学艺不精,难以以开锁为计,只能转而投身到刑侦事业。

不过,只要不是那种极其复杂的密码锁,像这种平常家用的锁,对于周其阳来说还是小菜一碟。

“咔哒”一声,周其阳直起身:“搞定。”

“可以啊你这手艺。”孟钊拉开门,走进周衍的老房子。

因为前后都建起了新楼盘,这栋老房子便显得采光极差,虽说是日头极亮的上午,但一进门,整个房间还是显得阴沉沉的。

房间里家具齐全,倒也还算整洁,孟钊走到其中一间卧室,这大概是周衍以前常住的卧室,因为卧室旁边摆放了一张电脑桌,比其他家具显得要新一些。

孟钊拉开电脑桌的抽屉,里面有一些周衍手写的乐谱,还有几本书,除此之外……孟钊把最下面的黑皮笔记本拿出来,封皮上写着“文昭高中”,像是那种在学校活动中获了奖就会得到的奖品笔记本。

孟钊拿起了翻了翻,里面已经写满了字,看来周衍有写日记的习惯。他把笔记本拿到手上,准备一会儿拿回局里看看有没有可用的线索。

“钊哥。”周其阳在隔壁卧室喊。

孟钊拿着笔记本走过去:“怎么了?”

“你看这面墙,”周其阳站在床边,面对着墙,“好像被新粉刷过。”

孟钊看着这面墙,的确,跟其他三面墙比起来,这面墙明显更白一些,而且,味道也有一种还未散尽的涂料味道。

“这窗户一开始就是打开的?”孟钊看向旁边的纱窗。

“对,我没动过。”周其阳说,“应该是凶手刷完墙之后,开了窗散味儿吧,难怪进来的时候味道不太大。不过……这墙上本来有什么啊,难道是周衍在墙上记录的乐谱?”

孟钊环视这间房间,凶手到底打算掩饰什么?据周衍的继父说,周衍大学时的确偶尔会来这房子里住,可是在墙上写乐谱……

“联系一下王诺,”孟钊对周其阳说,“问问他们几个朋友有没有来过周衍这房子的。”

周其阳立刻给王诺拨电话,与此同时,程韵也来了电话,孟钊走到客厅接起来。

“钊哥,我到浩泽律所了,刚见了周衍的律师,律师说周衍三个月前就找过他一次,当时两个人交流了一下,因为周衍这边有明确的证据,又有朋友做证人,所以打赢这官司应该没什么问题,但周衍本人还是比较犹豫,好像他一直有在尝试跟梁川做私下和解,应该是不想彻底撕破脸皮吧……但梁川这个人就有点阳奉阴违,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说好会公开道歉,其实一直在拖时间,周衍实在气不过才下决定告他的。就在上周一,周衍去了一趟浩泽,跟王律师确定了要打这场官司,然后这周一法院那边就把传票寄给梁川了。”

这周一……也就是周衍遇害的两天前,孟钊问:“传票上写的开庭时间是什么时候?”

“4月28日,差不多半个月之后。”

“我知道了。”孟钊说。

“哎钊哥,我问过王诺了,”周其阳那边也打完了电话,“这王诺简直就是个话唠……他说他们几个没来过周衍这房子,说周衍应该是觉得这房子太破有点丢人,所以从来没让他们来过,换了新房之后他们才经常过去聚。”

孟钊点点头:“走吧,回去看看任彬那边有没有别的情况。”

走下楼,孟钊刚要下车,一闪眼,瞥见了不远处遛狗的陆时琛。

这一大早,自己已经工作近两个小时了,对方居然还在优哉游哉地遛狗,这差距……

不过遇上陆时琛也好,正好他有问题要问陆时琛,因为怕陆时琛又像上次一样一闪眼就不见了,孟钊迅速拉开车门坐进去,对着周其阳撂下一句:“一会儿到前面等你。”

周其阳还没反应过来,孟钊已经启动车子开远了。

“哎——”周其阳追赶不及,在原地不明所以地嘀咕道,“什么事儿啊这么急匆匆的,又不是去追老婆……”

第9章

追上陆时琛,孟钊踩着刹车把车速降下来,一边慢吞吞地在后面跟着陆时琛,一边按下车窗,探头出来喊了声:“欸。”

陆时琛脚步停下,回头一看是孟钊,牵着狗朝他走过来。

“够悠闲的啊。”等陆时琛走近了,孟钊才看清陆时琛的额头上出了汗,发梢有点湿,应该是到附近跑步去了。难怪体能不错,陆时琛平时应该没少锻炼。

“去过7号楼了?”陆时琛很快猜出孟钊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有没有新线索?”

“算有一点吧。”孟钊不打算跟他泄露案件进展,他把从周衍卧室里找到的一张写满字的纸递给陆时琛,“还记不记得那天贴在你门上的笔迹?辨认一下看看跟这个字一不一样。”

陆时琛接过来,低头看了看:“看起来应该是一样的字迹。”

“嗯”,孟钊收回那张纸,“对了,昨天有问题忘问你了,你这狗最近都接触过什么人啊,能列个名单出来么?”

“你想从那根狗毛上下手?”陆时琛思忖片刻,“估计有点难度,不过我可以列个清单。列出之后怎么给你?”

“发我微信吧。”孟钊摸过手机,调出二维码让陆时琛扫自己。

接到陆时琛的好友申请之后,孟钊随口问了句:“怎么都是你自己遛狗啊,你女朋友呢?”

陆时琛正操作手机,闻言抬眼看了一下孟钊,对方显然是把乔遇当成了自己的女友,他简单解释了一句:“那不是我女友。”

不是女朋友?孟钊愣了愣,穿得那么奔放,而且一大清早从浴室出来,不是女朋友……那就是炮友了?啧……想不到陆时琛在这方面倒不藏着掖着,在国外待过几年的人果然开放。

“加上了。”陆时琛提醒道。

孟钊低头看了一眼,已经收到了陆时琛的好友提醒。

“哎哟钊哥,可追上你了,”周其阳气喘吁吁地追过来,一眼看到昨天刚光顾过市局的陆时琛,小声问孟钊,“这是什么情况?”

“没事,了解点事情,”孟钊说,“上车吧。”

“嗨,没什么大事你跑那么快,”周其阳拉开车门坐进来,“我以为你偶遇梦中情人呢。”

孟钊:“……”

周其阳边系安全带边说:“路边沾花惹草,小心老徐回去削你。”

陆时琛屈起手指敲了敲孟钊那半扇未落的车窗:“没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

“行,列出来尽快发我啊。”孟钊叮嘱一句。

车子开上路,孟钊接着周其阳的话问:“老徐削我干什么?”

“嘿钊哥你装傻是吧,”周其阳来了精神,“局里上下谁不知道,这案子破完之后你马上就要晋升正队长了,升完正队长,就离做老徐的乘龙快婿不远了,钊哥,升职加薪迎娶白富美,老徐都给你打造好一条龙服务了,以后发达了别忘了兄弟啊。”

孟钊嗤笑一声:“哪来这么多谣言,而且我都不知道这年头还这么流行包办婚姻。”

“这叫什么包办啊……徐晏一准儿对你有意思,难不成你对她没感觉?”

徐晏是徐局的女儿,孟钊压根没想过他们俩能被凑成一对,他刚进市局的那一年,徐晏还穿着校服每天吭哧吭哧读高三,再加上徐晏跟孟若姝还是高中同学,这些年在他眼里,徐晏跟孟若姝的存在没什么两样。

“真没感觉?”周其阳看到孟钊无动于衷,“我真是好奇,钊哥你这眼光得高成什么样啊,你倒是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

“成熟点的,”孟钊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什么样的,随口挑了个跟徐晏相反的特质,“行了,别说废话了,有这时间不如多想想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