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汉东上前拦住了他。

“别他妈拦我,我宰了他们!”马伟吼道。

“马伟,是这位大哥救了我。”朱玲玲道。

马伟认识刘汉东,去年曾在交通职业技术学院门口和他打过架,不过两人并没有仇怨,打架只是受人之托而已,此刻明白对方是搭救自己女朋友的恩公,马伟立刻跪倒:“上次的事儿是我不对,我马伟啥也没有,就一条烂命,以后有啥事,只要你一句话,上刀山下火海,我有半个不字就不是人养的!”

刘汉东将他扶起:“说啥呢,打个架有啥对不对的,今天算是认识了,以后大家就是朋友。”

火颖哧哧笑道:“东哥,你的朋友咋都是不打不相识啊,山炮哥是,万林哥是,我哥也是,这位马尾巴哥哥还是。”

刘汉东道:“很正常啊,你经常做什么,自然就认识这方面的朋友多些,吸毒的朋友也是吸毒的,打麻将的朋友也是喜欢打麻将的,这就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马伟道:“没错,东哥这话在理,我的朋友都是喜欢喝酒打架开车的。”

说话间,大群的哥围过来,开出租的都是话痨,咋咋呼呼的吵死个人,他们成了这台大戏的主角,刘汉东、耿直,以及平川警方反而成了陪衬。

近江交警和刑侦部门的警车也赶到了现场,随之而来的还有特巡警的一个分队,将三名劫匪接手,大家开始返程。

刘汉东上了自己的富康,火颖喜滋滋的坐了进去,远处雨燕里,宋双看见这一幕,不禁撅起了嘴,生气归生气,她还是尽职尽责的发着微博,刚才发的几条已经被转载了上万次,又萌又软的双儿粉丝迅速突破十万大关,并且以几何速度飞快增长中。

由数百辆出租车,数十辆社会车辆加上警车组成的庞大车队向近江进发,马伟用车载电台调度出租车们统一靠边行驶,让出超车道供刘汉东等人的车辆通过,当白色富康急驰而过的时候,所有出租车一起鸣笛,打双闪向他们致敬。

国道上汽笛长鸣,荡气回肠。

第五十八章 访民

大队人马都走了,只剩下平川的公安们,他们觉得非常没趣,也各自上车离去,往回开了一公里,抬头看见巨大的横幅:“开放的平川欢迎您”,带队的领导不禁暗暗叫苦,刚才是在近江市管辖范围内发生争执,真闹大了,对平川警方不利。

车队进入近江市区,出租车各自散去,刘汉东安排其他人先将浣溪一家人送往铁渣街安顿,自己驾驶着富康领着押着囚犯的车驶入巡特警大队的驻地。

劫车案的罪犯是刘汉东抓到的,这案子归巡特警处理,不过车里还有三个被绑的家伙,被提出来之后大家都不知道如何处理。

这三个人,一个是赵默志,一个是村里的会计,还有一个居然是大墩乡的派出所长刘忠文。

中队、大队领导都不敢接招,先吩咐把人绑绳解开,好吃好喝伺候着,然后迅速报告支队领导。

石国平当即命人将刘汉东叫到自己办公室,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敲着桌子痛心疾首道:“刘汉东,你能有一天消停的么?回回给我惹出大乱子,上回你打死藏獒是为了救人,我也就不批评你了,这回又是怎么了?把平川的警察都给抓来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刘汉东岿然不动:“报告支队长,这回也是为了救人,派出所长勾结当地恶霸要杀人灭口,对了,还袭警,滥用警械,我身为公安人员,难道不该抓他,不能抓他么?”

石国平差点气笑了,这个小刘耿直彪悍,就是心眼转不过来弯,巡特警支队的一名普通聘用制警员,是没有执法权的,只有现场处置权,他千里迢迢地把一个村主任,一个派出所长给抓了,这才是违法行为。

不过石国平是个护犊子的领导,又懂得灵活变通,不会不问青红皂白傻乎乎处理自己的部下,他也不会太把一个偏远地区乡镇派出所长当回事,先安排人问话,搞清楚事实经过再说。

赵默志等人被留在支队值班室里,有床铺有空调,没人难为他们,先前被没收的手机也发还了,除了不能擅自离开,其他随便。

他们几个起初惊恐万分,后来发现事儿没有想象的这么恶劣,胆子便大了起来,赵默志给自己的妹夫,大墩乡的土霸王乡长蓝文革打了个电话,将事情原委诉说一遍,让他赶紧安排。

蓝文革的媳妇是赵默志的亲妹妹,他有个女儿叫蓝莉莉,去年高考只考了三百多分,本来这也没什么,乡长家的闺女就算考不上大学也一样能安排进政府机关吃公家饭,可是莉莉寻死觅活闹着要上大学,而且一定要上江东大学,不然就不吃饭,绝食寻死。

蓝乡长没辙,就请大舅哥出面想办法,赵家在大墩乡就是土皇帝,跺一脚都得地震的程度,可出了本乡本土就没戏唱,人家省城名牌大学才不认你这一套,就算想花钱托关系弄学籍也找不到合适的门路,想来想去,赵默志就把主意打到本村应届高考女生蓝浣溪身上。

经过一番协调,县中、教育局招办、邮局、派出所,全都安排妥当,想办法不让蓝浣溪查到成绩,中途截下录取通知书,派出所更改户籍,名字,一切都顺利办成,蓝莉莉摇身一变成了蓝浣溪,以六百八十分的高分被江东大学录取,这在乡里就是公开的秘密,当然只限于高层小圈子,泥腿子农民是永远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

这件事牵扯甚广,被揭出来大家全都得倒霉,蓝文革接到大舅哥的电话后心惊肉跳,立刻连夜协调,统一口径,争取把事情掩盖住。

当天夜里,赵二虎吊着打石膏的胳膊,领着一伙人来到浣溪家里,泼汽油点火,将三间破屋烧成了白地。

浣溪一家人住进了火联合的出租屋,正好二楼有两间空房,还有简单家具凉席子饮水机电风扇什么的,对一般人来说条件只能算勉强能过日子,但对蓝家人来说简直堪称豪华了。

“这怎么住得起。”浣溪娘愁容满面,不敢上床,怕弄脏了人家的床铺。

“没事儿,住就是了,房租我出。”梅姐走了进来,一脸的义愤填膺,她在村里就听说了这事儿,当即带着小燕儿坐长途车赶了回来。

“他大姐,又让你破费,真过意不去。”蓝老师搓着手说。

梅姐道:“客气啥,都是一个村的,现在得赶紧想个法子告状才行,和他们打官司,打到底!”

蓝老师愁容满面:“省城就来过一回,还是二十年前的事儿,东南西北都摸不清楚,怎么告状打官司?”

梅姐说:“这个你不用操心,省城专门有人常年上访告状的,我就认识一个,有的是法子,等下我给他打个电话,问问路子。”

“麻烦你了,他大姐。”蓝老师道。

梅姐立刻拿出手机,她说的这个老访民也是她的客户之一,上访之余会到梅姐洗头房放松一下,他接到电话,不到十分钟就赶了过来,这也不奇怪,花火村本来就是访民的根据地之一,这里房租便宜,管理松懈,有几个上访专业户常年住在这里。

这位大哥四十来岁,穿的衣帽整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干部,一根接一根的抽烟,就没停过,他听蓝老师说了情况之后,皱眉道你们这个事儿不好弄,为啥捏,没证据,没证据就不好打官司,律师不愿意接,法院也不会受理。

“妮儿大活人在这里,难道不是证据?”蓝老师很不理解。

专业户说:“老大哥你太老实了,这是你家闺女你当然认识,可是别人不知道啊,你的户口本身份证呢?对吧,你没有证件,就等于没有身份,另外这些学籍、准考证、还有冒名顶替者的身份,这些证据你都不掌握,拿什么去告?”

蓝老师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顿时绝望起来,两手抱头蹲在地上。

梅姐道:“别卖关子了,有啥好招赶紧说。”

专业户说:“办法当然有,就是直接去省政府大门前拦车喊冤,只要碰到清官大老爷,你们这事儿就有希望,毕竟不是涉及到当地鸡的屁的官司,不算难。”

“那就这么定了,明天去省政府大门口喊冤去。”梅姐拍了板,并且出钱买了几米长的白布,请人用墨汁写了字,准备明天使用。

第二天一早,梅姐早早起床,浣溪一家人也起来了,整理好状子出发,打了一辆黑车直奔省府。

省政府在中央大街上,是一个民国时期的建筑群,里面树木繁茂,大门两侧站着威武的武警战士,巨大的牌子上写着江东省人民政府的字样,进进出出都是黑色的小号段轿车以及考斯特、碧莲之类的高档面包车。

蓝老师一家人下了车,看到威严的政府大门,腿就有些软,乡政府大院他都不敢进,何况是省府!

“想想妮儿受的苦,还有啥不敢的,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梅姐给他们加油鼓劲。

一家四口战战兢兢往前走,蓝家人不是那种滚刀肉的刁民,第一次上访,心里七上八下的。要不是梅姐跟着,兴许早就打退堂鼓了。

忽然有几个人比他们先抵达了省府大门口,从包里取出横幅,刚要喊冤磕头,忽然从大门内迅速冲出一群战士,将这几个人抬起来就走,旁边驶出一辆面包车,访民被塞入车内开走,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分钟,反应速度之快令人目瞪口呆。

大门口还有一些二三十岁的便装男子,目光锐利,手插在裤兜里,隐约能看见耳朵后面的空气耳筒,刚才战士们抓人的时候,他们制止了路人的拍摄,动作利索,态度坚决,想来是便衣警卫。

蓝老师吓傻了,再也不敢向前。

梅姐也有些傻眼,打电话咨询专业户,问他这些被抓走的人会怎么处理,专业户回答说没事,一般就是遣返原籍,或者交给地方上接访的人员,好吃好喝伺候着,没啥大不了的。

梅姐是知道赵家的能量的,蓝家人被遣返原籍就是一个死,看来堵政府大门这条路行不通了,得再想办法。

一家人垂头丧气回了铁渣街,正好刘汉东打来电话,问安顿得怎么样了,梅姐灵机一动:“大东不就是警察么,看他有什么好办法。”

刘汉东也没有好办法,不过他认识有办法的人,就是宋双。

宋双接到电话后说:“这件事我已经告诉爸爸了,我爸说不太好办,起诉的话也要先去地方法院,不能越级起诉,目前最合适的办法是去信访办,相信平川市会给他们解决的。”

刘汉东半信半疑:“信访办能解决问题?”

宋双说:“有时候也是起作用的,我爸爸现在省委政策研究室,他会打招呼的。”

于是,中午吃过饭之后,蓝老师带着一双儿女,再度来到省信访办递交材料,这回倒是很顺利,信访办工作人员收下了他们的申诉材料,并且告诉他们,会尽快给予答复。

蓝老师重新燃起了希望,他却不知道,信访材料在第一时间就被打回平川市处理,平川市信访机关又把材料发到大墩乡,交乡长蓝文革处理。

蓝文革早已摆平一切,蓝浣溪一家人的户口都注销掉了,房子也被烧掉,从法律意义上来说,根本不存在这样一家人,当然“蓝浣溪”这个人是有的,但是他蓝文革的女儿,现在江东大学读书。

同时,平川市教育局招办也发了个文,以大学在校生不能参加高考为理由,取消了蓝浣溪今年的高考成绩。

第五十九章 失踪的考生

平川市信访办将乡政府反馈的材料快递到了省信访局,因为宋剑锋曾经打过招呼,所以信访局将反馈资料抄送了一份给他。

省委政策研究室,宋剑锋坐在办公桌后面,戴上眼镜翻阅着材料,才看了几眼就忍不住拍案而起。

这帮村匪恶霸,实在是气焰嚣张,为所欲为,竟然销毁户口,把蓝浣溪一家人从法律层面给抹掉了,说查无此人,没法处理,这种做法既愚蠢又猖狂,不过联想到他们私改户口,冒名顶替的前科,干出这种事情也不奇怪。

宋剑锋是从基层干起来的公安系统领导,知道农村户籍管理混乱,乡下恶霸横行,尤其村委会这一级,没有点手段根本当不上,任何不合理都有它存在的土壤,至少在大墩乡乃至平川市的某些干部心中,这些都是理所当然了,他们甚至懒得把谎言扯得更完美一些,因为没必要,上下关系都打点好了,任你上访到哪儿都没用。

不过他们的这一套思维已经落后于时代,现在是信息爆炸的时代,自媒体取代官媒的时代,一份报纸,甚至比不上某些微博上的大V的影响力。

如果浣溪只是一个普通的考生,他们的招数兴许能得逞,因为没有新闻价值,不值得挖掘,但蓝浣溪考了七百二十一分,是全省理科状元,这本身就是一则新闻,如果再加上状元身份被顶替,成绩取消,那简直就是爆炸性的新闻,区区乡下恶霸还达不到控制高层次媒体的能力,此事只要稍加引导,就能轰动全国。

换句话说,赵默志等人这回摊上大事儿了。

宋剑锋冷笑起来,打了个电话给沈弘毅:“怎么样,在平川的工作还适应吧?”

“还可以,已经逐步适应了,感谢老领导关心。”沈弘毅答道。

寒暄几句后,宋剑锋提到了蓝浣溪被冒名顶替的案子,问沈弘毅有什么看法。

沈弘毅淡淡地笑了:“这种事儿在基层比较常见,只不过被曝出来的不多而已,由着他们闹吧,这是自掘坟墓。”

宋剑锋也笑了:“弘毅,你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上帝让谁灭亡,必然让他疯狂,让他们尽情的表演吧,把丑态暴露在全国人民面前,我看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和自己的官帽子过不去,平川的政治生态圈太死气沉沉了,需要动一动了。”

平川市警方与近江警方在两地交界处发生矛盾,据说平川的一个派出所长也被扣了,平川市委市政府通过有关渠道向近江方面表示了不满,近江公安局长詹树森立刻作出指示,放人,处分相关责任人。

赵默志、刘忠文,还有村里的会计被平川来人接走,乱开枪的耿直被停职检查,巡特警支队又挨了上面的点名批评,具体责任人刘汉东也被停职,暂时放大假,等候组织进一步处理。

赵村长走的时候很牛逼,平川方面派了一辆宝马,两辆警车来接他们,不过并没有放狠话什么的,相反还很客气,一再感谢巡特警支队干警们的热情招待,邀请他们在合适的时间到平川来做客,仿佛他不是当了一天阶下囚,而是来考察的座上宾一般。

终于离开省城,赵默志松了一口气,但依然心事重重,会计却神气活现起来:“草他妈的省城警察,敢逮咱们赵主任,这回非弄他们扒衣服不可,咱赵主任可是市人大代表!”

刘忠文也说对哦,老赵是人大代表,可不能随便抓,这是犯法的行为。

赵默志心里却很有数,他摇摇头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刘公安虽然年轻,在省城也是个角色,看得出来黑白两道通吃,再者说了,不能竖立过多的对立面,斗争要讲究策略,要分化瓦解敌人。”

“高,实在是高。”会计挑起大拇指。

赵默志打电话回去,询问妹夫事儿处理得怎么样,蓝乡长说他们在省信访办递交了材料,又发回咱乡处理了,我已经安排妥了,蓝家人连户口都销掉了,一家四口都是黑户,连个身份证都没有,任他们兴风作浪,也掀不起浪花。

“大哥,我办事你放心,房子也烧了,村里人也不敢乱说乱动,就算中央派调查组来,我都能应付过去。”蓝文革这样说。

赵默志放心了,因为蓝老师走的是上访的路子,说明他们也就这点能耐了,自古上访告御状的都没有好下场,官官相护是老传统了,只要不站错队,就绝对出不了事儿。

即便如此,他还是隐隐不安,大概这就是第六感吧。

省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正在平川育才中学采访,前一分钟他们还看到学校门口悬着横幅“热烈庆祝我校考生蓝浣溪取得全省第一的优异成绩”下一秒钟横幅就被撤下,采访教职员工,一律回答学校没有蓝浣溪这个人。

记者们如坠五里雾中,摸不着头脑,后来以两盒好烟的代价终于请门卫大爷说了实话,当然不能摄像,不能录音,只能用笔杆子记录。

大爷说,确实有这么一个考生,考试那天还差点迟到,因为被宿管人员不小心给锁到屋里了,是从窗户钻出来,顺着排水管爬下楼的,说着还给他们指了楼上的一扇窗户,窗棂子果然缺了两根。

记者问大爷,为啥校方不承认有这么个学生,大爷摆摆手说别问了,县里的离奇事情多了,你们没法管,管也管不过来。

记者们带着疑问离去,又到当日考场,平川第二中学去采访,学校正在放假,通过值班人员联系到了当时负责考场安全的某位教师,对他进行了电话采访。

这位老师说,确实有一个考生来晚了,差点就不能进门,所以他记得很清楚,小女孩很可怜,穿个破雨衣,浑身都湿透了,中午从考场出来,就在校门外站了一中午,连饭都没吃。

“我监考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可怜的考生,连双鞋都没有,就赤着脚在外面站着…”电话里的这位老师声音很低沉。

“那么请问您,记得这位考生的名字么?”记者感觉挖到了大新闻,穷追不舍地问道。

老师说:“记得,这个考生的名字很雅致,姓蓝,叫浣溪,浣溪沙的那个浣溪,我是教语文的,对这个很敏感,所以记得很清楚。”

记者又问:“除了您,还有其他人对她有印象么?”

老师说:“肯定有,这孩子下午考完晕倒在考场里了,医生检查是低血糖,现在想起来哪里是低血糖啊,就是饿的…对了,学校门口小超市老板可能掌握一些情况,你们可以问她…这个考生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记者说:“这个叫蓝浣溪的考生,是今年江东省理科状元,考了七百二十一分,是历史最高记录。”

老师突然兴奋起来,电话里的声音很激动:“我就知道,寒门出孝子,白屋出公卿,这孩子肯定有出息。”

记者挂了电话,再去采访学校门口小超市老板娘,这回终于逮到大猛料了,老板娘巴拉巴拉说了许多,还给记者看了浣溪的照片,这还是上次一起吃饭拍的合影,照片中的女孩子纤瘦文静,我见犹怜。

记者们做了记录,并且要了照片,向电视台领导做了汇报,领导感觉这也是一条大新闻,值得深入调查。

于是,记者们驱车来到大墩乡蓝田村,试图找到蓝浣溪本人,可是遇到的每一个村民都不愿意回答他们的问题,问到蓝浣溪,都说没这个人,只有一个拾粪老头说了实话,指着远处土坡说:“蓝家就在那儿。”

记者们走过去,发现满地焦黑,断壁残垣,显然是失火之后的迹象,而且这把火烧过的时间还不长,不远处躺着一只狗的尸体,是被乱棍打死的。

摄影将这一切都拍了下来,大家均感事态严重,扑朔迷离。

“干什么的!”远处来了一群人,为首一个家伙胳膊打着石膏吊在脖子上,后面是几个刺龙画虎的大汉,一看就是当地恶霸。

记者们亮明身份,说是来采访高考状元蓝浣溪的,石膏男顿时大怒:“俺村就没这号人,你们走错地方了。”

“难道这里不是蓝田村么?”记者们将话筒伸过去,石膏男打掉话筒,用手去遮挡镜头,招呼手下抢摄像机,殴打记者。

记者们落荒而逃,上车跑了,后面几头恶犬追着咬了一路,一直到乡里,大家还心有余悸,继续采访,这回是到乡派出所去调蓝浣溪一家人的档案。

“没有这户人,已经销户了,九十年代初期,他们家遇火灾,都烧死了。”民警一本正经的回答。

“那您怎么解释,今年蓝浣溪参加了高考,并且取得第一名的事情呢?”

“哦,这个蓝浣溪和你们说的那个不是同一个人,高考状元是蓝乡长家的闺女。”

记者们面面相觑,峰回路转啊,看来这个新闻还真是精彩。

“那么,我们可以在哪儿采访到蓝浣溪呢?”记者问。

“哟。这个不大容易,蓝乡长的闺女在江东大学上学,暑假去欧洲旅游了,我这里有照片,你们可以看一下。”民警拿出一本乡里出的杂志,封面上有几个人像,据说是大墩乡十大优秀青年。

“这个就是蓝乡长的女儿蓝浣溪。”民警指着其中一个女孩说。

记者们仔细一看,封面上的女孩身材微胖,脸上有些雀斑,表情却是指点江山,挥斥方遒,颇有大墩乡公主的赶脚。

“这个…就是蓝浣溪?”记者们实在无法将这个形象与冰清玉洁超凡脱俗的名字联系起来。

“你们是哪个媒体的?记者证拿出来!”外面走进来一个警官,威严的喝道。

第六十章 牛嚼波尔多牡丹

记者们并不惧怕警察,他们坦然拿出记者证来,大墩乡派出所的副所长李大伟查看了记者证,这些人都是省级媒体的记者,贸然扣押肯定要闹出大乱子,但不说两句狠话也不妥,于是虎着脸说:“你们都是党的喉舌,在报道上出了偏差,是要负责任的。”

记者们才不惧怕他一个小小的乡派出所副所长,纷纷请问他,什么叫出了偏差?

“一切以我们乡党委宣传部门的通稿为准,我个人无可奉告,谢绝采访。”李副所长两手交叉抱在胸前,这是防范的表现,说明他心里有鬼。

记者们嗤之以鼻,他们供职的江东电视台、江东报社,都是省委宣传部直管的媒体,区区乡宣传部还发通稿,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不过有人作祟,乡里是没法采访了,记者们也掌握了一些情况,便说我们知道了,采访已经完成,现在要回去了。

李大伟不太放心,偷偷报告了蓝乡长,蓝文革接报立刻派出精锐,一路跟踪记者的汽车,一直跟到平川才罢休。

记者们刚走,赵二虎的电话就来了,请李所长帮忙把那几个记者扣下。

“二虎,别难为你叔。记者们都是省里来的,真扣了,你叔的饭碗就砸了。”李大伟劝道。

“我又没让你把他们铐起来,留下就成,我和他们好好谈谈,要多少钱咱给。”赵二话这话显得还挺理智。

“他们要是不听呢?”李大伟问。

“不听,哼哼,矿井下面不缺他们几个,弄个车祸还不容易。”赵二虎狞笑道。

李大伟吓了一跳:“大侄子,别冲动,不是咱本乡本土的人,瞎整容易出大事。”

“我有数。”赵二虎道。

记者们都是很敏感的,发现一辆城管面包车如影随形,纷纷笑言蓝乡长给咱们派了保镖呢,心里却很警惕,给单位领导打了电话进行汇报,把城管车的车牌号码也记了下来,不过等他们进了市区,大墩乡的城管车就不再跟随了。

来到平川市,继续到教育局招办采访,工作人员拒绝采访,只是照本宣科地说,蓝浣溪是大学在校生参加高考,按照相关规定已经取消成绩,并且不会接收她的报名申请表。

再问其他的,一概不回答了。

记者们又发现,总有一些人鬼鬼祟祟地跟着他们,感到人身安全受到威胁,请示领导后,结束了在平川的采访。

只好回近江,这些不甘心的记者继续到江东大学去刨根问底,学校里还有一些留校的学生,很轻松就照到了“蓝浣溪”的同学,不过据大家称,蓝浣溪只是档案上的名字,平时大家都叫她蓝莉莉,这个女生是高分考进江大的,入学之后成绩一落千丈,门门挂科。

“蓝莉莉家里好像挺有钱,在学校外面租了三室一厅的房子,穿衣服都是名牌,也不大和同学来往,大家和她关系不怎么好。”

“那么在哪里可以找到这个蓝莉莉?”

“听说她去新马泰旅游了,暂时不在国内。”

调查到现在事情已经隐隐有了眉目,真正的蓝浣溪身份被人顶替,而且某些势力还在极力掩盖真相。

淮江日报社旗下晚报社的记者阮小川是江东大学新闻系的毕业生,他的爷爷曾任报社总编辑、社长,省委宣传部副部长等职,虽然爷爷去世多年,但人脉还在,所以阮小川毕业后就进了报社,一直在一线跑新闻。

这回奔赴平川采访高考状元的新闻,报社方面就是阮小川担纲,他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大的新闻,很值得深挖,回到家后,阮小川彻夜未眠赶稿子。

与此同时,赵默志也在奔忙着,他听说省里记者到乡下采访,生怕露馅,于是托关系请客吃饭,中午喝了晚上喝,喝吐了好几回,幸亏喝的是红酒,要是白酒估计得喝成胃出血。

最近平川官场流行喝红酒,说这玩意养生,美颜,疏通心脑血管,对健康大有益处,一瓶法国红酒动辄数千上万,都是知名酒庄出品,有防伪证书的,不但流行喝,还流行送,赵默志下了血本,买了十万块钱的红酒用来送礼,果然有效果,某位手眼通天的领导答应帮他摆平媒体的问题。

“老赵,以前咱们市宣传部的黄部长,现在是省委宣传部的处长,说话管用着呢,你放心,绝对不会见报。”领导摇着高脚杯中的红酒,有些微醺。

“感谢的话我就不多说了,都在酒里头。”赵默志拿出喝白酒的架势,咣咣咣将满满一大玻璃杯的红酒干了,亮出杯底。

领导哈哈大笑,鼓掌道:“老赵,好酒量,好酒品,不过这么喝,纯属牛嚼牡丹啊,哈哈哈。”

酒桌上众人就都笑了,笑赵默志这个土鳖不懂风雅。

赵默志憨厚地笑了:“俺是农村人,不会喝红酒,还请领导教育教育,指点指点。”

领导借着酒劲说道:“红酒,要慢慢品,先摇匀,然后用味蕾慢慢品味,品的是什么呢,不是酸甜的滋味,而是法国的文化,波尔多的风情。”

“说得好!”大家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

领导志得意满地笑了,赵默志再次举起杯:“受教育了,还是领导渊博,我是喝不出文化和风情了,就觉得这红酒又酸又苦,贼难喝。”

“老赵,你是喝不惯,我前年去法国考察的时候,也喝不惯,后来慢慢熏陶,也就习惯了,这不是苦味,是橡木筒的特殊香味,知道不。”

“是是是,咱农村人还是习惯喝地瓜烧,那个带劲,过瘾。”在领导面前,赵默志向来低调,以淳朴形象示人。

即便红酒不如白酒度数高,赵默志还是再次喝吐了,胃酸都给吐了出来,可是他喝口酸奶继续奋战,为了表示诚意,换了五星级的淮江特酿继续喝,往死里喝。

阮小川熬了一夜,终于将高考状元被冒名顶替的新闻稿赶了出来,早上饭都没吃就赶到报社,将稿子打印出来交给主任,主任看了连声说好,马上排版,晚上见报。

淮江晚报发行量巨大,在数字出版占据主流的今天依然保有大量拥趸粉丝,一份报纸最精华的就是新闻,晚报新闻报的同事们奔波在采访第一线,为广大市民带来了许多第一手的新闻,而不是像其他报纸那样,从网上抄来一些新闻来充数。

阮小川确信自己这篇报道会引起轰动,心中不免得意,跷着二郎腿和同事吹起了牛逼,稿子迅速过了审,排版交付印刷,今天傍晚就能和读者见面了。

中午时分,宣传部一个电话打到报社,询问有没有关于平川高考状元的新闻,报社领导立刻将稿子发了过去,那边看了之后回复,先压一压,最近平川的负面新闻较多,不宜再雪上加霜,而且这篇报道大都是推论和怀疑,未免有些站不住脚。

打招呼的是省委宣传部的一个处长,据说是平川调来的干部,所以报社领导也能理解,立刻让下面紧急撤下稿子,可是已经交付印刷,临时改动也来不及,只好将先印出来的当成废纸打成纸浆,原来的版面开天窗太难看,加了一版广告凑数。

今天的晚报出来得特别晚,读者们不免有些抱怨,但最抱怨的还是阮小川,他费尽心思呕心沥血写的报道居然被毙了,当即气得找到主任抗议,主任说这是社里的决定,你有意见找社长去。

阮小川初生牛犊不怕虎,真的去找了社长,晚报社的社长当年跟他爷爷阮铭川当过一段时间的秘书,算起来也得喊一声叔叔了。

“小川,不是叔叔批评你,做新闻不能只抓眼球,忘记了大局观,咱们毕竟是淮江日报社领导下的报纸,是党的喉舌,政府的传声筒,而不是纽约时报那样的反动报纸。”

“可是王叔叔,我写的报道是真实的啊。”

“报道我看了,写得很好,可是太负面了,让群众看了影响非常不好,现在资讯这么发达,要是传到外国某些反华网站上,对我们很不利啊。”

阮小川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说:“社长,我觉得阴暗面必须曝光,一味的遮掩只能助长他们嚣张的气焰,作为一个新闻人,我坚持见报!”

社长冷冷地看着他:“你认真考虑一下后果。”

阮小川拿出自己的记者证,放在了社长桌上:“我想好了,要么见报,要么辞职。”

这回轮到社长沉默了,他点了一支烟,一边沉思一边抽烟,阮小川就这样静静站在一旁等着他。

社长终于抽完了烟,叹口气道:“小川,你是一个真正的新闻人,记者证你留下,但报道不能发。”

“为什么?”阮小川隐隐感觉到社长其实没那么食古不化,而是有他的苦衷。

社长说:“晚报不能发表,别的报纸可以,拿着你的稿子,去早报找白娜,她会帮你的。”

“白首席?”阮小川激动起来,白娜可是业内偶像级人士,当年她报道的红旗钢铁厂事件,感动的无数人泪流满面,那篇稿子被认为是新闻界的良心,也是白娜职业生涯的成名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