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札幌,顾不上收拾行李,她忙打开电脑,邮箱里除了几封同事的贺卡,没有任何留言。

在她对大岛浩所了解的范围,她都找遍了。用美津的话讲,大岛浩蒸发了。

明天,果真是代表着茫然不安的未定数。

抚摸着为他购买的羊毛围巾,不知该如何取舍。

猜不出他为什么要不声不响的离开,留个言,难道她会追过去缠上他?那个风雪夜,他抱着她讲的那些话,有几句能当真?

这就他口口声声爱她的方式吗?

不敢埋怨,也不敢奢求,只想知道他在什么地方,现在好不好就行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他为什么总让她的心悬着呢?

她还不够痛吗,翼的过世,现在又是大岛浩的失踪,命运为什么要这样戏弄她?

想不通,想不透。她就象是被独自扔在一个孤岛上,却还在担心抛下她的船上的人是不是平安。

花开花谢都是规律,这是她的命数。无边反抗,黯然接受。

她的心里,有一个叫大岛浩的人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走远。

新年过去了,转眼是二月,有一天山口真一发短信过来,说东京的樱花开了,她抬头看看医院的楼下,仍然一片萧索,北海道的春天来得很晚。

浑浑噩噩过着,感觉不到季节的变化。美津不比她好哪里去了,活泼的小女生一下子消沉了许多。

上班、下班,值夜班,她所有的时间都被病患占去了。她再也没遇到象大岛浩那么强悍的病人,他是最特别的。

“冷以珊,你有没有发现札幌街头的鲜花多了许多,而且还便宜。买束回家增加点情调吧!“美代擦干湿湿的长发,换上家常装。今天只有一如手术,她可以早早回家陪老公。

冷以珊懒懒地依在椅子,一动也不想动。“我记得买,却不记得护理,没两天就全凋谢了,花瓣落了一地,还要麻烦美津打扫。算了吧!”她现在对所有的所有都没有兴趣。

“你是不是现在还整晚闷在家中。冷医生,上次来找你的那个山本教授好象对你…有点意思,你晚上可以和他一起去喝杯咖啡,看个电影什么的。”美代指的是山本健有次跑到医院来看望冷以珊的事。

“我是来日本工作的,如果想结婚、交往,等我回国吧!”她不会再和哪一个日本男人有牵扯了。

“呵,真坚决呀!听说中国男人很会疼老婆,是真的吗?”

“有一点吧,但也不会全部。日本男人有点大男子主义,中国男人这个方面好一些。你不是要回家吗,怎么问个不停?”

“就走了,就走了。”美代笑着跑出办公室。

别人从恋爱到结婚,似乎都很容易。到了她这里,哪一步都难于登天。上帝没有给她开窗,也没有为她关门。

四个多月了,札幌的街头也已樱花烂漫,被风一吹,满街的清香,季节接着时序追来了,大岛浩依然没有一点音信。

她已经不大想他,他能这么轻易的离开,她就不要多留恋。

只有翼,她永远的翼,默默地睡在山里,是她唯一的温柔。

冷以珊又坐了一会,直到幕色四临,才出了医院大楼。花园里,有几个病患在散步。天气暖了后,户外的人越来越多。灯光下,粉色的樱花一簇一簇,美得非常缠绵。

擦肩而过的值班护士和她道别,她轻笑挥手,低着头向捷运站如走去。

一辆黑色的宾士车横在站如前面,她越过车身,看到车前有一双长腿。她恍惚地顺着长腿,目光往上移动。

俊逸的脸庞依然温雅,唇角的一丝微笑温和得令人心折,衣着、仪容不可思议的整齐,熨贴的黑绒长裤,搭配的白丝衬衫,甚至看着她的温柔眼神,和她午夜梦回时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世界突然变得如此寂静,万物失去了声音。车辆和行人在街上来来往往。可是,静得什么都听不到,也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

她必须闭上眼睛,才能抑制住颤抖。这是梦,是梦…

“嗨,以珊!”温存的嗓音轻触上她的性灵。

她愕然睁大眼,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苍白得惊人。

第二卷 六十,花之物语(五)

这斯文俊逸的轮廓,温柔含蓄的语气,都是她刻骨铭心的印记,深夜梦萦的依恋突然具体化,呵,她反到觉得不真实了。

夜风吹起,飘动她的发丝,带来樱花的香气。

她呆呆地站在无数车辆穿行的街头,看着梦魇一般的身影向她缓缓走来。泪水涌满了眼眶,她一阵阵地发冷,心中寂静的空白。

曾经一千次一万次地向上帝祈求过这种奇迹,翼只是和她玩了个躲猫猫的游戏,某一天,在她措不及防时出现在她的视野里,温柔地笑着说,他并没有离开她。

她想念他的笑声,想念他的怀抱,想念他的凝视,甚至他温柔的轻抚、滚烫的吻、她在他指下的嘤咛,想到快要崩溃、无力支撑时,她就会做这样的梦。

梦毕竟是梦,在梦里,没有天人相隔,没有分歧,没有岁月,只有爱,满满的爱。她很沉醉这样的梦,但没有想过这样的梦有一天会实现。

她是冷以珊,冷静而又理智的冷以珊。

翼走了,已经快一年了。她在一天天默默流逝的时光里,用泪水和思念接受了这个事实。

难道事实其实才是一个梦?

俊逸的身影与她只有一臂的距离,他温热的呼吸清晰可闻。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窒息着…

“嗨,以珊,我回来了!”温柔的食指触上她的脸颊,“你好瘦,清瘦又苍白。”

她哆嗦着双唇,控制不住汹涌奔流的泪水。但她不想去拭,也不想控制,她任泪水狂流。

“我很想很想很想你,对不起,以珊,让你等太久了。”他俯下身,温柔地替她拭着泪,幽幽的呢喃象夜的轻叹。

“大岛浩…变脸的游戏好玩吗?”凄楚得几乎断息的语音,悲伤地放诸于空气之中。

风雪之夜,他问“你会记得我的样子吗”,机场,他搂着她拍照留念,原来,他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她粗心的没有多想,他到底有多傻,为她这样做,值得吗??

“呵,手术有这么失败?”他自嘲地勾起唇角,“以珊你有一双什么样的眼睛,乔说和渡边翼的照片根本就是一个样。”

怎么会看不出,勾起唇角的弧度、深邃带有一点霸道的眼眸,抬手的样子,讲话的语气,还有挺拔的身材、那一双长腿和掩藏不住的邪魅气质,他变成云、变成烟,她都认得。翼,总是温柔得象阵微风,暖暖地包围着她,大岛浩即使变成一阵风,那也是阵火风,热得她想逃。

她突然动怒,猛力地拂开他的手臂,“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用尽全身力气对着他大吼,身子止不住的颤栗,腿软得站立不住,她摇晃着向一边倒去。

“以珊!”他慌忙围上来,紧紧搂住她的身子,怕她跌倒,跌伤了自己。

“不要碰我,不要,不要,不要…听到没有。”她已近颠狂,拼命地摇头,“这样子算什么,为什么要变成另一个人?为什么呀,说都不说一声,你问过我吗?凭什么要变成翼,你有哪一点象他,眼神、笑容,讲话的语气…象吗?象吗?你…翼已经没有了,现在…浩也没有了…为什么要这样的残酷,为什么???”

“以珊。”他轻唤,脸孔的肌肉扭曲着,“以珊,以珊,以珊…”

她的名字变成了咒文,由他的唇吐露咒语。

“以珊,我爱你,愿意变成你喜欢的样子。我知道你想他,你的心里只有他。可是我好想你能爱我,那么,只有这样,我有他的心、他的面容,我就可以变成他了,可以完完全全拥有你。以珊,死去的人是大岛浩,渡边翼回来了。”

回来了吗?她狂乱地哭着,哭到抽气,哭到无力。

她瘫倒在他的怀里,几乎进入无意识状态。

“大岛浩在这个世界上,从一出生,就不光明,三十多年,过得非常坠落、阴暗,这样的人消失了并不可惜。他的生命是你和渡边翼给的,能够成为渡边翼,是他的幸运。”轻怜密惜的吻,飘落在她苍白的面容。“只要能和你永远不分离,他不在意有没有自我,对于他来讲,爱你是他活着的唯一意义。”

这实在不像大岛浩,意识模糊中,她勉强分出一丝神智想着。大岛浩有那么鲜明的个性,张扬狂傲得要求她在看着他时,不能有一点点别人的影子。

她到底带给了他什么?

哀伤的泪滚滑下脸颊,湿湿的睫毛在苍白的面容上颤抖。

“你能轻易地放弃大岛浩,可是,我不能…”她无声的低语,苍雪的容颜没有控诉,只有凄然,无边无际的涩楚。“他是没有什么优点,花心、冲动、滥情,常惹我生气,让我恨他恨得气绝,但我宁可他让我恨着、气着,我…也不要他消失,谁都无法代替谁,大岛浩就是大岛浩,渡边翼就是渡边翼。即使你有一张和翼一样的面孔、同样的心,也无法让我认同你就是翼。大岛浩邪魅坏坏的样子,也永远不会在我的心头消失。”

他被她的话惊住了,他以为在她的心里除了他体内的一颗心,他一无是处。没有那颗心,她看都不会看他一眼。在那些他为她发疯的日子里,她表现得那么的平静和淡然,他理解错了吗?

“以珊,你是不是有一点在意大岛浩?”他霍然收紧怀抱,匆惶的感觉她仿佛要做出什么举动,而他拦不住。

“在意一点又怎样?很在意很在意又怎样?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个人吗?”她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间迸流,“你总是自以为是的做许多事…你要把我逼疯逼走才心甘吗?”

“以珊…”他低吟着她的名字,不亚于她的痛楚程度,“你说过我永远取代不了渡边翼,我才…”

“渡边翼也永远取代不了你。”她微微抬手,很想一巴掌甩上那张让她心疼成碎屑的脸,手伸到半空中,无力的缩回。

她梦想世上如果有神话,翼会回到她身边,但这样的神话,她不忍去看去承受。

“放开我,我要回去了。”她勉强撑起双腿,格开他的双臂。

“以珊,你…仍然不愿意爱我吗?”他不松手,将她强箝的紧锁在胸怀内,紧得让她无法喘气,宛若欲揉和进他的身体,化为血肉的一部分,永远分拆不开。

“呵,我现在该喊你什么呢?浩还是翼?不是不愿意爱你,而是我不能爱你。如果就为了你换了张面孔,我欣然接受你,我怎么对得起大岛浩?这对他公平吗?我爱的就是一张面孔、一颗心?看着你,我会想他,笑得坏坏的样子,在餐馆里找我搭讪,在火车上强吻我,无助的抓着我的手让我给他一年的生命…多少事情,我能和你现在的样子联系起来吗?知道吗,你没有让大岛浩得到新生,你彻底杀了大岛浩。”

大岛浩僵冷地站在黑暗中,嘴唇痛苦地抿紧。在韩国的四个多月,他吃尽了常人无法想像的痛苦,也忍受着对她的刻骨思念。付出这一切,他是为了让她能够接受他、爱上他。

事情为什么会变质了呢?她做错了吗?

心痛如绞,惶恐无措。“以珊,你真的不想看到我吗?”他细吻着她,绵绵密密,盖满她的头脸颈项,每一寸暴露出来的肌肤,语音中的痛苦,深沉得令人发抖。

“我想你,都快疯了。我似乎总是在做傻事,总是让你生气,可是你懂我的心,对不的?”

一滴滴的泪水,一滴滴晶莹的泪水滴落在衣襟上,她闭上眼睛,不敢看他的神情。

“先回家吧,明天…明天再说…”哭泣费去了她太多的体力,她好累,不忍现在这个时刻这样子弃他而去,也不能一直站在车来人往的街头,她紧咬着唇瓣,说。

“好的,回家!”低柔的嗓音抑制不住狂喜,他牵住她的手,为她拉开车门。她没有推开他,是不是证明她准备接受他了?

一路上,她的视线再也没有落回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