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呼——”

这时,五个声音变成了两个声音。

“阿弥陀佛!观自在菩萨,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阿弥陀佛!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心无挂碍,无有恐怖。”

……

剩下的两个和尚开始念经,他们的念经声里不时地夹杂着一声声恐怖的嘶吼。

韦彦也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鼓足勇气循着发出声音的地方找去,仍旧是石林迷雾,不见人迹。

韦彦一直在迷雾石林之中行走,那五个念经辩佛的声音时不时会响起,他们激烈的争论不休,试图说服对方,却又没有结果。

韦彦发现一个规律,五个念经的声音最后只会剩下两个,其余三个声音会化作诡异恐怖的嘶吼。

韦彦徘徊于迷雾之中,一只胖橘猫从天而降,砸在了他头上。

胖橘猫落地之后,四下张望,口吐人言:“这是哪儿?师父在哪儿?”

韦彦被砸得眼冒金星,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胖橘猫打量了一眼韦彦,道:“你又不是和尚,怎么也会进入空明禅里?你有没有看见我师父?”

韦彦正因为一直徘徊在无人的迷雾之中而觉得孤独可怕,此时见到一只会说人话的猫,也觉得亲切。

“你是猫妖吗?太好了!终于有个能说话的伴了。你师父是谁?这是什么地方?能走出去吗?”

胖橘猫正要回答,迷雾之中又响起了五个念经辩佛的声音。

一个声音道:“阿弥陀佛!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生死相续,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净明体,用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轮转。”

一个声音道:“我常闻佛开示四众,由心生故。种种法生,由法生故。种种心生,我今思维,随所合处,心则随有。”

一个声音道:“心不在内,亦不在外。如我思惟,内无所见。外不相知,内无知故。在内不成,身心相知。在外非义,今相知故。复内无见,当在中间。”

一个声音道:“阿弥陀佛!世间虚空,俱无在者。水陆飞行,诸所物相,名为一切。无相则无,非无则相。相有则在,云何无著?名觉知心,无有是处。”

一个声音道:“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种种颠倒。业种自然,如恶叉聚。错乱休习,犹如煮沙。纵经尘劫,终不能得。”

……

胖橘猫听到最后一个声音,急道:“是师父的声音!师父,师父,你在哪儿?!”

韦彦问道:“胖猫,你师父是谁?”

胖橘猫一听,气道:“你这后生怎么说话呢?谁是胖猫?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知礼数,没老没少的。”,

韦彦道:“那我该叫你什么?”

胖橘猫道:“我是个和尚,法号波罗蜜。我师父法号处寂。”

韦彦觉得处寂这个名字很眼熟,似乎在百僧宴的僧人名单里见过。

波罗蜜自言自语地道:“第四个念经的声音听着也很耳熟,像是玄奘那个老和尚的……师父,师父,你在哪儿?”

胖橘猫大声喊叫,却没有得到回应。

韦彦道:“别白费力气了,他们听不到的。我们也只能听见他们的声音,看不到人。”

波罗蜜一听,急了,道:“好不容易进来了,找不到师父可不行!”

韦彦道:“我只关心怎么出去……胖猫,你既然能进来,肯定有办法出去吧?”

波罗蜜生气地道:“我叫波罗蜜,不叫胖猫!我不关心怎么出去,只关心找不找得到师父。你小子是谁?是怎么进来的?”

韦彦道:“我叫韦彦,是负责百僧宴的人。我在宴堂捡到一本无字书,翻着翻着书,就进来了。”

波罗蜜本来十分嚣张,但一听这话,突然有点心虚,道:“哦,这样子啊。你放心吧,我会把你带出去的。”

韦彦、波罗蜜在迷雾之中循着声音四处寻找,却一无所获。四周白雾弥漫,五个和尚谈经辩佛的声音还在继续。

韦彦忍不住问道:“胖猫,这些和尚在争论些什么啊?”

自从知道韦彦是因为在宴堂拾到无字书,翻看无字书时进入此处的,波罗蜜就有点心虚,连韦彦叫它“胖猫”也不计较了,道:“听不懂。”

韦彦奇道:“你不是和尚吗?怎么会听不懂?”

波罗蜜脸一红,道:“虽说做了这么些年和尚,其实我也没怎么认真地念经……看来循着声音找人是没有用了。幸好,我在师父身上放了猫毛,后生你让开一些,待我来施法寻踪。”

韦彦急忙退到一边。

波罗蜜一蹦三跳,口中念念有词,开始施法寻踪了。

韦彦只见眼前的白雾逐渐汇聚,形成了若干个细小的漩涡。细小的白雾漩涡扩散融合,又变成了一个大漩涡,大漩涡不停地旋转,转瞬之间炸裂开来。

白雾消散,石林尽显。

韦彦和波罗蜜眼前出现了一片怪石嶙峋的石林,五个僧人结跏趺坐坐在其中。

五个僧人你一言,我一语,在激烈地辩佛,并没有发现波罗蜜和韦彦。

韦彦定睛一望,认出其中两个僧人是他在筹备百僧宴时有过一面之缘的玄奘和处寂。另外三个和尚,就不认识了。

那三个不认识的和尚一个高鼻碧目,双目炯炯,穿着偏袒右肩的离尘袈裟。一个穿着华贵厚重的青傧玉色锦斓袈裟,手持一百零八颗菩提子佛珠。一个穿着茶褐色无上袈裟,袈裟上缀满了美玉宝石。

韦彦在心中道,原来一直听到的声音是这五个和尚发出的。他仔细观望,却不由得大吃一惊。

波罗蜜看见了双手合十,正襟危坐的处寂,就要冲上去:“师父——”

韦彦急忙拦住它,道:“别过去!不对劲!你看玄奘禅师和你师父的腿……”

玄奘和处寂分别在一座石峰上盘腿而坐,他们上半身如常,腿部却都化作了石头,与石峰相连。玄奘石化的程度已经到了腰部,处寂的情况好一些,才石化到大腿的位置。

波罗蜜一见这情况,更不能淡定了,挣扎着便冲了出去。

“师父,徒儿来救你了!”

第九章 魔物

五个僧人正激烈地辩论,一个说无相,一个说虚空,一个谈无念,一个说从一法深,一个谈不二法门。

波罗蜜突然冲了出来,他们顿时停止了辩佛。

波罗蜜冲向了处寂,想拉他走。

“师父,这儿邪性得很,快别念经了,赶紧跟徒儿离开!”

那三个僧人面面相觑,继而嘴角扬起一抹阴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石头。

玄奘一见那三个僧人石化,顿时双手合十,闭目念佛:“阿弥陀佛!”

处寂急道:“不好!波罗蜜,你快走!”

波罗蜜急道:“师父,一起走!”

处寂急道:“为师走不了。那三位禅师已化为魔物,十分可怕。波罗蜜,你快走,再不走就危险了!”

波罗蜜道:“那三个和尚都变成石头了,三堆破石头,怕它们作甚!”

波罗蜜话音刚落,忽然听见了三声恐怖的嘶吼。

“哈呼——”

“哈呼——”

“哈呼——”

韦彦在旁边看得清楚,三名石化的僧人在白雾缭绕之中逐渐变成了三个巨大的魔物,那三个魔物样子像犬,庞大如山,浑身是黑毛,一口獠牙参差交错,一只巨大的独眼是血红色的。

波罗蜜最怕狗了,顿时吓得瑟瑟发抖。

处寂急道:“波罗蜜,你快走!”

波罗蜜强忍着恐惧,颤声道:“不,师父,一起走!”

处寂道:“为师暂时没有危险,你快走,出去找人来救为师。你若葬身于魔物之腹,为师与玄奘禅师也不能活了。”

玄奘道:“阿弥陀佛!你可去西市,找一家名叫缥缈阁的店铺,那店主是一条白龙,它能救我们。”

三个魔物咆哮着朝波罗蜜、韦彦冲来。

波罗蜜不放心处寂,还在犹豫跑不跑,道:“可是,师父……”

韦彦见状,一把捞起波罗蜜,拔腿就跑。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保住性命再救你师父!”

波罗蜜哭道:“师父,你且忍耐,徒儿一定救你出去。”

处寂和玄奘看着韦彦抱着波罗蜜跑了,三个魔物紧追而去,一起念佛道:“阿弥陀佛!”

韦彦抱着波罗蜜飞逃,三个魔物紧追不放。

韦彦跑得气喘吁吁,一把扔下波罗蜜,道:“胖猫,你自己跑。”

波罗蜜只好自己跑,并道:“现在的年轻人啊,娇生惯养,一点苦也吃不得,多抱一只猫就跑不动了。”

韦彦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你的重量……可不像一只猫……抱着你,就像抱着十只猫……”

波罗蜜一边飞跑,一边道:“现在的年轻人啊,说话都爱夸大其词,哪有那么重啦……”

韦彦、波罗蜜在迷雾石林之中奔跑,三个魔物紧追不舍。因为石林地势多孔洞,他俩身形比庞大的魔物小很多,可以闪转腾挪,入洞而过,所以跑了许久,并未被魔物赶上。不过,魔物一直穷追不放,他俩体力有限,再这么跑下去,被魔物抓住也是迟早的事。

“哈呼——”

“哈呼——”

“哈呼——”

三个魔物在后面越逼越近,韦彦、波罗蜜跑得精疲力尽,气喘吁吁,眼看就要被抓住了。

忽然,韦彦看见前面的石峰上有一个人影,在朝他们招手。

那是一个持灯的胡僧,高鼻碧目,双目炯炯,穿着偏袒右肩的离尘袈裟。

这不是刚才与玄奘、处寂一起念经的三个僧人之一吗?他不是石化成魔物了吗?!

韦彦正疑惑时,那胡僧却不见了。

胡僧刚才站立的地方出现了一轮明月。

不,不是明月,是一个仿如明月般的出口。

“哈呼——”

“哈呼——”

“哈呼——”

三个魔物越追越近。

波罗蜜见了,急忙道:“那个出口能出去!来不及绕路爬上去了,我们得跳上去!”

韦彦急道:“山峰那么高,我跳不上去!”

波罗蜜道:“扯住我的尾巴,我带你跳!”

“好!”

韦彦一把扯住波罗蜜的尾巴,波罗蜜飞跃而起,拖着韦彦攀跳于岩石之上。

三个魔物在后面追赶。

好几次,韦彦都觉得自己似乎要被尾随在后的魔物抓住。

别看波罗蜜圆胖,动作却十分灵活,几个起落之后,它便拖着韦彦登上了山峰,冲进了出口里。

三个魔物也朝出口跳去,出口却倏然不见了。

石林迷雾,一如周围,仿佛出口从来不曾存在过。

韦彦说完了一切,才想起波罗蜜,急忙四处寻找。

“咦,那只胖猫怎么不见了?胖猫,你在哪儿?”

元曜心道,韦彦去的地方,莫不是那本空明禅里?照这样看来,玄奘、处寂也在空明禅里?那三个会变成魔物的僧人又是谁呢?

裴先苦恼道:“这事十分棘手。姓韦的,我总不能去向天后回话,说是玄奘、处寂两位高僧被魔物捉走,困入魔境了吧?既然你回来了,这件事,还是你去向天后回话吧”

韦彦停止了找猫,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道:“我才不去。天后对百僧宴与《大云经》十分看重,只能有吉兆,不能有凶祸,两名高僧在这个节骨眼上困入魔境,谁去给天后回话,谁就是妖言惑众,必定获罪。”

裴先道:“这件事真不好办。不去回话,百僧宴前找不到玄奘禅师,我也得获罪。姓韦的,这事全怪你,你既然进入魔境,怎么不把两位高僧带回来?”

韦彦道:“我要是有那个本事,这些年还在凤阁混什么日子,早就做了国师了!”

裴先眼睛一亮,道:“对了!可以找光臧国师,他一出马,定能救出两位高僧!不过,他现在人在洛阳堪舆新都的风水布局,百僧宴两日后便举行了,现在快马加鞭去洛阳请,也来不及了。”

韦彦道:“还有一个人,就在长安,可以救出两位高僧。”

裴先问道:“谁?”

韦彦看向了在一旁呆呆站着的小书生,咬牙切齿地道:“白姬。”

元曜回过神来,苦着脸道:“丹阳,说白姬就说白姬,你盯着小生干什么?”

韦彦道:“轩之,你跟白姬一向形影不离,她今晚是不是也来了?她把我坑进了魔境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如果不是胖猫仗义相救,我就死在里面了。”

裴先这才想起元曜还在,道:“轩之,我还没问你今晚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呢?”

元曜见瞒不过去了,便道:“仲华,小生今晚是跟着白姬来找丹阳的。丹阳,你不要生气,知道你失踪之后,白姬也挺担心你,我们这不就来找你了吗?”

裴先一听白姬也来了,喜道:“白姬姑娘也来了吗?她在哪儿?为什么不现身一见?”

她被你的千妖斩吓走了。元曜在心中道,但嘴里却道:“白姬一向守法,从不犯宵禁,今日因为挂心丹阳的安危,所以夜入大慈恩寺。看见丹阳平安无事,她就急着回去闭门思过了,不敢见仲华。”

裴先遗憾地道:“她回去了啊?我好久没见她了,还挺想她的。犯夜又不是什么大事,大不了我睁只眼闭只眼,这么着急回去做什么。”

裴先曾在《提灯鱼》事件之中对白姬一见钟情,后来也常常表达爱慕之情,但是白姬并不喜欢裴先,从不理他。

元曜冷汗,道:“犯夜有违法记,还是很大的事情的。”

韦彦道:“你俩别聊犯夜了。既然白姬那只老狐狸已经溜回去了,我们是不是要去缥缈阁找她?”

裴先生气地道:“姓韦的,不许说白姬姑娘是老狐狸!”

韦彦一愣,道:“姓裴的,轩之都没生气,你生什么气?”

裴先道:“因为我倾慕白姬姑娘,所以不许你说她的坏话!”

韦彦道:“就你这样子还倾慕白姬?”

裴先道:“我怎么不能倾慕白姬姑娘了?我也是仪表堂堂,神勇威武的金吾卫大将军!”

韦彦道:“啧啧,姓裴的,我劝你死了这份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心吧。”

裴先怒道:“姓韦的,你骂谁是癞蛤蟆呢?”

韦彦笑道:“骂倾慕白姬的人啊!轩之,我没骂你,你别误会!”

元曜苦着脸道:“这关小生什么事!丹阳,仲华,你们都少说两句吧!”

裴先朝韦彦扑去,抡起拳头,道:“姓韦的,看来你是欠揍了。”

韦彦心中惧怕,但气势不怂,道:“姓裴的,如今论官阶,我比你还大一品呢,你敢以下犯上?”

裴先气道:“这又不是在朝堂上,谁管官阶大小?”

说完,裴先便揍了韦彦一拳,韦彦气不过,便反击起来,两人打成了一团。

元曜的苦瓜脸越拉越长,道:“丹阳、仲华,别打了!当务之急,是得去找白姬救玄奘禅师和处寂禅师。”

裴先、韦彦完全不听,继续扭打。

元曜心中发苦,就在这时,宴堂之中的净光天女倏然全都睁开了眼睛,双目炯炯有神。

净光天女画像口吐人语,道:“诸法悉空,名为无相。常境无相,常智无缘,虽行无相而度众生,是菩萨行。虽行无相而度众生,是菩萨行。虽行无相而度众生,是菩萨行。虽行无相而度众生,是菩萨行——”

净光天女的画像喋喋不休,如陷魔障。

元曜吓了一跳,裴先、韦彦也停止了打斗,他们三人望着四周魔幻的情形,耳中听着魔音,不由得急忙叫人。

一队金吾卫跑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