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怎讲?”

“武后得到了传国玉玺,以她雷厉风行的个性,必定恨不得马上改朝称帝。神都和紫微宫的风水堪舆都得落在光臧国师的肩上了,在武后称帝前后这段日子,他可有得忙了。”

“白姬,小生……小生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

“什么问题?”

“桑乐公主通过传国玉玺诅咒大唐国运,真的有效果吗?”

白姬沉思了一下,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毕竟,国运这种东西虚无缥缈,无法看见有没有被诅咒。轩之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元曜犹豫了一下,才道:“小生这些天一直在想,如果没有桑乐公主诅咒大唐,也许就不会出现武后这个人。武后没有出现,也许就不会有如今李氏动摇,改朝为武的局面。”

白姬懵了一下,道:“我还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轩之的意思是桑乐公主的诅咒还是有效果的,所以大唐国运衰竭,武后改朝称帝?”

元曜挠头,道:“也许,这只是一个巧合吧。天家国祚,君王社稷,这都是攸关黎民苍生的大事,小生不该以怪力乱神之言胡乱揣测。这有违圣人之训。”

白姬笑道:“也许,大唐国运还真是被诅咒了吧。谁知道呢。毕竟,人类的仇恨,是很可怕的呢。”

一阵暖风吹来,腊梅缓缓绽开,幽香盈室。

(《帝女桑》完)

作者有话说:某绾:接下来,是《鬼手莲》。

第二折 鬼手莲

第一章 贺远

长安,平康坊。

平康坊,又称为“平康里”,位于长安最繁华热闹的东北部,当时的歌舞艺妓几乎全都集中在这里,酒楼、旗亭、戏场,青楼,赌坊遍布。

炎炎仲夏,元曜顶着毒辣辣的日头来到平康坊的“长相思”,给老鸨花姨送她定下的和罗香。

花姨刚吃完午饭,正站在临街的廊阴下剔牙。她为人挑剔,见元曜送香来,一边剔牙,一边验看和罗香的成色。

花姨打开香盒,拿银牙签挑了一点和罗香,送到鼻端一嗅,顿时蛾眉一蹙,道:“这次送的香不如上次好了。你看,都是散碎次货。这样的成色,我可不给五两银子,最多给三两。”

元曜又累又渴,本想赶紧办完事情,好去街上的凉茶铺歇一歇。见花姨故意找茬杀价,他不由得有些生气,便道:“小生只负责送货,做不了价格的主。既然花姨您看不上,那这和罗香小生便拿回去了。”

花姨见元曜这么说,眼珠一转,道:“罢了,大热天的,看在你辛辛苦苦送来的份上,就给你五两银子吧。不过,你回去跟白姬说一声,都是熟客了,价格上也得便宜一些。”

元曜道:“好的,小生回去一定转达。”

花姨收下了和罗香,叫婢女去取银子。

元曜垂手站着等待,花姨仍旧剔她的牙。

花姨瞥了一眼元曜,笑道:“大热天的,元公子何必急着回去?不如进我这‘长相思’里坐一坐,找一个美貌娘子陪你喝一杯相思酒再走。”

元曜急忙摇手,道:“不了,不了,小生还有事情,就不叨扰了。”

花姨见元曜迂腐,不由得翻了一个白眼。

婢女取来了银子,交给了元曜。

元曜把银子收入衣袖,正要离开,“长相思”对面的“温柔乡”却起了一阵骚乱。

一个年轻书生被轰了出来,“温柔乡”的老鸨云裳满脸怒火,两个护院作势要打他。

花街两边,几个妆容艳丽的娘子,和一些小丫鬟都从二楼的栏杆上探出头来看热闹。

云裳冷笑道:“贺公子,你还是先把之前欠的三十吊钱结了,再进我这‘温柔乡’做风月之饮吧。”

姓贺的书生嬉皮笑脸地道:“云裳姐姐,如今月底了,不免囊中羞涩。等下月初家里寄钱来了,我一定给你。”

云裳笑道:“那你,下个月再来吧。”

贺生笑道:“好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没有美貌娇娘红袖添香,我就读不进书,写不出诗赋。你,就让我进‘温柔乡’吧。”

云裳冷笑道:“不把欠钱结了,你休想踏进‘温柔乡’半步。”

贺生还要再说什么,云裳已摇着团扇转身进去了,只留两个身形魁梧的护院站在大门口。

贺生望了两个护院一眼,只得讪讪地转身,往“长相思”而来。

花姨本来在剔牙看对面的笑话,见那贺生往自己这儿走来,急忙把粗腰一扭,转身要躲进去。

元曜远远看那贺生背影,只觉得有点眼熟,现在看清了正脸,不由得叫道:“进贤兄?!你也来长安了?”

花姨见元曜和贺生认识,眼珠一转,又转身站住了。

这姓贺的书生名叫贺远,字进贤,襄州人氏,曾与元曜是同窗。贺生不远千里来到长安城,是为游学待考。

贺远家境殷实,是地方上的富户,他心性倒也不坏,只是有一个痴癖,喜好美色。一看见美丽的女子,他就精神奕奕,读书写文下笔千言。如果看不见美人,他就精神颓靡,了无生趣。

贺远看见元曜,他乡遇故知,十分高兴,道:“轩之!好些年不见,居然今天在这里遇见了!你来长安也是为备考吗?你来了多久了?”

元曜有些尴尬,道:“这个,一言难尽。”

花姨笑道:“两位公子他乡重逢,必然有很多话说,不如进我这‘长相思’小坐,饮酒叙话。”

贺远挠头,笑道:“可我还欠花姨你十吊钱呢。只怕您也跟对面一样,不让我进门。”

花姨笑道:“我可不像对面那等势利眼,只从钱眼里窥人。贺公子你是熟客,一时手头不宽裕,又有什么要紧?有元公子在,还能白吃白喝不成?进来吧,我让夜来为你们燃一炉好香,温一壶好酒。”

贺远笑道:“数日不见,还真想夜来妹妹。轩之,我们进去说话吧。”

元曜懵懵懂懂地被贺远拉进了“长相思”。

长相思,雅间。

元曜、贺远席地而坐,饮酒闲聊。

夜来穿着一袭翠色荷叶裙,梳着倭堕髻,慵懒地倚坐在轩窗边调香作陪。

元曜问道:“进贤,你来长安多久了?”

贺远道:“我来长安也有半年了,租了一位远亲家在宣阳坊的院落暂居。平时,我在宣阳坊温书度日,静待考期。偶尔闲来无事,才来这平康坊喝一杯,排遣羁旅他乡的孤寂。”

“噗嗤!”在一旁的夜来笑了,她用水汪汪的杏眼望着贺远,笑道:“贺公子,你可说反了。你分明是平时住在平康坊,没银子了才被赶回宣阳坊。”

元曜冷汗。

贺远哈哈一笑,也不否认,道:“哎呀,谁叫平康坊内美人如云,个个都是绝色佳人。尤其夜来你最美了,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读得进圣贤书。”

夜来掩唇而笑,对贺远抛了一个媚眼,起身道:“贺公子,你的嘴最甜了。奴家这就去给你准备文房四宝,不写出一篇传世佳作,你可不许走。”

贺远笑道:“哈哈,那我就不走了!轩之,听说你早就来长安了,可有参加会试?如今住在哪里?”

元曜只好含糊地答道:“因为生病,小生错过了会试,没有参加。如今在西市一家叫‘缥缈阁’的杂货铺里当账房糊口。今天,是来‘长相思’送香料的。”

一阵水风透帘而过,送来阵阵清幽莲香。

贺远、元曜一起追忆昔年的同窗之谊,又聊了一下相熟之人的境遇,与最近所读圣贤书的感悟,倒也闲谈融洽。

夜来端着文房四宝进来,一脸惊恐的样子。

贺远见了,问道:“夜来,你这是怎么了?”

夜来跪坐下来,一边将文房四宝放置在木案上,一边神秘兮兮地道:“刚才,奴家出去拿文房四宝时,听见她们说,又有人的手没了。”

贺远一听,惊道:“难道,这平康坊内真的闹鬼?”

元曜一头雾水,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贺远道:“轩之,你有所不知,最近这平康坊内,先后有一些娘子和乐师的手不见了。”

元曜一惊,道:“谁如此残忍,竟砍掉人手?!可有报官?”

夜来道:“不是砍掉,是手不见了。”

元曜懵了,道:“什么叫手不见了?”

夜来颤声道:“就是一觉醒来,手没了。没有伤口,也不疼痛,手就没了。有人丢的是左手,有人丢的是右手。前街‘牡丹楼’的玉露,后街‘百花轩’的乐师小君,还有对面‘温柔乡’里弹琵琶的的阿道,都是这样没了一只手。刚才,又听说‘牡丹楼’里一个护院一觉醒来也没了手。这八成是鬼怪作祟,真是吓死人了。”

贺远促狭一笑,捏住夜来的手,道:“夜来,你要小心你这白嫩的柔荑也没了。”

夜来吓得脸色煞白,笑道:“贺公子不要说笑了,怪吓人的。”

元曜十分奇怪。平康坊是饿鬼道的地盘,鬼王带领一众恶鬼盘踞其中,摄人生魂,食人血肉。他经常从坊间传言之中听说有人横死在平康坊,有人消失在平康坊,可唯独没有听说谁在平康坊里丢了手。

元曜心中好奇,想回去问一问白姬,跟贺远闲聊了几句之后,便借口还有事,要先告辞了。

贺远见元曜要走,便把元曜拉到一边,笑道:“轩之,我最近手头不宽裕,你能不能借我几两银子?等下个月初,家里送钱来了,我再还你。”

元曜一听,急忙把刚才拿到的五两银子拿出来,递给贺远。

“小生出门匆忙,没带银钱,这五两银子是刚才卖香料所得,进贤你先拿去用吧。”

贺远把银子收入衣袖,笑道:“多谢轩之。”

元曜告辞离去,回缥缈阁了。

西市,缥缈阁。

夏日昼长,闲来无事,离奴懒洋洋地倚靠在柜台边吃香鱼干。白姬在里间的贵妃榻上睡午觉,还没醒来。

元曜刚一进门,离奴便翕动鼻翼,道:“有酒味……书呆子,叫你去平康坊跑腿送香料,你倒去喝上花酒了?”

元曜连连摇手,道:“离奴老弟,小生只喝了一杯清酒,并未喝花酒。”

离奴竖眉,大声道:“什么?你还真喝酒了?!”

元曜解释道:“小生在平康坊偶遇一位昔日同窗,多年未见,他乡重逢,故而一起叙旧,喝了一杯。”

“就书呆子你事多,爷为什么就没有一个同窗……”

“那是因为离奴老弟你未曾入书院读书,所以没有同窗。”

“嘁!读书有什么了不起的!对了,卖香料的五两银子呢?”

元曜摇头晃脑地道:“小生借给那位同窗了。他手头紧,独在异乡为异客,没有银子傍身,十分艰辛。”

离奴一拍桌子,道:“什么?你把五两银子全都给了?!五两银子可以买好多条鱼了!借条呢?利息呢?归还日期呢?”

元曜摸头,道:“还要这些东西么?小生没要进贤写借条,也没有利息,更没约归还日期……”

离奴骂道:“坏了,坏了,五两银子没了!那可是五两银子啊!死书呆子,你喝花酒喝昏头了吗?!”

元曜道:“离奴老弟,这银子又没丢,等进贤手头宽裕了,就会还小生的。还有,小生没有喝花酒啦!”

离奴骂道:“呸!这年头没有借条,谁会还钱?这五两银子肯定是打水漂了!都怪书呆子你喝花酒喝昏了头!”

元曜大声吼道:“小生只喝了一杯清酒,没喝花酒!”

离奴一愣,掐腰骂道:“死书呆子,反了你了!看来真是酒壮怂人胆,你还敢吼爷了?!”

元曜一下子泄气了,解释道:“小生没有吼你,是你无理取闹。”

元曜、离奴大声吵闹,惊醒了午睡的白姬。

白姬打着呵欠,一脸怒容地从里间飘了出来。

“大热天的,好不容易睡着了,你们在吵什么清酒花酒?看来,你们是想喝毒酒了。”

元曜、离奴立刻闭了嘴,安静如鸡。

白姬神了一个懒腰,望了元曜、离奴一眼,道:“你们在吵什么?”

元曜还没开口,离奴赶紧告状,道:“主人,书呆子去平康坊喝花酒,把卖香料的五两银子花了。”

元曜急忙道:“白姬,你休听离奴老弟胡言!小生只是在平康房偶遇一位昔年同窗,一起喝了一杯酒叙旧。因为他手头颇紧,找小生借钱,小生便把五两银子借给他应急。”

离奴道:“爷哪里胡说了?不就是书呆子你喝了一顿酒,花出去五两银子吗?”

元曜道:“虽然都是一顿酒,五两银子,但离奴老弟你说的,和小生说的,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离奴还要吵,白姬打断了它,道:“好了,好了。我当是什么大事,原来就是这点小事,都别吵了。”

离奴道:“主人,书呆子花的可是五两银子呀!”

白姬笑道:“那是轩之的银子,他爱怎么花,就怎么花吧。”

元曜一惊,道:“此话怎讲?”

白姬笑道:“这五两银子我会从轩之的工钱里扣,还会算上利息。换一句话说,从这个月开始,轩之半年内都不用领工钱了。”

离奴幸灾乐祸地笑了。它化作一只小黑猫,跳回柜台上吃香鱼干去了。

元曜呆呆地站着,他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某绾:。。。不知道该说什么,给大家拜个早年吧。。。丢下离奴跳胡旋舞。。。

第二章 鬼手

白姬被吵醒了之后,睡不着了,坐在里间读一本坊间传奇。

元曜被离奴使唤,去后院的古井边取拿浸泡在冰凉井水里的葡萄,用玛瑙盘盛了,给白姬端了进去。

白姬一边吃葡萄,一边津津有味地看传奇。

元曜一边拿抹布擦屏风,一边想开口询问平康坊众人丢手的怪事。

元曜还没开口,只听离奴在外面道:“韦公子,您来了?主人在里间呢。”

原来,是韦彦来了。

韦彦走进里间,一脸愁容。他看见正在擦屏风的元曜,打了一个招呼,便在白姬对面跪坐下来。

白姬抬起头来,望了韦彦一眼,笑道:“韦公子今天怎么闷闷不乐?我正好新到了几件有趣的玩意儿,要不要看一看?”

韦彦拿了一颗葡萄,放进嘴里,道:“白姬,从今往后,我不会再买你的东西了。”

白姬笑道:“韦公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韦彦道:“白姬,你卖给我的东西老是给我惹麻烦。”

白姬笑道:“又出什么事了?”

韦彦叹了一口气,道:“你还记得,初夏时你卖我的那株黑色莲花吗?”

白姬一脸茫然,道:“卖你的东西太多,不太记得了。”

韦彦提醒道:“就是形状像手的那一株。你当时说,这是盛开在地狱十九层的黑莲,把它养在水缸里,等它盛开时,就可以从水里看见地狱之景了。”

白姬疑惑地道:“地狱有十九层吗?”

韦彦一挑眉毛,道:“我怎么知道?这话是你当时说的啊!你把那地狱莲花吹得天花乱坠,还要了我二十两银子呢!”

白姬以书遮面,笑道:“我想起来了!那是鬼手莲。”

韦彦道:“什么鬼手莲?你不是说是地狱黑莲吗?”

白姬笑道:“鬼手莲来自地狱,盛开在黄泉彼岸,又是黑色的,叫它地狱黑莲也没错。鬼手莲很少在人间盛开,真是没想到,居然让韦公子给种开花了!”

韦彦道:“算了,先不管是什么莲,反正这莲花给我惹了天大的麻烦,我今天是来找白姬你解决的。”

元曜还记得韦彦买走鬼手莲的事情。

当时,正是初夏时节,韦彦百无聊赖,觉得人生无趣,就来缥缈阁淘宝。白姬就把一株长得像人手的黑莲卖给了韦彦,吹嘘说是来自地狱十九层的莲花,等待莲花盛开时,可以从水中看见地狱之景。韦彦就花了二十两银子,买了鬼手莲花回去。

元曜好奇地道:“丹阳,鬼手莲惹了什么麻烦了?”

韦彦愁道:“我把莲花养在一个大水缸里,放在燃犀楼内。一开始,倒也没什么。后来,莲花开了,怪事就来了。那莲花偶尔会不见踪影,也不知去哪儿了。水缸里只剩下空空的莲叶。等那莲花回来,水缸里、莲叶上就会多出一只人手。是真的人手!从模样看,有男人的,有女人的,有老人的,还有幼童的!这些人手软软的,暖暖的,有时候指头还会动!后来,水缸里放不下了,那莲花开始把人手插在花瓶里,挂在房梁上,竖在桌案上……我买这莲花是为了看地狱之景,如今地狱的景色我没看见,但燃犀楼里已经是人手的地狱了。”

元曜吃惊得张大了嘴巴。

白姬噗嗤一声笑了,道:“韦公子这二十两花得值!虽然没看见地狱之景,但直接把燃犀楼变成了地狱,也是十分难得的体验。”

韦彦愁道:“白姬,你快别笑了!快跟我去燃犀楼一趟,替我把这些人手处理掉,再叫这莲花别再弄人手来燃犀楼了!”

白姬略一沉吟,转头问元曜道:“轩之,现在是什么节气了?”

元曜想了想,道:“才刚过夏至,还未到小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