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念知道这是她的自述。

陈琅很可能就是她父亲在外所生的女儿,祁月是回来复仇的。父辈的过错,最终也由陈琅来承担了。

她默默挂断了电话,深吸一口气,将那点细微的抽咽声全部都吞回肚子里,再抬头望向天空——今天的星空真美啊,亘古不变的星辰依旧点缀在原地,铺就那一层浓密的深色夜空,仿佛是真的在眨眼,忽闪忽闪,泛着浅淡的白光。

故事里的男孩和女孩,也曾这样仰望星空吗?原本两小无猜的他们,在经历过残酷的人情世故历练以后,终于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

“余念姐?要出发了。”徐倩在路口喊她。

余念三步并两步小跑追上,她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内心深处仿佛还在期待祁月的来电,但是没有,那个女人绝对不会回头。而她,也完全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说明是她犯的罪。

余念换了防弹衣,上了警车,与沈薄紧紧挨在一起,她说:“我刚才打电话给祁月了。”

“没有任何收获,对吗?”

“嗯,我想想也知道,不可能有任何收获的。现在莫言就成了连环杀人狂,又或者是深爱祁月的变态跟踪犯,他为她铲除了所有人,最后还牺牲了自己,这个理由没有任何矛盾之处,上头的人也会信服。”

“这就是真相。”

余念抿唇,目光飘忽一会儿,也承认:“目前来看,这的确就是真相。”

车总算是往目的地开去了,夜风不住倒灌进车窗,将余念细碎的刘海向上掀去,让她的眼角与眉梢感到瘙痒,逐渐眯起眼睛,收紧能投望到远处的视野。

她的脑海里浮想联翩,不自觉想到了当初第一眼见到莫言的时候——他做出的极大的牺牲,为了让警方信以为真,深陷入神座的案子里,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把自己饿的瘦骨嶙峋,甚至是濒临猝死的状况。

一个男人,有这样坚定的心,就为了守护自己爱的人吗?

脑中场景一闪,余念又想到了另外一帧画面——在那张他被警方拯救的照片里,他的眼睛又明又亮,深邃又坚定,或许也在说明了他是一个为了坚守初心,不惜做出任何事的男人。

所以,他为了守护祁月,必会绝地一战。不论她是不是凶手,一切是不是她所犯下的,这个男人都会揽去所有黑暗面,默默替她承受所有来自地狱业火的淬炼。

这是他隐忍而又深沉的爱,从始至终,都未曾变过。

没过一会儿,警车就在一座独立的废旧小屋前停下了。这里离居民区并不算远,他们包抄了屋子,再疏散了居住的民众,以免有人误闯入行动范围内受伤。

余念也从车内走下来,她抬眼看了一下小屋,还不太确定这就是莫言的藏身之所。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莫言发来的短信,上面写着:“神座争夺战,正式开始了。”

按理说,莫言直接杀死刘荚就好了,没必要搞得这样声势浩大。不过也有可能这也是他的计划之一,他想让所有人,包括唯恐天下不乱的媒体也知晓此事,然后肆意批判他,将整个犯罪过程刊登在报纸上,这样他嗜杀成性的印象也就会深深烙印在人们的心中,再也洗不清那一层污浊。

大部分的人就是这样见风使舵的性格,在危险没波及到自己的时候,隔岸观火,嘴上说着忧国忧民的言论,却不干一点实事,也不会朝弱者施以援手。

他们只会庆幸自己没被杀人狂莫言盯上,成为牺牲品,却不会用自己的脑子分析一下事件的真实与否,完全相信报纸上肆意捏造的报道,汲取所有自己感兴趣的内容。

余念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莫言一定会杀死刘荚的,他绝不会放过这个天大的好机会。但她还是想殊死一战,还是想搏一搏,于是对负责此次行动的张队长说:“我和劫匪打过交道,让我上去和他谈判吧。”

张队长和其他人打了个手势,教余念如何使用通讯设备,然后拍拍她的肩膀,说:“凡事小心,一有不对马上撤退。”

“我知道了。”余念刚挤入被包抄的范围内,红白相间的封线外头就传来了喧闹的叫喊声,仅仅一瞬,就被人潮淹没,像是被谁捂住了嘴。

她下意识回头望去,循着声源寻找,发现是唐泽与赵炎他们,这些孩子居然也跟着媒体来了。

沈薄跟队里的人打了个暂停的手势,让余念倒回去,和孩子们说一句话。

“你们怎么来了?谁带你们过来的?”余念色厉内荏地呵斥。

赵炎一声不吭,显然是害怕。

唐泽规规矩矩地解释:“我们跟媒体的人说是刘荚同学,他们需要记录一些东西就顺路捎上我们来了。莫老师把绑架的地点公布在网上了,之后来的人只会更多…你真的没问题吗?一个人去救刘荚会不会太勉强了一点。”

“小孩子家家的,还教训起我了,”余念觉得头疼,却又为他们奋不顾身救援伙伴的行为而深受感动,她叹了一口气,说,“你们在这里等着,别影响警察工作。我进去了,还有其他的事情需要我。”

余念再往熙熙攘攘的人潮里挤,没走两步,身后又有唐泽在喊:“表舅妈!”

她回头,致以一个疑惑的目光,问:“什么事?”

“你今天很帅,请加油!”

余念流露出温柔的笑意,点点头,说:“放心吧,我会的。”

她会加油的,带着自己所坚定的一切,还有孩子们的愿望,一齐前进。

余念重新回到警队里,用目光打量了一下隐匿在灰暗夜色里的小楼房。

屋子总共两层,屋顶是斜面的,铺满砖瓦,鳞次栉比。二楼的窗内点着暖黄色的灯,温暖的光映射在布满薄雾的玻璃平面上,浮现一片湿漉漉的光。

里面有人,应该是莫言和刘荚。

余念拨打莫言的手机号,她没抱有任何接通的希望,却没想到,对方还是接起了。

话筒的另一端传来沉沉的喘气声,再细听,就能听到一个沙哑的男声,他说:“喂?”

“是莫老师,对吗?”余念镇定地问。

“嗯,你们到了?”

“对,方便我上去吗?”

“你想上来救人?”

“很想,我很想救她。”

莫言似是想到了什么,发出一声自嘲的轻笑,说:“那你上来吧,但是不许带任何通讯设备,不许和他们联系,可以吗?”

余念犹豫不决,怕自己是羊入虎口,会成为第二个人质。但她别无他法,现在是莫言说了算,他主宰着她的命。

张队长摇摇头,说:“这样太冒险了,何况也不利于救援行动,你还是在楼下和他对峙,静观其变好了。”

但余念知道,再怎样僵持下去,也是没有任何用处的。莫言不是那种在强大的压迫下就会投降的人,相反,他很可能会私下杀害刘荚,这对余念的救援工作一点帮助都没有。

余念坚定地道:“让我上去吧,就五分钟,我就下来。而且我身上有枪,他不敢对我怎么样。更何况,时间迫在眉睫,这样僵持着,别说救人了,连如何近身制服他都是一个问题,还是让我上去吧。”

张队长抿唇,说:“好,那最多五分钟,你和他谈谈。”

余念转而凑近了话筒,说:“我就上去五分钟,就谈五分钟。”

“随你。”

听莫言的语气,仿佛对她并不感兴趣,与她谈话也只是卖她一个薄面而已。

余念拆下通话设备,将枪交握在两手之中。说不紧张是假的,她也怕死,只是这时候寻求真相的欲望掩盖了对死的恐惧而已。

门没上锁,在余念进门时,警队的人也蹑手蹑脚,鱼贯而入,在楼下的角落处伺机而动。

她小心翼翼上楼,推开了那一扇虚掩的门。

很快,屋内的强光就席卷了她,还她一个视野清明的光明世界。

屋里许久没人打扫了,桌上布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在人的一举一动之间,扬起细细碎碎的□□,在灯光下犹如细菌一样涌动游走。

莫言坐在桌前,他的手搭在一把表壳粗糙的手-枪上,指尖摩挲着枪声,研究着器械的构造。

黑沉沉的枪口一直对准了桌面的前方,那是被绑架的刘荚所在处——她的双手双脚没有被绳索捆绑,一双眼眯成缝隙,正紧闭着,像是做了什么噩梦,不由自主缩着肩胛,瑟瑟发抖。

他在威胁她,不许她就此逃跑。

余念不会轻易激怒莫言,她坐在一侧的沙发上,一双眼直勾勾盯着莫言,说道:“晚上好,莫老师。”

“晚上好,余小姐。”莫言微微一笑。

“你介意和我聊两句吗?”

“时间还有很多,我们可以彻夜长谈。”

“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

“哦?”莫言肆意笑起来,“我可不这样认为,你是打算用怀柔政策吗?这对我可一点用处都没有。”

“我知道你的目的,也知道你什么都不会承认。我没想破坏你的计划,应该说我无能为力,我什么都做不了。”

莫言浅浅一笑,什么都没说。

“我只想说一些心里话,就和你一个人说,也没有任何人能听到我们的对话。”

他依旧一声不吭,犹如一座雕像。

“你还记得你以前救过的那个孩子吗?”

莫言的脸上终于有一丝名为怀念的依恋神色,他无比憧憬地道:“她是个很有趣的人,当时我胆子小,不敢带她走,就背对着银面朝她做鬼脸,她非但没被吓跑,还心甘情愿把手交到我的手里…”

“你没有杀她,不是吗?”

“杀人的快感,可不是一下子就能体验到的。当时我可是个懦夫啊,我没敢杀人,也没敢害人。”

“你不是懦夫,你很勇敢,你放了她,是因为你很善良。”

莫言的脸上依旧带着和煦的笑容,“随你怎么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草灯都是凌晨更新,一般章节都要有人审核了通过了才能修改。如果草灯凌晨放防盗章节,没有人审核就无法替换更新了,所以才会提前放上防盗章节。

有时候多放一张防盗章节代表草灯要多更新一张啊,别急啊。(笑哭)

最后一个,草灯放防盗章节没有为了骗全勤,因为根本就没有全勤,大家不要误会啦,么么哒,谢谢善意理解我的小天使们。

第四十七集

第四十七集

“能让我说说我的推理吗?”余念寻求他的意见,但实际上,无论莫言同意与否,她都打算说出自己推测的真相。

莫言不置可否,倒也没有拒绝。

“我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些,我只是很好奇,所以想说出这些。当然,这一切也仅仅是我的臆想。”

“显然易见。”莫言嘴上说着嘲讽的话,但表情却很严肃,甚至给余念一种“他很尊重她”的错觉。

“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你为了守护祁月,为了她能获得幸福,所以杀死了陈琅的女儿。这里面当然也有祁月的手笔,但她没有杀人,只是那天和你见过面,结果正巧被侦探拍下会面这一幕。你害怕杀人事件会牵扯到祁月,所以对侦探下手,之后再拿相机拍摄了祁月的照片,给她制造不在场的证明,保证她绝对不会牵涉其中。之后,你为了完全排除祁月的嫌疑,就将照片寄送给陈琅,希望她当即和祁月发生口角,这样警方就不会骚扰祁月了。然后你为了不让大家察觉你的动机,就选择了无差别杀人这条路,让人先入为主你嗜杀成性的形象。最后再自首,抑或是自杀,就能让你深爱的人获得幸福。这一种就是你现在向警方展示的。”

“很正确,不是吗?我和祁月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只是一个快乐杀人者,仅此而已。”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余念目光愈发坚定,她凝视着莫言,想从他的脸上窥探出其他情绪,“主旨还是一样,都是为了守护祁月。你让陈琅的女儿上车不过是凑巧,甚至可能是一些善意的原因,譬如与她沟通之类的。就在放她下车时,你看到原本该回家的女孩被祁月拐走刺杀了。发现此事的不止是你,还有一路跟踪祁月的侦探。你怕东窗事发,于是先将侦探杀死了,再然后用侦探的相机给祁月制造了一些不在场的证明,让她寄送照片,自己则处理两具尸体。你别无他法,为了让警方不怀疑到祁月的头上,只能牺牲自己,演绎一名无差别杀人的连环杀手。之后,你害怕陈琅走漏风声,就选择杀了她,再绑架刘荚,坐实这个残忍冷酷的杀人犯身份。”

“有趣。”莫言但笑不语。

“但一个宁愿自己受苦,也不想再有无辜者遭殃的人,又为什么会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相信你是善良的,你不想害任何人,所以收手吧,莫老师。”

“这个世界不可能都是真善美,所以别用你那一套说辞去蛊惑别人一心向善了。好人不一定长命,坏人倒是可以用自己的手段多活一段时间。所以在我落入银面的手里以后,我就打算做一个坏人了,这一点毋庸置疑。”

“我不信。”

“为什么不信?”莫言突然拿起枪,他上膛,食指抵在扳机上,正对着刘荚的太阳穴。

大概是解开保险时响动太大,刘荚犹如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一般坐起,她环抱住手臂,一双湿润的大眼死死盯住余念,欲言又止。

“你别怕,坐在那里别动。”余念企图安抚刘荚,怕她惊慌失措的样子激怒或者刺激到莫言。

余念的额间渗满热汗,像是一道道水流,汇聚成小洼,沿着下颚滑落,掷地有声。许是太紧张了,她的手心又湿又滑,心头也莫名起了燥火,连呼吸都不够顺畅了。

她不喜欢这样被人压迫的感觉。

余念一遍又一遍强调:“冷静一点,莫言。你冷静一点,不要冲动。”

“这是我最后一场战役,杀了她,一切都结束了。”

莫言从位置上站起,一步步朝刘荚紧逼而去。他的枪还对准刘荚的额头,像是高高悬挂的刀片,不知何时才会坠下,斩断一个人的头颅。

“莫言,你别开枪。”

“你不想我开枪?”

余念点头,“对,把枪收起来。”

莫言也只是笑笑,他将一侧的酒瓶塞入纸巾,从后腰掏出了打火机点燃。几乎是瞬息之间,玻璃瓶上端燃起熊熊烈焰,红蓝相间,晃花人眼。

遂之,他高举着烈焰酒瓶,朝余念比划,喊:“后退,下楼,否则我就砸裂酒瓶,火势会席卷整间屋子的。到那时候,我就让所有人都去死。”

此刻的刘荚似一只小鸡仔一样被他拎在手里,任其摆布,为所欲为。

冲上来的警队人员也无计可施,现在能做的也就是不激怒绑匪。

他们按照他的吩咐下楼,后退两米。所有人都离开了那一间屋子,仅剩下刘荚与莫言。

余念盯着小楼,望眼欲穿。

她不知道莫言接下来会做什么,应该说,她害怕他会做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楼上突然传来轰隆的一声响动,燃起了猩红的火光。炽热的火舌沿着窗户的缝隙舔动,逐渐席卷了整间屋子。

警队已经喊消防部门前来支援,他们显然没想到莫言不靠常理出牌,绑架女孩不是为了交换条件,而是为了杀死她。

“啪嗒。”玻璃窗被一柄枪砸破,空气一下子倒灌进屋内,将这一场汹涌的火势推上了高-潮!

余念满眼都是红光,那赤红的焰火烧进她的眼里,烧进她的心里,仿佛她与这场大火一同烧成了灰烬。

莫言死了,刘荚死了,一切都完了。

余念缓缓跪倒在地,她用双手掩住脸颊,眼睛被热气熏腾到刺痛,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就在这时,人潮里有人低呼了一句——“有人出来了!”

余念这才追溯那声音,朝前望去。

她错愕地瞪大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在橙黄色的背景中,有人从火光冲天的屋内慢慢走了出来…

褐色的浓烟与灰白的灰烬恰到好处地糅合在一块儿,揉入那个人的眼里——她的眼黯淡无光,却又不是绝望,而是一种坚毅与坚定。

此时的刘荚,莫名让余念想到了莫言。

少年时的莫言,也是经过了蜕变,拥有了这样的眼神。

刘荚扑到余念的怀里,死死搂住她的脖颈,说:“莫老师,死了。”

“我知道,”余念像是在证明什么,死死地搂住了刘荚,重复,“我知道,我都知道。”

她好像终于明白了莫言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二十年前,他下不了杀心,放走了祁月;在二十年后,他还是下不了杀心,照样做回了自己。

莫言死了,一切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