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昭叫了两声楚明明的名字,没听到回应,就打算下楼去找。
刚转身离开,却听到隔间里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
“明明?”楚昭昭走了回去,敲了敲门,“明明?你在里面吗?”
里面的人没有说话,哭声却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楚昭昭确定了那人就是楚明明。
“明明!你出来啊!”楚昭昭开始用力敲门,“你躲在里面干嘛?出来啊!”
楚明明还是不开门,以至于楚昭昭无法知道她的状态,只能干着急。
许久,楚明明终于开口了。
她哽咽着说:“姐姐……你们放弃我吧……”
楚昭昭敲门的手顿了片刻,又重重地拍了下去:“你在胡说什么?!快出来!”
楚明明反而哭得更厉害了,她泣不成声地说:“你们放弃我吧,反正我也不是你们亲生的!”
楚昭昭突然沉默了下来,也不敲门了,就依着门,不言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楚明明也哭累了,渐渐安静了。
这时,楚昭昭才说:“哭够了吗?哭够了就出来吧,我很累,想回家休息了,明天早上还要上班。”
这句话对楚明明有绝对的威慑力,因为这些年来,她一直努力让自己早熟懂事,不给楚家添任何麻烦。
所以当楚昭昭说她很累时,楚明明不管前一刻情绪有多崩溃,还是乖乖走了出来。
她脸上还挂着泪珠,眼睛红着,抬不起头。
楚昭昭用纸巾擦干了她的眼泪,柔声说:“我先送你回家,今晚你一个人在家,管好门窗水电气。”
楚明明点点头。
楚昭昭又说:“别胡思乱想,妈妈要在医院陪着爸爸,我要回去上班,你把家看好,好吗?”
楚明明泪眼婆娑,咬着唇,再次点头。
楚昭昭牵着她,说:“走吧。”
阿绿把车开了出来,先送楚明明回家。
一个梨花带雨的小姑娘坐在车上,阿绿也拘谨了许多,一路上都没说话。
直到楚明明回了家,车上只有他和楚昭昭了,他才说:“你妹妹怎么哭了?”
楚昭昭叹了口气,说:“担心爸爸。”
“小孩子就是这样。”阿绿说,“不过我真羡慕你有个妹妹啊,我独生子女,直到上了大学才发现好多同学家里都有兄弟姐妹,羡慕死我了。”
楚昭昭笑了笑,“是啊,独生子女或许比较孤单吧。”
两个人闲聊着,到家时,也快半夜三点了。
楚昭昭下车前,对阿绿说:“你加班这么久还陪我去医院,真的太麻烦了,我改天请你吃饭吧。”
“再说吧。”阿绿说,“反正我现在有特权,明天早上不去上班就是了。”
楚昭昭点点头,再次道谢后,又说:“阿绿,今天这事儿,你能不能别说出去?”
阿绿表示理解:“放心吧,不会说的。”
他以为楚昭昭是觉得家里窘迫,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于是爽快地应了下来。
然后楚昭昭真正想瞒的只有一个人,阿绿却偏偏只告诉了那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稳住!告白肯定是会告白的,只是社会穆的告白不走寻常路!
第42章 第四十二眼
第四十二章
楚爸爸做手术前一天下午, 楚昭昭去人事请了个假,完了路过穆际云办公室的时候, 她站着想了想,还是没进去告诉他请假的事情。
楚昭昭自己在别扭。
所以到了下班的时候,她在车上,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车停在了她楼下, 她才告诉穆际云明天请假了不来上班。
穆际云似乎不意外,他说:“明天早上我要开外,你自己坐车回去,到了给我电话, 知道吗?”
楚昭昭低着头,盯着自己的包, 没接话, 但也没解安全带。
穆际云又说:“但是下次遇到这件事, 也要先给我打电话……”
他看着楚昭昭低落的样子, 不知不觉地,把嘴里那句“知道吗”改成了“好不好?”
楚昭昭闻言, 心中明了, 抬眼看他, “阿绿跟你说了?”
穆际云点头, “今天他来汇报工作的时候说的。”
楚昭昭手指扣着安全带,心里想了一圈儿,猜测阿绿大抵是没告诉穆际云她借钱的事情,不然穆际云应该会有别的动作。
“那我先回去了。”楚昭昭解开安全带, 下了车。
*
第二天一早,楚昭昭坐了最早的一班车去了医院,爸爸正在做手术前准备。
忙碌了一上午,楚爸爸终于被推进了手术室。
楚明明惴惴不安地站在门口,时不时垫脚张望。
楚昭昭揽住她的背,说:“没事的,小手术。”
楚明明并没有被安慰到,背上慢慢渗出了汗,她干脆转过头不再看。
就在扭头的瞬间,她看到了一个人。
“叔、叔叔?”
“怎么又叫叔叔?”
听到那个声音的一瞬间,楚昭昭立马回头,果然看到了穆际云。
“穆老师,你怎么来了?”
“过来看看。”穆际云走到她身边,“手术还没结束吗?”
楚昭昭说:“快了。”
话音一落,手术室的灯果然变了,紧接着楚爸爸就被推了出来,楚家一家人都围了过去,忙作一团,一时间没人有空管穆际云。
过了一会儿,楚明明一个人走出病房,坐在了外面的椅子上。
穆际云一直站在外面,见楚明明出来了,便问:“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楚明明小声说:“他们怕我受伤。”
穆际云侧身打量着楚明明。
高、瘦、白得几乎透明,浑身似乎都笼罩病魔的阴影,让人感觉稍微用力就会碰碎眼前这个人。
这种感觉,穆际云曾经非常熟悉。
两个人沉默了许久,突然,楚明明扯了扯穆际云的袖子:“叔叔。”
“我再说最后一次,叫哥哥。”穆际云严肃地说。
“哥、哥哥。”楚明明被他严肃的样子吓到,叫了这一声后就闭了嘴。
穆际云等半天没等到她的下文,就问:“你要说什么?”
“嗯……”楚明明迟疑许久,才踌躇地说道,“你跟我姐姐,是什么关系啊?”
穆际云挑眉看着她,“为什么这么问?”
楚明明说:“因为你来两次了,从来没有人这样……”
“哦,因为……”穆际云笑着说,“我在追求你姐姐。”
“砰——”一声闷响在身后响起。
穆际云和楚明明齐齐回头,看到楚昭昭愣怔着,手里的塑料杯子掉在了地上。
片刻后,她立马红着脸蹲下来捡杯子,然后转身就往盥洗室去。
穆际云也跟了上去。
一个杯子她洗了七八遍,穆际云就站在门外看着她一遍遍地重复动作。
“你还要洗多久?”穆际云问。
“就好了。”楚昭昭用纸巾擦了擦杯子,迈腿就走,经过穆际云身边时,他拉了她一把,竟然没拉住。
穆际云有些烦闷地抓了抓头发,随后跟着走了过去。
楚昭昭回到病房的时候,发现一家人气氛有些不对。
楚爸爸还没醒过来,而妈妈站在床边,脸色不太好。
她的身旁,还站了一个中年妇女。
“妈,怎么了?”楚昭昭说话的同时,那个中年妇女也回头看到了楚昭昭,“哎哟!昭昭都长这么大啦!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咧!”
这一瞬间,楚昭昭明白为什么她的妈妈脸色不太好了。
“昭昭,你还记得我么?我是凤姨啊!”凤姨说话的时候眉飞色舞,还用手比划着,“以前我家二娃跟你最要好了!你还记得不?”
楚昭昭当然记得,这些都是她的老乡。
但也是这些老乡,逼得她们一家背井离乡。
楚昭昭出生在西南边上很穷的一个山村,她还记得家门前有一片很大的池塘,一到春天波光粼粼,鸭子排着队下水,她和一群小孩子就拿着树枝赶鸭子玩。
还有一片竹林,冬天的时候,他们就悄悄偷了家里的米饭和腊肉,塞进砍下来的竹筒里,自制“竹筒烤饭”。
楚昭昭的童年是快乐的,但却不太安康。她又黄又瘦,头发也少,还总是小病不断。
那时候,只要孩子没生大病,就不会有人把孩子带到镇上的医院去看诊,楚家自然也不知道这个女儿是体内缺了一些元素,所以才这样。
当然,即便有人告诉他们这些,他们也不一定听得懂,倒是那些老神棍的话他们比较懂,说什么楚昭昭命里缺贵人,遇到贵人了就会好起来。
楚昭昭九岁那年,隔壁的阿鹏爸妈不知道从哪里带回来了一个三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长得跟年画里的人似的,又白又水灵,一下子让全村子的人都羡慕极了。
一开始,楚昭昭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羡慕阿鹏家,家里多了一口人吃饭,对于穷苦的阿鹏家有什么好处?阿鹏是他们家的独苗,可惜小时候得了小儿麻痹症,双腿无法行走,至今靠着一辆破轮椅。而阿鹏家人口简单,就他爸妈和他爷爷,自然也把他当个宝。
后来,她睡不着的时候,听到爸妈悄悄在被窝里聊天,才知道,原来那个小女孩是阿鹏爸妈去外面买回来的,就是为了以后他们老了能有人照顾阿鹏一辈子。
这种人,俗称童养媳。
后来,阿鹏家给女孩取了个名字,叫红红。
不过这种事在楚昭昭老家并不是罕见的事情,大家见怪不怪了。
直到三年后,阿鹏的妈妈发疯一样要把红红赶出家门。
红红来到阿鹏家的那一天,阿鹏家还摆了两桌子酒菜庆祝。
结果一年后,阿鹏跟着他爸爸去镇上赶集,出车祸死了。
两年后,阿鹏的爷爷去山上砍柴,摔死了。
三年后,阿鹏的爸爸下河洗澡,突发大水,给淹死了。
阿鹏爸爸死的那一天,阿鹏妈妈终于憋不住了,疯狂地大骂红红,说她是灾星,要赶走她。
这种事情,没人敢劝,毕竟大家心里都认同的,这女孩真的跟个灾星一样。
所以,当一个六岁的小女孩被赶出家门后,每天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东一家讨饭,西一家讨饭,但也不是每家人都愿意给她饭吃的,有的人甚至看见她就赶她走,生怕她给自家带来晦气。
楚昭昭的爸爸妈妈看不下去了,商量商量后,每顿饭都拿个大碗盛好了饭菜,放在门口,等着红红来吃。
可是楚昭昭觉得,不是只有流浪狗才那样吃饭吗?于是她说,不如把红红叫进来吃饭。
爸妈犹豫了很久,还是没同意。
三人成虎这句话在这种封闭的村子里格外有效,当人人都开始说红红是灾星的时候,楚爸妈也信的。
于是,楚昭昭说不通爸妈,就每天也端着饭碗,坐在门口陪红红一起吃饭。
久而久之,红红就上桌了。
这不是因为红红脸皮厚,也不是因为楚昭昭坚持,而是她的爸妈本来就是很善良的人。别人是半推半就地做坏事,他们确实半推半就地做好事。
没过几天,秋风刮了起来。
红红那段时间总找个草垛什么的就睡一晚上,反正夏夜里除了蚊子多些也没什么。
可是现在入秋了,天也黑得越老越早。
每当楚爸爸和楚妈妈看着红红这张脸,心里就有些发凉。要是让她继续这么流浪着,肯定会有怀着恶意的人对她下手。
可是楚爸爸楚妈妈又没办法让她住进家里,毕竟平时一张桌子上吃饭是一回事,睡到自家床上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们心里还是忌惮着红红的“灾星”身份。
后来,他们自以为想了个非常聪明的招,那就是把院子里不用的破沙发摆屋檐下,贴着楚家的窗户。
一窗之隔,要是晚上有什么事情,楚爸爸也能立马出来。
于是,红红就这么跟楚昭昭睡在了“同一个屋檐下”,盖着他们家的棉被,吃着他们家的饭,也就楚爸爸楚妈妈自己还在自欺欺人“这孩子跟我们家没关系”。
九月初三是镇上赶集的日子,楚家爸妈一大早就背着东西蹭了别人的货车去镇上了,留楚昭昭和红红两个人看家。
两个姑娘在家玩到晚上,天都黑了还没见爸妈回来,跑去邻居家一问才知道货车回来的路上出问题了,楚爸爸楚妈妈要第二天才能回来。
于是,楚昭昭收拾收拾就睡觉了。
这一晚,是改变了楚昭昭一生的一晚。
睡眠很浅的她,这一夜竟然睡得很沉,沉到她睁开眼睛时已经在医院了。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身边是哭红了眼睛的妈妈和一脸疲惫的爸爸。
还有缩在角落里的红红。
当楚昭昭好了起来,爸妈才告诉她,那一晚,她忘了家里还烧着的煤球,因为风大就把门窗又给关了。
是睡在外面的红红闻到了难闻的味道,敲门又敲不开,便跑出去四处叫人,有几个邻居力气大,直接撞开了门,把昏过去的楚昭昭给抱了出来,连夜送去了医院。
要不是屋檐下睡着这么一个人,楚家夫妻俩第二天回来怕是只能看到床上冰凉的楚昭昭了。
多年过去,楚昭昭快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了,她印象最深的就是在医院那一晚。
现在她也不记得爸妈具体是怎么商量着接纳红红的,还给她取名楚明明。
反正,楚昭昭就记得那时候家里多了一个妹妹。
只是后来,总有许多闲着没事干的人喜欢背后里说道楚家,再后来,他们都懒得背着说了,直接当面说这女孩是灾星什么什么的,根本不是她救了你们女儿,你们女儿的灾难就是她带来的。
那一年,楚昭昭走哪儿都能听到这样的话。
甚至,楚昭昭的爸爸妈妈出去干活的时候,有几个阿姨抓住楚昭昭,笑眯眯地说:“你看,这是你家的灾星,你打她啊!你去挠她啊!”
这群阿姨,就包括如今眼前的这个凤姨。
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楚昭昭看到她,还是摆不出什么好脸色。
要不是她们,楚家又怎么会受不了别人的指指点点一气之下坐了两天火车跑这么远来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