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又绵又软,若鸿的手被她握着也变的温暖了起来。而刀锋和清夜的小妹冰莹则是个甜美的少女,羞涩的依偎在母亲的身边,当若鸿冲她微笑的时候,她的脸都红了。
除了这些凭空冒出来的血亲,若鸿印象深刻的还有梅红的父亲梅江南。他是堡中的副堡主。一副文弱的书生的派头,相貌清秀儒雅,眼神却十分锐利。梅红的母亲张平是这里的管家,是一位身材高大的本地人,性格十分爽朗,有一双和女儿一模一样的漂亮眼睛。
席间,梅江南向刀锋汇报万葵堡最近进行的贸易,云雷和呼和秦谈论即将来临的暴风雪天气,严氏和张平谈论要给堡中的子弟添置过冬的新衣,清夜拿即将赶到万葵堡来提亲的安彦国小世子向冰莹打趣…惟独没有人谈论他们在路上遇到的埋伏。
若鸿能感觉到他们的刻意,当坐在她身边的清夜和她谈论起一些古老失传的神秘药方时,她几乎可以肯定他们是故意这样做的。因为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过于明显了,她想从刀锋的脸上找到答案,但刀锋只是安慰似的笑了笑,不露痕迹的避开了她的视线。每个人的言谈举止都在传递着这样的信息:不要在此刻触及我们不想谈论的话题。
这让若鸿感到困惑,她因而沉默不语。
直到晚宴结束,清夜无视刀锋凛冽的目光,自告奋勇要护送表妹回房间的路上,若鸿终于忍不住问他:“为什么没有人问起路上发生的事呢?”
清夜在回廊的灯光下展现出纯真如婴儿般的笑容,轻描淡写的说:“爷爷吩咐过的,今晚不想提不高兴的事。”
只是这样吗?若鸿用疑惑的目光无声的询问他。
清夜爽朗的笑了起来:“不要想那么多,你刚到家,自然要好好休息,你想知道的事过些日子爷爷会亲自告诉你的。因为很多事只有爷爷自己最清楚。”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他的白色衣袖轻轻拂过她的耳畔。柔和的衣料有着羽毛般的质感,散发着淡淡的松木清香。
他笑微微的安慰她:“你好好休息。不要那么多心。过几天我带你去骑马,我们有安彦国最好的赛马。怎么样?有兴趣吗?”
他的目光温柔坦诚,一瞬间让若鸿觉得自己若是有个哥哥,他一定就是清夜的样子。
胭脂醉之所以传说无药可解,据师傅木清解释,实在是因为毒发的时候太过惨烈,所以它的发明者药仙慕容鹤心存不忍,临终前销毁了关于配方的所有记录。传说有九颗胭脂醉通过慕容鹤的徒弟流入了江湖,而木清正是慕容鹤的关门弟子。
而解药,只有在毒发前一定的时刻服下才会有效果。准确的时刻只有通过脉象才能够确定。所以当若鸿终于做完了这件事的时候,疲惫不堪的暗自发誓以后再也不把它用在自己人身上了…因为解毒的过程几乎要把她逼疯了。
“这就叫作茧自缚”她浑身瘫软的靠在走廊的栏杆上,喃喃自语。
忙了一整天,此刻所有服过解药的人都还在她身后宽敞的练功厅里闭目打坐。而她尽管还饿着肚子,却丝毫也没有力气再移动自己的身体了。
夜风吹过来,虽然冷却令她感到适意。
天已经黑透了,满天的小星星冲着她眨眼睛。栏杆外面是修剪得十分整齐的常青灌木,再远处,是黑黝黝静悄悄的庭院。
不知道厨房在什么地方呢?若鸿有气无力的想。可能是因为大家事先得到了叮嘱,说解毒的过程不能受闲人打扰。所以一整天,这里连个扫院子的人都看不着。
若鸿的肚子不雅观的咕咕叫了起来。
身后有人笑出了声。
一个精致的食盒递到了她面前,清雅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笑意:“莲蓉糕,你现在的身体,能吃这个吗?”
若鸿一把抢了过来,全然不顾形象的开始狼吞虎咽。
清夜忍着笑拍拍她的后背,“我听见你跟大家说打坐完了才能吃一点清淡的饮食。我娘正在厨房里带着丫鬟们煮粥呢。”
若鸿有心回答,无奈实在腾不开嘴。好在清夜也不着急,一直笑嘻嘻的坐在她对面看她吃东西。
食盒很快就空了。
若鸿意犹未尽的舔了舔手指。抬头问他:“就这些?怎么不多拿一点?”
清夜笑道:“再忍忍,一会儿吃点粥。”
若鸿吃了点东西,觉得身上也有了力气,长长的伸个懒腰:“不要了,我要回去睡一觉。”
清夜却身手拦住了她:“爷爷要见你。”
“现在?”若鸿头痛的问:“明天不行吗?”
清夜为难的摊开双手:“要不你去跟他说?你知道我们哥几个都怕他。而且…”他故作神秘的眨眨眼:“爷爷那里还有个客人,你应该会感兴趣哦。”
她疑惑的望着他,清夜却笑而不答。
若鸿摇摇头,无奈的笑了。
她心里十分诧异,老爷子为什么要选这个时间见她呢?是漫漫长夜无心睡眠,所以要选这个时间公开谜底吗?
还是,因为神秘的客人又带来了什么意外的消息?
三十四
清雅绝俗的青年在淡淡的星光下宛如一个解除了咒语的神秘花妖,眼波流动之间散发着凛冽却迷人的光彩,令得夜色都明媚了起来。
他深沉的凝视如同夜色里波光粼粼的海面,虽然平静却让人真切的感受到了其下所隐藏的波涛汹涌。
他变了,若鸿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惊觉了他的变化,他瘦了,似乎更高了。最重要的:他不再是那个玉兰花一般会脸红的甜蜜公子,而是一个神情凝重举止沉稳的男人,这一切都是何时发生的呢?
她从未想过他们还能够再见面,在她那么坚决又无礼的不告而别之后…
“玉笙…”若鸿咬着嘴唇,声音细微而胆怯。
他慢慢走到她的面前,目光复杂的凝视着她,声音有些轻微的颤抖:“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有点惭愧呢?当时走的可是干脆的很啊。你这个…”
他咬住嘴唇,忽然用力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他身上的味道清新如雨后的丛林,若鸿在恍惚之间似乎又回到了记忆深处某个不确定的瞬间,他的怀抱和记忆深处一样温暖,让她忽然之间感到说不出的疲倦,只想停下来,就这么停下来,再也不用去想那些烦心的事…
身后传来咳嗽声,是清夜忍笑的声音。
几乎忘记了还有这么个尾巴呢,若鸿面红耳赤的推开玉笙,却惊讶的在他眼里看到一闪而过的笑意。
“都进来吧。”身后的紧闭的门扉里传来呼和秦略带疲惫的声音:“清夜也进来。”
呼和秦坐在宽大的书案后面,灯影朦胧,他的脸显得十分苍老。
几个人围着书案坐下,小童奉上香茶和点心,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空气里是淡淡的百合香,若鸿心里忽然就有些不安。
呼和秦把托盘往他们这边推了过来,声音疲惫而温和:“玉公子远道而来,厨房里正在准备消夜,先用些点心。”
若鸿不客气的先抓了块点心塞进嘴里:“我也饿了一天了啊。”
玉笙怜爱的目光扫过她的面颊,却什么也没说。
一丝笑容在呼和秦的唇边一闪即没,淹没在一声沉沉的叹息里。
“鸿儿,江湖里近年来有一个十分神秘冷血的组织叫擒天门,专事暗杀和绑架活动。你听说过吗?”
若鸿端着茶杯,茫茫然的摇头,却感觉到外公马上要说到点子上了,没来由的紧张起来。
“当年原家的案子,就是他们做的。”
若鸿一口茶喷了出来,玉笙摸出手帕帮她擦拭身上的水渍,另一只手轻轻的拍打她的后背。清夜靠在一旁,饶有趣味的看着这一幕。
“擒天门行事隐秘,几年来始终找不到他们的下落。”等她咳嗽平息,呼和秦才又开口:“所以,尽管我一早就知道了仇家是他们,却也一筹莫展。玉公子今天带来的消息,就是找到了擒天门的一个落脚之地。”
若鸿望向玉笙,他点了点头:“瓦都城外的平安湖旁边有一座名叫祈安别院的庄园,我在那里埋伏了近两个月。可以确定那是擒天门的一个落脚点。他们的头领是一个叫摘星的年轻公子。”
“摘星?!”若鸿与呼和秦对视一眼,惊讶不已的喊出声来。
玉笙接着说:“惊人的是摘星的身份。”他瞟了一眼呼和秦,反问若鸿:“放眼北苏,最有势力的人是谁?”
若鸿思索片刻:“除了皇帝,就是国师。”
玉笙莞尔一笑:“不错,当朝国师洛惊风。摘星就是洛惊风的幼子。”
若鸿把目光投向呼和秦,这里应该是有什么隐情的吧?
呼和秦叹气,“我也老了,有些事再不说,恐怕要带到另一个世界里去了。”
他的目光悠悠的望着窗外,在这一瞬间他显得苍老无比。
“我二十岁的时候,在牧人族一年一度的比武大会上打败了牧人族的族长铁离当上了新的族长。也就是那一年,我带着族中子弟前往雪龙族参加雪龙族族长的寿宴,在过雪山的时候,拾到了一个弃婴。不知道那个孩子怎么会被扔到那里,出生不久的孩子,很瘦小,哭声倒是很大,快要冻死了。那时侯你母亲也刚刚出生,我就把他带了回来,取名叫风经路。”
他象是沉入了久远的回忆里不能自拔,目光越发迷蒙:“他非常聪明,性格也是争强好胜。别人学三五年的东西,他只要一年半载就学会了。师兄弟在一起难免会有争执,每次都是别人联合起来对付他,他通常只有一个帮手,那就是雪洁。”
“他虽然不是牧人族的人,但是我始终有心培养他做我的接班人。于是就在他十五岁那一年,把他送到雪龙族接受最严格的训练,这孩子也很争气,每一次雪龙族传来消息都说他的表现是最出色的。”
“他在雪龙族整整两年,等他踌躇满志的回来,却遇到了他一生里最大的一场变故,那就是雪洁要出嫁了。”
说到这里,呼和秦长长的叹了口气,“雪洁的爷爷和原枫的爷爷年轻时交好,所以给孙辈订了亲。老人的遗命我们做儿女的自然不能违背。”
“雪洁出嫁了,风经路变的沉默寡言。后来你父亲纳了妾,再后来,雪洁因为难产过世。这件事给了他很大的刺激,他在得到雪洁死讯的那一天离开了牧人族。”
“我有好多年没有他的消息,后来听说他改名洛惊风,投奔了当时的兵马大元帅李路,铁甲人叛乱,他随李路出征立了军功,后来又娶了当朝宰相的千金为妻,从此飞黄腾达。只是我没有想到,他始终还是把雪洁的死怪罪在你父亲和我的头上。也许他一开始只是想报仇,但是后来擒天门不但介入了江湖中的暗杀,也成了他铲除朝中异己的秘密武器。他…是越走越远了。”
老人唏嘘不已,若鸿却感觉心里乱做了一团,终于得到了答案,这答案却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说不清是惊讶还是迷茫,她应该是恨他的,这个杀父仇人洛惊风,她应该是恨了他好几年了吧,但是这仇恨并没有预料之中的强烈,反而有一点酸楚的东西横在她心里,是因为这个凶手对母亲的那一点点痴心吗?
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若鸿想起荒原上那一夜,摘星用弯刀指着她说:“这个女人留活口。”不自禁的问呼和秦:“那…抓我又是为了什么?”
呼和秦摇摇头:“他的心思我已经猜不到了。也许还是为了雪洁吧。”
沉默良久的清夜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那我们到底该如何对付擒天门?他们已经杀了我们不少人了。”
若鸿茫然的看看他,再看看玉笙。
玉笙微微蹙起眉头:“擒天门和原家是有联系的,有一个叫郑青的人是摘星的手下。”
“郑青?”若鸿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是若云的舅舅,…不会搞错吧?”
玉笙肯定的摇头:“不会错。”
若鸿头疼欲裂,郑青也卷进来了?那…若云会不会很危险?
她猛的站了起来,屋子里的人都被她吓了一跳。
若鸿一字一顿的说:“我要回瓦都。”
三十五
若鸿一字一顿的说:“我要回瓦都。”
“不行!”几个男人一起喊了起来,然后面面相觑。
若鸿没有见过这种阵势,愣了一下才问 :“为什么?”
玉笙和呼和秦对视一眼,拉着她坐回到椅子上,语重心长的问她:“你去干什么?若云不会有危险的,据我看,他只是身体弱一些。你的武功又不好…”
后半句话因为看到她面色不善,自动删除。只有清夜不知死活的笑出了声,挨了她一记大白眼。
呼和秦表情凝重:“擒天门的人要抓你,他们的手段你也见识过了。真要回去,也得想好了对策。不可莽撞。”
若鸿忽然心里一动,她从怀里摸出当年钟翠华给她的那块玉佩,掌心大小的玉佩在灯光下发出柔润的光泽,上面有一些奇怪的花纹。
“当年的杀手曾经跟我要过这个东西。”她把玉佩递给呼和秦:“姑姑说这是原家的信物。”
呼和秦双眼一亮,“是你父亲给你的?”
若鸿摇摇头,“姑姑给我的,我看到爹爹的时候,他已经…”
呼和秦若有所思的打量着手里的玉佩,“那就难怪了。于情于理,原枫也不应该给你。”
若鸿有点明白,但是又觉得外公的话里还有玄机。若云是原家唯一的子嗣,原家的产业应该是交给他吧?郑青还是因为对原枫不放心,所以特意和擒天门勾结起来杀掉原枫,带回玉符给若云吗?他真的只是为了若云吗?
而洛惊风始终就在寻找机会向原枫报仇,郑青就是这样和擒天门勾结起来的吧?那么,二娘呢?至始至终,她又是什么态度?在若鸿印象里,她和父亲是恩爱夫妻,难道…
她把目光转向玉笙:“若云的母亲呢?”
玉笙露出深思的表情:“没人见过她,据说她每天住在佛堂里,很少露面。”
吃斋念佛?这又是什么态度?追忆?忏悔?还是…
若鸿眉头深锁,这些事只有当事人才能说的清吧,而且,即使说清楚了又能如何?往事如烟,不知道原来的世界已经丢在哪一个转身之处了…
一滴清泪滑过她的面颊,滴落在白色的衣袖上。
尽管累了一天,若鸿还是睡的很不安稳。深夜远处山里传来的狼嗥,夜鸟的啼鸣,丫鬟蹑手蹑脚给熏笼里加炭的声音她都听的一清二楚。反倒是悠悠疯玩了一整天,此刻缩在她的怀里,睡的十分香甜。
睡不着,还是睡不着。若不是天太冷,半夜又下起了大雪,她真想坐到上房顶去喝点酒。辗转反侧,辗转反侧,忽然间想起飞鹰就是在房顶上喝酒的时候认识的,那时他还不肯透露自己的身份,到后来又假冒容图的身份…
她在黑暗里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他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充满了隐而不发的力量,看到他,总会让人联想到一只猛豹眯着双眼懒洋洋晒太阳的画面。
不由自主,她又想起了小河边他拥抱着她的情景。自动她十二岁以后,头一次有人这样抱她。那时的她几乎要忘记了被人拥抱在怀里是怎样温暖安心的感觉了,她记得他的下巴在轻轻摩挲着她的发顶。枕在他的心口,若鸿可以清楚的听到他那强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让她格外的安心,仿佛世间再没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她去操心的。
那种安心的感觉,多久没有过了?
若鸿低低的叹了口气。
悠悠在她怀里拱了两下,哼唧了两声,自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又睡过去了。
睡不着,也许是因为昨晚玉笙告诉了她吴烟的事吧。他说他见过吴烟了,而吴烟此刻应该也在万葵堡附近,只是怕她知道真相了责怪他才不敢露面。他是受人之命保护她,而他的主人,用吴烟的原话来说“是她第一个认识的呼伦国人”。
她第一个认识的呼伦国人自然就是飞鹰。其实早该想到了,以他的头脑,她的那点小伎俩又怎么能逃得过他的耳目呢?他没有派人来捉她,而是放任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相比较她的任性,他的关心显得这样宽容和忍耐,他…终究还是放不下她吗?
她又叹气了,觉得心里又酸又甜,却乱纷纷的全无头绪。
至于吴烟,她又怎么会责怪他呢,她从开始就把他当作弟弟来看待啊。就好象他刻意隐瞒自己的身手,她知道了也没有觉得很生气。只是有一点不高兴而已。这么冷的天,他那么单薄,又能躲在哪里过夜呢?
她昨天也曾逼着玉笙说出吴烟的下落,玉笙却为难的说他根本不知道。他说吴烟号称影子保镖,除非自己要出来,否则没人找得着。
脑袋有点昏沉,是翻腾了小半夜终于有了困意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