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若鸿按在椅子上,再度叹气:“老姐,你最近可能受的刺激比较多,我觉得你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若鸿盯着桌子上的东西,恨恨的骂了一句:“混帐东西。”

吴烟的表情倒是难得的正经了起来:“看来今天不走都不行了。”

若鸿抬头看他:“怎么走?”

吴烟安慰的拍拍她肩膀:“你先去睡一会儿,我去安排。”

他深思熟虑的表情透着一点她不熟悉的成熟,这样的表情让若鸿觉得陌生,同时也觉得…安心。

听到门外一声猫叫,若鸿吹熄了蜡烛,轻手轻脚的拉开门。吴烟穿着黑色的衣服,拉起她的手匆匆往外走。

若鸿一边四下里张望,一边悄声问他:“没有人看着我们吗?”

吴烟头也不回的说:“有,不过已经被我放倒了。”

若鸿还要说话,吴烟连忙用手掩住她的嘴,拉住她闪到一旁的树丛里。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队丫鬟举着灯笼从他们前面的小径上迤俪而过。

“要快一点”吴烟压低了声音:“昭宁一会儿可能会派人来客房接你。”

若鸿连忙点头,吴烟似乎已经摸熟了路线,轻车熟路的绕过两队巡夜的家丁,把她带到了花园深处一个僻静的角门边,若鸿提心吊胆的向四周张望,不能相信竟然出逃的如此容易。

铁锁“卡拉”一响,就听不远处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吆喝起来:“是谁?”

若鸿汗毛直竖,连忙伸手到怀里摸出一丸“梦沉香”来,一边急切的思索着要怎样才能不用费劲就喂他吃下去。吴烟握住她的手忽然紧了两下,似乎在示意她不用紧张。

那人已经开始朝这边走了过来,这应该是个巡夜的府丁吧。

吴烟象一头狸猫一样轻飘飘的掠了出去,若鸿的一颗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但是到处都黑漆漆的,她什么也看不见,耳畔传来拳脚打斗的声音,随即响起一个男人低低的呻吟。

若鸿忍不住想摸过去看看,刚走了两步,黑影已经闪了回来,若鸿感觉到了那股熟悉的气息,心里一颗石头终于落了地。就听他手脚麻利的扭开铁锁,将铁门“咯吱”一声打了开来。

吴烟拉住她的手,侧耳听了听周围的动静。远处似乎有些隐隐的嘈杂声。

吴烟拉着她出了角门,临走不忘了从外面将角门反锁住。

一辆黑色的马车静静的停在一旁,两个人迅速的窜上马车。

车夫低低的吆喝了一声,马车迅速的驶进了黑暗之中。

二十五

疾风象一只巨大的蝙蝠一样倒挂在大树上,浓浓的树荫组成了一张严密的防护网。即使是在白天,恐怕也不宜让人发觉。然而他确信原若鸿身边那个身材瘦弱的青年是知道他的藏身之处的,之所以没有出手也许是因为他身上没有敌意。

沉稳果断,懂得第一时间排除对自己不具威胁的因素。再看他解决巡丁时的身手,这人,身手绝对在他之上。这件事倒很值得玩味。她的身边怎么会有如此的一个高手?

直到角门再度合起,门外传来马车渐渐远去的声音,他才悄悄溜下树,满怀歉意的绕过被他点了穴道的几个世子府的侍卫,回到素鸣阁去向他的主子复命。

素鸣阁。

楚子煜披着一件长衫静静的立在窗前,偌大的庭院沐浴着淡淡的月光,沉静里透着神秘莫测的气息。屋里没有点蜡烛,到处都黑漆漆静悄悄的,昭宁派过来的下人都已经被他打发去休息了。侧耳倾听,远处有夜鸟柔和的啼叫,风声里夹杂着树的声音,流水的声音和隐隐约约的音乐声。

身后的黑暗里传来一丝微弱的异动,楚子煜没有回头,轻声问:“怎样?”

疾风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身后,黑暗中只能看到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走了。”

楚子煜点点头,“那个人呢?”

疾风似乎轻轻笑了一声:“还是风度翩翩的,不过离开莲沁阁的时候脸色很阴沉。爷,您没有参加他的宴请,他会不会对咱们起疑心?”

楚子煜淡淡一笑:“无妨,他要向国师提亲,这事还要仰仗我呢。再说,他明知我们是旧识,竟然还敢打她的主意,真真是昏了头了。”

疾风想了想:“原姑娘身边那个青年身手极好。”

楚子煜挑起眉头,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与你相比呢?”

疾风沉吟片刻,小心翼翼的说:“在我之上。”

楚子煜蹙起眉头:“查查这人来历。”

疾风垂手答应,静静的退了出去。

她的身边有这样一个高手保护,他倒是能松一口气。问题就是这样身手的一个人若是有问题,那她岂不是很危险么?不期然想起她说“我们来做一个交易”时的表情,原来她一直在介意他当时的措辞,可是,以她的聪明伶俐,又怎么会看不出他冷静的面具下所隐藏的心慌意乱呢?还是她实在过于单纯,根本不能察觉自己对于一个男子而言,存在着致命的吸引力?

若鸿,若鸿,楚子煜在心里默默的念着这个名字。你到现在还是不明白我么?

“唉呦…”

又一声惨叫。

吴烟忍无可忍,抱着脑袋跳到一边,冲着若鸿怒目而视。

若鸿抓起身旁的树枝往他头上敲过去:“以为这就逃得开啦?”

吴烟一把抓住树枝,脸上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老姐,饶了我吧。”

若鸿面不改色,用力抽回树枝:“说吧。我听着。”

吴烟苦着脸靠在她旁边坐下:“我已经说了,功夫嘛我是会一点,可是是你主动要带我同路走的啊,你又没有问过我。”

“死小孩”若鸿扭住他的耳朵:“还说不是存心骗我?”

吴烟索性顺着她的手劲往她的肩膀上一靠,“我真不是成心骗你,再说,有我这样忠心耿耿的一个保镖,你这样一个大美人不是很安全吗?老姐,怎么算,你可都是占了便宜的啊。”

若鸿推开他的脑袋。

“老姐”吴烟开始求饶了:“这事你气了好几天了。以后我什么事也不瞒你了还不成吗?”

若鸿在他头顶狠狠拍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吴烟躺倒在软软的草地上,在他们的头顶,不知名的大树枝叶交错,绿叶之间星星点点的白色碎花随风摇曳,午后的阳光暖暖的透过树梢洒在他们身上,不远处的平地上传来萨日族孩子们的嬉闹声。

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已经饿了两天的他们十分幸运的遇到了萨日族,这个神秘的民族终年在平原地带游荡,他们的男人擅长打猎并且都有一双巧手,会用野外的草根树枝之类的东西制作各种精巧的物品,遇到有人烟的地方,他们会把这些东西和猎到的野味拿到市集上出售。偶尔能歌善舞的萨日族妇女也会在市集上表演歌舞。

若鸿治好了他们的几个病人。行医的人在萨日族是受欢迎的,所以若鸿和吴烟就顺理成章的留了下来,再过两天,就要到了北苏国边境了,那时他们也就要分开了。若鸿趁着这几天的时间拉着吴烟给他们搜集了不少草药,她打算配一些方便的药丸以备他们自己对付常见的头痛脑热的小毛病。

“原姐姐,原姐姐”几个小孩子惊慌的朝这边跑了过来。

若鸿连忙答应一声,刚站起来,小孩子们已经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事。若鸿一头雾水的听了半天,才勉强听出来事情的大概:草丛里有一只受伤的小狗,其中一个孩子想去抱它,结果被抓伤了。

若鸿连忙指使吴烟去拿她的包袱,自己拉着两个孩子带路去看看情况。

穿过树林,远远看见一群孩子围着一个土凹,受伤的是个壮壮实实的男孩子,手臂上几道醒目的爪子印,略微出了点血。男孩子挺着一副倔强的表情不让她看伤口,被若鸿硬按住了。从吴烟的手里接过包袱,洗净了伤口,抹了一些雪花散在伤口上,叮嘱他:“不可沾水,晚上我再给你换一次药。”

男孩子满不在意的哼了一声。

土凹里发出低低的两声吠叫,声音不象示威,倒象是满怀委屈的撒娇。若鸿回头看,草丛里露出一个小小的黑脑袋,一双晶莹剔透的圆眼睛正盯着她看,若鸿不由地心里一动:它是看到自己给男孩子上药了吗?好个聪明的狗儿!

她试探的向它伸出手,小狗向四周围看了看,低低的哼唧了两声。

“姐姐小心!”受伤的男孩子伸开手臂拦住她。

若鸿挥手让孩子们往后退,自己慢慢的往前凑。小狗又哼唧了两声,想往后退。它身体一动,若鸿就发现了它身上的伤口,它的右腿象是被猛兽咬伤了,一块皮肉翻了起来,它的一边耳朵也受了伤,不过似乎要轻得多。

若鸿再靠近一些,嘴里用柔和的声音轻声和它说话。小狗没有再后退,但是却显出不安的样子,摆了摆头,从鼻子里轻轻喷着气。若鸿在离它三尺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人和狗四目交投,若鸿再次感觉到它的目光里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灵性。

她当着它的面轻手轻脚打开包袱,取出治疗外伤的药粉和一卷洗干净的绷带。然后抬起头静静的看它。小狗明显的犹豫起来,小圆鼻子往前凑了凑。

“你这个多疑的小家伙”若鸿看得出它对自己没有敌意,伸手把它抱了过来。

小狗不满的哼唧了两声,却没有再挣扎。

若鸿就着吴烟皮囊里的清水净了它的伤口,洒上药粉,再用绷带包好。小狗似乎开始习惯了若鸿双手的抚弄,身体也慢慢的放松,不多时居然窝在她的怀里睡眼朦胧起来。若鸿轻轻抚摸它的小身体,它的全身上下都是清一色的黑毛,茸茸的,她感觉到它的小身体在微微的发抖,忍不住低头在它的小脑袋上亲了一口。

吴烟皱了皱眉,“脏死了。”

若鸿白了他一眼,然后对小狗说:“他说你脏呢,以后咱们不理他。”

象配合她的话一样,小狗哼唧了一声,更深的缩进她的怀里。

“原姑娘好福气”一个四平八稳的声音在身旁响起。这是萨日族的族长,一个名叫曼多的老妇人。她的年龄大概有六十岁了,皮肤象普通的男子一样晒的黝黑,有一双能看透人心的黄褐色眼睛,身材干枯瘦小,头发梳成了一把小辫子,发梢别着叮当做响的首饰。

若鸿弯弯腰,向她行了个萨日族问候的礼。

曼多的眼睛始终盯着她怀里的狗,自顾自的说:“这只优兽应该是刚从兽群里被驱逐出来,恩,受的伤还不轻呢。”

“优兽?”若鸿疑惑的问她:“它…不是狗?”

曼多笑着摇摇头:“成年的优兽比老虎还要凶猛,它们生性残暴,经常因为争夺领地发生战争,一旦兽群的头兽败了,那这个兽群里的幼兽通常是被对手咬死吃掉。这一只,恐怕是逃出来的吧。”

若鸿怜惜的看看怀里睡的正香的小家伙,没想到它的经历如此的坎坷呢。她爱怜的摸摸它的小脑袋,睡梦中的小优兽晃了晃耳朵,轻轻哼唧了一声。

“等养好了伤,我得把它放生到森林里吗?”若鸿好奇的问。

曼多摇头:“优兽是有灵性的,它生性善斗,十分不易驯服。但是一旦认了主人就会忠心不二的跟随。这也是姑娘的福气啊。我们族里很多人都开始眼红了。”说着呵呵笑了起来。

若鸿半信半疑的打量着怀里的小东西,怎么看都是一只狗啊,是不是长大以后会后所不同呢?

二十六

一羽信鸽翩然落在毓澜殿露台外的栏杆上,飞鹰从一堆奏折里抬起头,双眼灼灼发亮。

御前侍卫恭恭敬敬的把一段小竹管呈到御案上,飞鹰打开封口,从里面抽出小小的一个纸卷。一眼扫过,两道浓眉紧紧的锁了起来。

沉思片刻,犀利的目光转向容图:“昭宁要向北苏国师洛惊风提亲,你怎么看?”

容图放下手里的笔,坐直了身体:“昭宁在南夜王的子嗣里并不出色,不过,要是有了北苏国师的支持,在朝中的势力自然会有所不同。”

他脸上露出酷似飞鹰的沉思表情:“洛惊风深得皇帝的信任,在朝中的势力根深蒂固。我若是他,倒是会选昭宁的三哥昭华,毕竟设立王储他的呼声最高。”

飞鹰轻轻摇了摇头:“王储的宝座昭华已经是唾手可得,恐怕不会在意洛惊风的支持。况且洛惊风也是位高权重之人,又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千金给别人做小?”深思的目光望向殿外:“这个洛惊风绝对不简单。”

说到这里,飞鹰的目光阴沉了下来, “昭宁色胆包天,竟然想打她的主意。这笔帐我迟早得跟他算。”

容图对上他的目光,心头掠过一丝寒意:“原姑娘…”

飞鹰唇边挑起一个柔和的弧度:“快到瓦都了。你能想到吗?她竟然收了一只小优兽。”

容图愣了一下:“不简单哪。我的禁卫军里也不过才四五只。”

飞鹰摇摇头笑了:“恐怕连我也小看了她。”

容图唇边的笑容一闪即逝:“她还是要追究原家旧案的真相?”

飞鹰从手边翻出一本奏折,甩手扔到他的案上示意他看:“原家的旧案不是那么简单的,杀手预先埋伏在商队的必经之路,出手迅速,一击得手立刻全身而退。很象是精锐军队的突击演习,可是原枫这人只是商人,无论是跟朝中还是军队都没有关系。”

容图皱起眉头:“我会派人再调查。”

飞鹰点点头:“原家还有什么亲戚,查查看有没有背景。”

容图起身领命。

若鸿躲在暗处,远远的盯着原家的两扇朱红大门。

她一直以为自己再看到这两扇大门的时候是会哭的,然而却没有。她只是错不开眼睛的盯着它看,心里充满了酸酸的涨痛。

记忆深处的画面交替出现在脑海里,她看见父亲带着她和若云从大门里走出来,若云咧开小嘴笑嘻嘻的样子活象他帽子上绣工精细的老虎头;她看见年幼的自己象只烂漫的蝴蝶一样飞过那高高的门槛,一头扑进父亲的怀里,奶妈气喘吁吁的追了出来,看到她抱着父亲的脖子,才收住了脚步,抹着额头的汗长长舒了口气;她看见穿着红袄的自己带着瘦小的若云蹦蹦跳跳的看管家带着人在大门口挂红灯笼…

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拱着她的小腿,若鸿收回目光,看到小优兽不甘心被冷落,正努力扒着她的小腿要往上爬。她伸手把它抱了起来,用额头顶住它的小脑袋轻声问它:“悠悠,你又饿了吗?这里可没有小兔子哦,牛肉干要不要?”

一路行来,优兽长大了不少,毛色也变的黝黑发亮,比刚拣到的时候漂亮了许多。若鸿取出几块牛肉干喂它吃。仔细端详它的小脸,跟狗狗是有些不同:嘴巴要比狗狗短一些,眼睛更狭长,目光也更锐利。四肢要比狗狗更强壮。等它长大一些不那么爱撒娇的时候,应该是霸气十足的吧?

若鸿忽然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优兽既然这么稀少,将来她的悠悠长大了要到哪里去找合适的丈夫呢?

她拍拍悠悠的脑袋,忍不住笑出声来。悠悠抬起头迷惑的望了望她,漫不经心的晃了晃尾巴,又低头去对付碟子里的牛肉干了。

门轻轻推开,吴烟闪了进来。看到若鸿开心的表情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松了一口气似的,唇边浮起淡淡的笑容。

他们到达瓦都已经整整两天了,一来便躲进了这个便于观测原家动静的客栈里。因为怕打草惊蛇,每天由吴烟出去打探消息。从快到瓦都开始,若鸿就象掉了魂似的,每天呆着脸,也不肯说话。

看来悠悠的作用还真是不小呢,吴烟心存感激,伸出手想摸摸悠悠的脑袋,不料悠悠毫不领情,后退一步,恶狠狠的冲他呲牙咧嘴,喉咙还威胁似的发出低低的吼叫。

吴烟瞟着悠悠,又好气又好笑:“这小东西,还真是只认你一个人。小色狗!”

悠悠伏低了前肢作势要往上扑,被若鸿一把拦住。悠悠不满的哼唧了两声,舔了舔若鸿的手背,又低头去咬碟子里的牛肉干。

若鸿心里对悠悠充满了怜爱,轻轻抚摩着它油滑的后背,抬头问他:“怎么样?”

吴烟的表情正经了起来,“如你所料。原家的几个店铺全都在三年前出事后换了新人。原来的老人没有人知道下落。”

若鸿的脸沉了下来。

“不过出事之后原家的生意并没有受多大的影响”吴烟皱起眉头,感觉很奇怪:“店铺没有歇业,只是应景一样挂了几天孝。”

“府里的人都有什么反应?”若鸿面无表情的问。

吴烟摇摇头:“原家的主人很少露面。外面没有什么传言。”

“不过,我也探听到了一点消息”吴烟看到她的双眼又燃起亮光,才接着说:“我在原家的后角门守了大半天,遇见了一个出门买东西的丫鬟,我帮她提了一路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