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许翻过自己的手,有些出神地看了一会儿。那手,刚才被她推开了,这是第一次。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从小到大,若是非要说他与常人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他可以清晰地知道脑海中每一个想法的由来,萌发,形成,完成。到后来,用这个去揣测别人的心思,也绝少有失算的。可是刚刚,他却不记得那中间的过程。他只记得刚刚,她甩开了他的手,而后发生了什么,才让他居然让用判出的楼规处置她呢?
有风吹过,他打了个冷颤。
林音反应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飞身进了房里,替他拿来了绒袄,恭恭敬敬送到他面前。他随手扯过,披到了自己身上。他虽身体很好,绝少生病,却从小畏寒。照年少时候的惯例,这个时候,她该挨过来往他怀里钻了…
——云~哥哥~哦不,云师父~师父…我们今天不练功好不好?你看,下雪了!你怕冷,小白给你抱哦。
那个稚嫩的声音不期然地在他脑海里忽然闪现,他犹豫了一下,对着空气道:“林音。”
“是,属下去拦下他们。”林音还没等他说完便已经了然。
“如果…杀无赦。”
“是。”林音了然,领命。
身影一闪消失在了院门口,留下云清许一人怅然若失。
霄白…
霄白火气三丈,却没有被砍手砍脚。她一出门就被一道身影给拽了过去,那人捂着他的嘴一直把她拖到了远处的花园里才松开她。
“干什么!”她火气不消。
那人一派风流的模样,只是脸上的表情叫做恨铁不成钢。何人?白遥师兄也。
“干什么?”白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你们两个少根筋的,再起冲突迟早一起玩完!”
“…”
“早知道四年来你会变得更没脑子,我四年前就不该点醒你!”
“晚了。”霄白翻了个白眼。
白遥深深地叹气,唉——
四年前,他被仇家追杀,得摘星楼庇护才逃过一劫。而后就留在了摘星楼为云清许效命。他本来是个静不下来的性子,眼看着那个聪明绝顶却六根清净地跟个神仙似的楼主明明美人再怀,却不懂珍惜,就一时好事把他的瓷娃娃给拐了过来,教了她一些不该教的,本来想让和楼主当对幸福的鸳鸯,结果…居然弄巧成拙。
“如果我那时候没告诉你那感情叫爱恋呢?”白遥问得很认真。
“白师兄,你不用内疚。”霄白笑了,“不过早晚而已。我是个正常人,不像他。”那个人少的东西,对别人无用,只是却是她追逐了好久好久的东西而已啊。
“要不,白师兄娶了你?”白遥笑眯眯,戳戳她的脸,“咱们远走天涯?”
“…”霄白不习惯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你嫌弃师兄…”白遥惨烈低头,声泪俱下。
“…”
“小小白,你绝情。”白遥泪指。
“…师兄,你身后。”霄白不怀好意地点点他身后。
白遥蓦然回头,看到的是一个穿着白纱衣的纤细身影,正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对视。
沉默。
僵局。
“师、兄…”来人尴尬开口。
“咳咳,肖师弟啊,你看错了。”白遥拼命咳嗽——笑话,他赶来把这糯米团子拉走是因为不想她傻乎乎真去领罚,可不是让楼主误会啥啥的,他这小命还想多留几年!而且师兄阁主面子不可丢,绝对不能啊不能。
“肖美人,你来干什么?”霄白问。
肖守还沉浸在刚才所见中,突然被点名,脸上一红:“朗月皇帝派人送了请柬来,点名要霄姑娘与楼主一道参加。我来禀报楼主。”
朗月皇帝?
霄白一阵迷糊,最后想起来了,那个小白眼狼?他怎么知道她在这儿?
“好。”霄白往外走,却是反方向。
白遥顿时脸黑了,他拉住她:“小小白,你该不会真要去断手断脚吧?”
“你怎么知道?你在外面偷听?”霄白发现了端倪。
“呃…”
“你居然躲过林音他们的耳朵?”白遥他有那么厉害的功夫么?
“也不是啦,”白遥干笑,“我只是凑巧本来就在那附近,加上你吼的声音够大,敢这么跟他杠上,没丢命,就肯定是叛出罪了。”所以他才守株待兔。
“…”有那么大声?
“那个…”肖守犹豫着插进话来,“如果是找赏罚司,他已经被林音杀了。”
“…”
“…”
“他正好让人动手处决前些天叛变的最后一人,结果被林音见了,误会了,就…”
…
沉默。
半晌,白遥的干笑声在园子里飘荡开来。
“他这算什么?”前脚才下令断手断脚,后脚就派林音快马加鞭赶过去,对伤了她的人格杀勿论,这个摘星楼主呵,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开窍?
情端开花难
ˇ情端开花难ˇ
既然肖守都来通知了,霄白当然没有不回去的理由。于是乎,虽然还憋着一肚子气,她还是又折回了云清许的院子。院子里到处是血,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整个院子只有一个地方是干净的,云清许在的树下石桌。
“楼主,霄姑娘到了。”肖守轻道。
霄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废话。
云清许却不看她,只是默不作声地瞥了一眼方才断掉的琴弦,手一挥,抱起了那张琴,淡淡扫了她一眼,进屋。
…
他这算是…闹脾气?
霄白忽然想笑,明明知道现在院子里是一副惨烈无比的样子,她就是觉得好笑。这个人,从来没有什么感情,这会儿居然知道和她生气,这算不算是一种进步?
“楼主,朗月国主请您明日与霄姑娘同去赴宴。”肖守道。
白遥一个脑瓜拍在他脑袋上:“闭嘴!”没看见气氛诡异么?
…
“下去。”云清许道。
“是。”肖守的声音有些委屈。
白遥偷偷拽了拽霄白的衣角,使了个眼色。霄白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是你快上去。她没办法回应,只能苦笑。现在的她已经把他惹火了,还拿什么立场进去呢?还不如回房睡觉~
——不要小命了?
白遥冲她比划着口型。
霄白瘪瘪嘴,叹了口气,嘀咕:“无所谓,我睡觉去,你要喜欢自己去!”
不知道是不算音量没控制住,还是因为那个人的耳力太好了,在她说完这句话的同时,云清许的背影停滞了,回头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呃…
“明天我会陪你进宫。”霄白无所谓的笑,“只是别想我回青云,不然我能出走第一次,就不怕第二次。”
话一说完,白遥的表情僵了,肖守僵了,冷风嗖嗖地过,有个人在玩命啊玩命。
霄白好笑地看了紧张兮兮的两个师兄一眼,又看了看屋子里的云清许,果断地选择了转身走人——太阳才刚刚升起来,这时候最适合的是回笼觉~
霄白的房间距离云清许的院子不远,只是路不远不代表不会撞到讨厌的人。今天她似乎运气不怎么样,没走几步就迎面碰上了一个人。
酹月。
确切的说,是形色匆匆,面色不怎么样的酹月。
“是你?”酹月没好脸色。
“啊,酹月。”霄白心情不错,尤其是见到她脸色有些苍白的时候,她咧嘴笑,“喂,你脸色不好,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啊。”
“你!”
“嗯?”霄白眯眼。
“废物,别以为有楼主给你撑腰,你就可以得意忘形!”酹月气不打一出来,却因为这儿离楼主住的院落不远而不好发作。
霄白笑笑,不置可否。她这态度惹怒了酹月,她冷笑道:“你这废物,你可能还不知道你的身世吧。”
“哦?”霄白的语气够痞。
“我听楼里老人说过,你是原来楼主的女儿?呵,你可知道,现在的楼主是用什么法子得到楼主之位的?”
“你想说什么?”霄白眼神闪了闪,记起了一些事情。
“我想说,你难道不知道,楼主从头到尾就是利用你这个前任楼主的女儿来稳固楼里人心?你是不是以为,楼主是因为喜欢你,才把你这个废物留在身边的?呵,你真是天真。”
酹月很得意,她等着看这个得意忘形的废物惊慌失措的模样。这几天她回了青云,为的就是去查她的来历。没想到听楼里的老将谈起了这么件有趣的事情。她本姓楚,是本来摘星楼的女儿。后来云清许以十八岁的年纪一人拼杀楼内三阁阁主,斩杀前楼主,才坐上的摘星楼主之位。而后却没有杀前任楚楼主的独女,而是带她在身边。换言之,云清许可是她霄白的仇人!
可是,她等了很久还是没能等到霄白惊慌失措的模样,她还是一脸无所谓,间或夹带着些狡黠。
“你、杀父灭家之仇,你居然一点都不在乎?”酹月强逼自己镇定。
霄白心里震撼,却不是因为云清许杀前楼主夺位,而是他当年居然是一个人去的…他当年,才十八啊。
偏偏还有个女人在喋喋不休:“怎么,吓到了么?”
“我的身世,需要你管么?”霄白轻描淡写。
“呵,你是不敢面对吧?”
这女人!霄白不怒反笑:
“老子是谁生是谁养的,干你屁事?你想找把柄也不找个好点的,我看你才是废物。”
“楚霄白,你还真能自欺欺人。”
酹月笑了,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霄白忍不住冷笑,直视她的眼,一字一句道:“你以为我是十岁楚轻季那年才认识云清许?我五岁就认识他,跟着他了,衣食住行全部是他替我料理,如果说我有父亲,那也不会是摘星楼前楼主。当年他夺位,本来就是我求他去的!”
“你…”酹月惊呆了,半天没有反应。
霄白懒得和这女人解释,绕过她走了。
回到房里,霄白却无力了,瘫坐在了地上。
十八岁,单枪匹马替她报仇的云哥哥呵,她怎么可以把这些事给忘了?他只是不知道怎么回应她的感情,其实说到底他也曾经为了她把性命提在手上厮杀。这些年他废了武功不再拼杀,怎么连她也忘了那段被人追杀,他拉着她的岁月?
也许,不仅仅是他无情,连她也好不到哪儿去吧。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外头亮堂的很。霄白房里却是黑的,因为特制的窗户纸。云清许自小就训练她黑暗中视物的本事,为的是防止晚上行动不便。所以这一回笼觉,她睡得相当踏实。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睡这么安稳了,一睡下去就意识就往下沉,不知不觉就失去了意识。
照例,每每她深睡,都会做些个奇奇怪怪的梦。今天这梦更加奇怪,居然梦到了裴言卿那混球和云清许站在一块儿,两个人一个笑得狡黠无比,一个抱着琴埋头弹着,好像没她什么事儿。她转身想走,结果后头砰的一声——她慌忙回头,看到的是桃花烂漫,满眼飞花。
“滚开!”她不满嘟囔,然后猛然惊醒。
房里有人?
她睁开眼,继而瞪大了眼。
确切的说,不是房里有人,而是床边有人。
“师父?”她不大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现在坐在床边的,可不就是云清许?
“霄。”
霄白浑身一僵。他不会听到刚才那句滚开了吧?
“呃,师父,你来干什么?”
“明日,朗月皇宫。”
“…现在才傍晚。”
“嗯。”
云清许应了一声就不再言语。霄白发现自己睡不着了,只好坐了起来,在床上干笑:
“师父,今天是我说话说过头了。”她瘪嘴。
“知道就好。”云某人淡道。
“可是我不想回去就是不想回去,你再怎么罚我也没用。”
“为什么?”难得他很平和。
“我,我不想这么奇奇怪怪的样子下去了。”
沉默。
“睡吧。”云清许轻轻揽过她的肩膀,把她按到了床上,盖上被子。自己合衣在她身边躺下了,手揽过她的脑袋,放到自己的肩膀边上。
暖和的。
这是很久之前的相处模式,无害而单纯。霄白偷偷看了一眼明显不想再讲话的云清许,轻轻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夜,接着来了,又过去了。再然后,天又亮了。
第二天,白遥来敲门,打开门见到了云清许,他的脸黑了:“楼、楼主,你怎么在这儿?”
“何事?”云某人淡道。
“呃,朗月那小皇帝派人来接了,属下想让小白先准备一下,既然您在这儿,那属下就撤哦不,就告退了。”白遥匆匆说完,及时后撤。一溜烟就不见了,留下霄白一脸鄙夷。
段陌派来的人很早就等在了门口。等霄白梳洗完毕的时候,云清许已经在门口等她了。两个人上了马车,大约小半日的功夫就到了朗月皇宫。
又要见那只小白眼狼了,霄白浑身鸡皮疙瘩,才下马车就四处张望。果不其然——
“皇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