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抬手吹了一声嘹亮的唿哨,一众人便纵马跃入深林之中,上十只鹰隼随之盘旋高唳,与猎犬们共同驱赶包围着猎物。
列奥纳多握着缰绳立在她的身边,一偏头示意她往右侧看:“那边有鹿。”
海蒂握紧连弩调转马头,喝道:“hya——”
两匹骏马一跃而出,翻越灌木丛去接近目标。
一只公鹿已经觉察到了动静,然而各个方向都传来了声响,不断干扰着它的判断。
“soo——”海蒂一拉缰绳,单手抬起连弩对准猎物,在射击时没有半分犹豫。
一发!
两发!
三发!
那头鹿直接被射到踉跄两步,随后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于此同时,另一头野猪被追逐着从东方跑来,吭哧吭哧着就快要撞到他们。
列奥纳多举起燧发枪直接瞄准,在下一秒就扣动了扳机:“砰!”
子弹直接从它的头颅击入,穿透它的脊髓还炸开了它的背脊!
那头笨重的猎物被击飞到连着打了几个滚,喘着粗气闭上了眼睛。
这是一场盛大又热烈的围猎。
眼下正值夏日,动物们无不吃的油光水滑,个个都脑满肠肥。
贵族们驱使着猎犬去扑咬追赶,连野兔都捕了好些。
人们渐渐已经习惯了女王的这身奇异打扮,甚至会主动夸赞她比从前更加漂亮。
而海蒂在玩累了之后,眺望了一会儿远山,侧头看向列奥纳多道:“比一次么?”
亲王殿下扬起了笑容:“我可是很老道的骑手,这对你可不公平。”
他们两人犹如两道电光一般穿梭而去,从草地奔跃至山丘之上,动作迅捷而又快速。
海蒂久违的放松到这种地步——
长风在她的耳侧呼啸而过,连带着长发也飘扬如翻滚的海浪。
不用考虑任何政事,不用在意任何人的感受,也不用去顾虑任何细节。
再快一点,再自由一点!
骏马长嘶一声,顺着风在平原上奔驰而过,翻越障碍时犹如飞龙一般敏捷而又灵活。
所有的景色都开始疾速后退,山林草野都化作眼前的一抹碧色,他们便如同追逐着落日一般加快着速度,一路穿行过小溪深林,跨越过枯枝断木,犹如在夕阳下奔逃的一对骑士。
两人共同翻越了整个山林,在暮色西沉时才缓缓归来。
远处隐约能听见布谷鸟和灰椋鸟的叫声,草野的清新气息沾着湿润的露水。
他们牵着马喁喁低语,走了许久才看见那亮起的营地。
“列奥,也许有一天,等我解决完所有的事情以后,”她忽然道:“我也会归隐田园,做个快乐的自由人。”
……当所有的牵挂都得偿所愿,她也许会放下王冠,卸掉华袍,重拾平静又放松的简单生活。
“到了那个时候,我也会和你一起离开。”他握着她的手,两人默契的十指相扣,连掌纹都贴近吻合:“不会有任何犹豫。”
她望向他,在夜色下凝视着那琥珀般的眼眸。
纯净澄澈,与九年前毫无差别。
列奥纳多垂眸笑了起来,把她拥在怀中,低头亲吻她的额头。
我会爱你的所有向往。
☆、第75章 第 75 章
海蒂睡醒的时候,窗外还才蒙蒙亮。
她的爱人已经提前离开, 前往圣母百花大教堂里检查油彩的风干情况。
海蒂摇了一下床头的长绳, 内官很快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早餐是温热的小汉堡——这也是女王创造的食物之一。
牛肉饼被酥炸到刚刚好的地步,夹上生菜和酱料, 再配上煮沸后的牛乳和其他小点心。
海蒂靠着羽绒枕坐了起来,还有些没睡醒。
她闻了闻那橄榄油被炸过以后混着牛肉香气的味道,恹恹道:“不想吃了, 撤下去吧。”
内官有些神情惶恐:“陛下……那您……”
“两片白面包就好。”
她最近一直对油腥的食物没什么胃口。
如今佛罗伦萨学院已经开展了对蒸汽机和电台设计的研究, 第一条通讯线路从学院内铺设到旧宫中, 而且成功完成了信息交换——
不过由于距离并不算太远, 人们如今只用它完成一些简单的应答。
比如两短一长,便是‘这里又有了新的重大发现, 请女王有空的时候过来看看’。
也在这个档口, 上下议院通过了对经费的批准, 开启了电台线路的铺设进程。
传导工具是铜线, 但内外要包上三层,并且深埋于地下。
——老鼠和贪婪的农夫一样讨厌,一个不小心,这耗费巨资建成的信号网就可能被他们一块毁掉。
第一条线路将从佛罗伦萨通往卢卡。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更多的工人和雇佣兵会被招募入行伍之中,同时开启‘佛罗伦萨-热那亚’与‘佛罗伦萨-罗马’的有线通讯电台搭建工程。
至少在眼下,这几个地区都开始有蛛网般的道路开始修建, 日后出行和出兵都将大大缩短时间。
女王依旧关注着经济的发展, 并且在任命尼可罗·马基雅维利兼任财务部长之后, 又给予他足够的权力去搭建一个更大的部门,用来平衡和鼓励整个国家的经济交换。
从前商人在神圣罗马帝国自南到北走一趟货物,可能要给教会和不同的领主交上几十次的税,但现在在意大利境内,只要他们出示相关证件,缴纳一次税务就可以了。
不仅如此,从佛罗伦萨到其他城市的商队开始被政府鼓励着组成更大的组织,甚至在各个城市都开设了长久的贸易市场。
人们不必在等到有盛大节日的时候再进行一场贸易,集中且固定的贸易点开始吸引许多外邦的商人——连移民的数量都开始稳定增加。
海蒂找了一个时间,去巡视西城附近的新纺织工场。
从家庭式的小工坊到集中工作的小工场,再到规模较大的手工工场,在历史的趋势下至少需要小几百年的演化和更迭。
可在她的手下,这一切只花了六年不到。
——给予足够的引导和推动,制定稳妥的规范和章程,便可以让很多东西健康又科学的发展下去。
现在西城已经有涌出了许多新的富商,他们手中可能握着与好几个国家的订单,而且也能够阔气到从阿拉伯商人手中买下价值上千两黄金的一整套珍贵瓷器。
海蒂在侍从和官员的簇拥下走过这里,犹如看见了一个工业区的雏形。
许多大型的机械已经投入运营之中——即便没有蒸汽机的驱动,它们也可以用更快的速度织出又好又细密的布匹。
而每个工场的功能分区都颇为明显,每个人都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这不同于汽车生产的流水线,而是对繁复步骤的分解和重构。
大团的羊毛被马夫赶着车送过来,动作灵巧的妇人在捻着棉线摇着纺车,远处锅炉里的水已经冒出升腾的热气,还有人在搅拌着用来柔顺线质的药水。
海蒂在闻见那羊毛腥膻气味的时候刚好在与尼可罗交谈,她只感觉胃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搅着,紧接着就冲到旁边开始不受控制的呕吐。
——这个动作有些不得体,可她已经在努力压制自己的异常行为了。
尼可罗脸色一变就冲过去扶住她,压低声音询问她是否需要一个医生。
海蒂似乎想到了什么,在接过清水和手帕之后摇了摇头,示意他们继续去看其他的厂区。
她的月事已经停止了四十五天了。
如果过十五天以后还没有来……恐怕……
海蒂对自己的身体一直有足够谨慎的关注。
毕竟她活在一个感冒都可能死掉的古老年代里。
青霉素不能治所有的病,而且戴着鸟嘴面具的那些男人们比起‘医生’两个字,更像是从波西米亚来的诡异巫医。
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怀孕了,但对此没有任何检验的方法。
早在十天之前,在一次晨间的工作交接结束之后,她就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问过德乔:“现在的人们又是怎么验孕的?”
“还是老样子,”德乔帮她把信件整理成三摞,还盖上象征不同领域的不死鸟纹章:“把尿液给医生尝尝,或者拌进葡萄酒里,看看酒液颜色的变化。”
女王陛下沉默了几秒:“还有吗?”
“或者是古埃及的法子——直接尿到小麦的种子上,看它是不是发芽的更快一点。”德乔想起了什么,询问她道:“您是有这方面的需求吗?”
“不,暂时没有,只是好奇。”
她并不希望看见这三样中的任何一种。
在上一次围猎之后,海蒂还注意到了某些令人惋惜的事情。
由于有许多的贵族出席了那一次狩猎,很多年轻人也作为侍从或者引猎者陪伴在他们左右。
不仅仅是农夫或者猎人的儿子——有些贵族出行的时候身边至少有十几个大小侍从,他们都正值盛年,却也活的如同猎犬一般。
不需要有什么个人意志,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都是怎样可以成为一个更好的仆人。
海蒂在把纺织工业方面的事情交给尼可罗之后,把更多的时间留给了办公室。
她隐约感觉到最近小腿有水肿的情况,而且睡眠的时间也在不断地拉长。
——教育是同样值得被关注的事情。
列奥纳多注意到她最近没什么精神,把手中的许多活都交给了米开朗基罗和拉斐尔,拜托他们代自己完成那些较为机械的工作。
他带着文稿和设计稿回到了她的身边,每天陪着她在办公室中忙碌。
“列奥,”她屏退了下人,开口询问道:“这个世界的学校,是什么样子的?”
海蒂对前一世的学校制度都不是很确定。
她成长于犹太人的教育体系里,后来子女都在美国式的教育制度中长大。
但至少这个时代没有sat,也没有常春藤盟校的存在。
“学校……大概有两种。”列奥纳多拿过了一张纸,给她画了一个简要的表格。
『教会学校城市学校』
骑士教育在这段时间里已经陨落,成为古老又可笑的遗留物。
海蒂眨了眨眼,露出遗憾的表情:“神学是如今最高贵的教育,对吧。”
男人耸了耸肩:“我很乐意了解五百年后的人们在钻研什么。”
教会学校一如其名,是最初垄断着教育行业的存在。
这里培养着虔诚的信徒,以及出身优良或品行高洁的学生们。
按照圣经的教义,他们需要保持服从与贞洁,对**应有足够自制的规避。
然而在几百年之后,屡出各种性丑闻的学校,往往也与天主教会有牵扯不清的关系。
学生们在这里学习着文法、修辞、逻辑,也可能学习几何和算术等常用知识。
但他们最终的信仰,还是离不开《圣经》这两个字。
“另一种呢?”海蒂询问道:“城市学校是什么意思?”
“行会学校或者商人子弟学校,”列奥纳多随手写了几笔道:“我就是出身于此。”
比起华而不实的某些神学理论,这些学校都是为商人或手工业者的孩子们服务,给予他们足够多的工作技巧,以让他们用更快的速度脱离‘儿童’的身份,成为能够自食其力的行业者。
不过因为城市学校在近百年里的大量涌现,能读会写的人数不断激增,以至于牧师不再成为代写书信等好几门生意的垄断者——教会对这些存在一直颇为不满,甚至还用各种名义反对阻拦过。
海蒂听到这里,忽然想起来一个更重要的问题:“那他们这些孩子,怎样才可以进入大学?有统一的考试吗?”
“没有,”列奥晃了晃笔尖道:“准入门槛并不清晰,不过在学完之后要通过考试才可以取得学位。”
这个时代一共有两种大学,人们倾向于称呼他们为“先生大学”以及“学生大学”。
先生大学是以优秀的教师为核心,用他们的盛名吸引着自四海八方而来的求学者。
而学生大学则是全部由学生进行管理和控制——学生们可以自主选择对学费的定位、对不同科目老师的聘请,而佛罗伦萨学院正属于此种类型。
神科、法科和医科是最为主要的组成部分,而神学始终占据着最中心的地位。
当初海蒂被雇佣至佛罗伦萨学院成为讲师和顾问的时候,一半是出于统治 者洛伦佐的授意和赞助,另一半也确实是学生群体们对她抱有足够的好奇与敬意。
如今时间轮转,这个大学拥有了‘工科’和‘理科’,进行更加针对性的研究和学习。
“所以……你打算给他们设置一个门槛,还是搭建一座桥梁?”列奥纳多笔尖一顿,观察着她的表情:“我感觉你一直对理工学科有很大的扶持,这与未来的事情也有关系吗?”
海蒂想要回答句什么,熟悉的恶心感再次从胃里涌了上来,她不得不捂着嘴找到旁边的小桶——
呕吐声让男人变了脸色,他快速地起身去搀扶她,任由羽毛笔滚落到地毯上。
“海蒂——你是中毒了吗?我带你去休息?需要嗅盐吗?还是来一点清水?”
海蒂扶着桌子吐了半天,神情有些狼狈:“拿一杯清水过来。”
“会不会是波吉亚那边的人又混进来了?”列奥纳多神情颇为警惕:“我等下就去筛查宫里的人,这段时间让德乔陪着你吧。”
“你……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捂着嘴艰难道。
“什么……意思?”男人露出茫然的表情。
-2-
海蒂深呼吸了几秒,意识到某些事情确实是个麻烦。
如果这是现代,从孕检到产检都可以拜托给医生来完成。
她可以舒舒服服地坐着车去医院,而且生孩子的时候也只用听助产士的吩咐就好。
她的例假已经推迟了七十天,有些事情已经再明白不过了。
除非她得了别的知识范围之外的病症,眼下只有一种可能——她怀孕了。
“列奥,你坐下。”她平静道:“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说。”
“犹太人的事情吗?”他仍旧握着她的手,神情忧虑而不安:“那个你上次已经和我说过了,眼下你的身体要紧。”
“不……列奥,”她换了个更放松的姿势,又抿了一口清水:“我可能怀孕了。”
男人的表情空白了几秒钟。
他站了起来,然后立刻坐下,想对她说句什么,又马上站了起来,再次猛地坐下。
“我说的是可能,”海蒂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语气里有些无奈:“就现在的条件而言,在我的肚子变大之前,我都不能下定论。”
列奥纳多再次猛地站起来,语气都小心了许多:“怀——怀孕?”
他握紧了她的手,咽了口唾沫又深呼吸了一会儿,重复着这个字眼道:“你怀孕了?”
“也许是的。”她慢悠悠道:“就生这一次,以后得避孕了。”
“你——怀孕了?!”
“你什么时候变成知更鸟了……重复一遍就够了吧。”
“我们要做父母了?!”列奥纳多几乎没办法控制他脸上的表情,这时候简直想冲到楼下跑上个几圈:“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