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人家师傅呢,结果老得要徒弟操心劳神,这个师傅当的实在是有些厚颜无耻。唔,我以前是很讨厌唐僧地,就顺水人情的揭了个贴,让孙悟空从山下钻出来,然后猴子就出生入死忍气吞声地给他一路卖命,同时还得照顾他衣食住行,前锋官和后勤内需都一手包办了,还时不时的被精神摧残和身体折磨——紧箍咒那东西,我都替猴子恨地咬牙切齿啊…

唉,好吧,我不是唐僧,起码我可没有折磨过灰大

我的精神渐渐比以前好些,醒的时候稍长一点,睡的时候稍短一点。我琢磨着,偿灰大毛,多让他轻松享受,少让他干活受累。唔,对,采玫师姑还送我不少补药啊。护身法宝啊之类的,反正我能用的也有限,不如借花献佛,用来感谢灰大毛好了。

等我能自己坐着,喝水喝药,也能自己运气调息的时候,才有点奇怪为什么洞里地其他耗子啊蜘蛛啊都没来看过我。

灰大毛解释说,因为怕我重伤的消息会令全洞上下集体不安。担忧受怕,所以没跟旁人说。

我点头赞许,夸他这事儿办的好。

不知不觉的,我在床上都睡了快一个月了…觉得自己跟个植物人似的,骨头缝里都生锈了快。

这些日子…东阳峰什么消息也没有。

凤宜他…一次也没有出现在我的面前。

偶尔一想这个。我会立刻想其他的事转开念头。

天亮了,经过几重折射反射的阳光照在窗前,庭院里地花开的倒是很有精神,灰大毛在窗外面屋角那里煮什么药。我很想多瞧瞧窗外面的红花绿树,扶着自己慢慢起来。然后一步步挪到窗户前面。

嗯,外面还有点风呢。吹在脸上,有点暖意。

我眯起眼朝上看,上方反射下来的阳光照的我头晕目眩,我抬手臂遮在眼前,却舍真实地,到鬼门关打了个转啊。

才感觉活着这样的美好。

我一点都不想轻生。真的。

所以这场走火入魔,我一面觉得奇怪。一面又觉得丢人。

真的,很丢人。

没谁对不起我。我却脆弱的要命,遇到点事就要死要活地。

凤宜活着。我活着…李扶风,他也活着。

大家都活着就好了。其他的事,都没有那么重要。

我不大站地稳,伏下身,趴在窗台上面。

微风吹的花树的叶子轻轻的,沙沙的响。我可以闻到花香味儿,草叶的味儿,洞里面不知道哪个家伙嘴馋,大概又去外面掏蜂窝偷蜂蜜去了,能闻到一股隐约地花蜜香味儿。还有…阳光的炽烈,花朵地形状,微风吹在脸上的触感。

如此真实,如此美好。

我很热爱生命,我一点儿也不想死。

因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活着,才有一切。

灰大毛正用蒲扇扇药炉地火,忽然停了手,转头朝外看。

我现在远不如他知觉灵敏了,他发现之后,我也转过头去,才看到李扶风。

他穿着一件杏黄的,有点在院门外面。

他比我印象中…好象是瘦了。

也可能是我记错了。

他的眼睛黑黑的,静静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灰大毛手里的扇子扑到炉子边上,被火苗燎上来,顿时起了烟。他哎哟一声扑掉上面的火星,我回过神来,哑着嗓子说:“李公子,请进来坐坐吧。”

他慢慢的走过来,我看着他,我想…我似乎看到了一点李柯的影子,可是仔细想去找那抹痕迹,又觉得并不太相似。

他走进外屋,我扶着墙缓缓出来,深吸口气,也迈出了里屋的门。

“坐吧。”

他没有坐,只是低声问:“我听说,你好象病了几天。”

灰大毛不知道从哪儿端出两杯茶来,递给他一杯,另一杯放我面前。外面药炉的火还燃着呢,但是他却站在那儿不走了,似乎有些警惕,怕这家伙伤害我似的。

虽然我现在很虚弱,但是也不至于一个凡人就把我收拾。

他犹豫了一下:“嗯,有件小事,只怕要麻烦你。”

我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涌起一股酸涩的,淡淡的悲凉。

我们这样的对话,真的和两样。

我们要这么客气的,谈以前的那段旧情吗?

舌根微微的酸苦,我慢慢端起茶,喝了一口,听到对面那个人说:“我的一位族兄,应该是有什么得罪之处,所以…被暂扣起来了。我想来,替他赔他罪,再讨个情。”

我愣了一下,过了片刻才想起他说的是谁。

就是那个…在院子里窥视被我打伤的那个。

我还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原来也没打算和他认真计较的。

我转头去看灰大毛,那人应该是他看管的。

可是灰大毛也显的有些迷惑,大概是忙忘了一时记不起这号人来。

我说:“啊,是有些误会,既然你这样说,那就让大毛送他回去吧。大毛,那天那个人,一会儿就让人送到李…李员外那里去吧。”

李扶风的父亲,我原来都称他李胖子的,不过当着人面自然不能这样称呼。

对面的人还是有些沉默的,有话要说却不开口的样

我想,他拿件事当开头,下面的话又欲言又止,大概是因为灰大毛站在一边儿的关系。

我转头给大毛使了个眼色。

灰大毛明明也看到我的示意了,两脚却象钉在地上似的,没有点要挪动的意思。嗓子,小声咳嗽之后说:“大毛,你去看看药煎的怎么样

呃,怎么今天起来嗓子又开始疼了是不是天干,喝水少的关系呢?

盘丝洞38号*正文 一五三 那些逝去的日子

扶风打量我的眼神,有点迷茫。

我很理解他的感受,我也很迷茫。

我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因为轮回汤,想起一段三百年前的记忆。换成一般的脆弱点的人,可能会被刺激的疯了也说不定。

灰大毛虽然出去了,可是我们却谁也没有…先开口。

我不知道,他知道多少,心里又是怎么想。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

难道说,嗨,你好,三百年没见你好吗?

还是,你是不是还喜欢着我?你…

“你以前,真的只有…那么点点大吗?”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就是以前李柯把我装在荷包里的那个大小。

“嗯…”我愣愣的答应一声:“那时候也不算小了,一开始的时候更小。我现在要是变回原形,也比那时候大不了多少。”

“是吗?”

“嗯。”我比划一下:“蜘蛛再怎么长。也还是蜘蛛啊。不可能会长到象头牛那么大地。那也太离谱了。”

他点点头。说:“你地病。要紧吗?”

“没什么地。”

“你别骗我了。能让你现在举步维艰。说话有气无力地。一定不是什么小事。是练功出了什么岔子?还是…”他忽然眼睛眯了起来:“还是我那个族兄。他伤了你?”

“不是。你别乱想了。”

不过…我自己倒突然有点疑惑了。

奇怪,那家伙出现之后,我就走火入魔了,难道他真的做了什么吗?

不可能啊…我没有被暗算的感觉,应该只是那时候我自己的心绪太乱了!

“你是,你…”我犹豫了几次,还是问了出来:“你,真的记起从前的事情了吗?”

他似乎吃了一惊,看我一眼,又转开视线。

“我不知道…那些事就象梦一样,每天夜里,每天…不管我想不想,它都会出现。有时候我会无缘无故的晕倒,或是昏睡不起。还有时候,家里人说我象得了臆症一样,胡言乱语,不能自控。我没法把那些当成幻觉,我觉得那些,真的就象…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一样。可是…我看见我是个小道士,从小在山上长大,师傅教导我们,要匡扶正义,以除魔卫道为已任。不过,我们整天都在山上,魔到底什么,我不知道,也没有见过…”

“我清醒时候,我还是我自己,可是那些我不能控制自己的,那些时候,我成了另一个人。我叫李柯…”

“一开始我也害怕,后来我觉得这不是谁蛊惑了我,也不是我的梦境或是幻觉。”

“我开始有些好奇,我开始想知道那个人,他的经历。我能看出来他是生活在比现在要早,要旧的年月。他看的书,还有…那时候的人穿的衣裳,和现在不一样。我去翻书,我告诉我自己,我能证明这些是假的。但是,不是的,这些是真的存在的。”

“后来,我看到了,一只小蜘蛛…”

我呆呆的坐在那里。

凤宜没骗我。

这个人,这个…

他真的是李柯的转世啊。

我呆呆的坐在那里听他断断续续的向下说,他说的吃力,我听的也费力。

有些事,我记得。

有些事在我的记忆中已经模糊了,他也能说的出来,仔仔细细的。

这些事,除了我和李柯,没有别的人知道。

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了。

灰大毛就站在窗户边,我知道。

他在听吗?还是,在想些别的什么事?

我的思绪随着他的述说而渐渐的,向回走。

追溯时光河,那段往事停在原处,并没有被我遗忘。

我记得他特地来报讯却被误解时那种受了委屈却很倔强的不说的眼神。我记得他救我回蜀山时我惶恐的心情。我记得我们在无忧阁那无忧无虑的,短暂的时光。我记得我被他的师叔揭穿身后仓皇逃走的那份悲伤和心痛。

我也记得我们隔了数年后再短短的见的那一面。

我们相处的时光,真的不多。

后来…我沉睡不醒,他一直守着我…

“桃姑娘。”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把目光转向他。

“请你不要难过。虽然,那时候的结果,也许旁人看来是遗憾的…”他低声说:“但是那时候的李柯,过的平静,安详。因为身体受创,所以没办法再修炼道家法诀,不然,那时候的李柯,一定会努力修行,虽然不奢望能长生不老,但是,多活些年月总应该能办到。其实,我过来,主要是想看看你…我总觉得,应该和你说些什么。”

“但是等到我刚才见着你的时候,我突然想到,我现在算是什么人呢?那段记忆,于我,到底应该算是,什么样的意义呢?”

是啊。

我也不明白。他现在,到底是谁呢?是李柯?还是李扶

他到底算是李柯,还是李扶风呢?前世的记忆回来了,感情也回来了吗?

我搞不清。

这种情节,太离奇,以前都没听说过。

只是,好象据说有的地方,孩子生下来之后就胡言乱语,有人说那是恶鬼附身,有人说是投胎时少喝了一口孟婆汤,他们会请道士作法,给那孩子灌鸡血,黑狗血…

听说,也许这样孩子就会忘掉一切前尘,重新开始。

而李扶风,他是不一样的。

他已经有二十来年的阅历和人生了,再突然想起那么多…那些事情,对他来说,迷茫和痛苦更多吧?

“那一世,李柯去的时候,并不太安心。他不知道,后来…你会如何。会一直睡下去,还是有一天会好起来。醒过来之后,会不会伤心…会不会,好好儿活下去。我对那段往事了解的越清楚,对李柯的心情也就越了解。现在看到你,很好,我想,不管是从前的那个人,还是现在的我,都可以放心了。”他朝我露出一个笑容,眼眶却微微发红。那表情,既惆怅,又欣慰,还带着…许多难以言述的,我解不开道不明的情愫。

“李柯…”我的泪不受控制的拼命的淌,我伸手盖住眼,低下头去。我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哭出声来。

“别哭,其实啊,当时,我的那种心情,一直照看着你的时候,那种情爱,已经慢慢的沉淀下去啦,我看着你就象看着一个亲人,守着你,就象守着一份安定。不是有人说么?少年情侣,老来相伴。其实啊,虽然那会儿你总睡着,我还是觉得挺踏实的。我有什么话,就告诉你。而且,我还想着,幸好你一直睡着,没看到我老了的模样,要是那会儿你真醒啦,我却垂垂老矣,那才糟糕呢…”

我气噎塞喉,死死捂住嘴。

“别哭啦,真的。刚想起来的时候,我也时常觉得胸口酸酸的,现在却好多啦。看到你过的很好,我就想开了。真的,我想我可以放心了。你现在过的很好,那位凤兄,实在是惊才绝艳的人物,和你非常般配,你一定会幸福的。说起来,你们要真是办喜事,我可算是娘家人啦,送亲指定是少不了我的份…”

他越是劝,我越是觉得悲从中来。

我不知道,到底哪儿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