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因权势,或者因虚荣,或者因为他那越发不耐烦的眼神,收租情况十分乐观,竟然收上来一大笔银子,当然,也有不能偿还或者没有偿还能力的,沈未央又得了北街几个铺子。当时典当的时候,压价压得非常低,现在钱途无量。
二人整整出去了一大天,因为带着银子在车上,也只得先回还。
之前买的酒菜还能在,沈未央就提议说回去随便吃点东西算了,他白白做了一日苦力,还吹了一脸的风沙。
等再回到钱庄时候,已经黄昏了。
未央叫人到银库把银子收好,顾琏城坐了一日车,浑身酸痛,他下车的时候,特意看了眼隔壁成衣铺子,陈小公子果然抱臂张望着,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
不过身边的女人,倒似乎没太在意,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银子身上,账本上记录着收借情况,一边走还一边卷起来打着掌心,收到了银子,心情自然也好。沈未央总算想起来身后还有一个大功臣了,才回头对他笑笑。
“我请大公子吃酒。”
“吃什么酒?”
顾琏城快走两步,与她并肩而行:“该不会是晌午时候买了没吃的那些吧?”
沈未央笑:“不要浪费嘛!”
他斜眼:“就你会算计,不过是喝点酒,也要喝剩下的不成?我叫人回去取点好酒来,别白白受了你的银子。”
她嘻嘻地笑:“有好酒啊,那求之不得。”
二人这就进了钱庄去,很快就没有了声音。
陈小公子晃到门前,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圈,不是他太过于敏-感,他总觉得顾琏城对未央是不怀好意,他对自己也有满满的敌意,傻子才看不出来!
想要过去看看,又怕自讨没趣。
不过去看看吧,又十分好奇。
他在门口晃了十多圈,身边的小伙计也跟着他脚步来回踱着脚步,一回头看见,陈子邯顿恼:
“你跟着我干什么?”
“哦,没事。”
这小伙计连忙走开了去,陈子邯又回身坐下,他翘起二郎腿来,开始盘算着心里的那点小九九,这天才要黑,沈未央才拉回来这么多的借贷银物,回头还是要清点的,估计就算是吃顿饭的功夫也用不了多久,晚一点过去,顾琏城迟早要先行离开的嘛!
且说陈小公子在隔壁等候顾琏城离去先不提,这边顾琏城已经叫人去去拿了好酒来,是上等的高粱酒,伙计把饭菜都热了热,他叫人一字排开,放在了脚边。自来未央就喜欢喝酒,待她一打开酒坛子,淡淡的酒香就飘散了出来。
她叫了声好酒,这就提了起来。
顾琏城坐在她的对面,不远也不近。
沈未央亲手给他倒上酒来:“大公子今日可要尽兴,不醉不归啊!”
他欣然接过来,也只是勾了勾唇:“好。”
她低头闻着酒香,兴致勃勃地看着他:“既然合作,那大公子就算得上的好友了,以前未央有得罪你的地方,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顾琏城的目光从她身上血玉一扫而过:“的确,不过我有容人之量,不与你计较就是了。”
未央哈哈大笑:“那就多谢你担待了。”
他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而后端起酒碗来一仰而尽:“请。”
喝酒嘛,她喜欢,这也像他般爽快地如法炮制。
天色渐渐晚了,二人把酒言欢,可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她对他讲了自己小时候游荡讨饭的日子,他也讲了些许儿时少有的记忆,高谈阔论间两个人都默契十足,一个有心试探,开口说多少话都半真半假,一个心存戒备是一面假象。
你来我往,都在杯酒之间,二人这顿酒饭可一直吃了一个多时辰。本来沈未央与他在一起的时候,都忌讳很多,但是突然这么殷切,怎不叫人起疑?顾琏城陪着她吃了点酒,虽然不知道她目的是什么,但总不能安心。
他叫人拿来的都是烈酒,也不敢多喝。
不过沈未央却似不太在意,不仅是不在意,还喝得兴高采烈的,似乎是她真的很有兴致,很有心情喝酒。
而且还喝多了。
她甚至开始胡言乱语了,未央眯着眼,就靠在椅背上面:“天上什么放光明,你你你们谁都不知道,我去过天外边,那里有我的家乡哟…”
顾琏城酒色微醺,见她状态不好,犹豫了片刻。
女人整个人都缩在椅子上面,他走了过去,轻轻拉她;“你好像醉了,起来去榻上歇歇,一会我带你回东宫。”
沈未央嘻嘻地笑:“谁说我喝醉了?我是千杯不倒,来来来,咱们再来过!”
她一手勾起酒坛来,也就站了起来。
人还在晃着,口中却说自己没醉,她脸上红扑扑的,醉酒以后的模样看着有些可笑,顾琏城伸手又来扶,不想她却一头栽了过来。
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他赶紧拥住了她半个身子,沈未央顺势抱住了他:“来来,大公子我给你倒酒,我给你…倒…”
抱了以后还扭动不已,她直要倒,顾琏城扶住了这边,又往那边去,酒后的她力气很大,他只怕扶不住连忙叫了伙计来。不过没等帮手到了,她脚下一绊,已经摔倒了去,他一手没扶住,也跟着绊倒了。
他脑子很乱,起初说要吃酒,他是想了会有好几种办法灌醉她。
不过,他一种办法都没用,因为她今天有些异常。
顾琏城却没想到,他都什么都没做,也没想好能做什么的时候,他就摔了她身上去,紧接着后颈一凉,顿时把他所有的情绪都浇熄了去。
沈未央手里的酒坛重重的摔了一边去,浇了他两个人一身的酒。
地上很冷,小伙计连忙进了内堂来:“诶哟大公子,这是怎么了?”
两个人七手八脚地把沈未央扶上了榻,而此时,这个闯祸的女人已经睡着了去。
顾琏城无语地看着她,让小伙计去隔壁拿些新衣来,屋里也不算特别暖和,他一身湿漉漉冰冰凉的衣衫粘在身上,很是难受,这就伸手解开了衣领上的盘扣,将外衫脱了下来。
未央砸吧着嘴,在睡梦当中可能也觉不适还皱着眉头,咕哝一句冷。
他忙上近前,再晚一会儿,怕是她都要将榻上都弄-湿-了去,顾琏城也未多想,伸手摸索着给她外衫也脱了,与他的衣物都扔了椅子上面,也幸好她当时摔在身下,里面衣物还算是干的,只是一身酒气,实在难闻。
他皱眉,见她趴着榻边就快掉地上了,赶紧扶一把。
沈未央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哥哥哥哥胡乱的叫,就连口中也都是酒气,他伸手推开了些,想要把身上的里衣也脱下来,又觉得不妥,只解开了扣子,敞开了些许。酒是从他后颈灌进去的,可见其狼狈模样,后面这个女人推开了又爬过来抱住,推开了又抱住,实在缠人得紧。
他耐心渐失,就算想和她生米煮成熟饭,也不能忍受这样的地方。
到处都是酒气,沈未央在他再次把她推开以后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身:“哥哥,你真的不要我了是吧?嗯?”
顾琏城略头疼,他曾也喝醉过,可当时不论怎样醉酒,脑袋里面都是清醒的。
不像是她这样,他上半身几乎是裸着的了,她还在纠缠。
他不耐,她又在他身上抓了两把,到底是折腾一番回身把她推开,这就赶紧抓过毯子给人卷一卷按住了,说也奇怪,她这回可是不动了,闭着眼眸似乎已经真正的安静下来。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估计是取衣物的小伙计回来了,他生怕她露出曲线来被人瞧见,也就倾身过去,用力拉扯了毯子,给未央的脖颈以下全都盖住了。
她昏睡似不知,身后却传来咣当一声。
木盒掉落了地上去,顾琏城连忙转身,来人看着旁边椅子上面纠缠在一起的衣物,又看着他胸口处几道抓痕,再看着榻上的沈未央,不由得呆住了。
少年胸口极度起伏着,强忍住没喊出沈未央三个字来。
顾琏城也是怔了怔,他刚才的动作也许在这少年的眼里,都是暧昧至极的,不然他不会这样看着自己,那双眸色当中,既愤怒又不甘,既委屈又惊慌。
他也未想到会变成这样,只轻轻拢了拢里衣,皱眉道:“怎么是你送过来的?”
陈子邯哽住了,说不出话来。
他七手八脚地把地上衣物全都捡了起来,半晌才吭出一句:“你们…你们…”
你们了两遍,也不知该说什么。
是质问还是疑问,是愤怒还是别的,他又有什么立场,早已经分不清楚。
顾琏城倒是坦然地看着他:“怎么?小公子该不会不知道吧,她没告诉你?虽然沈未央是嫁入东宫,其实她的合作伙伴是我,也只有我,没有别人。”
少年起身,只见顾大公子目光深邃,毫无遮掩的是势在必得。
他恍惚觉得自己是自讨苦吃,想着白日才受了她六千两银子,就像是打发外养逗趣的小玩意,一时间脑子就热了。
咣当一声,他这次是故意将衣物扔了地上,陈小公子狠狠一摔门帘,人就疾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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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黑暗当中,沈未央睁开了眼睛。
顾琏城这个人当真是嫌弃她的,约摸着她是有被害妄想症的,总以为人家想要对她做什么,不过大约是她解读过分,男人不仅什么都不想做,还推开了她数次。她一身的酒气,给拖回沈家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呵~
其实她不过是三分醉意,七分装的。
试探了一番,才能放心。
不过陈子邯的出现是个意外,她坐起身来,长长地呼了口气。
少年的后续反应,不知道会怎样,洗去了一身的酒意,她折腾了半夜,扎在自己的软褥上面这就睡着了。
次日一早,明明就还在睡梦当中,可竟然也听见了陈子邯的声音。
未央以为是在梦中,也不太在意,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还夹杂着些许恳求的声音,她这就躺不住了,立即起了身。
福宝在外面轻轻地敲门,她披了件衣裳,这就应了一声。
福宝闪身进屋,用无比怜惜的目光看着她:“公子快看看去吧,一大早陈小公子就来了,带了许多的东西,还说要搬进来呢!”
沈未央也吃了一惊,赶紧穿衣:“我听着怎么还有别人?”
福宝在她身后跟着:“正赶上沈大老爷来了,这就闹了起来。”
她皱眉,系上盘扣,这就迎着冷风走了出去,外面院子里果然站着陈子邯,他似乎还带了不少家什,有两个小厮跟着,一见到她突然出现,还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就连开口说话都结巴起来了。
“你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怎么就不能回来了?”未央瞪着他:“你拖家带口的这是干什么呢?”
“我…我要搬进来,”他抿唇:“你从前答应我的事情不能不算。”
“陈子邯!”
她有些恼:“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陈小公子怔住了:“你明明就答应了我…”
沈未央眼看着沈君玉已经被沈墨玉给推了出来,更觉得烦躁:“我答应你什么?你能不能长点心?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大了也不想娶亲吗?因为我最是厌烦男人在我眼前混闹,没完没了的像个娘们似地!”
或许是在她心目当中,依旧不喜欢这样的小公子。
这话说得有点重,不过陈小公子向来的摸不到重点:“娘们什么样?我哪里像了?”
纠缠得紧了,她当真有了些许厌恶之心,那边爹爹已经到了眼前:“怎么了?”
陈子邯这就扑了过去:“沈爹爹,未央不许我搬进来。”
沈君玉到底心软:“她不许你进来住,也是为你好,其实我这园子里面哥儿姐儿也不少,你想住就住,我许你就是。”
未央皱眉:“爹!”
沈君玉难得执意:“怎么?还不许我收个干儿子什么的么?”
陈子邯彻底傻眼:“额…”
沈未央愉快地看着他们:“好吧,随便你们。”
她转身走掉,再不看这些。
沈君玉仍旧笑眯眯地拉着陈子邯的手:“邯郸这孩子我就很喜欢。”
沈墨玉却是望着未央的背影,久久也未回神。
他不像弟弟那样多愁善感,虽然从前的事情不想再提了,他也去了宫里问过顾君后,结果都是不了了之。有些事就不能多想,一旦多想就会牵扯出更多的东西,而且这些东西,只会要人性命。
陈子邯还看着沈未央的背影跺脚,就像沈君玉答应的那样,也真的有人过来收拾他的东西了。一早起就乱哄哄的院子,兄弟二人刚要离去,看门的小厮忽然来报,说是柳大爷来请未央去对门商量点事。
对门是废弃的老王爷旧宅,听说是叫柳凤至买去了,沈墨玉让铃铛推着弟弟先走,这就率先出了院子。天色阴沉,似乎有要下雪的征兆,他遣退了尾随着的小厮,这就站在了沈家的大门口。
老王爷旧宅的门口,一对石狮子还赫然在位,门前站了一个男人,正仰着脸看着牌匾。沈墨玉一眼就看出来,这个人,这个柳凤至当真是那些年来找过妻子的男人,联想起那些诉讼衷肠的诗句,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许是他目光太过于专注,柳凤至转过头来看他,他的目光在身上有短暂的停留,略有些诧异,这就转身对他欠了欠身:“真是很久都不曾见过了啊,沈兄回老宅看看?”
一时间,沈墨玉的脑中闪现的是未央的笑脸:“嗯,。”
他负手而立,脚步未动:“你买下了这个宅院?我听未央提过一次,这旧宅不到三万都不脱手。”
柳凤至笑笑:“三万五,这孩子很会做生意。”
沈墨玉盯着他那半张尚还完好的脸,突然说道:“其实我在书房见过你的墨宝,柳公子现在还在醉红楼里?”
他目光灼灼,男人也就笑了,坦然相对:“嗯。”
这声笑,也不知是笑他提及的墨宝,还是醉红楼。
不过,这两件事的寓意,哪个都不太好,他竟然能这样坦然,倒是叫沈墨玉吃了一惊,可那些伤疤,不掀起来就不会疼,看着他那半张一惊毁掉了的脸,他到底是沉下了脸色。
再向前两步,他更是紧逼:“现在我想听你解释一下,这都怎么回事?”
男人的目光透过他的肩膀,看向走出来的未央:“解释什么?我与顾家没有关系,也与沈家没有关系,这样?”
说着他向前两步:“未央,我在这里。”
声音是那样的轻柔,就像是生怕惊到了她一样,沈未央笑着走近:“伯父也想去旧宅看看么?”
沈墨玉不愿意当着她的面质问,也只转身。
她对着他的背影讪讪地笑了:“我伯父有些孤僻,你别太在意。”
柳凤至嗯了声,并不在意:“咱们进去吧。”
这老王爷旧宅,从前也是气派过的,现在到了冬日,更是荒草遍地,那些坍塌的房屋都堆成了一片,到处都是瓦砾,沈未央来看过两次,其实有点不舍得这院子的:“柳大爷自己来看过吗,想要改建成什么模样的呢?”
男人四下看了看:“其实没有什么想法,我对这个要求不高,在燕京要是我自己出面怕也是请不来太好的园林师傅,只怕这件事还要交给你去做了。”|
说得也是,男人在醉红楼里,这样的人即使有再多的银子也不会受人尊重。
不过沈未央却不在意,有银子赚的话,才不想别的:“好啊,不过今年只能趁没上冻清理下这些废物了,动工需要明年春天。”
完全是享受着跟她在一起的每时每刻,柳凤至点头:“我不急,去后院看看,我还想建个小独楼。”
她笑,这就跟上了他的脚步。
待送走了柳大财神,已经快近晌午了,沈未央还没有吃早饭,这个时候一进了自家家门,赶紧叫了福宝去灶房。
也该着这顿饭吃得不消停,刚吃了两口,陈子邯就晃了过来:“哟,还吃得下呢?”
他这阴阳怪调的,当真像个怨夫模样,未央立即胃口顿失:“原来吃得下,一看你这样真就有点吃不下了。”
她靠坐在椅背上面,对他摊手,一副有话快说的模样。
陈小公子受伤至极:“我问你,你昨天怎么喝那么多酒?你你们…”
沈未央比他更直截了当:“我们睡过了。”
天地良心,她这可是实话实说。
不过很显然,陈子邯那心里抱着的一丝丝误会的希望,顿时被她扼杀掉了:“沈未央,为什么?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么?”
即使是昨天晚上,看见了那样的场景,他也不愿意相信。
相反的,他更想靠近她,更加地想要得到她的垂怜,
她看着他,这小公子一席白衫,目光如水,她忽然就有了罪恶感,想起那晚的月亮来,正如他说得那样,月色是那样的美。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她忽然很厌烦现在这种状态。
厌烦有人纠缠着暧昧不清,也厌烦着自己,也厌烦着所有的所有。
她既不好,也不坏,既不坏,也不好。
这样一个人,其实就站在道德的临界点上,她抚着额头,淡淡瞥着他:“什么为什么?就算是没有顾琏城,也会有别人,难道你没有想过吗?陈子邯,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这些年一直一直不想成亲,也不是因为没遇见对的人,你不适合我,真的。”
他梗着脖子,十分倔强:“你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不适合呢?”
未央看着他眸色纯净,更是厌烦:“也许不是你不好,是我不好。”
她再吃不下去,起身离开了房间。
身后还能听见陈小公子无孔不入的声音,沈未央越走越快,竟似逃离了一样。其实这么些年,她一直以为,早早晚晚,会等到沈从流。只不过随着年纪的增长,越发的发觉是不可能了,而她,也只有她,还坚持着不娶亲,不碰男色。
今天看着陈子邯,她忽然很想戳破了这道给自己设的屏障,一旦打破了这种等待的平衡,也就真的放下了。
她脚步也快,不乘车,只低头快走。
走了一路想了一路,等到了醉红楼,也丝毫没有半分的悔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