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人看着我,眼中恨意渐盛,道:“断臂之仇,老夫仍然记得。”

我说:“那要看在前辈心中是灭族之仇重要还是断臂之恨难忍?”

灰衣人眼神一颤。

我心中多了几分坚定,沉沉道:“或许泫汶应该不知轻重的叫你一声,巫一。”

许是太久没有人提起这个名字,巫一竟然低低的应了一声,待神情清明后一脸戒备的看着我道:“你想说什么?”

巫一对王后的忠心不足,不然上次树林中他不会不顾及浞飏的性命对我痛下杀手。他想借助修莛的力量报蛮夷灭其氏族之仇,而修莛利用他的武功来对付我,二人相互利用而已。然而,使毒的人心胸定然不会宽阔,猜疑心重,他真的相信修莛会履行挥军北上的诺言吗?而就算修莛后宫为尊,修家势力庞大,又如何给出兵一个合理的理由呢。

“巫前辈相信王后会实现许给你的诺言吗,王朝的铁蹄会踏过蛮夷的土地吗。”我摇了摇头,

“前辈自己怕是都不相信,若说这朝中主张战争的人怕是只有浞飏了。”

巫一灰蒙蒙的眼睛直直的审视着我,脑中不知转过了多少个念头。他冷冷道:“可惜他还不是王,没有权利发动战争。”

我眉毛一挑道:“泫汶去了蛮夷,浞飏便有了领兵的理由。但我今日若是死在前辈手里,前辈对于王后的利用价值就大大下降了。”

灰衣人脸上喜色一闪,复又目光沉沉的看着我道:“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说:“一来泫汶本就是要去蛮夷,二来想向前辈讨个人情。”

巫一面带警惕道:“夫人说说看。”

“很简单,泫汶想要前辈给提个醒。”我走进巫一,凑近他的耳边,轻声问道:“修莛的空门在何处?”

巫一肤色苍白,细长的眼睛眯成一缝,笑道:“你果然是前世瑭姻,夫人忍人所无能,老夫佩服。既然夫人卖了老夫一个人情,巫某自当送还一个,但这断臂之仇?”

老奸巨猾。我笑脸相迎道:“前辈是在提醒泫汶讨要险些丧命蚊蛊之下的债吗,还是当日树林之中前辈所下的杀手。”

巫一尴尬的笑笑道:“是巫某心性小了,夫人莫怪。其实夫人若是价钱合适,王后的命…”

“不。”我打断他,决然道:“我要光明正大的扳倒她,若是简单的取其性命,她活不到今天。”

巫一面现难色,思踱片刻道:“夫人不妨从女人的嫉妒心着手。”

“瑭姻当年之事,怕是留不下什么线索。”

巫一道:“非也,老夫指的不是瑭姻的事,夫人可能不知,瑭姻并不是唯一的一个受害者。”

一丝冷风吹过,卷起地上轻薄的尘土。脑中闪过一道光芒,那个黄沙纷纷漫天沙尘的白日,那个破旧清寒的宫殿…脸上不禁笑意灿灿,道:“多谢前辈,泫汶受教了。”

巫一指着我身后的马驴道:“此人留不得活口。”

我拦在前面道:“他若死了,难免招人怀疑的。我相信他不会出卖我。”

巫一犹疑的打量了马驴片刻道:“好,巫某相信夫人的眼光。告辞。”

“烦劳前辈把这尸体带走。”

“好。”

说罢拉起老三的尸身跃然而起,几个起落后消失在密林之中。

我心中的提着的一口气颓然放下,身子一软踉跄后退。

马驴在身后扶住我,让我倚在他怀里。

我大口的喘着气,手捂着胸口。他看着灰衣人离去的方向道:“果真是高手。”

“那当然,还不快谢谢我的救命之恩。”

马驴狠狠的瞪我,眼中的神色在夜色朦胧中辨不清晰。

我跳出他的怀抱,背着身子带上人皮面具,道:“我们赶路吧。”

马驴缓缓在树下坐下,道:“我们没有黑夜赶路的习惯,会招人怀疑。”

“哦。”

我离他隔了些距离坐下来,抱着双腿把头搭在上面。

千里水天一色,看孤鸿明灭(?

夜色渐渐低沉,苍穹中腾起云雾,遮了闪闪的星光。夜风吹过,可以闻到一种混合着泥草味道的淡淡的清香。

马驴依旧无话,眼睛闭着不知是不是睡了。我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倚着树干阖上了眼睛。

神志迷糊间觉得身边有人走近,反射性的睁开眼睛。

许是目光中戒备的神色过于浓重,马驴拿着衣服的手僵在半空中,直直的看着我。

我妩媚的笑了,道:“你是第一个能冷静盯着我看的男人,你当真无情?”

马驴眉目不动,把手里的外衣穿上,道:“你要去哪。”

我也站起身,扭了扭酸疼的腰,道:“蛮夷军帐大营。”

马驴走近我,抬手摘去我发上的树叶道:“你与赫朗赤…”

我好奇的凑过去看他,许是我们曾赤裸相见,许是被他强大的自制力折服,对着他女子的矜持我一分也提不起来。我道:“你…你开始关心我了?”

马驴别过脸去,头一次躲避我的目光。

我跳到他面前道:“你之前有没有想到我是泫汶?”

马驴冷然的眸子看着我道:“没有。”

我拉着他的胳膊道:“那你现在知道了我的秘密,你说,我该怎么办?”

马驴道:“昨夜你救我一命,若要,尽管拿去。”

“可是你也救过我。我问你,我的秘密你会不会告诉别人。”

马驴凝眸于我,眼中初现挣扎,左眉的刀疤在清晨的薄光中冷冽的狰狞。思索良久,他点了点头道:“会。”

我无奈的笑了,心中戚戚然的泛起了苦涩。这是命格天定还是残忍的巧合。轮回的宿命,命中注定我逃不开也逃不掉修家人纠缠的梦魇,我认了,但,为何总要牵扯进无辜的人,为何…

如何…可我停不下手中的白刃,血染罗素,我无路可选…

我道:“那为何昨夜你不飞鸽传书告诉你的主子?”

马驴眉头一锁道:“你试探我?”

我放开了他的胳膊,退后一步,道:“修家对你当真如此重要?”

马驴眼中全是惊讶,不可置信的看着我道:“你已经猜出我的身份?”

抬目望向远处,青山环绕,绿柳成荫,碧蓝的天空,朵朵白云漂浮,那样的纯净碧洗一般的天空,不沾染尘世的点点尘埃。往事成烟,被轻风撕裂,一丝一丝寸寸扯断,零碎的片段。我说:“修涯曾和我说过名动京师的修家三杰,冷面长水我已见过,铁嘴名穆已死,唯剩下,你,无情段暄,只闻盛名未见其人。”

马驴,不,段暄脸色带着几分暗然,他说:“你何时发现的?”

“虽说我带着面具姿色平庸,但我还没见过一个男子在见到我身体之后还能把持的住的,那时,我便知道你绝不是贩卖军妓的小人物。那样的定力,绝非常人能有。但你这样的人物为何要隐姓埋名混迹三教九流之所,我想到了一个词:情报。所以你只能来自军旅之家,而怎样的府第能令这般人物屈身于丁字胡同,加上你的冷静或者说是冷漠,便只剩下一个人,不是吗,无情段暄。”

段暄再次转过了身子,道:“既是如此,昨夜你为何阻止巫一杀我?”

“一来怕他自武功招式上认出你来,二来…段暄,你何苦为了修家如此,昨夜你没有出卖我…”

“够了。”段暄冷冷的打断我道:“元帅待我恩重如山,我若早知道你便是泫汶,早知道你害了小姐和少爷,我…”

我闪到他面前道:“你如何?段暄,不可否认我欣赏你,但是,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记得前世瑭姻的一切,更加不能让人知道我与巫一之间的秘密。所以,今天,你我只有一人能走出林子。”

段暄直视我,切实的专注与深沉,道:“你要与我动手。”

“因为你要出卖我。”

段暄眼中是痛苦的纠结,沉浸着黯然的心伤,言语几乎连不起来道:“我不能不说。”

收起了眼中的柔情,这般无情之人我打不动他,敲不碎他死命坚持的愚忠,不能收为己用。我声音冷冷的说:“你,不是我的对手。”

段暄似乎没有听到我的话,自顾的问道:“一个月前,边境的驻军屡屡遭不明身份的死士偷袭,元帅更是失踪多日,可是赫朗赤所为?”

“是。”

“为何?”

“赫朗赤狼子野心…”

“我问你为何要帮他?”

我笑道:“你忘了你的元帅也姓修吗?”

段暄死死的盯着我,那深刻的眼神仿佛把我当作洪水猛兽,他说:“你…你疯了。”

我无谓的笑了。

他说:“你可知道,浞飏若知道你身处蛮夷大营定会领兵前来,两国可能就此交战。”

“不要和女人谈论战争和政治,尤其和一个满心仇恨的女子。”

我挽起裙摆,退后几步道:“段暄,我感谢你,你让我做了一回真正的自己,不用压抑隐忍,可以任意而为。我也尊重你一次,我们公平比武一决生死吧。”

段暄看着我,双手指节握的咯咯作响,他说:“你要我与你动手?经过这么多事之后,你要我与你动手?”

我道:“段暄,你我都有无法改变的坚持,我们没有选择。”

段暄双拳紧握,青筋暴露,似乎全身的骨头都在作响,他的脸扭曲的狰狞,却听吱嘎的一声,他全身如同散架一般颓然倒地,鲜红的血缓缓自嘴角流出。

我扑到他身前,扶起他的身子抱在怀里道:“你这是做什么?”

段暄嘴角艰难的扯出一丝笑容,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笑,无比的苦涩,他笑着说:“我还有这样的选择。”

“你这是何苦?”

“我…我昨晚没有出卖你,却是出卖了修家。我有何颜面再活在世上…”

“段暄!”我喊出声来,却没有人应我,怀中的人永远的阖上了双眼。

无情段暄,却是有情有义之人,却是有一位被夹在我与修家仇恨之中的牺牲品,他,生生震断了自己的筋脉。

我擦去了眼角未干的泪痕,对着段暄的尸身道:“对不起,你的…我不能留下。”运功化去了他的尸体。起身,冷眼看着那一滩清水渗入地下,渐渐消失,只留下一处颜色略深的泥土。

走出林子,见开阔的空地上横七竖八的俱是尸首,尸身已经发硬,是那六名与我同车的女子和五名苦力打扮的男子。

人应该是昨晚巫一杀的。

天色渐明,但雾气尚未散开,目所能及的范围十分有限。

我不再耽搁,施展轻功借着山野雾气的遮掩向蛮夷大营奔去。

旅雁孤云,万里烟尘,回首中?

山林四寂,低凝无风,举目远望,依稀可见一马平川的辽阔草原,苍翠的绿连成一片海洋,生机勃勃的冲天昂扬而起,却不及它一望无际的博远震撼人心。一脉绿色之中几个白点连缀成片,成攻难易受之势,应该便是蛮夷大帐。

耳边一丝冷风,撕裂空气的声音,我本能的侧身闪过。一只冷箭直直的打进身后的树干中。

身立不动,喊道:“箭下留人,小女子有件信物可表明身份。”

此处地处险要,赫朗赤不会不安插暗哨。一人身着青衣自树上落下,有着蛮夷人特有的浓黑的眉毛,宽阔的脸盘,满脸戒备的看着我。

我自发中取出赫朗赤的狼牌,尚未及开口,青衣人便扑通跪倒在地,嘴里支吾说着什么。

我道:“我非你族人,听不懂蛮夷话。”

那人微微抬头,一脸惊讶的看着我,渐渐讶然转变为崇敬,那仰视我的神情不禁让我怀疑脸上的面具是不是松动了。他说:“方才…刚才,小人鲁莽,差点伤了贵人。”脖子一扬道:“ 你处罚我吧。”

我说:“我想见你们的王,劳烦小哥带路。”

青衣人点头,转身对着树上说了一通蛮夷话,带着我出了林子。

一路畅通无阻,行至最大的一处帐篷处,门外立着两个人高马大的带刀侍卫,俱是粗眉圆木,皮肤黝黑。青衣人与其中一人交谈了几句,神色无奈的用不流利的汉语对我道:“陛下…陛下尚未起身,不如…先去休息?”

这一路下来颠簸奔劳的,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如今太阳都快出来了,他赫朗赤还身子未动。

女人心气到底是小,见不得别人过的休闲。我身子一闪就窜了进去。把侍卫的呼喊声抛在身后。

人刚进帐篷,一只大手迎面而来,不及躲闪,脖子已经被人擒住。

带着睡意的低哑嗓音用蛮夷话说着什么。

我看向来人,竟是赤裸着身子的赫朗赤,苍狼一般的眼睛眯着充满危险气息。

见我不答,他手上加力,捏得我一阵窒息。

两名侍卫和青衣人急急的冲了进来,赫朗赤赤裸着身子倒也不羞,倒是他们扑的跪倒在地,支吾的说着什么。

赫朗赤掐着我脖子的手渐渐松了下来,说了句蛮夷话,那三人犹如大赦一般退了出去。

他侧着脸低声道:“你主子人呢?”

我有主子?这才想到自己还带着面具,难怪他上来就是杀手。

本想看着他说几句话,但他未着寸缕,小麦色的皮肤,结实的肌肉,平坦紧绷的小腹…

脸上有些热,我别过头道:“你先穿上衣服。”

未料赫朗赤闻言一惊,抓着我的肩一双凌厉的眸子直直的看进我的眼睛,嘴角的弧度渐渐扯开,道:“朕的身子都被你看过了,你说怎么办吧?”

“陛下…”一声娇嗔自床榻传来,一位皮肤细腻如雪白皙的女子赤裸着身子躺在床上,玉腿长而细,腰肢犹如水蛇,一床薄薄的丝被围在身上,勉强遮盖了重要部位,却欲笑还迎的露着半边雪白的乳峰,春色缓缓流泻而出。

“美人。”我低赞道。

赫朗赤抓着我的肩不放,凑近我的脸,道:“有你美吗?”

距离很近,他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很热,犹带睡眼的眸子透着一丝玩味和几分兴趣。我嘴上带笑,刻意压低了声音道:“我脱光了一定没有她好看,陛下真是艳福无边。”

赫朗赤闻言双目精光毕现,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我。我亦不动,平静的由着他看。

片刻,他突的抽回了手,转身走到床榻前,揪着那女子的一只胳膊狠狠的把她甩到地上。女子被摔得目瞪口呆,连哭泣都忘记了,呆呆的盯着赫朗赤闪着戾光的一双狼目。赫朗赤低低的道:“滚!”

那女子这才低低的抽涕起来,身子颤抖的缓缓的起身,赤着身子就往外走。

这蛮夷人真是令行禁止…我心有不忍,冲到床边拿起一床大被,狠狠的瞪了一眼赫朗赤,走到女子身边为她披上,她犹带惊恐的眼睛疑惑中带着感激的看着我,我嫣然一笑道:“没事的。”

偌大的帐中只剩下我们两人,不,是我和一个不穿衣服的野蛮人。

赫朗赤横着他骄傲的身材在我眼前横晃,要不是我带着面具,脸色怕是自然不到哪去。

他说:“我就知道你会来。”

我冷哼道:“我说过我会来。”

他缓缓的开始穿衣服,一下一顿的看着我:“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