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母身上的伤太多了,旧的没好就添上了新的,永远都是这样。郑嘉树看着,眼眶便发热发红——真正的郑嘉树的感情仍然存在,他无法控制。

厉鬼没有爱这样的情绪,但他们附身的人仍然会有,它们借助人类的身体,有些重新学会了爱,有些堕落的更深。

第431章 第四十六碗汤(二&三)

第四十六碗汤(二&三)

郑母一直轻轻地颤抖着,她没有看郑嘉树也知道他在做什么,而他为什么这么做,郑母比任何人都清楚。她低着头,眼泪因此掉在地面上。方怀并不是什么有钱人,当初之所以嫁给他是想找个人依靠,可方怀并不是能够依靠的人。

在已经有不少人逐渐赚钱盖了楼房之后,他们家还是砖地。这些红砖不知铺了多少年了,显现出一种惨淡的白,眼泪掉在上面瞬间落出个巨大的印子,湿漉漉的,好在郑嘉树住的这个小房间特别的暗,为了省电又很少开灯,所以郑母的表情并没有被郑嘉树看见。

真的是太疼了,方怀像是对待玩物一样欺辱着郑嘉树,完全没有把他当人看。十四岁的少年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而方怀,正值壮年,高大魁梧,郑嘉树根本反抗不了。越反抗,遭来的侵犯就越强烈,这是他早就吃到的苦头。

没有药,郑嘉树只能草草洗过,他之前穿的裤子已经被血渗透,为此他不能站着也不能走动,只有趴着的时候才会舒服一些。

可即便如此,第二天他也还要忍着痛楚去上学。老师不会给他请假的机会,他也不知道自己请假要用什么理由。

“妈妈。”

听到儿子呼唤自己,郑母立刻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泪,狠狠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停住正在颤抖的唇瓣,走到郑嘉树跟前,蹲下去,摸摸儿子的脸,“妈妈在呢。”

“别做傻事。”郑嘉树说。“别让我一个人在这世界上生活,我不想和你分开。”

郑母听了,又掉下眼泪:“小树……”

“妈妈不用感到愧疚,这不是你的错,错的另有其人。”

郑母突然觉得儿子有些不对了,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她的孩子是什么样的,她的小树乖巧懂事又听话,可太过内向腼腆,他绝不会有这样奇怪的眼神。郑嘉树却不管郑母在想什么,握住了她的手,仰起头看她:“妈妈得答应我才行,否则我会立刻自杀。”

“不可以!”郑母急了。“你这孩子,怎么——”

“我知道妈妈想做什么。”郑嘉树笑得并不真诚,“但是我不允许妈妈这么做。如果想杀他的话,不如我来吧。我还未满十四周岁,无需负刑事责任,顶多劳改几年就可以回到妈妈身边了,你说好不好?”

看着郑嘉树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郑母真的相信了这个孩子会做到他口中说的事,可她立刻摇头:“不行!妈妈决不允许你这么做!你还有美好的前途——”

“少年犯的话,不会有案底的。”郑嘉树笑眯了一双黑眸,他真是个漂亮的孩子,尤其笑起来的时候,干净又纯洁,像个天使。“那样的话不就省事了吗?妈妈可以经常来看我,等到了时间,我就能回到你身边了。”

郑母却仍然摇头,她绝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双手沾上鲜血。身为母亲,她要做的,是保护自己的孩子,而不是让他走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小树,你听话,这些事你不必再担心,妈妈会解决的。”

“别。”郑嘉树慢吞吞地低下头。“妈妈,交给我吧。”

郑母不想答应的,可不知为何,当她看到郑嘉树嘴角的笑容后,却像是着了魔一般不再有异议。

只是从这天起,她随时随地都把儿子带在身边,宁可不去摆摊卖菜,也不会让郑嘉树跟方怀独处。方怀酒醒那天心里还发慌,怕郑母报警,转念一想,这母子俩不还是得靠着自己生活么,于是继续大胆起来,甚至破罐子破摔,觉得反正郑母已经知道了,干过郑嘉树那么多次,也不在乎再加一次。

郑母还在厨房洗菜呢,他就直接把郑嘉树摁倒在了餐桌上。半大的少年真是如同花朵一样鲜嫩,尤其这小子长得比女孩还好看,方怀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看到少年衬衫里若隐若现的纤细锁骨。他可不是同性恋,他很确信自己喜欢的是女人,但郑嘉树,只能说这小子长得太招人了。

他的手刚准备撕郑嘉树的衬衫,郑嘉树突然对他笑了。

这一笑让方怀眼睛放直,他弄了这小子两年了,郑嘉树每次看到他都像是见了鬼一样,怕的不能自已,哭喊嚎叫个没完,像是这样笑,方怀记忆里也只有刚跟郑母领证时看到过。

就在他呆愣的这一瞬间,郑嘉树准确无误地踢中了他的重要部位。方怀哀嚎一声,捂裆倒了下去,郑嘉树斯文地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嘴角一笑,上前又给了方怀一脚,这一脚可是十足十的,方怀登时疼得晕死过去。

“才老实不到一天呢。”郑嘉树歪头说。他今天没有去上学,拖着这种身体去实在是太容易遭人欺负,他宁可养好伤再去。只是他没想到方怀胆子竟然这么大,今天又开始发疯。

郑母从厨房里走出来,手上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她看了一眼地上的方怀,眼里露出仇恨的光芒。

母子两个一起将方怀拖到了洗手间,并且找来绳子把方怀的四肢捆了个结结实实。捆完后郑嘉树说:“妈妈,我们先去吃饭吧。”

吃完饭后方怀正好醒了,看见自己被捆还气得要命,不住地挣扎,瞧郑母走进来立刻破口大骂:“妈的你对老子干了什么?信不信老子打死你?快把老子解开!”

郑嘉树瘦弱的身体从郑母身后出现,他手上捧着个箱子,当着方怀的面打开。饶是郑母看到里头的工具都忍不住吓了一跳:“小树,你这是哪来的?”

“妈妈放心吧,一个朋友借给我的。”郑嘉树笑了笑。

嗯,一个“小”朋友。

他当然不是傻子,当初被孟婆大神选中的时候,他虽然灵魂一片混沌,意识却很清楚,听到了孟婆大神对那小朋友说的话。她说:要负责厉鬼们给予他们帮助,好让他们尽量完成任务。

那么一点小小的要求应该没问题吧?他只是想要些专业的手术用具而已。上一个世界从罗溪身上得到了医学知识,郑嘉树一直都很想实践一下。

对方怀这种人,好言好语是没有用的,感化不了他。报警也没有用,这个年代的警察不会因为你家暴便拯救你,将事情捅出去就更不用说了,恐怕郑母会因为舆论愧疚而死。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让方怀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在忘川河里,他曾经让无数的厉鬼消失过,它们互相吞噬厮杀,如今不过是杀个人,对郑嘉树而言真的不算什么。

他对郑母笑了笑说:“妈妈,接下来的场面会很血腥,你还是出去吧,看个电视,有人来的话,记得跟他们说,我跟‘爸爸’都不在家。”

郑母却不肯,她拿起一把尖锐的手术刀,颤抖着,却坚持:“我也要一起。”

方怀张嘴就要喊救命,他们家隔音效果不太好,大声喊的话附近邻居肯定能听到。可比起他呼喊的速度,郑嘉树更快。他戴好了手套,趁着方怀张嘴,用舌钳夹住了他的舌头往外一扯,手起刀落,方怀满嘴是血,他却随手把割下来的舌头丢到了早就准备好的容器中。

然后对着方怀露齿一笑:“你猜我会怎么对你?”

郑母说:“你怎么对小树,我就怎么对你。”说完,她拿过已经准备好的木棍,眼露凶光。

跟郑母结婚这些年,她一直都是个传统而温柔的妇女,逆来顺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但方怀从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在郑母身上看到“狠毒”这两个字。他们母子俩的表情是那样可怕,他们是认真的,他们真的要报复他!

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后悔自己做过的事了,方怀呜呜着,不住地往后蹭,然而他后面就是墙壁,又能蹭到哪里去?

平日里他性格暴力又蛮横不讲理,根本没有邻居愿意跟他们家往来,十天半个月也不会有人来找他。听郑母挨打的声音都习惯了,就算他们听到有人哀嚎也不会过来的。

得到了罗溪优秀的医学知识,郑嘉树很清楚要从哪里开始切割才能保证既疼得要死又不会真的死掉,他脸上甚至带着笑,对他来说,这不是一场残酷的虐杀,而是科学实践,亲眼看到一个人类在自己手下被分离,他热衷于研究从哪里下刀才不会让对方死亡。

郑母咬着牙看着,她其实很恶心这种场面,但她却一点都不害怕,她心中只有对方怀和自己的恨。

三个小时后,身上没剩下多少肉的方怀已经奄奄一息,却还没有死透,他浑身都是血,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郑嘉树把扁平的美工刀抵到方怀的颈动脉上,笑着说了句再见。

他微微侧开了身,完美地避开了喷涌而出的鲜血。

又用了两个小时把现场收拾干净,顺便将方怀装进箱子里——小朋友会帮他处理掉,不会留下任何把柄,从此以后,大家都会知道方怀拿走了郑母的所有积蓄一走了之,只剩下他们可怜的母子俩相依为命。

哦,还有这破房子。

刚刚杀了人,郑母的心情竟然意外地平静,她面不改色地和郑嘉树一起将家中收拾好,然后突然开始嚎啕大哭。

她的哭声邻居们都听惯了,谁也没想着要来看看,毕竟谁都打不过方怀,方怀虽然是个人渣,但拳头是真厉害。

直到第二天人们才知道,原来方怀那个人渣竟然卷走了郑母的所有积蓄,把这娘俩扔在家里不管了!不仅如此,还带走了他自己的证件银行卡,也就是说,方怀把这个家掏空以后,无情地走了!

邻居们纷纷痛骂了方怀一顿,方怀的家人听说这个消息也都赶来了,他们都知道方怀是个什么德性,再加上方怀这性格在哪儿都招人厌,所以竟然没有人怀疑郑母和郑嘉树。这对母子平时有多好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所以说那方怀真不是个东西。

这事儿沸沸扬扬闹了几天也就过去了,郑母还意思意思地报了警,警察发布寻人启事后慢慢也就没了讯息,在这个消息和通讯都没有那么发达的年代,十块钱能买三斤猪肉,自然不会有人没事找事去找一个人渣的下落。

没了方怀,郑母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存钱,也不用担心儿子的安危。他们母子俩待人有礼又乐于助人,邻居们是很愿意同他们往来的,如果自己不能在家,郑母就请邻居帮忙照顾一下儿子。她卖的菜新鲜水灵价格又公道,所以生意很好,虽然利润小,起早贪黑的又辛苦,没有了方怀的威胁,郑母一点都不觉得累。

郑嘉树在家里休息了半个月,身上的伤全好了,再也看不出了才去上学。他有着真正郑嘉树的记忆,自然知道这个孩子在学校里是怎么被人欺负的。可惜学生不能携带刀具,否则吓吓那些年纪不大却早就知道怎么欺负人的孩子们该多好玩啊。

周一的早上他吃过早饭去上学,穿着干净的校服。郑嘉树长得好看,性格又好,不管谁找他帮忙都点头,而且对女生也特别有礼貌,从来不说脏话,所以班里的女生们都很喜欢他。但这样的郑嘉树在男生们眼里就属于虚伪做作的娘娘腔,他们认为拉扯女生内衣肩带,撩女生裙子,污言秽语才是男人的象征。

郑嘉树越是受女生欢迎,他们就越是恶心他。

半个月没来上学,女同学们都挺担心他的,见他来了,都表示问候,大家已经知道了在他身上发生的事,这小县城并不大,像是这种卷跑妻子所有钱财逃走的男人不多见,所以特别新鲜。

郑嘉树一一表示感谢。他从来对女性都很绅士温和,真正的郑嘉树是这样,男鬼也是这样。

可是这副态度惹得有些人不爽了,他们对视一眼,下课后就把去厕所的郑嘉树堵在了男厕。

一看这些小恶霸就知道他们又要欺负人,上完厕所的赶紧跑,没来得及上的也都回去了——还是下个课间再上吧,总比跟这些人纠缠好。

一个大块头男生狠狠地推了郑嘉树一把,他撞到了墙,还险些掉进茅坑。见状,男生们爆发出一阵恶意的笑。大块头说:“娘娘腔,来,给我们看看你今天穿的什么裤衩!”

他们又笑起来,这是他们惯玩的把戏,郑母一直给郑嘉树买卡通内裤,某一次被脱下来看到后,他们再羞辱他时就特别喜欢这样玩。郑嘉树拨开了自己裤腰处的手,破天荒的笑了。

他性格内向又胆小,很少笑,上次他笑的时候,方怀被虐杀而死。

这次他又笑了,不知要倒霉的是谁。

“你笑什么!”

有人看他的笑容不爽,出口质问。

郑嘉树跟他们都不一样。他们这些男生,大大咧咧,学着抽烟喝酒,打耳洞刺青,在心底迫切地希望自己能被当成大人来看待。他们对性充满好奇,于是凭借着一知半解的了解对女生开始了意淫,未成熟的男生脑子里的想法,色情和卑劣的可怕。他们厌恶学习,厌恶说教,只想用兄弟义气来证明自己,小小年纪就开始抱怨社会不公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可郑嘉树却不这样。在他们戴耳钉刺纹身抽烟喝酒偷家里的钱去网吧打游戏的时候,郑嘉树总是干干净净的。他们用脏话来侮辱女生或是做些下流动作时,郑嘉树却和女生做了朋友。他们看到老师就恶心恨不得炸了学校,郑嘉树却把老师好老师再见挂在嘴边——怎么能不让他们厌恶。

这是个异类,异类难道不应该被烧死吗?

“我笑你们呀。”即使被男生们围成了一个圈,郑嘉树也没有害怕。他活动了下肩膀,眼里的光有种说不出的诡谲。

即使这具身体瘦弱斯文,但也是具货真价实的肉身。一千年在忘川河的搏杀争斗,郑嘉树早就不是生前的自己了,他所残存的根本就不是人性,你怎么能跟一只厉鬼谈人性?

能从那条河里被选中,都是已经厮杀到了极致,凶狠的连自己都不再认识的极端的恶。

“不过是一群蠢货而已。”拥有活生生的命却不知道珍惜,硬是要往枪口上撞的,真正应该被吞噬的蠢货。郑嘉树眼神冷酷,他身上散发出来自奈何的黑暗与阴森,甚至有人好像看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层层黑气。

黑气将他包裹,就连眼珠子都异常漆黑,没有半点光泽,如同最沉重却也最美丽的琉璃珠。

郑嘉树只用了三分钟,就将这群趾高气昂的男生揍倒在了地上。如果是忘川河里的他,被他这样撕裂过的鬼,早已成为了他的食物被吞噬,哪里只会像现在这样倒在地上哀哀惨叫。

卑鄙而又愚昧的人类,这样无知,这样不懂珍惜。

他转身出了厕所,并洗了把手,才在上课铃响之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有了在忘川河里逞凶斗狠的经验,再加上上个世界的医学知识,郑嘉树非常清楚自己应该怎样下手才能既教训到敌人又不至于让人瞧出什么来,他把那几个小孩揍得够可以的了,但身上却没有半点伤痕。

如果不是在学校,他想,他会二话不说的杀死他们。

杀戮与鲜血是能让他平静下来的最好方法。

第一个世界有罗溪那样美好的人出现,郑嘉树控制住了自己,这个世界虽然有郑母,可郑母不会随时陪着他,他很努力的在控制,可他不过是一只鬼,终究不是圣人。

也不是神。

他若犯错,是顺理成章的,不是吗?

很快地,郑嘉树又发现了一件奇妙的事,他看着书本上的题目,发现自己竟然都会。但他很清楚这不是真正郑嘉树的记忆,而是属于生前的他的。

他全部都会,甚至比这更高深的也没有问题。如果马上考试的话,郑嘉树相信自己有实力考到一个好成绩。

郑母一直在为郑嘉树日益下降的成绩发愁,这回不用了。

只是……他为什么会呢?他生前是做什么的?

想不起来,还是想不起来。即使这已经是第二个世界了,有些东西还是想不起来。可就算对生前的自己一无所知,那种怨恨却没有丝毫消退。疯狂想要回去的愿望也仍然存在,甚至随着时间的增加愈发强烈。

郑嘉树握着笔,闭上了眼睛。讲台上的老师发现了他在走神,立刻提他上黑板做题。

那是今天新讲的知识,郑嘉树却没有半分不安,他走上讲台,拿了粉笔,几下就写出了解题步骤——然后他发现自己会写一手好字。

老师看呆了,因为这不仅是正确答案,而且比他讲的更加简洁明了好理解!他赞赏地看了郑嘉树一眼,连带着同学们看郑嘉树的眼神都肃然起敬。

郑嘉树回到自己座位上继续出神,他知道自己肯定想不起来,早在做任务的时候就知道,记忆是随着任务的进行逐渐找回的,现在才第二个世界,哪里有那么快。

但他就是忍不住去想啊,他甚至开始怀疑起生前的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下课后,立刻就有女生拿着不懂的习题过来询问,郑嘉树收回游离的神智,耐心地给她们讲解。他长得那么好看,声音又很好听,表情更是温柔,怎么能不让人喜欢?他跟那些讨人厌的男生不一样,和郑嘉树说话,女生们都感到非常舒服。

第432章 第四十六碗汤(四&五)

只可惜这平静并没有维持多久。第三节课上课刚不久,班主任老师就被叫了出去,回来后一脸复杂地看着郑嘉树,跟他说:“去校长办公室一趟。”

郑嘉树把书本合上,站起身,老师又问他:“你打人了?”

“那些人说的么?”

“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那几个学生的父母闹到校长那里去了,郑嘉树啊郑嘉树,你到底怎么了?”

郑嘉树没有说话,只是看了老师一眼,从对方身边经过走出了教室。从教室窗户经过时,班里的同学都在朝他看,可他目不斜视,就像是从来没有在这个地方存在过。

郑嘉树的一生短暂而又悲惨。郑母杀死方怀又自杀后,他便只剩下了自己。办完丧事后他回学校上课,却再也学不进任何东西,与此同时,坏学生们对他的捉弄越来越过分,在某次被迫把头伸入粪坑的侮辱中,郑嘉树失控将一个男同学推倒,对方磕到厕所的台阶,脑袋缝了好几针,父母于是不干了,到学校来闹。

但郑嘉树哪里有钱赔偿?他把母亲留下来的钱全部给了对方都没用,为此校长请他去谈话,用可能要让他退学的理由,性侵了这个比女孩子还要漂亮的少年。从此之后,死了一个方怀,来了一个校长,郑嘉树能够留在学校了,但他过得更加可怕。

最可怕的是,他在漫长的煎熬中,已经失去了反抗的念头。校长是一个人玩他也好,和别人一起也好,郑嘉树完全成了一个乖巧听话的木偶,他这样活着,和死了都没什么分别。

只是这一次,恐怕校长不能如愿了。

郑嘉树长得好,全校师生都知道。这少年又温和又有礼貌,人人都喜欢他。可还有些人,看到美好的事物便会生起龌龊之心,比如方怀,比如校长,比如在这之后郑嘉树遇到的那么多人。

他没有撑太久,初三毕业后,他原以为自己能逃离校长重新开始,可谁知道他连个普通高中都没有考上,根本没有地方去,校长也说了,不管他要逃到哪里,自己都不会放过他。

初三那年暑假结束,别的同学开始了他们的高中生涯,郑嘉树自杀在自己阴暗狭小的房间里。

安静的,不为人知的死去。

没有人为他哀悼,也没有人为他掉泪,他就是死了。而校长重新物色了新的漂亮的男孩子,继续着他内心深处肮脏的欲望。

但郑嘉树不该死,至少在活到六十岁之前,他是不该死的。阳寿未尽,因此男鬼只有一年多的时间,在初三结束的时候,他必须完成任务,否则便会被判定任务失败。一年后他要把身体还给郑嘉树,所以他的时间并不宽裕,因为在郑嘉树的记忆里,还有很多伤害他的人都没有出现。

进了校长室,郑嘉树静静地看着西装革履道貌岸然的校长。他大概四十岁左右,因为过多的应酬酒席,前额早早地秃了,啤酒肚凸起,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此刻正严肃地瞪着郑嘉树:“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不知道。”郑嘉树并不害怕,甚至声音是随意的。

校长故意吓唬他:“你在男厕所打人了对不对?”

“没有。”

“没有?人家父母都告到我这儿来了!郑嘉树啊郑嘉树,没看出来你这么有本事啊,知不知道这样要记个大过?人家父母说了,必须把你劝退,否则就告到教育局去!”

郑嘉树本来是很乖巧的模样,可是听到校长这么说,突然笑了。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三次笑。

他笑得很是嘲讽,他甚至懒得跟这些比忘川河里鬼魂还要肮脏污秽的人周旋,所以他一脚踢开眼前的椅子,顿时觉得神清气爽。然后他大步上前,一拳揍在校长的啤酒肚上,脑满肠肥的校长哪里能受得了这一拳?痛的弯了腰,郑嘉树又一脚将他踢开,然后踩住他的脸,弯下腰,单手搭在膝盖上:“有什么证据说我打了人?谁能证明?他们彼此之间的证词可不能信,毕竟大家都知道,平时我才是被欺负的那个,我才是无辜的呀。更何况他们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怎么会跟我有关系呢,校长,您说是不是?”

校长的眼镜被踩碎,整个人还想挣扎,可说来奇怪,明明郑嘉树是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少年,可被他踩在脚下,他竟然连动都动不了。

郑嘉树伸手在他口袋摸出手机,掂了两下,在校长惊疑不定的眼神中输入了开机密码,眼神很是满意。这老家伙有个癖好,喜欢拍照,曾经的郑嘉树在他手上可有不少大片,不过其本身也有为艺术献身的意识,真身出镜。

看着那么多不堪入目的照片,郑嘉树故作讶异:“原来校长喜欢漂亮的男孩子,真可惜我竟然不知道,要是早点知道,也早点跟校长打好关系了。”他啧了一声,顺手把手机放入自己口袋,就连开机密码都是郑嘉树记忆里的那个,真是叫人惊喜。

他松开踩住校长的脚,后退两步,校长得了自由,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瞪着郑嘉树:“手机还给我!”

“那怎么行,我还想在这学校待下去,手机还了的话,我怎么保护自己?”郑嘉树说着,又从口袋掏出手机把玩。这个年代手机已经开始流行了,只是没有再过几年那么多功能。“我有点事需要校长帮忙,你说呢?”

“我不会让你退学,也会解决那些家长的事,这下你总该把手机还我了吧?”虽然郑嘉树武力值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但校长只是有点震惊跟紧张,并没有太过在意。他盯上郑嘉树很久了,知道他的软肋是什么,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孩子,能有什么本事?好话说那么一两句就能骗到手里。

可惜,他面对的郑嘉树,身体里是个被折磨一千年的恶鬼。鬼对人心看得通透,他的心思瞒不过。

“还,当然是要还的。”郑嘉树咂了下嘴。“不过得等到我高兴。”

他把手机又塞回兜里,顺手还把拉链拉上,“校长看着也没用,你又抢不走。十几个人我都打得过,你一个还真算不上什么。”

他慢慢朝校长走去,眼镜掉了的校长有点害怕,忙不迭地朝后退,却被郑嘉树一把抓住衣领,一拳捣住肚子。郑嘉树甩了下拳头,嘴角露出笑容:“我很久以前就想这么做了。”说着又是一拳。

他一拳又一拳地揍,专挑柔软又不易留下伤痕的地方,直到将校长揍得连胆汁都吐了出来,头上的毛似乎更少,才停手,极为沉醉地吐出一口气,单脚踩上校长双腿间的重要部位,狠狠地跺下去旋转。

并且及时抓过椅子上的坐垫塞进校长嘴里防止他的痛呼声传出去。郑嘉树甚至极其冷酷地盯着已经被折磨地翻了白眼的校长,直到他抽搐着,然后一动不动了,才收回脚,转身离开了校长室。

出去的时候刚好打了下课铃,回到教室,班主任老师还关心地问了一句,郑嘉树对他鞠了一躬:“谢谢老师关心,校长说这不关我的事,他会解决,要我好好学习,考个好成绩以后给学校争光。”

班主任老师却有点将信将疑,郑嘉树是个好孩子没错,从不撒谎也没错,但是——校长并不像是郑嘉树口中的好人。可是郑嘉树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他也就信了。

果然,很快郑嘉树打人这件事就被解决了,根本没人相信郑嘉树这样的孩子会打人,而且那么多,他这么瘦弱怎么打得过?不仅如此,学校还严厉通报批评了那些爱欺负同学的学生,甚至因此记了过,并告诉家长说如果再有下一次就要劝退。

终于,学校里再也没人能欺负郑嘉树了,尤其是那几个被他教训过的男生,现在看到郑嘉树都绕着路走,心里到底服不服气不知道,反正表面上是不敢再怎么着了。同学们也发现郑嘉树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如果说以前的郑嘉树像水,温暖柔和甚至有些怯懦,那么现在的郑嘉树就宛如一块冰。

他仍然乐于助人,仍然有求必应,但就是和以前不同。

郑母也发觉儿子变得更加有自信,同时也更加成熟,懂得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甚至还能帮到她。她深知这是过往的遭遇让儿子迅速长大,心中又是酸楚又是难过,只是郑嘉树现在这样子更让她感到安心,能够自己照顾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以后万一她不在了,也不用再替郑嘉树操心。

每个学期学校都会有助学金这一项目,目的是资助家庭贫困的学生,一般分为国家助学金跟学校助学金两种。在这之前郑嘉树从来都没有被评上过,因为这样的名额大多数早已内定好,不过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他不仅拿到了国家助学金,学校助学金最后也花落他家。

这几千块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足够让他们娘俩好好生活很久,也是郑母起早贪黑卖菜半年才能赚到的钱。

她小心翼翼地把钱存到了卡里,现在小树还小着呢,以后要是考上大学,得花多少钱呐,不管怎么说,她都想趁着自己还算年轻的时候多赚点钱,等到以后给小树交学费,最好还能买个房子,小树还要娶媳妇生孙子给她抱呢。

一想到美好的前景,郑母就不再觉得累了。郑嘉树淡定地看着高兴的母亲,扒完碗里的饭就说:“妈妈,明天就放暑假了,我跟你一起去卖菜吧。”

“那怎么行!”郑母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你在家好好学习!”

“那些我都会,后天去学校拿素质报告书,妈妈你就知道我考的什么样了。”

郑母瞧他这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就想泼冷水:“别太骄傲啊,人家都说了,谦虚使人进步,你这孩子,可别因为拿了个好成绩就得意忘形,你可别忘了,期中考试的时候你考的可不太好。”

郑嘉树起身收拾碗筷:“那只是个小失误,现在没有什么恶心的东西,我当然能考好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妈妈,难道你不相信你的宝贝儿子吗?”

一个有心上进的人,未来与梦想都不应该被碾碎破坏。

郑母扑哧一笑,“放着妈来,你看书去吧。”

“洗个碗而已。”郑嘉树躲开母亲要来拿碗筷的手,进了厨房。他洗好碗筷又用干布擦干,放到橱柜里,又把桌子擦干净,吃剩的饭菜用罩子盖住,走到郑母身后给她按摩着肩膀。“妈妈,就让我跟你一起去吧。”

“你还小呢,正在长身体,我那天看电视里说了,小孩子都得保证睡眠,我早上四点就起来了,你能起得来吗?”

“起得来,三点我也起来。”

“那可不行,你不心疼自己,我可心疼自己的儿子。”郑母还是摇头,儿子的手法非常舒缓,有效地缓解了她的疲劳。郑嘉树看着母亲粗糙的双手和已经有了皱纹的脸,轻声说:“妈妈,我以后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郑母笑了:“好啊,那我就等着小树以后给妈妈买大房子住。”

“好。”郑嘉树微微一笑。

郑母岔开了话题,母子俩聊了聊这几天来的事,郑母还以为自己把儿子给说通了,结果第二天早晨,她打着呵欠起床,刚到客厅,就看见郑嘉树已经坐在那看着自己了,脸上带着笑容,桌子上放着做好的早餐。看到她,少年脸上还露出笑容:“妈妈早上好。”

“小树……”

“我说了,要跟妈妈一起去摆摊的。”郑嘉树起身盛饭,他们的早餐很简单,就是稀饭和馒头配酱菜,馒头是郑母自己做的,非常厚实顶饱。

最后郑母也没拧过郑嘉树,答应的不情不愿的,她实在是舍不得郑嘉树这么辛苦,这世上绝大多数的母亲都爱自己的孩子胜过自己的生命,郑母就是其中一员。

她每天早上都要起早,先去批发市场找最新鲜的菜,然后用三轮车拉到她平时摆摊的菜市场,接着用水把满是泥土的菜洗干净摆好,然后就开始了漫长的一天。一天内最好是把所有菜都卖出去,如果卖不出去,第二天就蔫儿了,不值钱了。蔬菜的利润低的吓人,又不是每天都能卖光,所以她赚的钱并不多,勉强够温饱,想要生活的很好就不可能了。

郑嘉树一跟郑母一起出现在菜市场就引起了轰动。郑母虽然上了年纪,但仍然可以看出她年轻时的美丽,郑嘉树跟她长得很像,但有多了分斯文秀气,因为读书多的关系,总让人觉得这孩子特别好,到底怎么个好法说不清,但就是好。

郑母笑得很开心,左右的摊主跟她打招呼都夸她的孩子又漂亮又乖巧,郑母连连点头,还不忘告诉别人郑嘉树学习多么认真多么努力,听得别人羡慕不已。让郑母感到稀奇的是,她原本以为以郑嘉树的性格,肯定没法融入这么杂乱的菜市场,没想到这孩子嘴特别甜,而且还勤快,短短一上午的时间,周围的摊贩们就对郑嘉树赞不绝口,纷纷表示回家要教育下自己那不听话的孩子,要他们跟郑嘉树学习。

郑嘉树在水龙头边清洗窝瓜,时不时地看郑母一眼。她是那么善良朴实的女性,别人夸他儿子一句她就会露出高兴的笑容,这让郑嘉树的眼神变得格外柔软,他喜欢这些美好的人,虽然找不回自己的记忆,可是看到这些好人幸福,他心中就比吃了蜜还甜。

早上跟傍晚是最好的生意时间,中午就一般了。而是虽然有棚子,但夏天太阳特别大,菜很快就蔫的不像样了,郑母有点焦急,但是急也没有用。

因为今天郑嘉树跟她一起来,所以平时都是啃馒头配咸菜的郑母难得一次带郑嘉树下馆子。出了菜市场有条小街道,很多卖吃的,她带着郑嘉树去了一家馄饨店,要了三十个馄饨,自己吃了两个就不吃了,看着郑嘉树吃。

郑嘉树淡定地吃了大概有十个,推说自己肚子有点痛不想吃了,郑母看着还剩下的十几个心疼的要命,她其实早就饿了,虽然早上吃了早饭,但骑车搬菜都非常消耗体力。她吃的时候还不忘关心郑嘉树:“小树你肚子还疼不疼?待会儿妈给你买年糕吃,外头有家卖年糕的,大家吃了都说好。”

郑嘉树微笑说:“我已经吃饱了。”说着还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再吃就要爆炸了。”

郑母笑起来,他看母亲额头鼻尖满是汗珠,就掏出手帕给她擦了擦。

又卖了一下午,直到傍晚,人们都下班了,菜市场才重新热闹起来,郑嘉树脑子灵光,算钱非常快,经常郑母刚称好他就已经说出了数字,买菜的人也都很惊奇,他站在菜市场里实在是太扎眼了,十四岁的少年高挑斯文,虽然瘦弱些,但身上的气质却掩饰不住,干净的蓝t恤与七分裤,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眉梢像是有阳光。

所以不少人都到郑母这儿来买,这恐怕是郑母最快收摊的一次,不仅菜全卖完了,而且还比平时提前了两个小时回家。她特别高兴,攥着手里的钱收拾了摊位就要带郑嘉树去买衣服。

她早想给孩子买了,就是手头一直没有余钱,也不敢乱花,她自己穿的还是好几年前扯布自己做的衣服,都洗的掉色了。

她骑着三轮车,郑嘉树坐在车里,母子俩沿着夏日傍晚的大街慢悠悠地骑回家,路上去了家服装店,郑母给郑嘉树买了两件新t恤,看着漂亮的孩子穿着新衣服,郑母笑眯了眼睛,仿佛一整天的疲劳都在瞬间消散。

晚上吃过饭,郑嘉树去到院子里把冰镇在井水里的西瓜拎上来,切开,老旧的电风扇吱吱呀呀的转动着,屋外还听得到蛐蛐的叫声,他和母亲坐在椅子上看电视。

第二天他是要回学校拿成绩单跟素质报告书的,所以没法跟郑母一起去摆摊。郑母原以为今天自己能一个人干,谁知道上午还没结束,郑嘉树就又来了。

她一看就急了:“你咋回来这么快?下午不用上学啦?”

“拿了成绩单就行了,我们放四十天假呢。”郑嘉树边说边拿过围裙穿上,把手里的成绩单递给母亲。“你看。”

郑母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接过郑嘉树递过来的成绩单,眼睛一亮,顿时笑容满面。旁边聊得来的摊主也都好奇地凑了过来,发出惊讶赞叹的声音。

“小树成绩这么好啊!”

“全是满分!”

“我家那小兔崽子要是有小树一半懂事就好了!”

……

郑母脸上笑开了花,她珍而重之地把成绩单贴身收好,对郑嘉树说:“虽然考得好,但是你可不能骄傲,谦虚——”

“谦虚使人脚步,我记住了妈妈,我不会骄傲的。”郑嘉树说,随意对路过的一个阿姨笑了一下。结果这笑容太好看,阿姨走过去又推着自行车倒退回来,要称点土豆。

郑嘉树露出笑容,他开怀一笑的时候会露出一颗很可爱的小虎牙。郑母把称拿过来,他都已经学会要怎么用了,找完零钱还不忘跟阿姨笑一个挥手说再见。

虽然摆摊卖菜也能赚钱,太是太累太辛苦,而且利润太薄,郑嘉树说想让母亲过上好一点的生活,并不是空口白话,他已经想好要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