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裹着头的黄瘦妇人拨开人群,踉踉跄跄挤到前方,惊喜地朝小女孩扑了过去。
“哇…阿娘!”
小女孩哭得一脸眼泪鼻涕,不管不顾就扎进了母亲的怀里,母女俩抱着哭成一团。紧接着又跑来一个十多岁的小少年,也是又哭又笑:“娟儿!可算找到你了,吓坏大哥了!”
人们见小女孩和亲人团聚,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有些心软的妇人还抹起了眼泪。
这时巡城衙役早已赶到,将那被打得奄奄一息的人贩子捆了起来,又过来问这家人的情况。
围观群众七嘴八舌地向衙役说起方才惊险的一幕,说要不是那几个小男孩发现,这个女孩子就要被人拐走了…
“咦?那几个孩子呢?”
“奇怪,刚刚还在这儿的呀…”
“他们跑哪里去了?”
当衙役和街坊们想寻找那几个“好心的孩子”时,却发现他们早就不在附近了。
“郡主,您要不要先歇歇?”
叶慎言扶着云若辰走出了水街街口,见她脸色依然不好,担心地提议道。
“嗯,坐一会儿。”
云若辰点点头,石头忙手脚麻利地在路边石墩铺了块长帕子,请云若辰坐下。
“郡主,我去给您买碗热汤好吗?”叶慎言很自然地伸手探探她额头的温度,又惹来顾澈的不满。这对主仆也亲昵地太过了吧?
顾澈也不知道自己这算什么心态。好像以前自己都没这么不大方啊,整天心里疙疙瘩瘩的,太不爽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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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澈很寂寞。
在边疆,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那时候他完全不知道什么叫寂寞。他跟着父亲出操、行军,和小伙伴们打猎,赛马…每天都是那么快活。
然而回到熙熙攘攘的京城,他却觉得寂寞了。
再见不到那么辽远的天空,再没有草原让他驰骋,唯一的小伙伴只剩下小金。
他很寂寞很寂寞。
这个城市很大很漂亮,但这里没有让他觉得亲切的人。对于祖父,他是尊敬的,但感情…祖父不明白他想要什么。或者说,明白,但不认同,甚至要改变他。
顾澈不想改变,他想快快长大,然后再回到他熟悉的边疆,回到他熟悉的军营里去。那里虽然没有京城的锦衣玉食,甚至可以说艰苦,但那里的空气…是自由的。
然后他遇到了云若辰。
他一开始常常想找云若辰玩儿,是觉得云若辰居然不怕小金,而且还想亲手摸摸小金,这么有勇气的女孩子太少见了。
凭着莫名的直觉,顾澈总觉得,云若辰或许和自己是同一类人。
尽管他们在外表看起来完全不一样,一个粗鲁散漫,一个骄矜贵气,可顾澈还是在云若辰身上嗅到了“同伴”的味道。
她喜欢小金。
他看得出来,她对小金的喜爱发自真心,并非那种娇小姐对小猫小狗的喜爱,而是一种真正的欣赏…
所以,其实她也有一颗不羁的,想要追求自由的心吧?
她是否也像他一样,对这座繁华而拘谨的城市感到窒息?
他不知道一个在王府中长大的千金贵女,为何会给他这样的感觉,然而顾澈固执的认为自己没有看错。
于是,他看到自己认定的“同伴”,却和另一个男孩子更加亲昵时,心里总是很不舒坦。那家伙,和小郡主之间好像很有默契似的。
这种默契,他也很想有啊!
无论是谁来看,都不会相信顾澈也有这样细腻的内心,会想得这么多这么深。
许久以后,长大成人的顾澈对云若辰聊起自己当初的心情时,云若辰只是笑摇头,说:“阿澈,其实你比谁都要心细。”
那时候,他们已经共同经历了太多、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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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慎言端着热汤回来的时候,云若辰的脸色总算恢复了几丝红润。
“谢谢。”
她抬头对叶慎言微笑,就着叶慎言的手把那碗添了胡椒面的热面汤喝了一大半,身上微微发起汗来。这么一激,精神顿时爽利很多。
石头在一边听着总觉得怪怪的,怎么这主仆俩说亲密很亲密,说客气又太客气。不像主仆,却像…朋友?
石头的感觉没有错,云若辰确实没有将叶慎言当成连枝、银翘一样的下人。在她心里,叶慎言是她“捡回来的男孩子”,又是她一手交给聂深栽培的“药人”。
他的血将会在她的经脉里流转,他们会是真正血脉相连的至亲。这种密切感,外人自然难以体会。
她仰慕聂深,也欣赏顾澈,可…叶慎言就是叶慎言,是“她的”叶慎言。
“你好些了吗?”
顾澈见云若辰拿帕子出来抹汗,把脸上那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作的化妆都抹掉了许多,露出了原本秀气的五官。
云若辰笑了笑,正想说“没事了”,突然又抓紧了叶慎言的衣袖:“不好!他们的人!”
“他们?”
叶慎言顺着她的视线往另一边的街口看过去,也变了脸。
那边正有一群短衣打扮的壮汉,都是脸肉横生凶神恶煞的模样,气势汹汹地朝他们冲过来。
“快跑!”
云若辰一下从石头墩子上跳下来,拉着叶慎言回头就跑!
好汉不吃眼前亏,这群流氓人太多了,他们几个肯定扛不住的!
叶慎言半点也没迟疑跟着她跑,顾澈也迅速判断出己方肯定没有胜算,赶紧叫上石头一块跑路。
谁想到人贩子还有同伙藏在人群里跑掉了,这会儿召集了人手来找落单的他们算账?早知道就别怕官差问话,留在水街那边,人贩子的同伙肯定不敢那么嚣张啊…
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跑吧!
“小兔崽子们!给爷爷站住!”
长街上,一场追逐战正在拉开序幕!
少年顾澈的烦恼…(⊙o⊙)嗯
第六十九章:救兵!
“小兔崽子们!给爷爷站住!”
领头跑在凶汉们前方的一个彪形大汉穿了身油腻腻的棉袍,大冷天的居然敞着怀,露出几茬黑黝黝的胸毛,形状骇人。
沿街行人似乎也有认得这大汉的,不住朝他指指点点,似乎这人在附近很有些凶名。
“这二年的歹徒也太明目张胆了吧,刚刚被抓走了同伙,就敢来追打揭发他们的人?”
云若辰边跑边想着,看来京城的治安大有问题。这伙人背后要是没有保护伞,她是绝不信的。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是不能被他们逮到啊。
“上桥!”
她眼尖地看到前面的岔路是通往桥头,忙又指挥几人往桥上跑。在街上阻碍太多,跑不快,桥上通畅得多了。
几人都不假思索地听她发号施令,拼命朝左手边的岔路跑。
云若辰腿脚发着软,心跳得好快,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不行,她没有力气…
“来!”
忽然间,她只觉得眼前的灯火街景猛地晃动,身子一下腾空,原来是被顾澈打横抱了起来!
“抱紧我!”
顾澈双臂发力,快速调整好姿势将云若辰抱好,加快步伐飞跑起来!
“这家伙力气还真大…”
云若辰双手揽住顾澈的脖子,气息总算平缓多了。她倒是不会觉得顾澈是在趁机揩油,拜托这是什么时候啊,再说顾澈也不是那种人。
他只是不像一般人心里存着男女之防,所以才会自然而然地做出这种举动来吧。
另一边的叶慎言也不得不承认,顾澈采取了正确的作战方式。先前他们要迁就云若辰的步伐,没法尽情发力逃跑,现在反而跑得更快了。前提是——得有顾澈这种扛着一个人还跑得更快的体力才行!
“完了,公子这样对小郡主无礼,靖王殿下会不会找公子算账啊?”
几人里,就只有石头在慌乱中还想着这种“现实”问题。其余三个人脑子里却都是没什么礼教意识的,云若辰顾澈且不去说,叶慎言这个在乞丐堆里摸爬滚打长大的野孩子会在意礼教才是见鬼。
本来因为云若辰跑得慢,他们差点就被那队喊打喊杀的恶徒们追上了。等他们跑过桥对面的时候,却和对方拉开了近十丈的距离——
“还是不行!”
暂时不需耗费体力的云若辰,开始运转头脑思考起脱身的法子来。
光是靠两脚跑,还是走不脱的啊,对方既然是本地的恶霸,地形上肯定比他们熟悉。等他们反映过来兵分几路围堵自己这边的时候就太晚了。
她伸长了脖子左右张望,忽然眼睛一亮!
“就是它了!”
她右手疾翻,三枚铜钱从指缝间飞出,直射路边的一座鳌山灯!
“主人家对不住了,毁坏了你精心的杰作。”
她心中默默向那座鳌山灯的主人致歉,眼看着高耸的鳌山灯顷刻间从上方朝恶徒们压了下来!
鳌山灯并不是一盏灯的名字,顾名思义,它是一座灯山。
这种大型灯山高达数丈,是用木板、竹竿、篾丝和色纸扎成骨架,架起大棚做成假山,上有纸扎的苍岩翠柏和古寺禅院等,再用彩纸糊成山妖、水怪、鱼龙等千姿百态的花灯悬挂在两边。
鳌山灯表扬的时候,花灯变化万千,还配以音乐、故事,是灯市上最亮丽的风景。要制作这么一座鳌山灯,往往要耗费许多精力和时间,所以云若辰才会对灯的主人感到愧疚。
但事关自身安危,她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那三枚铜钱都打在鳌山灯最脆弱的骨架关节上,特别是中间的龙骨,被云若辰含着柔劲的铜钱嵌入中段,马上就碎成了两截。
“轰隆——”
“哇,鳌山灯倒啦!”
“快躲开快躲开!”
“起火啦起火啦!”
在人群的尖叫声中,那群正好从鳌山灯下跑过的恶徒猝不及防地被花灯的碎片和火油砸中了!
“太好了!”
跑在最后的石头忍不住回头张望,欢喜地叫嚷起来。
“别高兴得太早,跑吧!”
顾澈没好气地吼了他一嗓子,石头缩了缩脖子赶紧又跟上来。
是郡主出手了啊。
叶慎言与云若辰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两人都微笑起来。顾澈心里却觉得怪怪的,为什么…那座明明很结实的鳌山灯,会那么巧倒下来?
难道是叶慎言这家伙在搞鬼?
有可能啊!
怪不得他小小年纪就被靖王爷派到郡主身边当暗卫,果然是有两把刷子的嘛。唔,也难怪他和别的仆人不太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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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容!”
就在他们夺路狂奔的时候,云若辰竟听见一声有些熟悉的呼唤。
“华容,这边!”
那声音再次响起,清亮中带着些许焦急,云若辰终于辨认出是谁在喊她。
居然是赵玄!
“去那边!”
她揪着顾澈的衣领指路,顾澈来不及思考,便朝云若辰指引的方向跑去。
赵玄坐在一辆敞开车马的高大马车上,正不住朝他们挥手。
“快上车!快点!”
在赵玄的催促声中,顾澈抱着云若辰跳上了车厢,随后叶慎言和石头也快速爬了上来。
叶慎言一把踢上车厢的门,赵玄朗声喊道:“康伯,快走!”
马鞭声啪啪连响,车子被疾驰的骏马带动着突然颠簸着跑动起来。
“好险…”
云若辰从顾澈怀里挪出来,紧靠在车壁上调整着呼吸,头发都乱糟糟地黏在额头和脸颊上,自己都觉得狼狈异常。其他三个人也好不到哪里去,石头更是跑掉了一只鞋。
而坐在她对面的赵玄,还是那副好整以暇一尘不染的模样。
她忽然有种感觉,赵玄好像天生就是这样洁净、齐整、无暇。他是一抹误入凡尘的金风玉露。比起她这货真价实的异时空来客,赵玄与这世界的违和感却更强烈。
他像观音座前端瓶持露的净衣童子,俗世的一切仿佛都与他无关。就算他现在关切地、焦虑地凝视着她,低声询问她的情况,她还是觉得他很远、很远。
这种心灵上的遥远,与聂深的遥远又是不同的。
她能从聂深的眼神中,看透他冷峻外表掩盖下的炽热感情。可赵玄,他似乎永远与这世界隔着一层薄膜,淡淡的,却很坚固。
这与生俱来的疏离感,云若辰能够感觉到,别人却大概只会觉得赵玄太高傲难以亲近吧?
比如此刻车厢中的另外几个人,就都愣愣地看着赵玄,不知怎么和他搭话。
云若辰咳嗽了两声,替他们做了简单的介绍。这是宋国公的世子,这是顾阁老的孙子,这是我家的慎言…
然后又是长长的沉默。
隔了好一会,云若辰才告诉赵玄她今晚是偷跑出来瞎逛的,让赵玄为她保密。赵玄颔首答应下来,虽然也好奇云若辰怎么会和顾家公子带着两个下人就跑出来,但他却什么都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