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醒过来的元启帝,精神毕竟还很差。众御医很想劝他别费神先休息,但见宫内外形势都极险峻的样子,也不敢出声了。
“辰儿久久未见皇爷爷,心里欢喜得紧。可今儿早晨过来,发现皇爷爷您气色是好极了,可…可眼里却有好多红红的血丝,嘴唇也好红的样儿…便猜想皇爷爷您是不是吃了好多补药…”
“辰儿前些日子服侍府里的黄娘娘用汤药,大夫都说老人家和有身子的妇人不该吃大补的药。还说补药刚吃下去精神虽然好,可伤元气。所以晚上用膳的时候,辰儿见皇爷爷您还喝酒,真是…好担心…”
段贵妃跪在地上,听云若辰童声童语地说着这些话,心里暗叹。
她也知道皇上老吃那些方士炼出的补药,对身子其实不好。可道理懂是懂,谁真敢对着皇上说这些?
她在宫里地位再高,到了皇上面前,那也只是个卑微的妃子!更甚者,她连个儿女都没有,一旦失去了皇上的宠信,她连张淑妃都不如,那些被她打压过的贱人们也不会放过她的…
所以对于皇帝,她也只能逢迎!
“是这样…”
元启帝听了云若辰说的话,双眼眯了起来,若有所思。
难道,是他早晨服的丹药出了问题…那些方士!哼!
云若辰不再说话,从元启帝的反应中,她知道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她百分百肯定丹药是有问题的,奸细绝对在方士之中。至于其他被“无辜”牵连的人…
从他们进宫起,就注定会有这一天。
选择了用侍奉皇帝来换取富贵,也就要承担随之而来的报应。
真正的奇门中人,从来不屑沾染富贵权势。像她母亲那般为了延续血脉而借龙气生下她,实属无奈,是以也使得本来就单薄的寿元更加受损。
那些因趋炎附势而倒霉的方士们,云若辰对他们可没有丝毫同情。
段贵妃冲云若辰投来感激的一瞥。如果问题出在道士们身上,那她的罪责可是大大减轻了,因为那些人还真不属她管的。这小女孩无意间说出的话,对她的帮助相当大呢…
“皇上,靖王殿下、诚王殿下听闻皇上醒来,都在外头等着求见。”
元启帝疲倦地挥了挥手,说:“不见。”
段贵妃大着胆子进言道:“皇上,或许两位王爷有带来宫外的消息…”
宫外的大火,可也让段贵妃心里忐忑极了。不会出什么大事吧?
“宫外的事,朕早有安排。”
元启帝没有再理会身边这些人,闭目养起神来,又像在思考着什么。
云若辰放了心。
让我说什么呢?昨天刚说完想按时更新,键盘就烂掉了…这是什么祥瑞的节奏…今天苦逼的去买了新键盘才写得出一章…哭着继续写明天的去…我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第六十一章:陨落
朔风猎猎,雪花纷飞。
舒王府后门前空地里,舒王披着一袭墨色大氅,高踞于其爱马“乌孙”背上,惨淡的脸色比雪更白更冷。
然而他那双寒星似的眼睛还焕发着异样的神采,正紧紧盯着正前方三丈外的另一名骑士,手中的缰绳不住握紧。
以那骑士为圆心,这空地四周围满了全副武装的精壮兵士,而空地外高树上也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弓箭手。
人实在太多,怕没有数百之众,乌压压一片人头将雪地都遮住了。一簇簇火把无声地燃烧,周围是死一般的静寂。
没有人出声。
当舒王与魁长老及亲信们策马出府,便看到了这让他心如冰雪的一幕。
“舒王爷,请下马,随下官走一趟吧。”
为首的骑士年纪约在三十四五间,身披甲胄,金环束发,显得极为精神。
他公事公办的语气像是在对舒王说一件十分平常的小事,类似于“王爷您请到这边来用餐”、“家里近来都还好吧”之类的套话,平淡而直白。
舒王忽然“嗤”地笑起来。
“呵呵…呵…”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笑,却只觉得此刻除了笑他委实不知该该作何表情。
骑士平静地看着他从轻笑变成了大笑,最后他竟还笑得呛住了,捧着肚子不住咳嗽,抬起头时连眼角都有了泪意。
“舒王爷,请您下马。”
骑士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次这句话。
可舒王还在笑。
他笑自己的天真与愚蠢,笑天命教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皇帝,笑…笑这场他精心策划的事变,寄托了他前半生所有的期盼与野望的事变,居然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皇帝能派人事先在这里包围他,自然也安排了人手去解决城中的其他天命教徒。
他不知是在哪个环节出了纰漏,但事到如今,这还重要吗?
“不好,他要逃走!”
东北角上骤然响起阵阵呼喝,紧接着便是箭矢破空的跐跐声。他不用回头,也知道这必然是那魁长老在寻隙逃走。
“拦住他!”
那骑士一挥手中长剑,许多兵士呼呼地冲了过去,但大部分的人马还是盯着舒王这边。
魁长老的身手在天命教中排不上前十,只是因为年资老人机警才会被派到舒王身边。他原以为这些只是徒有蛮力的普通兵士,没想到一交手后才发现糟糕!
这些人身手都很强劲!
“御林军?”
魁长老心叫不好,狗皇帝居然将他最精锐的心腹人马派出来了!
庆朝京城的治安,一般是由五城兵马司来管理。五城兵马司既负责保护皇帝出行时的安全,也兼有缉捕盗贼、处理纠纷、平息斗殴以及管理其他应急事务的职责。
一开始的时候,魁长老还以为对方是五城兵马司的队伍。那样他还是比较自信能够脱困的,拼着损耗些元气,肯定能保全自己远远逃走。至于舒王,那可不归他管,让其自生自灭吧。
但对方若是御林军,就很麻烦了!
御林军是皇帝亲兵,平日只负责驻守皇城和内宫,是皇帝的宿卫和仪仗部队。
他们从首领到兵卒都必须世代相传——也就是说,不能够从外面来选拔,只能从曾经担任过御林军的家庭中选择男丁来接任。
这些御林军从小就受到最严格的训练,从身体与心智都锻炼得极为刚强,长大后再择优选进宫中服役。所以他们是绝对忠于皇帝的死士,而能够成为御林军首领的更是皇帝心腹中的心腹。
魁长老一面要应付数十名御林军的围攻,还要躲避箭矢的暗袭,整个人极为狼狈。但他不愧是天命教的重要人物之一,这么多人围着他一个,居然也暂时没法将他擒获——若是要击毙,或许就已经成功了,奈何他们的首领下过命令说不到万不得已都要生擒。
在舒王这边,无论是舒王还是他对面的骑士,却似乎都没有将魁长老的垂死挣扎放在心上。
“郭铮。”
舒王终于停止了狂笑,惨白的面孔上浮起两片不健康的酡红,定定地看着对方。
“是了,你早升了御林军统领,本王都那时还说要替你庆祝来着。可惜这顿庆祝酒,你我怕是喝不到了。”
一直保持着平板面孔的郭铮,眼神不再平静,渐渐生出了些别的情绪。他素来是冷峻的性子,可此时…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或许是有些惆怅,又有些怨恨。
为什么他要造反呢。为什么他好好的太平王爷不做,要造反呢?
似乎看透了对方的心思,舒王又哈哈哈地笑起来。
笑声里,多了几份苍凉。
“你肯定想问本王,为什么要造反,是吧?”
“哈哈哈…”
“是啊是啊,本王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什么非要看中了那把椅子呢…”
“郭铮,你以为…本王真的是看上了那个位子?别人不懂…可你…”
郭铮眼里闪过一丝痛苦,他低下头,旋又重新直面舒王。
“王爷,有话,请您对皇上去说吧。现在,请您下马,否则…”
“否则弓箭手就要出动了,是吧?”
舒王牵动着嘴角,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等到咳嗽稍停,他才幽幽地说:“你还记得吗,那年的大草原。”
“也是这样的大雪。不不不,草原的雪,比这里要大得多,无边无际,好像整个世界都是白色,分不清东南西北,分不清在人间还是黄泉…”
“那天晚上,本王率着三百精骑夜袭图吉可汗的大营。当时你也在队伍里,还记得吧?我们咬着枚子,马蹄上包了厚厚的棉花,赶了一夜的路,差点就迷失在草原里了…”
“你还记得吗,我们打了胜仗以后,把敌人的战马都宰了,在营地里切了烧烤,所有人都吃得肚子撑坏了,还有那种胡人的酒,真烈,真烈…那天我喝醉了,出来舞剑,你也醉了,居然跑来和我对打,哈哈哈…被我打得屁滚尿流吧你…以为比我大几岁就厉害?”
渐渐的,舒王不再说着“本王”,而是说“我”。
他或许没有察觉,郭铮却听得仔细。
郭铮没有打断他。
东北角上依然传来兵刃交击与斥骂嘶喊的声音,魁长老似乎受了伤。御林军也倒下了好几个,但争斗仍在继续。而舒王的士兵们,好像都冻僵在马上,没有人起来反抗。
只有舒王还在不停说着话。
“我们赢了。大胜。图吉居然被我们重伤,他死了,他死了以后那些人根本不堪一击,那时候我们杀得好痛快啊!”
“还记得我们还朝那天吗?满朝文武在城外三十里相迎,一路锦绣,满城鲜花,御街上挤满了人,空气里都是鞭炮燃烧后硫磺的味道。”
“我骑在马上,心里好快活好快活。在塞外九死一生,好几次不是受了箭伤就是染了风寒。可我们赢了!”
舒王眼神迷离,怔怔地望着雪花一片、一片地飘落,眼前却浮现起十年前的情景。
他们押送着上千俘虏从北疆还朝,回京路上所到之处,皆是黄土垫道、万民欢呼。那些边关百姓们在道路两旁摆了好多的香案、食案,让凯旋的战士们尽情享用。官兵们兴奋得整天整夜的睡不着,他倒是还镇定。
但当他在京城外遇到来迎的百官队伍时,终于也忍不住飘飘然起来。
他那时才二十岁,鲜衣怒马,锦帽貂裘,铁衣生光。他骑着高俊的乌孙马,走在队伍的最中央,被无数文武官员簇拥着、赞美着,身后是一望无际的铁骑精兵。百姓们山呼舒王殿下千岁,前呼后拥争着来看他,甚至有些挤到最前方的百姓看着他就泪流满面。
在紫红王旗下,他年轻的面庞比太阳更耀眼。他意气昂扬地进了城,献俘、祭天、告庙、赐宴、游行,在午门向元启帝三叩九拜高声告捷,全天下的目光似乎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我只是想…再见到…那样的情景…”
舒王的声音慢慢低下来,低得连对面的郭铮都快听不见了。
“舒王爷,请恕罪!”
郭铮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拍马趋前,部下们也都刷刷刷地跟进。
舒王的部属们都下意识地后退,但舒王没有动。他低垂着头,忽然间,身子一歪“嘭”地从马上摔了下去!
“不好!”郭铮惊叫一声,另一边也突然响起“抓住了快把他捆起来”的叫声。
当舒王倒下的那一刻,魁长老在杀伤数十兵士后终于被捕了。
御林军飞快地将舒王余下的部署尽皆擒获,几乎未遇太多抵抗。而郭铮却只顾着将掉落到雪堆中的舒王抱起来…
当他将舒王垂在胸前的头扶起时,毫不意外地发现,舒王已七窍流血没了气息。
他的表情很安详。
元启三十五年,除夕。
舒王会同天命教在京作乱,于京城各处点火制造骚动,企图从内攻占城门与皇城,被迅速镇压。
舒王畏罪自杀,其家眷部属等被捕,朝廷正式对天命教展开新一轮围剿。
天亮之后,新年到了。
第六十二章:誓言
元旦。
云若辰醒来时,看着顶上陌生的帐子,静静发了一小会儿呆。
她刚掀起被子发出了些动静,床外的锦帐就被轻轻撩起,几名小宫女莺声唤道:“郡主,您起来了?”
这是皇贵妃段氏的清华宫侧殿。
因为昨儿发生了那样的变故,原本预定的守岁活动自然也取消了。张元与几大禁卫头子忙着在宫里彻查奸细,又要把那些宗室禁锢起来、又要去逮道士们。段贵妃也有得忙,幸而她还能抽空将云若辰与黄侧妃安置到这清华宫来。
黄侧妃再过两个月就要生产,白天先是奔波了许久,接着又突然受了那么大的惊吓,确实是得好好休息。而云若辰,自从作法后身体就虚弱了不少,更是得睡觉恢复几分元气。
新年的这一天,她就和黄侧妃两人静静呆在清华宫里,哪儿都没去。
听说老皇帝还是强撑着去参加元旦的大朝会了。昨晚发生那样的事,如果今早皇帝没有出现,朝野必定大乱。
元旦日,百官来朝,皇帝要祭天告庙,各种活动极多,云若辰真担心皇帝能不能撑住。后来又有宫人传消息来,说皇上是带着靖王在身边到太庙祭天。
这消息对于云若辰与黄侧妃来说,意义重大。
因为这是元启一朝来,皇帝头一次与成年皇子一起共同出席这种重大活动。
这代表着,元启帝已默认靖王就是他的皇位继承人。并且,他还让靖王代替他行了一部分的祭礼,这其实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终于…”
从昨晚起就病怏怏的云若辰,总算露出了笑容。她这大半年来的努力可算没白费啊…用千辛万苦都不足以形容她的付出好吗,真正的无名英雄呢呜呜呜呜。
元启帝会做出这个决定,虽然在云若辰意料之外,细想想也是情理之中。
在生死边缘挣扎回来之后,那个刚愎自用的老人也终于不得不意识到,他已是风烛残年,随时都有可能撒手人寰。再不定下继承人,一旦他突然驾崩,大庆立刻会陷入乱局之中。
而在两个儿子中,他肯定也是进行过权衡的。过去他不喜靖王木讷懦弱,所以对诚王争夺帝位的各种手段都睁只眼闭只眼,想看看再说。
经过这几次的事件,元启帝对靖王的评价却又不同了。
木讷总好过工于心计,懦弱总好过野心勃勃,再说这儿子也不是一无是处。元启帝想着,顾原递上来那些情报或许就是从靖王手里拿到的,那这儿子私下里总还有些作为…要比他那个只懂得扯哥哥后腿的亲兄弟要好。
“早知道老皇帝大病一场效果这么好,我都想自己下手了。”
云若辰很不厚道地想着。
撇开别的不说,元启帝让靖王代他行礼的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皇帝自己病得体力不支,没法进行一系列繁琐的祭祀活动。靖王虽说身体也一般般,好歹是个青年人嘛!
等云若辰从沉思中醒来,才发觉身边的黄侧妃早就喜色满脸,那种乍喜若惊的表情掩也掩不住。
来传消息的林女官也是识趣的,眼看着这靖王一家就要出头了,便将黄侧妃奉承得无微不至。
难为这宫里慌慌乱乱的,居然过年的吃食也都备得齐全。清华宫的女官们指挥着宫娥太监将年节吃食摆了一桌,扁食、热面、蒸糕应有尽有,还有过年才做的右事大吉盒。
虽说早晨起来时云若辰已吃了一肚子糕点,但她对于美食的追求是永无止境的。
“郡主,咱们宫里这大吉盒儿,里头有柿饼子、圆眼、栗子、熟枣,和外头做的可大不一样,您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