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儿仍旧在哭天喊地,似乎不曾注意到宁恒睁开了眼。我望了望雁儿,又望了望宁恒,最后却是固执地要去掀开黑衣人的面巾,不料我掀开一看,黑衣人竟是没有脸。
我吓得跳了起来,宁恒又紧紧地抓住我的脚腕,道:“我送你回宫。”
雁儿哭得愈发凄惨。
忽然间,雁儿消失了,黑衣人消失了,宁恒也消失了,银装素裹的树林变得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我心里一惊。与此同时,我又听见雁儿在唤我:“太后,太后,太后。”
我猛地睁开了眼。
雁儿喜道:“太后,你醒了。”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缓缓地看了看周围,一张木桌,几把木椅,甚是简陋。我此时方意识了过来,我没有死,也没有回到宫里。
之前的所有包括宁恒死了也不过是梦而已。
思及此,我的心蓦然一紧,手不由得抓住了雁儿的衣袖,问道:“宁恒呢?”
雁儿神色一黯,她道:“宁大将军还在昏迷中,我已经帮他上了伤药。倘若再不醒的话,只能冒险出去找大夫了。现在外面的人都在找宁大将军。”
我微愣,“是你救了我和宁恒?我睡了多久?”
雁儿点点头,答道:“你睡了一天一夜,估摸是在冰天雪地待太久了才会感染上风寒。药还在煎着,等煎好了我再端过来。”
想来这里就是城南小巷里的屋子了,我心底稍微松了松。我放开了雁儿的手,下了床,“我去看看宁恒。”
雁儿连忙扶着我,“太后,你风寒未愈,小心些。”
“我现在不是太后了,你也莫要再喊我太后了。”我想了想,便道:“你年纪比我小,若是你不嫌弃的话,以后就喊我一声‘阿姊’吧。”
“好。”
雁儿扶着我去了隔壁的房间,宁恒躺在床榻上,面色惨白惨白的,嘴唇亦是不见血色。我刚想伸手去摸摸他的脸,却又顾及身边的雁儿,我遂低声道:“雁儿,你也去歇一歇罢,宁恒这里我来照料。”
雁儿道了声“好”,我听见她的脚步声消失在门边后,方伸手颤颤地摸上了宁恒的脸。
我心想,如果宁恒不是大荣的将军,那该多好。只可惜,这世间并无如果一说。我不愿再想宁恒的身份,如今我只愿宁恒能早些醒过来。
我瞥见宁恒嘴唇干燥,便用手帕粘了水轻轻地碰着他的唇。我忆起在重光山的寺庙里时,宁恒亦是照料了我整整一夜。不知那时宁恒的心境是否同我此时一样,恨不得榻上的人立马睁开眼来。
蓦地,宁恒的唇动了动,我发现他伸出舌头去舔唇瓣上的水珠。我心一动,赶忙倒了杯温水,小心翼翼地凑到宁恒唇边,不料宁恒却是碰也不碰。
我唯好掰开宁恒的唇,倾斜着杯子,水一点一点的被我倒了进去,又一点一点地被宁恒吐了出来。我试了好几回总算弃了这法子,拿来帕子抹去宁恒唇边的水迹。
我瞅了瞅宁恒的唇,想起之前宁恒喂我喝药的旖旎场景,心一横,我便含了口水,先用手指掰开宁恒的唇,而后再俯身吻了下去。我生怕宁恒又把水吐了出来,便连忙死死地封住他的嘴,所幸这回宁恒一滴不漏地吞了进去。
我心中一喜,又再次如法炮制了几回。第四回的时候,我的唇刚刚碰上宁恒的唇,宁恒竟是伸舌进了我的嘴里,毫无章法地在唇齿间四处游移,我一惊,以为他醒了过来,我抬眼望去,他的眼睛依旧闭着。
我心中有些失望。
之后我照料了宁恒整整一夜,期间宁恒冒了数回冷汗,我皆是用汗巾一一拭去。天亮后,雁儿进了来,她轻声道:“阿姊,你忘了喝药。”
经雁儿如此一说,我方想起我感染了风寒这回事来,“你把药端过来吧,不,我自己去端就好了。”我当了十几年的苏家小姐,又当了好几年的太后,一时间要改变使唤人的习惯,委实有些难以适应。不过也无妨,慢慢适应便是了,总好过在鸟笼一样的皇宫里当一只被人算计的鸟儿。
药已是有些凉了,我本想添些柴火热一热这风寒药,无奈我不曾进过厨房,也不知该如何捣腾,唯好弃了这念头,倒了碗冷药一口喝到底。这药苦得我都快变苦瓜了,周围没有蜜饯解苦,我唯有倒了杯水,咕噜咕噜地喝下以此洗掉口里的苦味。
我再次进宁恒的房里时,发现雁儿正专心致志地为宁恒拭去额上的汗珠,我也不知为何,心里头腾地有了种抓奸在床之感。我顿觉不妙,赶忙甩头摇去这种微妙感。
我走了前去,说道:“宁恒昏了这么久,不能再拖下去了。我出去找大夫,你在这里照顾宁恒。”
雁儿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你不会一个人走掉?”
“自是不会。”宁恒为了救我才落得如此下场,我苏浣断然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即便要走也要等宁恒醒来确认无事后再偷偷地走。
雁儿低声道:“阿姊,还是我去罢。你现在风寒未愈,若是出去吹了风,加重了病症…”
我打断了她的话,“雁儿,你放心。我感染了数次风寒,如今已是成为习惯。待我晚上喝剂药,睡上一觉,翌日便能痊愈了。且我也想出去看看如今情况如何。”
“要是又有黑衣人…”
我心里咯噔一跳,想起那一日的血腥,我有些反胃。只不过我委实不明,我究竟是得罪谁了,竟然会有人派出杀手来取我性命。可是我必须得出去一趟,我在坊间里曾结识了一擅长医术的友人,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我道:“倘若黑衣人真的来了,我又留在屋里,宁恒又在昏迷中,到时候丧命的便不只我一人。可是你在的话,还能护着宁恒。且如今宁恒失踪了,京城里定会加强守卫,而我一人在外,周围百姓甚多,天子脚下,谅那些歹徒也不敢如此嚣张。”
雁儿看起来仍旧不大放心我,只听她叹了声,从衣襟里摸出了好些东西,边递给我边道:“阿姊,这是软骨散,比麻散的威力还要大…紫色的这包毒心粉,放进水里融化后可以致命…这包红色的是解心粉,倘若你不小心喝到了毒心粉,用这个可以解毒,用法与毒心粉一致。另外,这把短刃阿姊你随身携带,以防万一。”
我一一收下,保命的东西我自是不会嫌多,我向雁儿道了声谢。雁儿轻声道:“你既是我阿姊,又是我救命恩人,且还是宁大将军的心上人,无论如何我都不愿你出事。”
我心想雁儿对宁恒当真是用情至深,竟是能为宁恒做到这个地步,若是换了我,我定会恨不得对方一出门就被黑衣人砍死,看来是我肚量小了。我对雁儿说了声“我会尽快回来”后便戴上了帷帽,出了门。
我要找的友人住在东柳巷,离城南小巷约摸有几刻钟的路程。今日是元月初三,京城里头过年的氛围犹在,家家户户仍见立竹竿,悬幡子,我走了不过几十步的路子,便在路上见着了不少穿着色彩艳丽的新衣的孩童,玩得不亦乐乎。我多看了几眼,又连忙收回了目光往东柳巷赶去。
我到了东柳巷时,已是辰时四刻。在以往,这是皇帝早朝的时辰,而我则在福宫里睡得正香,不过这些日子已属过去,接下来我将要迎来新的日子。
我确认是我那友人的屋子后,方重重地敲了敲门。少顷,里头出来了一妇人,荆钗布裙,笑容可掬。我立即说明了来意,那妇人道:“苏姑娘来晚了一步,夫君两刻钟前去了一品楼里。”
我道了声谢,又赶忙去了一品楼。
逢年过节的,一品楼都会请说书先生在楼里说些趣事,我当年在坊间的传闻,大多都是在这一品楼里传出去的。我马不停蹄地赶到了一品楼,进去后,我四处张望,里头人声鼎沸,好生热闹。幸好我那友人肥头大耳的,甚是好认,我上了二楼后,第一眼就见着了他。
我匆匆地走了过去,方要叫住他时,楼下却是传来一阵喧嚣。我顺着望了下去,一品楼外,两列官兵如墙壁一般将百姓挡在了两侧,身侧的人在低声交谈着猜测会是什么大人物。我细细地观察了下此等架势,再看了看走在最前头的人,有些面生,不过从衣着配饰却能看出是个正二品的官。我本以为会是淮南亲王回封地,在我的印象里,就只有常宁的这个弟弟爱摆这样的架势。
我附近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啊,是陛下和安平殿下。”
我心中忽生冷汗,隔着帷帽,我颤颤望去,果真是皇帝和安平。皇帝坐在御辇里,我站在楼上,只能瞧见皇帝明黄色的衣袖,安平的步辇跟在皇帝的身后,她时不时与周围的百姓挥手,长眉入鬓,凤眼上挑,倒是十足十的风流姿态。
街道上的百姓纷纷跪下行礼,我见我身侧的众人亦是惧怕天威齐齐下跪,我便也屈膝跪了下去。皇帝和安平一起出行,且是此等架势,看来是安平要回平国了。
我方在心里头这么想,周围又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
“这位安平殿下好生厉害,我舅父在朝为官,之前我听我舅父说安平殿下要来我朝寻个郎君回去,我便和几位友人互相押了不少银子赌这位平国王君会挑了哪个倒霉的回去当小的。本来呼声最大的是工部的张侍郎,我好几次见安平殿下和张侍郎私会于梨园里。没想到最后我们都输了,安平殿下带回去的郎君是沈相。你们看看,那顶最素的轿子里坐的就是沈相。”
“欸?张兄有所不知。沈轻言早已被罢职了。元日时沈相谋反未遂,正所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陛下本是要诛沈轻言九族,不料安平殿下出面求情,并愿以一个城池为聘,陛下才勉强答应免了沈轻言的罪,将沈轻言许给了安平殿下。这沈轻言倒也厉害,谋反不成,不仅没被治死罪,反而成了安平殿下的郎君。虽说是小的,但是他日安平殿下登基成为一国君王,沈轻言若是加把劲,许是能当上一国王夫。”
“哼,在女人手底干事,岂是男子大丈夫所为?”
“平国风气如此,也不能过分责怪。听说平宁亲王也参与了谋反,陛下心软只是贬为了庶人。不过如今京城四大家族里,苏家早已被灭门,沈家也被流放边疆,相国之位空缺,宁大将军亦是不知所踪。且我还听闻宫中元日时烧了好几场大火,也不知有没有死人。大过年的就如此,看来今年诸事不顺呀。”
“…”
正巧此时那顶素轿经过一品楼,轿帘紧遮,我看不到轿里的人。我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以沈轻言的性子,皇帝此举更甚于当众斩首。我万万没有想到安平的目标会是沈轻言。我想起之前安平的种种举动,她看起来意在宁恒,实际却是声东击西,一国王君的心机委实不是我能比得上的。
我望着那顶素轿渐行渐远,眼睛忽地有些湿润。不过我立即又把眼泪眨了回去。沈轻言落得这样的下场,责任终归在他野心太大。我虽是告之了皇帝,但当时情况下我只能自保。说我自私也罢说我小人也罢,我并不后悔当时的举措。
沈轻言,我年少的梦,就此别过。
街道上的百姓站了起来,我揉揉发麻的膝盖扶着木桌也站了起来,说书楼里的先生一拍惊堂木又开始舌灿莲花,一品楼又恢复了人声鼎沸的盛况。
周围的人继续放声讨论,我听方才他们并无提到太后一事,一时好奇便开口问道:“你们方才说宫中烧了好几场大火,可有烧死什么人?我有位阿姊在宫里做事,也不知波及到她了没有。”
有人答我:“我也有位在宫中当侍卫的兄长,听闻太后的宫殿烧得最为严重,不过太后并没有出什么事。这位姑娘大可放心,听闻这几场大火很快就被扑灭了,估计没有死人。”
我疑心重重,莫不是皇帝发现了什么蹊跷,所以才把消息给压下了?我对答我话的人点了点头,道了声谢。之后也顾不得什么,前去同我的友人说明了我的来意。
我这位友人姓宋,生性爽朗,是西南地区过来的人,当初他走投无路时,我慷慨解囊救了他一命,于是便有了现在的交情。他答应得甚是爽快,立马回东柳巷拿了箱子和我一道去了城南小巷。
雁儿看我带了人回来,面有警惕,我趁宋大夫替宁恒把脉时拉了雁儿到一边,低声道:“他是我以前结识的,并不知道我的身份。且他这人有个毛病,只认声不认脸,你大可放心。”
“真的有这样的人?”
我点头道:“这世间无奇不有。”
雁儿脸色稍缓。
片刻后,宋大夫对我道:“他受得都是外伤,养些时日便能好了,并不严重。不过我方才摸了摸他的脑,发现他脑后肿了一块,他昏迷不醒也正是这个原因。”
雁儿急道:“那怎么办?”
宋大夫道:“这个难说,只能先消肿了再说。我写张药方子,你们依照我的方法煎药。他喝上半个月,也就能消肿了。只不过…”
我道:“只不过什么?宋大夫你尽管说。”
宋大夫叹了声,“他脑袋上的肿块正中后边,我怕他醒过来后会记不起以前的事。”
我和雁儿互望了一眼,送走了宋大夫后,雁儿去药材铺买药,我留下来照顾宁恒。我坐在床榻旁边,望着他的脸直出神。
我心想记不起来也好,忘了我便一了百了,宁恒不会再因为我而有违他的效忠之道。只不过这样就把我给忘了,我心里又有些不舒服。
我叹了声,唯好等宁恒醒来再算了。
宁恒醒过来,是在三日之后,我当时正在用令人脸红心跳的方式给宁恒喂药,他一如往常地伸舌缠住我的舌尖,我也习惯了他这样的举措,是以不曾有什么反应。
不过却是觉得这一回宁恒似乎比往常激烈,在我口舌中搅得翻天覆地,直让我气喘吁吁。我正讶异万分时,发现宁恒睁开了眼,直直地看着我。
他问:“你是谁?”
第二章
刚刚还在嘴舌交缠,这会倒是用陌生人的眼光来看着我,问我是谁。这样的转变委实让我有些措不及防,心里头隐隐有些不适。
不过之前在照顾宁恒的时候,我已是想好了种种应对宁恒醒来后的反应。是以,我迅速站直了身子,扯唇一笑道:“你醒来了就好,我去叫大夫。”
宁恒记不起我是谁,那么他定也不记得我是怎么离开皇宫的。如此一来,对于我而言,能在这个时候甩开宁恒,我就无后顾之忧了。只不过,依雁儿的执着,她定是不愿放下宁恒的。我要南下,身边定是需要一个身手好的人。若是没有宁恒,雁儿是我最好的选择。
只可惜…
我心中叹了声,推开了房门把雁儿叫了进来。雁儿见到醒着的宁恒,面上难掩欣喜之色。我对她低声道:“他记不起我是谁了,估摸他现在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你看着他,我去找宋大夫来。”
我刚要离开,雁儿却是拉住了我的衣袖,她兴高采烈地道:“阿姊,既然木头将军什么都记不起了,我们一起上路就更方便了。”
我面含笑意地点了点头。我拍了拍雁儿的手,“我去叫宋大夫。”
说罢,我拿了帷帽便匆匆地走了出去。去东柳巷的路上我心事重重,我与雁儿的想法截然不同,宁恒现在虽是记不起我来,但难保以后不会想起。
我不愿再回到皇宫,因此宁恒和雁儿我得弃掉。
到了东柳巷后,我和宋大夫说了宁恒的现状,宋大夫沉吟片刻后便拿上医箱跟我去了城南小巷。路上,我佯作不经意地和宋大夫说我想去远游,无奈孤身一人难免有些危险。
宋大夫告诉我城西有处地方聚集了不少高大魁梧身强力壮武功甚好的人,只要出得起银子,便能挑人一路上陪同远游,以防山贼之流。
我听罢,不由得心中暗喜。
宋大夫替宁恒把脉过后,问了宁恒好些问题,之后方对我和雁儿道:“他的底子不错,若是常人受了这些伤,至少需要大半个月方能痊愈。而他却是仅用了数日,他的底子委实不错。”
我连忙问道:“他何时能记起以前的事来?”
宋大夫道:“我在这方面的医术上不精,不过这种事,少则几日,多则几年,皆是需看他的变数。他现在身子尚虚,我再开个药方让他调调身子。”写完药方子后,他又道:“我在南华县里有位故友,姓温名寒,专攻此道,苏姑娘大可去看看。”
我瞅了瞅坐在床榻上的宁恒,他神色略微有些迷茫,面色也略显苍白,不过从我一进屋开始,他的眼睛就不曾离开过我。我一望他,他就更加把劲地盯着我。
我赶紧收回目光,向宋大夫道了声谢。
宋大夫离开后,雁儿也去药铺买药了,屋子里就剩下我和宁恒两人。宁恒的目光依旧紧紧地缠着我,看得我浑身不自在。我清清嗓子,便道:“你好几日不曾进食,我去厨房给你拿些吃的。”
说罢,不等他开口我便急急地逃出了宁恒的视线。关上门后,我立即松了口气。我抚了抚胸口,心想宁恒记不得以前的事后目光变得难以捉摸了。这也不知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幸好雁儿在厨房里留了一锅白粥,还是热气腾腾的,想来是雁儿方才煮的。我盛了一大碗便端进了宁恒的房里。
宁恒仍旧坐在床榻上,目光望着虚空,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一见我进来,目光又立即缠上了我。我干笑一声,在木桌上放下了热气腾腾的白粥,对他道:“你先吃着,若是不够我再去盛,厨房里还有一大锅呢。”
宁恒下了床,他走得很慢,每走几步就要抬眼看看我,仿佛生怕我不见似的。我又干笑了一声,道:“你快些喝吧,不然就凉了。”
宁恒总算坐了下来,他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白粥后,眉头皱了下,他又喝了第二口,眉头皱得越来越紧。直到第三口,他方放下了勺子,目光迷茫地看着我,说道:“绾绾,这白粥的味道不对。”
我听他叫我绾绾,心中立即一惊,脱口就道:“你想起来了?”
宁恒摇摇头,“是雁儿告诉我的。”
我松了口气,可是紧接着我又开始提心吊胆起来。雁儿口无遮拦的,对着宁恒她什么都肯说,万一宁恒问多几句,雁儿定会说得比任何人还要顺溜。
我心中甚是忐忑,瞅了瞅宁恒,终是忍不住问道:“雁儿还和你说了什么?”
宁恒道:“我们被人追杀,过些日子就要离开这里了。雁儿说你姓苏名浣,小字绾绾。平日里我都是喊你绾绾。”顿了下,他的眼睛亮了亮,“她还说绾绾你是我的心上人,是我未过门的娘子。”
这雁儿果真真能乱掰,应该把她扔到一品楼里让她和说书先生一比高下。我解释道:“后面那句是假的,我不是你的心上人,也不是你未过门的娘子,都是雁儿自个儿胡乱猜测的。”
宁恒蹙眉,“可是我醒来时你在亲我。”
我的脸瞬间就红了,我连忙道:“你那时昏迷着喝不进药,我只能那样喂你喝药。”
宁恒沉默了,我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觉两颊烫得惊人。不用那种方式宁恒喝不进药是真的,但我借此轻薄宁恒也是真的。
须臾,宁恒又道:“我昏迷时,也是你喂我喝粥的?”
我咳了咳,“对。”
宁恒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我的唇,“怪不得这粥的味道变了,原是如此。”
他这话让我的脸不禁又红了个遍,我瞅了眼宁恒,他面色正常地继续喝粥。我心想这世道真是变了,以前是宁恒脸红,如今他倒是一句话就让我轻易地脸红了。
木头不脸红了,这样的意识委实让我有些难以适应。
宁恒喝完粥后,他忽然问了我一句:“绾绾,你当真不是我未过门的娘子?”
我先是一愣,而后肯定地点头。
宁恒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蓦地,他认真地道:“绾绾不肯承认,定是我做了什么错事惹你生气了。我以后不会再惹你生气了,绾绾你不要恼我。”
宁恒如此一说,让我一时间摸不着边。
他不知何时摸上了我搁在木桌上的手,五指收紧握住,他盯着我,又道:“绾绾,不要生气。”
我哭笑不得,“你哪里见我生气了?”
“你不肯承认是我未过门的娘子。”
我叹气:“我真的不是你未过门的娘子。”
宁恒固执地道:“你是我未过门的娘子。”
我皱眉,“我说了我不是。”
宁恒握紧了我的手,“绾绾不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
他又道:“你不肯承认…”
我打断了他的话,“别说了。”这样说下去也不知该说到何年何月,我不知道宁恒这么固执是为了什么,但我不愿再和宁恒纠缠下去。
现在陷得越深,等他想起以前的事后就会越痛。长痛不如短痛,我还是早日离开宁恒和雁儿为妙。思及此,我也不愿再和宁恒多说些什么,板着张脸在木椅上坐着。
宁恒见我不说话了,他也开始沉默,不过目光依然时不时溜到我身上来。我思来想去,又忽觉有些奇怪,按理来说,宁恒记不住我了,我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应该只是个有一面之缘的人。为何他却因雁儿的一句话就认定我是他未过门的娘子,且还一副非我不可的模样?莫不是他当真喜欢我喜欢到记不起以前的事了但心里头还余留着这份情?
雁儿久久不回,我终是忍不住了,试探道:“你当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宁恒点头。
我道:“那你为何又认定我是你未过门的娘子?你既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如今我对你而言也不过是个陌生的姑娘,你对我也毫无情意…”
宁恒却是急道:“不是的。”
“哦?怎么说?”
宁恒的耳尖红了红,“我一醒来就见到你在亲我,且这种感觉甚是熟悉,我想我对你是有情意的。”
我道:“可是你记不住我。若是你睁眼见到的是雁儿在亲你,那你岂不是对雁儿也有情意?”
“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
宁恒想了想,方认真地道:“我想亲你,但是不想亲雁儿。”
这木头失忆后说起情话来比以前更顺溜,听得我的心噗通噗通地跳,险些就想扑上去让他亲。可是我一想起宁恒曾经对我说要带我回宫要把我交给皇帝云云之类的话,心里头顿时就像掉入了腊月寒谭里。
恰好此时雁儿回来了,我当即起身…落荒而逃。
我知晓我不能继续下去了,要不然我和宁恒都不知会落得个什么下场。是以,翌日我早早起来趁雁儿和宁恒还未醒便出了去。
现在我的处境甚是微妙。宫中迟迟没有传来太后薨了的消息,我一时也拿不准皇帝的意思,且如今也不知是何人派杀手来杀我。而宁恒现在又如此…
我果真真还是早日离开京城为妙。
我去了宋大夫所说的城西处,甚是顺利地挑了个身材魁梧看起来孔武有力的壮士护我南下,我问了这位壮士的名字后便给了定金,嘱咐他明晚辰时六刻在城东的柳树下备好马车等我。
我回城南小巷时,顺带给木头和雁儿捎了两碗豆腐脑儿和几个馒头。宁恒吃馒头的时候,我当着他的面训斥了雁儿一番,告诉她话不能乱说云云,雁儿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后来我想着估摸这是和宁恒还有雁儿最后相处的时光,神色也不由得柔和了下来。
这时,宁恒忽道:“绾绾,你今早去哪儿?”
我心里头咯噔一跳,但依旧面不改色地道:“去找了宋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