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态娴雅,姿容端肃,温柔庄重,哪里像是以色侍人的小妾姨娘,分明就是幼承庭训的大家闺秀。

她相貌稍逊豆绿的国色天香,却自有一段风骨蕴藉于眉目之间,令人观之忘俗。

王徽站在门口看了半晌,欣赏之情溢于言表,直到姚黄无奈地咳了一声,她才回过神来,微笑着迈步进屋。

濮阳荑见她进来,就起了身,敛衽一礼,口称:“给少夫人请安。”那声音也是极柔和、极淡静的。

“勿要多礼,请坐。”王徽在上首坐了。棹雪站在濮阳荑身后,本也是个伶俐周全的丫头,此时站在主子身后,竟眼观鼻鼻观心,一句多余的话也无。

看来这濮阳姑娘是个严肃的性子,不喜下人凑趣打诨。

濮阳荑却并不急落座,“还未谢过少夫人昨夜仗义搭救之恩。” 她复又行一礼,这才坐下。

魏紫换过茶水,王徽抿了一口,“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你的病可好些了?”

濮阳荑明净的妙目在她脸上打了一转,静静道:“少夫人慧眼如炬,早有分晓,又何必妾多说?”

王徽一笑,随意道:“你我初见,总得客套些,哪里好见了面就直言戳穿呢?面子是个好东西,各自不妨多留些。”

濮阳荑古井一般的面容终于出现了一丝涟漪,她唇边绽开笑纹,“少夫人说的是,是妾鲁钝了。”

看她一笑如冰河解冻,风霁雪消,王徽也不由心情好了起来,就更想逗她一逗,遂道:“怎的亲自过来了?昨儿早晨不是还让丫鬟传信于我,说是讨厌我,不想欠我人情吗?”

濮阳荑一愣,没料到王徽竟这般直白,沉默半晌,低声道:“这阖府上下皆我所厌,又岂止少夫人一人?”

王徽有点意外,苏氏和孙浩铭那样对待濮阳荑,她厌恶他们当然可以理解,但她说这句话时一字一顿,语带恨意,听着竟好像孙家就是害她家破人亡的仇人一般。

“前些时候听闻少夫人……染恙,我尚不以为意,”她放缓了语气,只是相比于“撞邪”,她选择了一个更文雅的说法,“后来您又买下拙作,妾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道……只道少夫人是故意炫耀富贵,意在讽刺羞辱,故而遣了棹雪来传那些话,其实……其实我早已不再讨厌少夫人了。”

说到此,濮阳荑又起身一礼,“还请少夫人宽宥,莫要与我计较。”

王徽受了她这一礼,让她坐下,摇头笑道:“你有所不知,我陪嫁本就不多,又被苏氏夺了大半,如何还有炫耀之力?”却并不提自己那些钱是从哪里来的。

濮阳荑倒也没问,垂眼望向自己素白纤细的手指,眼前又浮现昨夜的情景,她被孙浩铭压在床上,只道万事皆休,却忽然有人从天而降,将那畜生拽下床去。

她浑浑噩噩间睁开眼来,却看到那人蒙了面,只一双极黑的眼睛露在外面,那目光深邃沉静,仿佛包罗万有,又仿佛空无一物,让她恐惧惶惑的心一瞬间就安定了下来。

后来听丫鬟说那是少夫人救了她,她大吃一惊,而后心绪千回百转,终于定了主意,亲自来向王徽道谢,顺便——

“少夫人古道热肠,救人危难,妾感佩于心,”濮阳荑舒了口气,似乎下了什么决心,抬眼望向王徽,“其实妾今日来此,还有一事相求。”

国师

王徽一挑眉,更意外了,这心高气傲的大小姐,今天亲自来道谢就已经挺不容易,眼下竟然开口求人,倒是新鲜。

濮阳荑抬头看了魏紫一眼,王徽道:“我这里都是心腹,你但说无妨。”

“是。”濮阳荑点点头,顿了顿,郑重道:“还请少夫人教我武艺。”

王徽一愣,仔仔细细打量她一番,心下了然,遂低头不再看她,只把玩那小巧的紫砂茶杯,“行啊,不过你为何要学武?”

濮阳荑语塞,拿不准要不要把身世告诉她。

王徽不等她答话,继续问,“而且我教人可不是免费的,你预备给我什么报酬?”

濮阳荑桃腮微红,但还是颇为镇定,“如若不嫌弃,我可将月例银子全数奉给少夫人。”

王徽眯了眯眼睛,搁下茶杯,忽然起身,走到濮阳荑跟前俯视着她。

“你月钱有多少?五两?八两?有没有你卖的那些字画贵?”她语调轻柔,目光却冰冷锐利,“塞牙缝都不够,我自是很嫌弃,嫌弃得要命。”

濮阳荑脸颊猛地涨红,一双素手紧紧攥住袖子,张口想说什么,却还是咬住了嘴唇。

棹雪心下不忍,想给主子抱个不平,但终是惧怕王徽威严,很没骨气地把脑袋埋到了胸口。

王徽继续摇头,“你甚至连学武的原因都不愿告诉我,又如何让我尽心教你?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濮阳大小姐,”她忽然弯腰凑近濮阳荑,在她耳边轻声说,“你若一直如此天真,只怕穷你一生,也报不了家仇。”

濮阳荑倒吸一口冷气,涨红的面颊瞬间苍白,她抬头睁大眼睛瞪住王徽,闺秀名媛的面具终于破裂,惊骇之情溢于言表。

“你——你都知道了?”她紧紧盯着王徽,嗓音有点嘶哑。

王徽轻笑一声,回到椅旁坐下,端起杯子喝茶,“等你想明白我要的是什么,再来找我罢。魏紫,送客。”

看着濮阳荑主仆俩离开东院,背影瘦削,萧萧瑟瑟,颇有凄凉之意,魏紫有些不忍,低声道:“少夫人,您……不是想收揽二姨娘吗?如此——岂非将人越撵越远?”

“你啊,又想偏了吧?”王徽摇摇头,趁机教导小丫鬟处世道理,“她的出身你也知道了,她在抄家那日没有随长辈自尽,而是乖乖入了教坊司,一呆就是四五年,而后入了定国公府,此等行事做派,绝非贪生怕死之徒,如此隐忍,自然所谋者大。既能忍辱,必能负重,又岂会因我几句言辞相激就断了心志?你放心便是,她是聪明人,回去之后自能明白我的用意。”

说完顿了顿,复又轻声接一句:“若不能明白……那便是庸人一个,也不值得我花心思栽培了。”

魏紫缓缓点头,以前很多事都看不透,但自从少夫人被故太太托梦后,时常言传身教,她们几个丫鬟的心思眼界自也高明了许多。

濮阳荑并未很快再来拜访王徽,好似应验了她那句“庸人一个”的断言,一直沉寂了下去。

王徽也不着急,继续每日溜出府外,前往江海寸心看书,离开时偷偷走私一两本带回府,给三个丫鬟开小灶,一边慢慢把银花枪法传授给她们,文才武功,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三个丫头从小都是比照了姑娘们贴身的大丫鬟来教养的,自都识文断字,写出来的字虽不能说多么好看,但最起码也能看,比王徽是强得多,故而元帅阁下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在自己练好软笔书法之前,不带丫鬟们去破卷楼。

……笑话,作为上峰,在下属面前维持威严体面也是很重要的。

日子就这样倏忽溜走,很快到了九月下旬。廿日这天一大早,王徽又到破卷楼读书时,书僮东皋给她带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承恩寺国师智性大师云游回来啦。

“哦?此事当真?”王徽十分高兴,忍不住又确认了一遍。

“千真万确呀姑娘。”相处时日多了,东皋总算也把口里“客人”的称呼改了过来,“国师此次悄悄回的京,没几个人知道,幸好咱们公子爷跟国师交情深厚,这才早得了信儿。”

王徽啪的一声把书合上,“可曾说约了什么时辰相见?”

“您别急呀,我这不马上就说到了吗,公子爷说,国师眼下落脚在城南十里外的法流精舍,让小的来问您何时有空,最好是能尽早过去,国师五日后就要回承恩寺啦。”

“邵龙骧这老油子,还问我什么时候有空,”王徽气笑,起身就往外走,“法流精舍是吧?我这就过去!”

东皋赔笑,给她牵来一匹身高腿长的黄骠马,正是那日苏锷与她测六分仪时借她骑的阿黄。后来苏锷见她出门不便,老是花钱雇车开销太大,索性就要把阿黄送给她,王徽却说这马是难得的大宛骏马,价可千金,借来骑骑便了,决不能白收。

苏锷就直接把阿黄送来了江海寸心,命人仔细养着,随时供王徽骑用。

王徽问明路线,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阿黄展开四蹄,发力飞奔,一刻即出了南门,又奔驰盏茶时分,就见前方竹林潇潇,疏影飒飒,林间隐现碧瓦飞甍,正是法流精舍所在。

彼时邵云启正跟智性大师在院内对弈,听得马蹄声响,不由笑道:“好嘛,说曹操曹操到,大师,想是我昨夜与你说的那人来了。”

智性大师年高德劭,头顶光溜,焚九点戒疤,一部白须长至胸口,慈眉善目,抚须笑道:“一别经年,邵檀越棋力依旧是毫无长进呐。”

邵云启低头一看,自己黑子已被蚕食太半,大势已去,撇嘴哼一声,“不下了,不下了,你这老和尚,总是耍赖皮。待会定要叫那王在渊同你下一盘,她可比我油滑多了。”

正说话间,王徽已到了,她在精舍门口下了马,自有下人过来接缰绳。她稍微整整衣冠,平复一下气息,缓步走进院内。

邵云启几步迎上来,两人寒暄几句,王徽就转眼看向不远处的白胡子老和尚。

智性也抬眼看着她,脸色凝重,早已不复先前闲适,缓缓起身走到近前,盯着她面孔良久,忽然长叹一声,颓然不语。

王徽皱眉,心中有些犹疑,她本来是绝对的无神论者,但经历了穿越这档子事,原先坚定的信仰也有点动摇了,心说兴许这老和尚真能看出什么来也不一定,一边朝邵云启看过去。

邵云启尽显损友本色,冲她大摇其头,就是不发一言。

王徽只得拱手道:“不才王徽,表字在渊,见过国师。”

智性却不说话也不还礼,只怔怔盯着她看,半晌终于叹道:“女施主,邵檀越,恐要教你二位失望了。”

邵云启脸色终于也严肃了起来,王徽知道事关她在国公府能否继续安然生存下去的问题,自然也十分关心,忍不住问道:“大师……此言何意?”

智性又叹口气,摇头道:“女施主天穹饱满,双目明亮却隐带煞气,命格广大深远,老衲……看不透。”

裁云

王徽倒也没失望,微笑客套道:“事在人,命在天,今日能得见国师芝宇,已是三生有幸,何来失望?”

她不会轻易高看或小瞧任何人,这老和尚既能当上一朝国师,自有其过人之处,况且卜相命理一说本就虚无缥缈,她本人也从不信“命”,今天过来见智性的主要目的也不是为了算命,而是为了跟老和尚商量好,过几日定国公府法会之事如何圆场。

但这话王徽就不好主动开口了,她就冲邵云启打个眼色,让他先引一引。

然而邵云启却没跟她对眼,而是紧紧盯着智性,眯眼道:“大师又在卖什么关子?此间无外人,何事不可说?这天底下还有你相不出来的命格?便是转轮圣王下凡——”

话说一半,智性就高呼一声佛号打断了他,而后缓了脸色看向王徽,微笑道:“女施主放心,你此来所求之事,邵檀越已与老衲说过了,你且放心,此事老衲已有主张,必不会教你失望。”

邵云启话茬被智性打断,也不恼,只是看了王徽一眼,表情越发意味深长起来。

王徽不以为意,她是相当自信的人,意志坚如钢铁,一旦认定了什么事,便是虽千万人吾往矣。别说今日只是智性卖个关子、邵云启打几个哑谜,便算他们明白告诉她此生潦倒、称帝无望,她也只会一笑置之,转头继续该干啥干啥。

所以她微笑躬身,也对智性还了个佛礼,“国师金口玉言,徽铭感五内,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差遣,徽莫敢不从。”

年高位尊之人,为羽毛计,也多半会一言九鼎,更何况智性还是出家人,王徽对他“必不令自己失望”的承诺还是放心的。

智性合十一礼,正色道:“差遣不敢当,只是……”他犹豫片刻,但终归还是说了出来,“权乃重器,用之正则昌,用之逆则亡,万望女施主明心见性,审慎度之,则功德无量。”

邵云启眉头皱得死紧,脸上写满问号,目光不住在王徽和智性脸上打转。

王徽却听出和尚话中玄机,心头一跳,暗道我现下不过一落魄女流,他怎知我日后定能掌权?欲待细问,智性已微笑摇头,走到精舍门前,叫道:“净虚,你过来。”

屋里就跑出来个小沙弥,十三四岁样貌,脸上几点汗水,手里还捏了块抹布,想来是做洒扫粗活的,“师父有何吩咐?”

智性道:“你去我禅房里,从上往下数到第三个箱笼,里面有个麻布包袱,你把里头的东西拿过来。”

净虚领命而去。

王徽和邵云启对视一眼,正未作理会处,净虚已颠颠儿跑了回来,把手里的物事递给智性,智性又交给王徽,笑道:“此乃老衲在五台山阿育王舍利塔前求得,贴身而藏已逾十年,今日看女施主面善,便赠与女施主,也算物尽其用。”

说完,竟再不理睬王邵二人,只合十一礼,飘然回屋,紧闭了精舍房门。

小沙弥净虚有点为难,看两人一眼,吐吐舌头也跑开了。

王徽低头一看,却是个小巧锦囊,用了素面的赭色杭绸缝制,布料已然半旧,但针脚细密,做工颇为精致,历经十载岁月也没有破损。

邵云启也凑过来,看了一眼,忽然皱眉,“给我看看。”

王徽就递了过去,邵云启从里面倒出个白玉牌,看着并不莹润,还有点点杂质,显然并非上乘好玉,只那玉牌上还镌了两个字,用的小篆,王徽并不认识。

然而邵云启却呆看那玉牌半晌,才慢吞吞交还王徽,又愣了片刻,才失魂落魄道:“他……那老和尚,竟把这东西给了你。”

王徽一脸莫名其妙,邵云启瞅着她这种捡了宝贝还不自知的样子就来火,没好气道:“不认字啊?”

王徽老实回答:“大篆小篆我都不识得。”

邵云启向天翻个白眼,“我还真当你无所不知呢。”又指着那玉牌道:“这个字念裁,裁衣裳的裁,另外一个念云,云朵的云,这下知道了吧?”

王徽搜尽原主记忆也不得要领,继续摇头。

邵云启揉揉额角,叹了口气,“也不知苏廷梅从哪里找了你这么个怪物来,连过洋牵星都懂,却不知裁云是谁。”

他素来恃才傲物,目中无人,哪怕对着朋友,也是成日一副“天教分付与疏狂”的嘴脸,鲜见此等又无奈又嫌弃、还带了一点点眼热的样子,王徽不由大感兴趣,逗他道:“我这怪物孤陋寡闻,却得请邵老夫子赐教了。”

邵云启白她一眼,这才开始细细分说。

原来十年之前,智性在五台山大华严寺说法,游览塔院时,在阿育王大白塔下见一年轻书生,正手抚塔基黯然神伤。

智性就过去劝慰几句,才知这书生姓万,单名一个衍字,表字孝箐,金陵人氏,时年二十有二,自幼即有神童之名,三岁开蒙,五岁熟读四书,七岁通晓六经大义,十二岁中秀才,取案首;十五岁中举,为解元;十八岁春闱下场,又为会元,殿试奏对口若悬河,侃侃而谈,被万岁钦点为永嘉三年辛卯科状元。

如此本可直接入翰林为官,但万衍自忖年纪太轻,便自请为庶吉士留馆一年,永嘉帝赞其谦逊,准其所奏。一年后,万衍授翰林院修撰,眼看便是前程似锦,家中老母却忽传讣闻,万衍无法,只得辞官归家,因制守孝三年,时年十九岁。

倏忽三年过去,丁忧已然期满,本以为自己连中三元,奏对得宜,早已简在帝心,却迟迟未收到起复任命的消息,只怕圣上是把自己给忘了。万衍年轻狂傲,在翰林院时没交到什么朋友,更无门路打点,眼见仕途无望,烦恼之下,待除了服便出门游山玩水,途经五台山,便来大华严寺拜谒,盼能一解愁绪。

智性佛法精深,通达命理,早看出此子非池中之物,不忍他就此埋没,而自己虽为方外之人,但毕竟是国师,怎么说也有几个为官的好友。于是索性就抛了出家人的矜持,为他亲笔修书一封,嘱他带回金陵疏通待缺,自有后福。

命世

“这万衍果然官运亨通,回京就做了吏科给事中,位卑权重,后来累官至吏部侍郎、吏部尚书,”邵云启语带感叹,他虽胸有奇志、粪土王侯,但对于万衍的遭遇,还是带了几分歆羡,“再后来的事,你若还不知道,我可就不认你这乡巴佬朋友了。”

“……我知道的。”王徽默默回了句。

万衍平步青云,二十七岁即擢吏部尚书,又三年,永嘉十五年四月拜右相,年仅三十岁,掌吏部、刑部、户部,大权在握,与左相丛国章分庭抗礼,成为朝中少壮派的领军人物。年纪之轻而权位之高,实在前无古人,又素负才名贤名,声威极盛,哪怕是王徽原主这等闺阁妇孺,也听过万相大名。

“当年万相爷感戴老和尚知遇之恩,就解了贴身玉牌相赠……”邵云启满脸怀念地回忆。

万衍十五岁就做了解元公,少年得志,青云有路,便给自己取了个“裁云狂客”的别号,一时风头无两,闻达士林,江左无人能出其右,不过当时王徽原主尚未出生,后来万衍年纪渐长,便觉此号太过轻狂,也便逐渐不用了。原主又是闺阁少女,虽知道万相其人,却也并不知晓他早年用过的别号。

“若非我跟老和尚相交忘年,却也无从得知这等经年旧事啊。”邵云启一脸你踩了狗屎运的表情,“万衍当时许了然诺,言道来日若飞黄腾达,国师可持此玉牌来金陵,向他提个要求,只消在他能力范围之内,便无有不允,国师亦可将玉牌转赠他人,万相视之一如国师亲临。”

王徽眨眨眼,看看手中玉牌,这时才真正了解智性的这件礼物有多重。

当朝右相的一诺呀,这可……

还没等她细想,又听邵云启狐疑道:“可也奇了,你不过是个女子,就算知道得多些,了不起做个富户多赚些阿堵物,又不可能去做官,这玉牌虽贵重,但放你手上也没用啊……”

王徽听到那句“不过是个女子”,心头就泛起淡淡的不悦,不过她知道邵云启没有恶意,也便没再往心里去,调整了心情,笑道:“我拿着没用,不若便送了你?”

邵云启就拿老大白眼翻她,“我闲云野鹤,要这官场的脏东西作甚?”

王徽笑而不语,把玉牌放回锦囊,贴身收好。智性既送了她这东西,肯定是已经看出了什么,只是碍于某些原因,不便直说,看来这世间果然卧虎藏龙,以后再也不能说看相算命是封建迷信了。

这玉牌明面上虽只是“一个要求”而已,但既到了她手里,她便有能耐把它变成翻云的路引、覆雨的文牒。

九月廿六这日,国师智性大师低调回京,于辰时抵达了承恩寺自家禅房。才参了小半个时辰的禅,净虚就进来通禀,“师父,定国公府家眷求谒。”

智性掀开半拉眼皮,“来者何人?”

净虚恭恭敬敬道:“是定国公夫人。方才还想塞赏钱,说是捐香火,弟子没收。”

智性点点头,沉吟半晌,道:“你去回了国公夫人,就说老衲闭关参禅,不见外客。然上上代老定国公爷与我有些私交,老衲便允她所求,只消将延帖送过来,写明日子、时辰即可。”

净虚合十应了,躬身退下。

智性又闭了一会儿眼,却总觉得无法静心,便起身踱到书案前,洗砚磨墨,手执了笔,却沉吟不决。

净虚回来时,见到师父这般情状,不由问道:“师父,您怎么了?”

智性摇头不语,忽然挥毫,笔式圆融温润,半点锋芒都不露,落纸写下“命世”二字。

他欲待继续写,却忽然顿笔,看了半晌,就叫净虚起了个火盆,把字一点点焚了。

苏氏全没料到此次承恩寺之行会如此顺利,连给听差的小沙弥准备的赏钱都没送出去,就把事情办成了。欢天喜地了一路,直到回了溶翠山房,脸上还是眉开眼笑的。

偏巧豆绿来请安,苏氏就拉着她手跟她说了一通,末了还不忘埋汰王徽一句,“那丧门星,且再给她逍遥几日,待国师来除了秽,我定要把她关死在小佛堂里!”

东院人少,王徽行事又隐秘,还有赵婆子夫妇保驾护航,所以这段时日她虽时常出府,却也并没传出什么风声去,阖府都只道少夫人真是撞了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呢。

豆绿虽然知道王徽并未撞邪,但也是有段日子没见了,况且她深受苏氏和孙浩铭宠爱,一言一行俱落人耳目,若没有正当理由,也没法经常去东院做客,所以她也并不了解王徽近日处境如何。

虽说少夫人转了性后,看着是极可靠的,但豆绿还是放心不下,总觉得那人再如何缜密稳妥,终究势单力薄,苏氏若想对东院做什么,那也是十分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