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崽子。”龙梓仪撂一句。

“朋那个兔崽子带句话,别着急露财,把钱都留着兜自己,这件事他既然做了就只有两个结果,要么把牢底坐穿,要么倾家荡产把牢底坐穿,他看着办。”

说完,挂电话,低头在手机上操作几下,还手机时说:“阿姨,这段时间的陌生来电你都别接,号码我拉黑名单了,这事你别操心。”

特别沉稳靠谱,还接上梗了,龙七马上就打量龙梓仪看靳译肯的眼神儿,但龙梓仪知道她脑子里想什么,又朝她看过来了,劈头盖脸地就骂:“我听说你以前跟那兔崽子还是朋友?看都交的什么朋友!都什么眼力见,上梁不正下梁歪的一家子人!”

“朋友是那个姓臧的,不是这个姓虞的。”

“那姓臧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哒——

门廊处一声叩门响。

是护士。

护士叩完门朝着身后点一点头,像替某人做完了引路工作,转身离开,龙七的脑袋侧一侧,才看到在门廊处站着的臧习浦,臧习浦带了一束探病的花来,还有一人在他身后畏畏缩缩地站着。

尴尬了。

龙梓仪知道刚才说话声大了点,抱手臂,没出声,只敷衍地点点头,臧习浦回了她,她的下巴朝会客区一指:“臧先生,坐。”

随后眼睛就盯着他身后那人看,那人没进门,在门外候着,只露出半截身子,靳译肯也搁那儿淡淡撂一眼。

“臧老师好。”龙七说。

臧习浦没往会客区坐,将送的花束摆上桌面:“身体状态怎么样?”

“在恢复,好多了。”

病床靠窗的一侧“咔哒”一声响,靳译肯抽了张椅子,坐她床边上。

一坐就抬二郎腿,正面对向臧习浦,没说话,但面儿上的公子哥脾气明晃晃摆着,眼睛里一股年少阴沉,挺犀利地看着,龙梓仪在倒水,动作懒洋洋的,没有要招待客人的样子。

臧习浦没坐。

他在她病床的另一侧站着,开门见山:“我是来表态的,龙七,你告虞朋和思明的事,我支持。”

知道在场的人性格都直,没有过多的嘘寒问暖,一句问好后,就这么说出口,臧习浦随后又说:“但这是一场持久战。”

“你要面对的不只是公安和法院,还有媒体和观众,你的案子小到细枝末节都会世人皆知,会被来路不明的报社和自媒体一遍遍公示与剖析,你现在手上所持的合约都有可能因为稍有偏差的社会影响被撤销”到这儿,他问,“你有这个准备吗?”

“受害的我,很见不得人吗?”

臧习浦无声地点头,努了努嘴:“我有一些媒体朋友,可以帮你适当发声,其他的,除了把思明带过来,我没法再参与。”

“谢谢你臧老师,你没法参与的原因我理解。”

“我也替你请了一位口碑不错的心理咨询师,你要不排斥的话,现在就把电话留给你,你可以从今天开始做心理建设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打击挺大。”

“不用麻烦了,”她回,手心抚了抚被面,“我听说前两天臧老师不肯放人?”

臧习浦看向靳译肯。

靳译肯也抬着眼,回看。

“我不放人的原因,你看到人,就明白了。”

这句话说得不带温度。

随后,他侧头叫一声臧思明,门外徘徊许久的人就战战兢兢走了进来,靳译肯的右脚踝在左膝盖上泰然不动地抵着,视线往门口盯,一副等待自个儿“杰作”的模样,很快,龙七就看见了那个被打得快认不出来的臧思明。

鼻青脸肿,意志消沉,全身上下都是不甘心的怯,她侧头看靳译肯,他正慢悠悠地摇着椅子,沉着,不出声儿,而龙梓仪在臧思明身后的柜子旁靠着,旋开保温杯盖子,边睨,边喝。

靳译肯这方面就很直了,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这一套,实行得特别彻底。

“我还得提醒你一句,龙七,”臧习浦的双手缓慢地插兜,发声,“我从思明那里了解到,虞朋家是做航运业买卖,八十年代开始发家的,他们家就他一个儿子,很宠,他有一个姨”

看向靳译肯。

“据思明所知,和你男朋友的母亲是校友,很久不联系了,相信很快就会有联系,除此以外,你男朋友家子产业的一部分业务也与虞家有些交集。”

这话的意思就明显了。

明着说虞朋家不会善罢甘休眼睁睁看儿子受折腾,暗着说靳译肯有家庭关系牵绊不可靠,第一个有反应的是龙梓仪,暂停喝水,凝神想事儿,靳译肯却像早知道,终于回一句:“我谢谢你提醒她,但我也定一定你的神,我家在这件事上态度跟我一致,流程该怎么走就怎么走,绝对给他弄全套。”

臧习浦到此已经表完了态度。

听着靳译肯的话,以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站着,看上去退了,却远远没有消去针锋相对的气场。

而龙七一直往床前的臧思明看。

他不敢跟她对视,始终低垂眼,不久,她说:“我想跟他单独聊聊,你们都出去一下行吗?”

等人全部离开,病房门关上后,臧思明才稍许放松,往后退几步,颓靡地坐上椅子,病房内的窗帘半拉半开,龙七平静地开口:“我就问你一个问题,虞朋有没有感染?”

臧思明抬了一下眼皮。

又往门口看了看,回:“靳译肯知不知道?”

“答案不会因为有没有人知道而改变,你只管回答我,他有没有?“

臧思明挠发,低低问:“你当时跟他有没有血液接触?”

“我不确定。”

他往椅背靠着,侧着脸,思考多大的问题似的,随后懊恼表情看向她:“龙七,你就饶了我们这一回,虞朋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就犯了事从加拿大回来才开始破罐破摔,我求你给我们一次机会,这案子你一旦报案就是公诉案,撤诉很麻烦的。”

“我在船上求你的时候你听了吗?”

“我后来后悔了,我跳海救你了。”

“但你后来还想污蔑我。”

“龙七我真不是故意的,我真慌了那时候,口不择言,我错了。”低垂脑袋连道几声歉后,他抽一记鼻子,突然抬头看她,“我跟虞朋商量了,他家愿意赔偿你一千万,你再要别的补偿你跟我说,他爸妈现在想保他,好说话。而且说实话,船上一伙人都撒了谎,他们要是肯帮你作证,那他们一开始的口供就是伪证,也要定罪,你只有录音,光凭录音没法定案。”

拿着床头柜的花束就朝他掷,臧思明躲了一下,她喊:“敢做那事就别怕报应!”

“龙七,你好歹也权衡利弊一下,你要是告他,你未婚流产的事情肯定也一起被捅出去!靳家要让你进门还好,靳家万一不要你,你看圈里谁还敢娶你?你看你这条艺人的路还走不得下去!实情我也告诉你,虞朋他姨已经联系上靳译肯他母亲了,妈的愿意花五千万顺靳译肯的毛!我也才知道他们两家有业务合作,这面子你看他母亲接不接!到时候靳译肯一旦被家里收权,就你们家那小破家庭拿什么跟虞家打官司?!”

臧思明这一长串话激情昂扬,她偏偏只听进“未婚流产”四个字,脑子里刺裂般想起游艇上的下身出血,想起护士每回送药时的晦涩不语,想起方璇的口快,想起龙梓仪的义愤填膺,手下意识捂腹部,这两日时不时发作的酸疼此刻尤其强烈,头皮有点麻,天旋地转,气若游丝问一句:“你说谁流产”

臧思明的情绪一压,表情一变:“你还不知道?“

口快说出后又脸色煞白。

那个时候龙七没法控制自己。

嘴唇咬得发白,眼睛巨红,转头就握住床头柜的水果刀,掀被子下床,臧思明吓得往门廊处退:“龙七龙七我本来也不知道!”

一趔趄往地上倒,她跟着蹲身,臧思明低咒一声,牢牢握住她攥着刀刺过来的手腕,病房门此时开,靳译肯的反应很快,第二个抓住她的手腕,扶着她的肩膀往怀里搂,臧思明被臧习浦扯着肩膀往一米外拖,龙梓仪和一些护士紧跟着护住她的手臂,想收她的水果刀,她紧握不放,瞪着臧思明喊:“我要血债血偿!”

“宝贝你先松手,让他们慢慢偿!”龙梓仪一边劝一边拽刀,拉锯几回后终于一个用力,刀唰地从龙七掌心抽出来,但过于快的刀刃也划伤她手心,血往地上溅出一条线,溅到臧思明的鞋尖上,他的反应很强烈,抓着墙壁猛往后退,狼狈不堪,龙七看见了,红着眼睛看见了,护士们围着她给手做急救处理,靳译肯抱她,龙梓仪摸她的脑袋,她偏偏执着地看着一脸惊慌样的臧思明,顺着他的表情猜测到什么,心口起伏了一下,良久后低头闭眼,掉泪的同时,一声浓重的哽咽。

下午四点,阳光不烈不毒。

她没在床上躺着。

围了个毯子在窗口沙发上坐着,望着窗外楼下玩闹的小朋友,撑着额,红着鼻子。

靳译肯的手覆在她的小腹上。

因为之前肚子疼,就一直帮她耐心地揉着,揉了快一小时,挨着她,观察她的情绪,在她耳边说安慰的话,他的声音低低哑哑的,特别入心,但越是入心就越心酸,她反过来去握他的手,但酝酿半天,说不出话。

靳译肯知道她想说什么。

手抚到她的后颈,挨近自己:“别想了,等你恢复了我们两家一起吃顿饭,然后正式订个婚,你只管想以后的事情,只管想我要娶你的事。”

“你家里知道我的事吗?”

“我爸妈都知道我跟你的事。”

但她知道靳译肯说的和她问的是两回事,没纠正,再轻轻问:“虞朋那儿已经联系上你家了,是不是?”

“你别管他。”

就像高三那年“舞弊”事件,帮董西转移舆论炮口之后,下巴带伤,孤零零坐在下着雪的操场看台,被问起“你家里最后知道了吗”后,对她说“你不用管”的他。

阳光落在两个人的颈口,穿过她的发丝,落在他虎口的文身上,她在极近的距离间看着他的眼睛,越看越红,他斜脑袋要亲她的时候,她别了别额。

抽了一记鼻子。

随后夹着一声浓重哽咽,问:“你看过我的手机吗?”

“?”

“之前不是在你那儿吗,看过吗?”

“听了录音,看过相册。”

“短信箱你看了吗?”

他摇头。

再抽一记鼻子,低了会儿脑袋,膝盖上掉了颗眼泪,从病服衣兜里拿手机,翻到信箱,打开陈姗发给她的短信。

想给他看。

但腕部迟迟没动作,靳译肯坐在椅子上盯着她,两三秒后,眼泪又在屏幕上掉了一颗,终于做好觉悟,捋起额前的头发,伸长手臂将手机屏幕对向他。

他仍在那边坐着。

视线慢条斯理地从她那儿移到近在咫尺的屏幕上,眼瞳细微地动,看里头的字,而她的手轻微发抖,因为某种害怕,又因为一种几乎看不到未来的绝望,在半崩溃的边缘看着靳译肯:“我跟虞朋,可能有血液接触。”

然后他眼睛里的情绪开始变。

往她看。

刚才的阳光触手可及,突然就微凉泛黄,椅脚在地上缓慢地摩擦,看着他一声不吭地站起来,从平视他,到抬头望他,眼泪从眼角一路滑到脖颈,哽咽越来越重,他一句话都没说,但能感觉到此刻他身上渐渐炸开的毛,和张开的刺,她下意识握他的手:“靳译肯”

“虞朋本人知不知道?”

点头。

再将他的手握紧一点,可手心仅仅贴住一秒后落空。

他转了身。

拿沙发边的手机,没留一句话,朝门廊走,她的哽咽收了一下,捂着腹部起来:“靳译肯你去哪里”

一路跟到门口,但完全没法拉住他,他整个人身上燃着火,头也不回地穿进长廊里,就连迎面而来的邬嘉葵和班卫都被他无视,他边走边往手机上拨电话,搁耳边,她把着门连喊两三声,喊得肚子痛,捂肚子,缓过来后朝邬嘉葵喊:“你们跟着他!”

邬嘉葵反应快,转头就朝他的方向快步走,班卫也转方向,一边走一边回头喊着问:“怎么了?你们又吵架了?他干嘛去?”

龙七一句都没回,背靠门,吃力地用手机拨司柏林的号,但是天杀的果然占线!肚子偏又作疼,最后承受不住,皱着眉撑住地板,喊一声:“妈!”

第一百一十章 二代

邬嘉葵也没拦住人。

和班卫紧跟着靳译肯的车行了一个多小时路,靳译肯车速太快,中途跟丢,班卫打电话联系人找车,她转上另一辆出租车分两路找,得到靳译肯位置信息时已经是晚上八点,班卫的联系人回他:“现在到底什么个情况?你们火急火燎找靳译肯,靳译肯也在找一个姓虞的,一条线索一百万,连人扣住两百万!圈里现在都燥起来了,朋友几个都坐不住了。”

“要出事。”班卫回。

而邬嘉葵找到靳译肯时,是在夜场的场子中心。

虞朋看来是早听到风声,溜了,靳译肯就只顾听电话,边听边朝出口走,邬嘉葵喊他数十下,都被震耳欲聋的电音盖住,一路跟到停车场,拉着他的手臂喊:“靳译肯你到底想干嘛?”

他把手抽开,充耳不闻,继续看手机上的信息,微信一刻不停地响,一股强大的阴沉气场覆在他肩身上,根本听不进话,前头班卫停完车过来了,跟着几辆车都下来一些兄弟,班卫用眼神问她情况如何,她反问:“你带这么多人干嘛?!”

“万一干起来,咱这儿不吃亏啊。”

除了班卫这儿,跟着靳译肯出场子的也有一些人,脸熟的脸生的,圈内的圈外的,全都有身份那一票,有的劝他,有的实时听电话报线索,一个人说:“出口监控没拍到那丫,估计还躲场子里。”

靳译肯转头走,邬嘉葵拉住:“龙七让我找你的!她希望你这样吗!”

没拉住,她的手不放,一直跟着走:“她给我和班卫打了几十个电话,她现在慌得要死,这个时候你该在她旁边陪着!靳译肯?你听我说了吗!”

快他一步到他前面,环住他腰身,用整个身子拖住他的步伐,侧脸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依那件事的性质!虞朋横竖都会坐牢,龙七想讨的也就这个公道,靳译肯你别去,你做什么都没法挽回已经发生的事,但可能影响之后的事!你想让她的案子更加波折吗?”

他的动作这时候才因为她的劝说稍微迟缓一些,但停车场的电梯口处,正好有一波人出来,伴着放浪形骸的笑声,笑声中夹着一话:“牛X啊虞哥,前两天还听说你在船上玩了个小明星?事儿好像挺大。”

邬嘉葵一怔。

靳译肯抬眼,周遭人陆续往声源处看。

“大吗?我感觉不到。”

一个散漫,傲怠的声音缓缓回。

“没人找事吧?那小明星后台来头不小。”

“不知道,”又缓慢回道,“钱能解决的事算事儿?就是小明星太不经玩。”

“靳译肯,龙七在等你回去,她的官司还得你帮着她打。”那边话落,邬嘉葵的上身紧紧埋在他胸膛口,发着抖快速讲。

然而他把她硬生生地从身边挪开。

她抓着他的衣服不放,他的眼睛却牢牢钉在电梯口处,杀人的气势,班卫将她的手肘拉住,她叫:“靳译肯你别做傻事!”

电梯口处,虞朋从众人中回头,步伐警惕停住,但是邬嘉葵紧接着就看不到了,班卫拉着她一路往车子走,拉车门,将她猛往里按,车门关上后一声锁,她用拳锤窗,要他开门,班卫摇头,往后退,一脸严峻往虞朋处看,她红着眼睛用力讲:“真为他好就去把他拉回来!!”

输着液,龙七一直在病房里等。

一直紧紧握着手机,守着电话,给靳译肯打了数十个通通不接,给班卫和邬嘉葵打的前段时间还接,后头就没回音了,手脚冰凉,越来越慌,老坪已经帮她了解情况去了,但三四个小时都不来一个消息,根本无法想象靳译肯这炸脾气会去做什么,早知道就什么都不告诉他,被一股自身的抑郁拖着,又被一股强大的精神压力折磨,龙梓仪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担忧,恐慌,直到深夜十一点,手机终于来电,她霎地接耳边,还没问出口,老坪首先压低声儿问一句:“虞朋他家里人有没有来过电话?”

“什么?来什么电话?”

“我知道了,没有就好。”

老坪要挂,她追问:“现在什么情况?靳译肯呢?在哪儿?出什么事?”

“我待会儿回你。”

她发脾气喊:“你现在就告诉我!”

隐约听到那方的嘈杂声,老坪语焉不详,不久后重新将电话搁回来:“谈判着呢,虞朋现在半死不活在医院里躺着,要不是邬嘉葵报警快,人都活不过今晚”

听到“报警”两字。

心一抽:“那他呢?”

老坪不回答,像在原地徘徊,三四秒过后,低声说:“进去了,连同班卫,在场半个圈儿有头有脸的都进去了,但是你放心,”他接得很快,“嘉葵报完警就紧接着通知各家了,靳家速度最快,没关一小时就连人带伙捞出来了,现在我们还在等手续。”

“他有没有受伤,身上有没有伤口?”

“这你放心,他安然无恙,但是虞朋就生死未卜了,那一拳拳可都是戴着铁刺套揍下去的,虞家现在抓着这档口要反击。”

“”心沉沉颤了两下,问:“他们想干嘛?”

“他们想报案提告,但靳家捞人都这么快,显然不吃素的,已经在谈判了,虞家退了一步,说他们这儿子已经被打废了,不想再惹官司,如果把游艇的事情销了就扯平,只是赔偿也不会给你了,不接受的话就一码归一码,我们告我们的,他们也要往死了告靳译肯。”

她听着,低着脑袋屈着膝,手掌心撑着额头,老坪再说一句:“我之所以知道这么多,是因为靳家传消息要听听靳译肯的想法,他家人还在往这儿赶的飞机上,联系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