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耿耿于怀的是尚夫人,孙子孙女是她晚年的精神慰藉,亲眼看着从那么点的小娃娃长到能跑能跳,猛的不见了,就跟被挖了心肝似的,整日里催着尚老爷和尚修杰找人。
尚老爷也想找到啊,阿宝就算了,阿元可是他们尚家长子嫡孙,又生得聪明伶俐,一看将来就是个有造化的。
“彤彤那有消息了吗?”尚夫人眼巴巴望着尚修杰。
孩子失踪第三天,裴欣彤便返回南京,觉得自己再留着不大像回事,走前再三对尚夫人保证,会帮忙找孩子。
尚老爷目光一闪,裴家怎么可能真心实意帮忙找,他们巴不得阿元阿宝死在外头,这样就不会碍裴欣彤的眼睛,也就他这傻婆娘和傻儿子相信裴欣彤真的会帮忙。
尚修杰摇了摇头,安慰尚夫人再等等。
尚夫人捂着眼睛呜呜呜呜哭,这都等了二十天了,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啊。
尚老爷厌烦地皱起眉头,哭哭哭,就会哭,还不是她让庄秋语把孙子孙女带走的,要不是她蠢,庄秋语哪有机会偷走孩子,自作孽不可活。
尚老爷一甩衣袖,去找新纳的姨太太了。
得到消息的尚夫人闻讯,抓着儿子痛哭失声,这日子没法过了。
尚修杰心疼母亲却无能为力,只能干巴巴安慰。
再说回阿渔,她在会客室见到了霍云芝。
两边都是爽快人,谈话进行的十分顺利,双方各取所需。
霍云芝要配方。
阿渔答应帮忙改进生产工艺,因为缺少专业的设备,调制过程较为粗糙。
成功量产后,霍云芝会给阿渔一万大洋,并且尽量帮忙在港城寻找庄秋谊,寻人不只费钱,更费人力,这也是当前阿渔最缺少的。
阿渔暂时没提去港城一事,太贪心的人不受欢迎,等她再拿出点东西来来交换也不迟,公平交易才是生意之道。至于能不能长期甚至更加深入的合作,便看霍云芝人品以及霍家的发展。
这世道军阀混战局势不明,押谁,是个需要仔细考虑的问题。
“合作愉快,很高兴认识庄小姐。”霍云芝伸出手。
阿渔回握住她的人:“认识霍云芝,我也高兴。”
霍云芝爽朗一笑:“庄小姐住在东顺旅馆,正巧我也要经过那边,送你一程?”
阿渔笑:“那我便不客气了。”
二人说着话下了楼,将将走到汽车边,便见两辆跨斗摩托迎面驶来,里面坐着持枪核弹的大兵,路上行人车辆立刻回避至两边,跨斗摩托后面则跟着三辆黑色别克汽车。
准备上车的霍云芝笑了,走了过去。
车队缓缓停下,中间那辆车的后车窗降下,霍峋含笑道:“二姐。”
霍云芝嗔怪:“伤还没好就跑来跑去,回头看妈怎么说你。”
霍峋顶了下帽檐:“我已经好了。”不经意间看见了立在霍云芝那辆骚包的红色轿车旁的阿渔,怔了怔,“二姐那是你朋友?”
第152章 民国下堂妇10
“怎么了?”霍云芝纳闷, 这问题可不像她这弟弟会问的。
霍峋遥遥望着阿渔。
阿渔已经发觉他的注视,礼貌一笑。
霍峋一时不确定对方是否认出了自己,至今他都不确定大半个月前在火车上,对方是有意解围还是无心。
近来, 他做过一个梦, 梦里的他在火车上被一个鼻子灵敏的大兵质问身上为何有药味, 几把枪指着他要检查。他缓缓解衣,在他们没反应过来前拔枪解决了四个大兵。车厢内乱作一团, 自己趁机逃跑, 然而双拳难敌四手, 最终还是中枪身亡。
梦境也随之结束。
梦醒之后,他坐在床上思忖良久, 那天,若是没有那一家人打岔, 后续该如梦境发展。
无论故意与否, 自己都欠了对方一份人情。
霍峋嘴角弧度明显了些,露出个笑模样。
霍云芝愣住了, 唰的扭头看向立在车旁的阿渔, 神情活像是白日见鬼,她弟弟居然会主动对非亲非故的女人笑。
霍云芝的表情太过古怪, 阿渔目露疑惑。
霍云芝连忙转换情绪, 得体一笑, 再次扭过头, 目光炯炯盯着霍峋。
霍峋失笑:“回来的路上在火车上见过一面, 他们一家帮过我一个忙。”
霍云芝连忙追问细节。
霍峋简单一说。
听得霍云芝后怕不已,心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但凡中间出一点差池,弟弟都不可能坐在这,只怕霍家江山得便宜了霍嵘母子,他们嫡系反倒被踩在脚底下。
“不管人家是有心还是无心,帮了忙是实实在在,这恩情我们霍家得记着。”霍云芝正色道:“早知道有这份渊源在,我就多与她些钱了。”
霍峋看着霍云芝。
霍云芝便将和阿渔的合作说了一回,末了道:“我让她过来?”
霍峋:“不必,这风口浪尖,和我扯上关系未必是好事。她们一家初来广州多有不便,二姐既然和她认识,你看着帮一帮。”
霍云芝一想也是,弟弟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寻寻常常一件事都有一群人在暗地里琢磨,众目睽睽之下把人叫过来说话,回头庄小姐就该被盯上了。
姐弟俩略说几句,霍峋的车队离开,霍云芝折了回来,对等候的阿渔笑说一声:“让你久等了,方才是我二弟。”
阿渔笑着道:“霍督军龙章凤姿,名不虚传。”
霍云芝心念一动,饶有兴致地问:“你见过舍弟?”
阿渔:“报纸上见过。”
霍云芝点点头,阿峋接替父亲成为广州督军,各大报纸都刊登了他的照片。停顿几秒,见她没提火车上的事,倒是吃不准她是没认出弟弟,还是认出了不好意思提。毕竟帮忙这种事,自己主动说起来显得挟恩求报,落了下乘。
上了车,霍云芝主动提及霍峋,她很好奇对方是不是有意帮弟弟解围,霍云芝侧脸看着阿渔,含笑道:“庄小姐来广州的火车上可是遇到了搜查舍弟的人?”
阿渔顿了下才道:“看了报纸才知道那些大兵要找的是霍督军。”
“那庄小姐可还记得在郴州站下的那位乘客,”霍云芝摸了摸嘴角:“有胡子那位?”
阿渔应景地惊讶了下:“二小姐怎么知道?”
霍云芝笑盈盈望着阿渔:“那正是舍弟,方才舍弟认出了庄小姐,说起要不是庄小姐打翻了药丸子,舍弟许是要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阿渔愣住了,像是在消化霍云芝的话,片刻后才不解:“二小姐这话我有些听不明白。”
“庄小姐不是故意打翻药丸子,帮忙遮掩舍弟身上的药味,才顺利骗过了抓捕的人。”霍云芝神情惊奇。
阿渔赧然:“二小姐误会了,都是孩子调皮捣蛋。”
霍云芝眨了下眼:“那真是太巧了,你们可真是我们霍家的福星。”
阿渔:“是霍督军福泽深厚,才能化险为夷。”
霍云芝拍了下阿渔的手臂:“总之还是要谢谢你们的。”
阿渔:“我们什么都没做,实在不敢当这一句谢。”
“当得起。”霍云芝笑了一声:“好了,你就别跟我客气来客气去了,这份人情我们霍家记着,舍弟本要亲自致谢,只这节骨眼上,他身份多有不便,遂让我代为致谢。舍弟还说,在寻找令妹一事上,他会略尽绵力。”
阿渔感激不尽。
说话间,到了东顺旅馆,阿渔辞别霍云芝下车,目送红车轿车离开,转身进内。
“妈妈。”阿元阿宝蹬蹬蹬跑上来,一左一右抱住阿渔的腿。
阿渔挨个摸了下他们的脑袋,对着紧张又期盼地周婶道:“谈的很顺利,霍小姐还答应帮忙找秋谊。”
周婶喜得呆住了,过了会儿狂喜才涌上来,双手合十直念佛:“霍家势大,肯定能找到二小姐,肯定能的。”
但愿吧。想起庄秋谊,阿渔心情微微沉重,一个小姑娘孤身流落在外两年,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
霍云芝让司机开去娘家,陪着霍夫人说了会儿话,傍晚六点终于等到一块回家的霍峥霍峋兄弟。
霍峋推着轮椅进来,轮椅上坐着的便是霍家长子霍峥,他十八岁那年,霍大帅一个老部下发动兵变,霍峋不幸中弹,侥幸捡回一条命,双腿却失去了知觉。
兄弟俩五官有五分像,气质却迥然不同,霍峋如同出鞘的剑,凌厉逼人,不苟言笑。霍峥则温润儒雅,笑不离口,让人如沐春风。
面对家人,霍峋面部线条柔和下来,眉眼间透着几分笑意。
饭后,霍云芝寻了个左右无人的机会,对霍峋说:“我问过庄小姐了,她说只是巧合。”
霍峥划了下杯盏,含笑看着弟妹。
霍云芝解释了一回,说完一大段话,赶紧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
霍峋拢了拢眉心,巧合吗?
霍峥视线在霍峋脸上绕了绕:“你觉得不是巧合?”
霍峋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霍峥笑了下:“如果那位庄小姐是有意帮忙,却不愿意承认,可能是怕我们觉得她打蛇随棍上。”
霍云芝:“也有可能是以退为进。”身处这个位置,形形色色的人见多了,看什么都得多绕几个弯。
霍峋扯扯嘴角:“若有所图,总有暴露。当前我欠她一个人情,二姐看着帮把手。”
霍峥颔首:“稳妥起见,再找人查一查。”
霍云芝:“她是江苏扬州人士。”
因为要找庄秋谊,信息越详细越容易找人,所以阿渔并没有隐瞒。
阿渔知道霍家会查她,不查才是不正常。这年月间谍满天飞,南北政府,各大军阀,还有国外势力,乐此不彼地互相安插间谍。
她也不怕霍家查她,她找上霍云芝前便考虑过这一点,霍家和裴家没有交集,和尚家更没有。而自己勉强算得上霍云芝生意上的一个伙伴。
在自己和尚家之间,自己算是受害者,处于弱势地位,和尚家没有利益关系的外人,一般而言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便是霍家想多管闲事,她也有脱身之法。
当阿渔需要的设备精油炼制设备全部就位时,霍云芝也知道了阿渔一行为何回来到广州。
霍云芝冷笑两声:“他爹妈也是封建婚姻,怎么不让他爹妈去离婚,把姨太太扶正。说得好听追求自由婚姻,不就是嫌贫爱富,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广州风气开放,停妻另娶的事情屡见不鲜,她一个表兄就是这种玩意儿,和一起留洋的女同学好上了,闹着要离婚,还振振有词冲破封建追求民主自由。
有本事别睡老婆别搞大老婆肚子,娶媳妇时欢欢喜喜入洞房,现在倒摆出受害人的嘴脸来,恬不廉耻。
好在她那表嫂家里还有些本事,父母都疼人,爽快离了婚,把女儿带回家。可不是所有女人都这么幸运,有娘家可以依靠。更多的女人承担着世俗的所有压力,余生悲苦,还有些想不开自我了断。
见多了因为离婚要死要活的女人,霍云芝一面哀其不幸一面怒其不争,冷不丁发现一个不走寻常路的阿渔,霍云芝顿时神清气爽。
就该这样,离了男人,女人也能活的精彩。
孩子是女人生的女人养的,凭什么便宜男人,干的漂亮!
霍云芝看阿渔越来越顺眼,在那两款精油推出市场之后,都想把她供起来,可真是个金娃娃。
第一批精油以及副产品纯露一经推出吗,三天之内被一抢而空。护肤效果尚未可知,芳香有鼻子的都闻得出来,醇厚芬芳比花露水更加宜人更加持久。
那么一小瓶精油,她卖一个大洋,大规模量产成本连十分之一都不用。赚的钵满盆满的霍云芝心情明媚,笑盈盈将一张房契推到阿渔面前:“一点心意,还请你收下。”
阿渔看了一眼,是她现在租的那套公寓的房契,这么一套房子在当下大概要三四千个大洋。
阿渔婉拒:“二小姐给我的报酬已经足够丰厚。”
霍云芝摇了摇手指头:“物超所值了,所以我得补上,你不用跟我客气,这是你该得的。”这样的人才当然得想法设法留住。
阿渔笑了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瓷瓶。
霍云芝眼前一亮,打开一闻,浅浅茉莉香。
阿渔:“这是茉莉精油可以舒缓情绪振奋精神。”
霍云芝笑:“看来我还得再补上一份厚礼。”琢磨着给多少钱好,之前给了一万大洋以及帮忙找人,但是那会儿还不知道她帮了弟弟一回,思索间听见她说。
“这配方便当是我送给二小姐的礼物,我想请二小姐帮一个忙。”
霍云芝抬眸看过去:“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力而为。”
阿渔:“我想去港城大学旁听,不知道二小姐能不能帮忙疏通下。越是深入研究越发现自己才疏学浅,我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之前我都是自学,一知半解,很想系统的学习化学。”
“你也太过自谦了,你这样都是一知半解,那旁人又算什么。”这里的旁人可不是普通人,而是霍云芝招聘的海归人才,共同研究精油规模化生产。一开始他们还有些看不起庄秋语,一个只自己看过几本书没上过学的女人?轻蔑几乎摆在脸上,可没多久便心悦诚服。
看得霍云芝好不痛快,让他们看不起女人。谁说女子不如男,一直以来女人地位不如男人,并非女人比男人愚蠢,而是没有同等的教育和发展机会罢了。
阿渔:“学无止境,我现在知道的还远远不够。”
霍云芝肃然,光凭自学她变有此成就,若是得到专业的教育,前途不可限量。
阿渔接着道:“他日若是我学有所成,若是二小姐不嫌弃,我们可以继续合作。而且在走之前,我会将有关精油的经验心得全数告知,其实各种精油的研制方法大同小异,熟练之后,二小姐的团队便能自主开发新产品。”
霍云芝爽朗一笑,站起身伸出手:“我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庄小姐,我相信一定会给我带来巨大的惊喜。”
阿渔也站了起来,伸手握住霍云芝的手。
后来,霍云芝无数次庆幸今天的决定。她这辈子回报最丰厚的一次投资,便是投资了庄秋语。
霍云芝拿了几瓶茉莉花精油回霍府,笑眯眯对霍夫人道:“厂里的新产品,可以舒缓凝神,妈你帮我测试下看,泡脚的时候在水里加几滴,房间里再洒几滴,可以助眠。”
霍夫人笑眯眯道:“茉莉花香,这个味儿好闻。回头试试,要是有用,给阿峥阿峋也试一下,这兄弟俩忙得脚不沾地,睡觉都没时间,眼睛底下都发青了。”
“我给他们准备着呢。”霍云芝道。
恰在此时,电话响了起来,霍峥约了人,不回来吃饭。电话刚放下,又响了起来,这回是霍峋打来的,他也不回来吃饭。
霍夫人气结,拉着女儿抱怨:“兄弟俩串通好的,哪是有公事,分明是嫌我烦,躲着我呢!”
霍云芝好笑,大哥二十有八,三弟二十有二,都是可以成婚的年纪了。
她母亲是老思想,觉得人不能不成家,一心想给大哥娶妻,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母亲看来不拘门第,只要身家清白,人姑娘也是心甘情愿嫁进来就成。可大哥不愿意耽误人,哪怕多得是姑娘愿意嫁进霍家这富贵窝被耽误,也不松口。
至于三弟那更不用说,身为最年轻的督军,上门说媒都快把门槛踩破了。
哥俩受不住母亲的唠叨,连家都不敢回了。
心里这么想,嘴上霍云芝还得说:“哪有的事,妈你又多想了,大哥三弟是真的忙,这年节里事情本来就多,过了年就好了。”
到了八点,身体羸弱的霍夫人便要去歇息,霍云芝送了母亲回房后离开。
她丈夫出差去了,这几日她都住在娘家,正准备回屋休息,听见了引擎声,调转脚尖。
“故意等妈睡了才回来?”霍云芝打趣。
霍峋屈指顶了顶帽檐,一言不发。
霍云芝乐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霍峋面无表情的脸上渐渐浮现无奈之色。母亲身体不好,他也不敢硬来,只能迂回行事。
霍云芝好笑地摇了摇头:“港城那边有眉目了吗?”
事务繁杂的霍峋怔了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哪回事:“这事我交给董副官处理,他没汇报,应该是没有进展。”
霍云芝叹了一口气:“没有消息有时候也是个好消息。”港城那边不比大陆太平多少,世道多艰,人如蝼蚁。
进了屋,霍峋脱下军帽,警卫员接过。
霍云芝随口道:“庄小姐今天跟我说,她想去港城大学旁听,我答应了。她单单自学便能走到这一步,若是得到名师指点,前途不可限量。”
霍峋:“需要我帮忙吗?”
“你忙得你的大事去吧,这点小事我还是能解决的。” 霍云芝双眼亮晶晶的:“她前夫就是学化学的,她应该是为了拉近距离所以自学化学,却没想到一腔真心喂了狗。我现在特别希望她学有所成,登上负心汉难以企及的高度,让他悔断肠子。”
霍峋:“二姐对她很有信心。”
“她是个极聪明的人。”霍云芝白一眼霍峋:“可千万不要小瞧女人。”
霍峋勾了下嘴角:“哪敢。”
霍云芝甩了他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早点休息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