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珈没有吃饱,听我说不让吃,虽然内侍们也不敢来夺他的碗筷。他还是放下了。缩了缩鼻子,他的浓密的眼睫毛不住的动着。
我正要继续说话,陆凯来了:“皇上,有一个太尉府上的姑娘,叫小鸥。现如今跪在宫门口,说要求见。”
我想,恐怕又生事端,冷冷说:“怎么回事?皇宫不是县衙,怎么什么人都可以求见,朕和太子说话呢。”
陆凯的嘴一撇:“就是,奴才也知道。可这个丫头说,皇上既然给她指婚,就该管着她。见不着陛下,她就一直跪下去。”
我怒极反笑:“为了那件事?朕就知道她不会太平。算了,媒人难做,引她到上书房去。”
我站起来,扫了近旁的阿松一眼:“你们就那么养育太子?今晚上,没有朕的话,不许他吃饭。”虽然心情不好,我还是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孩子。他一言不发,也不哭。看他的样子,我已经不忍心。但话也说出来了,我抬脚出了屋子。
御书房里鸦雀无声,那个女孩子跪在地上,头上却如同高丽人一样带着笠帽。我匆匆看去,她的背上汗湿了一大片。
“你有话说?”我问,也没有打算叫她平身。
她沉着的回答:“是。妾不愿嫁给宋彦。”
我从鼻子里出气,笑了几声:“就为了这个?那你只要叫太尉转告就好了。何必大白天跪在宫门,那么费力气?你不愿意,朕和太尉真就绑了你们一双?”
她不答话,缓缓的摘下笠帽,我吃了一惊。她一头本来乌黑的头发,已经被剪去大半,就留下些短发,蓬松松如杂草般盖住青色的头皮。
“你这是为什么?”我情不自禁的说,虽然我一向不喜欢她。看到这样的场面,却觉得难受。
“妾,此生非但不愿嫁给宋彦,也不愿嫁给任何人。只愿跟在我家大人的身边。”她大胆的抬起头,直面着我。眼睛里面只有两个字:决心。
书房里一时间被冰冻一般,没有一点生气。
还是我说话了:“朕还以为你剪发,要出家呢。太尉,朕认识他,比你久些。也不是一个两个人为了他当姑子去了。朕给你指婚,是没有恶意的。太尉说你脾气古怪,朕现在领教了。你……不嫁就算了……回去吧……”
她却说:“妾还有话说。”
我也不知道是给她气的,还是给她震慑了,就呆看着她。
她的大眼睛里浮起水光,俏丽的脸面带着几分娇,倒真有点像我。只听见她说:“陛下,我家大人,人人都说是他无所不有,富贵无敌,其实他是很寂寞的。他晚上常常睡不着,也不点灯,就一个人坐在黑屋子里。有的事情大人也不会喜欢妾说出来。只有一件,我家大人都二十七岁了,还没有一个孩子。说起大人的美名,早就天下皆知。这样的人没有子嗣,怎不叫人抱憾?以前,总还有些……,可自从过了一个七夕,这一年多大人每夜独宿。在宫里陪伴着陛下,到了夜深,我们还要提着灯笼等待大人回来。陛下,我家大人总是个男人,陛下你……”
我打断了她:“够了,不许你再说下去。”
她笑了笑:“陛下是圣洁的,自然听不得这些话?妾是俗人。想着就是俗事。”
我张大眼睛,也笑了笑:“好,你很好。不过,如果你要激怒朕,这些话可不够。你是太尉的家里人,朕不会拿你怎么样。不过,朕告诉你两件事。首先,朕平生还没有和人家争过什么男人。第二,所有的事,都没有十来岁没有经历过的小姑娘想得那么简单!”
她愤懑的咬住嘴唇。我一振袖,丢下她,离开御书房。齐洁等也大概猜出端倪,看我脸色发青,大气都不敢出。
我越想那个小鸥,越不成体统。在我的记忆中,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如她那样顶撞过我。可是,她说的话,确实如刀子一样,粉粹了我的某些东西。
我在御花园踱步,直到天色已晚。才返回东宫,心里记挂起竹珈来。我自己才是最宠爱他,今天仅仅因为小事,就不许他吃饭,是我鲁莽了。我走到竹珈居住的地方,心里已经八九分后悔。这几天来我的脑子一团糟,处事也没有分寸。
可还没有走进门,却听到了竹珈哭泣着说话。他极少哭,我心里顿时疼起来。
灯下,竹珈被一个男人抱着,抽噎着。那个身影,除了华鉴容,不会有第二个。我看了华鉴容,马上不自在。还好他们都没有立刻发现我。
可是,竹珈对着正抚慰着他的华鉴容说得话,却使得我心疼到冰凉。
因为,孩子说:“我要爹爹。我想我的爹爹。”
六十 人心似镜
瞬间,华鉴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空洞的伤痛。他抱紧竹珈。眼睛看到了我,那种空洞的伤痛就转化成了实实在在的悲哀。
我咬着嘴唇站着,觉得贵为皇帝。还是有可能无法融入的时刻,比如,面前的男人和孩子,我根本不该去加入。
可是,华鉴容已经向我伸出了手来。他温言的安慰竹珈,声音清亮:“好了,好了。你爹爹就留下了你来陪伴母亲了……我们都想他。但是竹珈,已经是个懂事的孩子了,代替你爹爹守护母亲,他知道了,才会高兴吧。”
慢慢的,竹珈不再哭了,我撤开鉴容的手。摸了摸竹珈的头发。他抬起头来看我,眼睛红红的。模样滑稽。原本那个仙童一样的孩子,此刻变得和普通人家的男孩没有什么不同。也许他少点仙气,未必不是好事。
我叹了口气,说:“宝贝,饿坏了吗?”
他摇摇头,看着我,蓓蕾似的嘴嚅动着,怯生生地来拉住我的手。
我俯身抱住他:“普通人家的孩子,连肉食都难以吃到。竹珈是太子,千千万万的男孩子都得学竹珈的样子。所以,我才不愿意你挑食。只是,今天是母亲性急了。我也没有吃饭,我们一起吃,好不好?”
竹珈的脸上泛红了,他的小手捏着我的指头,凉丝丝的。他低声说:“母亲,我错了。求母亲不要给我吃饭,让我记住。”
我看着他,鉴容在一旁说:“这也不好,母子连心。如果太子不吃,你的母亲也吃不下呢。”
我盯着竹珈的眼睛,点点头,微笑着说:“和我一起吃甜羹,好不好?竹珈流了那么多眼泪,非得喝许多甜羹,这样才把我儿水灵灵的脸蛋补回来。”
我扫了一眼华鉴容,觉得两个人之间如今好像透明了一样。还好有竹珈,我才可以面对他。他的脸色苍白,眉宇间不确定的焦灼。我猜是为了小鸥的事。趁着孩子没有注意,我小声地说:“我已经不生气了。你也别放心里去。”
他一愣,会过意来,才对我一笑。虽说和我有了默契,三个人用饭的时间,我们两个大人都注视着竹珈,几乎只同竹珈说话。好像他的存在,才让我们暂时可以避风。
但竹珈总要睡觉的,于是我们两个,终于拖着步子往我的居所走。最近内侍们又生出了一种敏感,看了我们,就躲起来。可笑的是,看似没有“别人”的东宫,只要我喊一声,每个寂静的角落里都会冒出人来。
从竹珈的住处到我的居所,要经过一条回廊。即使装饰有明珰翠玉,这古旧的走廊里面还是阴气沉沉。好像有着不知名的鬼怪,恶作剧的在烛光下面拉长影子,把你引向黑暗的尽头。春夜里,一阵大风吹过。附近的几处烛火霎时熄灭,白色的羽纱无力的飘动。
华鉴容爆发似的把我拉了过去,月色里,我被他卷到了白色的帐幔里面。他用力的吻着我,这里是过道,东宫的男女内侍走出走进。所以,我格外吃惊。
“这里……不好……”我借着他和我接吻的间隙说。
“我……等不及……就是现在,现在。”他喃喃地说,一边拥抱着我,一边把手伸进我的衣服,滑到我的背部。
他的衣袖里面,似乎都散溢着馥郁的芳香。他的嘴里,也是好闻的气味。那种青春鼎盛的味道,像是夏天的热风,使我从膝盖到大腿,都起了一种不知名的震颤。
我并不想拒绝他,如果此刻灯火亮起来,提到下午的事件。不论是我,还是他,总会尴尬的。可是,就这样紧密地抱着,如偷情的少男少女的狂吻,倒是产生了奇特的魔力。混沌中,华鉴容包裹着的妖娆魅力打开了。他的眼睛,舌尖,手臂,无一不迸射出魔影。
他终于放开了我,我们走出帐幔,四周静悄悄的,可迈了几步,刚才熄灭的蜡烛就都点上了。我对于内侍们的“得体”,忽然笑了出来。想必此刻的自己是脸红着,我看了看华鉴容,他若无其事。但他修长的脖子,却和喝醉了一样泛着葡萄玉液的红光。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拉住我的手腕,声音更加透明,洪亮:“等着我,等我回来……”他的拇指按压住我的脉搏。我的心跳更加厉害了。
到了我的寝宫面前,他顿住了。他的眼睛亮闪闪的,笑了:“我一直……怕你不高兴呢。既然你情绪好了,我就可以放心的走了。等着我,等我回来。”他重复了那句话,指头离开我的手腕,游戏般的跳到我的鼻尖。
我看着他离去,但他的那种“魔影”却还存在。晚上,睡到床上,只感觉他的影子化成了无数的眼睛,在天地之间看着我。我半解开白衣,让肩膀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中。才抵御住不知名的诱惑。倘若我和他是正式的夫妇,也许诱惑还没有那么强烈。他是故意的吗?一定是。但我真的没有一点羞恼。
华鉴容走后,朝廷里还是对行刺的事件议论纷纷。蒋源没有审出头绪。周远薰却苏醒了……
我审视着面前的少年,刚才进入院子的时候,樱花正在开放。绚丽的花瓣,也许如少年的美丽一样,是虚幻的。周远薰的脸色很红,好像他不过是一个象牙的物体,中间有着烈火燃烧。齐洁不时的给他擦去伤口附近的汗水。周远薰任由她摆布,深陷的眼睛看着我。始终没有开口。
我问他:“还是很痛?”
他摇头,但眉头皱得可怜。他已经不能算一个小孩了,可我见到了,总是觉得自己的母性自然的给他激发出来。
我对齐洁使个眼色。拿过她手里的丝帛。在水盆里面斟了一把,水面上立刻出现了淡淡的血色。
我靠近周远薰,小心的用丝帛贴近他的胸口摩挲着。说:“忍着点吧。”
于是他一点呻吟也没有了。他的眼睛好像在看海市蜃楼。少年人的痴迷,温柔,抑郁。使我还是停下了手。
我本来想要问他一些话,但我只是说:“远薰,那天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我是想和你说个故事的。”
他的嘴角一动,勉强的微笑。嗓音沙哑:“陛下,臣活过来了。难得陛下有空和臣在一起,现在请说吧。”他说话的时候,许是牵扯到伤口,肌肉神经质的抖动着,眉毛也是。更加类似个精致的偶人。
我说:“谈到心魔。每个人要长大,都会经历的。我十五六岁的时候,王览给我讲了个故事。说到有一个旅行者,深夜里在山谷迷失。他又渴又累。夜色中,摸索到了一个水塘。他喜出望外,急忙去饮水。你猜怎么样呢?他喝到了平生最甘美的水。那个人带着满足和喜悦,睡去。 第二天清晨,他醒过来,又一次去喝那水。却惊呆了。原来,清澈的水底,在曙光的映照下,有一具骷髅……”
周远薰半闭着眼睛,脸上有独特的懒倦。他忽然微笑:“陛下,这个故事结束了?”
我回答:“没有。但是,王览说。不同的人,对于故事的结局,是有不同的说法的。这就是人心。他还说,想通了这个故事,大概就没有了心魔。”
周远薰不置可否,许久才说:“陛下你已经想通了?”
我笑了笑:“没有,也许我还是不成熟吧。我们一起去想,不好吗?”
说着,我把他扶起来,喂他喝水。他沉思着,没有再开口。
我一直等到他睡着,才离开。
这天夜晚,星空朗照。华鉴容不在,我陡然警觉,最近已经习惯了他的陪伴。可是,赵静之意外出现在了东宫。
“静之,你每次来,必定有话说。”我召见他,对他笑道。
他抱着琴,酒涡很明显,神清气爽地说:“陛下,我想送你一曲。今夜必有流星。曲后我真是要说点话了。”
我抬头望天,哪有流星的影子?却只是问:“你的东西,找到没有?”
他摇头:“那个已经不重要了。我今天来,有比这重上百倍的事……”
我望着他的琴,夜风里面,银色的琴弦和着星光,展现出绝妙的诗情。他的眼睛柔和注视着我。可他的瞳仁里,却不是我,只是反射出一种千万美景调和的稳重的色调。如他,也有那么看重的事吗?那会是什么?
他已经坦然的盘腿坐下,指尖拨动,一阵弦歌旋起,预示着一个不同寻常的夜。
六十一 流星乐魂
几枝海棠,嫣然含笑竹篱间。春风沉醉,初开的虞美人花也在静静聆听。
东宫台上,随着琴声,似乎飞来五色的凤凰。那仿佛来自太古的悠然声响,旋转出潇湘水云,描绘出草阁流春。闭上眼睛,我听到了,听到了隐士于竹林长啸,龙王在东海狂吟。
曲终,海棠花间,露水滴落。一瞬间,就是永恒的韵律。
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赵静之的琴声,超越了一切的想象力。可是,面前的他,只是一个衣着朴素,面带浅笑的青年。
他的眸子本来是灵动的,可在这个夜晚,却如镜子一般,安宁到和琴曲一样捉摸不透。
“静之,你说我的琴声如何呢?”我问他。
他微笑了,头一回,流露出某种类似于腼腆的表情。眼看着他的脸颊升起了红云。我自问自答:“美则美矣,而未大焉。你恐怕也那么想吧。”
赵静之认真的说:“是啊。但是,要得到大音,也就是做到‘无我’。对于一个皇帝,也未必是好事。”
“那么你怎么可以那么无忧的弹奏呢?”我凝眸微笑。忽然觉得有点嫉妒他。他是远离凡尘的人。就像贴着水面迅飞的薄云,自由自在。
赵静之淡定的看着我,他的乌黑发髻在月色下反射出淡黄色虞美人花的影子,好像多了一种幸福的光环。良久,他微微叹息:“神慧,你有一双最美丽的眼睛。你也有一颗聪明的心灵。可是,怎么说呢。再清澈美妙的眸子,也未必可以看到曲子背后的灵魂吧……”
他居然叫我的名字。奇怪的是,我觉得这种场合,那么叫法,倒也恰如其分。赵静之悠闲的推开琴,眼睛望着天际,温和说道:“曲子后面,躲着灵魂。那是昏暗的,优美的。我是无忧之人吗?怎么可能呢?你不熟悉我。那么你对于熟悉的人,就像太尉,他的曲子,你仔细听过吗?也并不是说男人更加了解男人。我只是想,如果太尉的乐魂都不能给神慧的眼睛看到。那么我的故事,就非得自己说出来不可了。”
我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提起华鉴容?难道这个来自北方的男子,可以听懂鉴容的乐音?
赵静之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那个荷包是用鹿皮缝制的,边角已经磨得很光滑,可是却不染灰尘。赵静之的指头比抚琴更为温柔的摸了摸那个荷包,眼睛中已经看不到任何颜色。他说:“这件东西,请你为我保存吧。”
我接过来,问:“你心爱的东西,为什么不自己带着呢?”
赵静之摇摇头,苦涩的笑着:“因为我也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我的生命,如果碾碎了,和在北国的黄土沙漠中。并不可惜,但是,我无法容忍这件东西,沾上血污。”
黑夜里,我注视着,猜不透他。他的眼睛忽然一眨,指着远处的天空说:“神慧,你看!”
我抬起头,银色的流星缓缓滑过淡翠色的夜空。一道玄妙的弧线,在空中闪着寒光。好似天女滑落的银钗,寂寞的落到幽暗之冥府。
我情不自禁的赞叹说:“真美!”
回过头,却发现赵静之的眼里涌出了泪花。他的下颚顶着手指。我碰碰他的衣服:“静之……”
他忍耐着某种情绪,侧面的线条和冰住了一般。换了好几口气,他说:“我也和你一样,有过深爱的人呢。她,也像流星一样,到另外的世界去了。”
我的手松开了,他的荷包落到了我的裙子上面。我赶紧捡起来,这一次我很小心。
霎时明白,这为什么是他心爱的东西了。如果能够听到赵静之心里的琴声,体会到他所说的幕后的灵魂,该是一种荣耀吧。
“她算不上漂亮。如果和南北宫廷里面的女孩子们相比,她就是名花谱外的石竹了。神慧,现在是四月,你的东宫不会种石竹那么平常的花,是不是呢? 她也不是很聪明的。我教过她算术,她搞不明白。也想教她弹琴,她说,我只要听你弹就好了。可我真喜欢她,就因为她善良。她总是受骗,可她怎么说呢?人家对她好,她该对人家好。人家骗了她,那不是她的错。她听不懂曲子,可始终在用心体会。她喜欢我,因为看到我的心……”赵静之的眼睛里面含满了泪水。他每提到那个“她”,就带着一种我既陌生又熟谙的男子气的温柔。那和王览称我“慧慧”,或者鉴容叫我“阿福”,是相似的。男人们,个个不同。但某些时刻,他们惊人的酷似。
我的心里充满了不确定的阴影,赵静之,长久以来给我拉开的光亮幻像被打湿了。原来他并不适合更加华丽,更加戏剧化的情感。只是,如普通人一样去恋爱。
我对于他,已经如不存在一样,面对着夜,他对着月影倾诉着:“女人只要真心的温柔,对人怀有善意的同情心。比美貌,地位,任何东西都要可贵。我出生起,一直像是个命运摆布的傀儡。在她之前我从心底里蔑视这个世界。可她死了以后……神慧你还记得南北和谈的时候,我大病了一场吗?我却醒悟了。我托杜言麟送给你茶花种子的那天。我哭。因为我知道你的感受。可我看到这个世界的鲜花盛开,温热阳光,我想我们都应该更好的活着。珍惜这个世界,即使它残酷。也感激每个爱自己的人,即使他没有资格。你失去王览,我失去了她,可人生还很长。回报他们只有好好的活,对吗?”
他说的话,每一句都很缓和,带着胸腔里的共鸣。我的眼睛看着空中,五星璀璨,陨落如雨。那些字眼交织着自然界的红色,黄色,紫色的光芒。好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心锁。我从来没有觉得和一个朋友如此接近过。
有的流星,如烟花,有的,如利剑,还有的,轻盈的青烟而已。可赵静之的呼吸,他的话语,都是如水一般,流淌在我的脑海。我记起览,他的价值,不是带领我到了一个新的世界吗?我的心,眼角,不由自主地涌起暖流。我说:“静之,我是在努力呢。可是,你可以忘记你的她吗?”
赵静之攥住了我的手,他的肩膀靠着我。说道:“神慧,人的一生,只可以爱一次吗?譬如我,既然那么热爱生命。以后也许还会爱上别的女孩,也许会生儿育女,但我从来没有遗忘过她。就如流星,拥有过,记住了,也就没有遗憾了。”
他英俊的脸上异常柔和明澈。笑了笑,他把肩膀借给我依靠:“我是没有办法,不然我也不愿意把自己投入到未知的黑暗中去。如果我不掐住妖魔的喉咙,那么我为了生存所作的一切努力,或者她失去的生命,都毫无意义了。而你……”他的大手有力的握紧我的手。好像我们的心脏也通过这个联结在一起。
“你不一样的。你至少还有着选择,你是幸运的。有那样的人守在你的身旁。我本不该对神慧,一个女皇的事情说什么……但是,请你用心的去听一听别人曲子后面的声音……”
他的肩膀和他的琴声不同,不是纤细的,而是一种男性粗糙的混重的存在。靠着他,渐渐的,我忘记了我是谁,也忘记了他是谁,我们沉浸于流星雨的奇特的美景。青春的生命,因为有了依靠,而变得踏实了。
我没有看他,和他说着话,眼泪一直默默在流。
四天以后,赵静之不告而别。我并不吃惊。因为,我记得那夜他的最后一句话:“神慧。我相信你。相信你会比我更加坚强,也会比我接近幸福。如果,不再见到我。当玄武的方向再次有流星如雨,请把我托给你的物件,和我赵静之的琴。一起埋葬到开满茶花的山谷。把墓碑朝向东方。那里是没有南北朝廷的国度,有着海洋,太阳,仙岛的东方。”
赵静之对我,是一个过客,其实生命中大多数人。只是过客而已。我想,赵静之把他珍视的东西托给我。一方面,我和他是琴瑟默契的朋友,另外一方面,我对他,也不过是个过客。即使那夜的身体那么近,手握得那么紧。我的世界,是他不会去融合的。
六十二 君影逐日
烛光下,齐洁仔细的给我梳头。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过了二十岁,特别是最近的几个月中,我的容貌变化了。就像是雨后的月亮,愈加清新美丽,每一寸肌肤,都在憧憬着什么。
十几岁的时候,恋情是诗意的,带着莫名的欢乐,伴随着淡淡的哀伤。即使有些意识,自己也是模糊的。但到了二十多岁,爱情却是冰里的火,在压抑的外表下剧烈的闷烧。哪怕佯装冷静,心里仍然会感觉到痛苦。虽然我和鉴容尚没有……。然而,在这些夜晚里。我却觉得他离开时的魔影无处不在,大胆而疯狂的,催化着动物性的本能。
赵静之离开了,他是去北国了吗?可他留下的话语却一点点清晰起来。如同一场地震,我不得不面对自己。我是一个女皇,可我对于男人的世界。即使经历过,还是似懂非懂的。难道世间的女子,都和我一样吗?
看着比我年长的齐洁,她的手轻柔的穿过我的发丝。不时把我掉落的头发利落的藏于袖中。我忽然问:“齐洁,什么叫做真心的温柔?”
齐洁观察着我,微笑着,手里的动作没有停止:“陛下,这怎么回答呢?奴婢是将门出身,从小舞蹈弄剑,至今尚是独处,陛下可不是问错人了?不过奴婢以为,温柔是自然而然的。如果奴婢可以一字一句放在答案里面,也就不是真的温柔了。”
我皱皱眉毛。我感觉过许多人的温柔,可我算是温柔吗?拥有美貌,青春,天下,但我还是缺乏普通的女性的气质。以前没有意识到过,现在就更忐忑。
那天夜晚,我想了许多的事情。我忽然记起来华鉴容十三四岁的时候,经常盯着太阳看。初升的红日,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亮。直至日头像火焰燃烧的冠冕。华鉴容比谁都坚持的要久。有一次,他对正在玩耍的我说:“阿福。我就是那么做,才可以体会到正义。我虽然生长在宫廷中,就是要成为一个正直的男子汉。”他的眼睛,充满了魅力,总是可以刺破人的皮肤一样,是不是那时候吸收了太阳的光华呢?我不清楚,可我相信他。应该相信他。不是吗?在复杂的迷宫中,我选了那样一个人,他是当年逐日的少年。也是今日可以驱赶我四周阴影的男人吧?
齐洁回到我的身边,因为周远薰拒绝她继续照顾。齐洁说:“那个孩子说,虽然奴婢比他大几岁。可平日里相熟的人,那么给他擦洗。实在太羞人了。”
我想起周远薰的面庞,还是相当稚嫩。齐洁没有说错,他是个孩子。我问:“他的情绪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