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说得事不关己,符桓看了她一眼,收好丝绢,才淡淡一笑:“那相君可以给我什么呢?嗯?事成之后分裂土地上再给符某多加一州么?”
叶兰心抬眼看了他一下,依然保持着端正无比的姿态,慢慢开口,一字一句:“抱歉,国之疆土,列祖列宗浴血而得,叶某即便不才如此,不得开疆拓土,但必然——寸土不让。”
说完,她微微欠了一下身子:“让符侯失望了。”
符桓看了她片刻,忽然笑开,“那相君莫非打得是空手套白狼的主意?如意算盘拨的太响不好哟?”
叶兰心抬眼看了她一下,随手拿起旁边冷透的茶杯喝了一口,想了想,才开口说道:“符侯当世豪杰,莫非就甘心做荣阳一辈子的家奴吗?”
符桓也在喝茶,叶兰心这话一出,他却像是完全没听到一样,眉毛都没动一下。
叶兰心继续说道:“荣阳数百年前,天下共主,大越、塑月,龙楼、沉国全都要纳贡称臣,何等气魄,现在不过列强之一,国势日渐衰微而不自知,妄自尊大,门阀垄断,官员七品之上断无寒门,高官朱紫全都尸位素餐,今上又昏惫偏听,耽溺酒色,陷于群小而不得脱拔,皇族跋扈,诸王封土几乎已到国之一半,太子虽然贤明,却被外戚所挟,皇后狠毒,今上百年之后,说不得又是一个吕后。”说到这里,她站了起来,看着从头到尾都仿佛一个字没听到,一杯冷茶兀自喝得愉快的符桓。
她笑了一下,俯身轻轻敲了下他面前的桌子,“符侯,符家世代忠良,从荣阳立国开始,到您为止,连续八代高官,公爵之位世袭,您在符家历代家主之中,年纪最轻,所建功勋排得上前五,却不过一个侯爵,就只因为您是庶出,从此之后,符家公爵断绝,只能屈居侯爵,而这不是因为您能力不够,而仅仅只因为您没有所谓血统,符侯,甘心么?”
听到这句,符桓终于抬头看她,一双碧绿眼眸细细眯起,“您在教唆我谋反么,相君?”
“……没有。”她莞尔一笑,深灰色的眼睛紧紧看着面前没有一丝表情的青年,“符家忠烈满门,我怎么会出这样的馊主意?但是,符侯……”微笑,低头凑近,声音低而轻:“凭一己之力匡扶社稷,拯将倾大厦于危难,难道符侯没有这样的期望么?符侯,符家将在青史之上被这样记载:符家从祖龙于始,辅明君于中,力挽狂澜于危难,全忠全节,这是何等佳话?嗯?与王朝同生共死患难之臣和家奴之间,符侯更倾向于哪个呢?”
符桓转着手里一盏菲薄如玉的茶盏,终于抬眼看向叶兰心,忽然唇角一勾,“听上去,相君觉得我做霍光是很不错的选择。”
“那莫非,符侯要做赵匡胤?”微笑对微笑,叶储君笑容优雅,笑不露齿,“符侯有心黄袍加身,于我自然是没什么不方便。但是,为符侯计,自古以来,乱臣之名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即便英雄如曹操,自身没有篡汉,还被后人骂得个奸雄。”
“哪,符侯,和晏初合作不过边境五洲而已,而且离符侯领地甚远,归不得符侯管辖,符侯除了一个虚名之外,便得不到任何好处。和我合作,我则有办法让符侯成就一代令名。”
符桓终于提起一丝兴趣一般,看向面前微笑着的女子,“相君有什么妙计?”
“称不上什么妙计,只是给符侯一个许诺。我呢,和晏初并不一样,我只想符侯不要插手塑月的事情即可,而我回报储君的,则是我将尽我一切可能,扶助荣阳太子即位。”
说到这里,符桓安静看她片刻,忽然大笑起来,“啊,储君对我荣阳内情很是了解嘛,嗯?”
荣阳世代分土封王,到今日国土之一半都全是诸王领地,这些亲王等等,被称为公室。今上只有太子这么一个皇子,而这位皇后虽然是太子生母,出身大族,但其实不过是一个望族旁支庶出的女儿,荣阳最讲究出身血统,能干精明一如符桓,不过是因为庶出,就无法继承公爵爵位,何况是皇后。就因为血缘关系,这位皇后在三年前才摘下了空悬十数年的后冠,而荣阳太子以唯一嫡子的身份,二年前十八岁冠礼上,才被立为太子。
诸王对这位太子相当不满,而某些实力强横的亲王,则根本就无视帝国唯一的皇子,立太子的仪式上,竟然半数亲王缺席,其中荣阳当今皇帝的嫡亲弟弟,也是诸多亲王中实力最雄厚的一位,干脆连使者都没有派来。这怎么都算得上大不敬之罪了,但今上懦弱,再兼之国力衰微,拥有可以和公室一较高下的豪族门阀又都态度暧昧,皇帝剩下的力量不过和公室抗衡个平均,便不了了之了。
可以说,荣阳帝国名门之中,只有符家对这位表面风光,实则尴尬的皇太子,伸出了友谊之手。说白了,符家握有重兵,荣阳门阀第一,把家主的妹妹嫁给了皇太子,为的不过奇货可居四个字。
政治从来就是赌局,符桓赌的就是少人看好的太子,输了固然万劫不复,但是一旦赢了,那就是唯一赢家——叶兰心上面那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话不过是为了最后这段做铺垫而已。
她话说得明明白白,给你土地你是为他人做嫁衣;你要谋反呢也还谋不了,不过我可以帮你家主子登基,符桓你自己选选看那样划算些。
符桓何等精明的人,听了这番话脑子里飞速推演,心下已立即有了计较。
他慢慢笑道:“人都说东陆列强各有所长,大越擅文,塑月善治,龙楼善蛊惑,现在看来,相君的蛊惑之力,只在传说中的龙楼之上。目前这选择,无非是成王殿下给了我一个看上去好吃实际不好啃的骨头,您则给了我一张面额很大,但是到底能不能兑现也是个问题的银票,啧啧。”
叶兰心听了也不以为忤,只笑吟吟看他,“符侯是聪明人,自会做最好的选择。”
“哈,聪明人,哈。”他没什么笑意地笑了两声,忽然正色,说道:“此事干系重大,还请殿下容符某好好想想,然后,符某还有个不情之请。”
“请说。”
“请殿下在符某做出决定之前,可以居住在符某天天都能看到的地方,有利于我和殿下……沟通。”
这摆明了就是要拿她做人质,哪知叶兰心毫不在意,点了点头,“就随符侯的意思。”也一点儿不提和自己人再见一面或留个言什么的,让符桓不禁又对她另眼相看了些。
又闲说了几句,符桓转身临去之前,忽然转头一笑:“险些忘了说,前些日子,并不知道殿下身份,等等鲁莽行动,还请见谅。”
叶兰心不动声色,只轻轻一笑,“这是自然。”
向她点了点头,符桓走出,叶兰心一双深灰色的眼睛紧紧看着他,一看符桓出了门,她立刻向前平铺,眼眶里小眼泪一泡泡的。
啊啊啊啊,腰好疼,肩膀好酸,她多久没有坐起来像个人了啊……
就在叶兰心泪汪汪在美人榻上滚的当儿,符桓出得门来,外间一张小靠,琴娘正悠闲靠在上面,看他出来,纹丝不动,眼都不抬,只轻声问了一句:“出来了?”说完这句,她想想,又追了一句,“她是谁?”
“叶兰心,塑月储君。”
女子没有一点意外神情,只哼笑一声,“果然……;“随即眼神一冷,轻笑一声,“那么,你和她都谈了些什么?”
听她这样问,符桓眼神忽然便有了一线悲凉凄苦,他走了过去,双手轻轻捧起她脸颊,让她那双细长眸子对上自己碧绿双眼,低声言语,声若叹息,“……这么多年,我可曾让你伤过一分一毫?我可曾做过任何一件对你有一点点损伤的事?”
女子听了,轻轻怔了一下,想说什么却还是没说,无声轻叹。
一刹那,他和她之间,便仿佛隔了一线阴阳,细薄,而跨越不得。
章四十飞奔吧!小猪(上)
第十六章飞奔吧!小猪!
听了这一声叹息,符桓怔怔的看着面前垂下眼睫的女子,忽然自失一笑:“……原来,你还会为我叹气……”
这话出口,连符桓都觉得自己太过可怜,不禁又是自嘲一笑,放了手,轻轻转头看向别处,顿了顿,才淡淡说道:“我和她的事情算是谈妥,只不过,大概要借你的地方安置一下这位储君了。”
“这倒没关系。”不再追问他们都说了什么,琴娘点点头,轻轻一掌推开了一扇窗户,立刻一片极淡的阳光跳了进来,外面天色一片蛋青,显是已快天亮了,“倒是你再不快和她一起走,就怕萧逐一醒你们谁都跑不掉。”
“这是自然,不过,在此之前,倒要先除掉一些跟在她身边的小麻烦。”符桓无所谓的说出这一句,轻轻一弹指,空间里忽然有疾风掠过,但这不过是刹那的事,一下之后随即无声,仿佛刚才不过是一个错觉。
琴娘定定凝神看了他片刻,慢慢开口:“她身边跟的有暗卫?”
符桓略点了一下头,“八成是萧逐的星卫,不过不足为惧。他的星卫之首数年前忽然消失,去了这个天枢,其他星卫不过小菜一碟罢了。”
说完,符桓就要转身下楼,刚到门口,忽然站住,转头向她,“你也和我一起回去,萧逐若是发现叶兰心不在,这里早晚都会找上来。”
女子忽然一笑,一双细长凤眼优雅眯细,轻轻问了一句:“符桓,先不说那位储君,萧逐你到底想要怎么处置?”
符桓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看着自己袍袖遮掩下被绷带缠绕的右手,过了很久,才低低说道:“杀了他。”这三字出口,刚才那一点儿女情态立刻不见,符桓负手而立,一身华贵银紫,一双碧绿眼眸在这句话里凶戾眯细,直如正待择人而噬的凶兽一般,“先不说此人和我十年前战场上的旧怨,单说现在,他和叶兰心之间传闻沸沸扬扬,真成了婚事,叶兰心此人本就不好对付,有萧逐为助,以塑月国力,又加上大越,这天下间能直接以兵力相抗的大概就只有长昭了,没有半点好处。再说,原先成王和叶兰心都求着我来扶助登基,现在叶兰心有了萧逐,我在叶兰心这边自然就成了二等筹码,就算是为了要买个好价钱,也要先除掉萧逐。”
安静听他说完,女子点点头,“所以我不走。”
符桓委实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整个人一愣,回头看她,却看她嫣然一笑:“哪,我不走啊,这样他一定会发现我,那么……”琴娘起身,摇曳多姿走向符桓,抬手,轻轻抚摸上他淡色嘴唇,雪白指尖若即若离拨弄他唇瓣,然后贴身而上,声音轻轻扫过他耳边颊畔,姿态暧昧,“你就无论如何,拼尽性命也不得不杀他了,对吧?”
符桓碧绿色眼眸忽然慢慢沉了下来,碧绿色泽一点点加深,仿佛如雷雨前倒映雷云万顷的千丈寒潭,然后,他慢慢的,一点一点的笑开了。
他轻轻握住她指尖,侧头,嘴唇贴合而上,轻轻吻上她耳际,“……不错,那样的话,我一定会杀了他的,不惜一切代价。”
“哪,你就喜欢这样子吧?高高的,优雅的事不关己的看着男人们为你而厮杀,血流成河,嗯?”
琴娘妩媚一笑,轻轻拍拍他的脸,“没错,我喜欢这样,我喜欢看你们为我争斗。然后……”她吻上他的嘴唇,呢喃消失在胶着的唇舌之间。
她说:然后,符桓,那是你的义务,不是么?
从你和我降临到世界上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符桓,你为我而生,为我而死。
他笑着回答,是啊是啊,你的话,地狱我也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他叹息一般的说。好不好?
萧逐发现叶兰心消失,已经是第二天中午时分的事情了。
虽然折腾了整整一天,但他毕竟是武人,子末睡下,寅初就起来了,先去找同样早起的阳泉,一起去看了晏初,虽然不可避免的看到了他不怎么喜欢的荧惑,但是确定晏初彻底脱离了危险,他也松了口气。
在晏初这边待到了卯时,也不见叶兰心出来,他到这时候还没多想,只想着她是女子,昨天又受了伤又折腾到这样晚,晚起一些也没什么,他还特意吩咐侍女们不要去吵她。
结果,转眼就到了中午时分,还不见她人影,怎么贪睡也该起来吃饭了,萧逐命侍女去唤她,结果侍女惊慌失措的回来报告,说叶兰心房里被褥什么都整整齐齐,显是昨天晚上一夜就没有回来,山庄里也没找到人。
萧逐一听,只觉得头嗡的一声就大了一圈,立刻到了无人处招来身边随侍的星卫盘问,这个星卫是跟随在他身边的,听了主子询问,立刻召唤其他星卫,却一点讯息也没有,萧逐立刻知道,大事不妙!
他脑袋里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就是奔出去找荧惑,结果赶到的时候荧惑正扶着晏初喂粥。被萧逐拉了出去被就不怎么痛快的荧惑一听问他叶兰心行踪,立刻笑得跟朵芙蓉花似的,心情特别好的丢给他一句话,我又不是她娘,我不知道。转身进去了。
萧逐望着那道施施然离去的纤细背影,控制了下自己焦躁心绪,决定去找现在还能说话的比较靠谱的人,出了门就去抓阳泉,在山庄后面找到了阳家的族长,把事情简要一说,阳泉愣了一下,立刻带他去那幢小楼。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叶兰心这个女人不给他找些麻烦是绝对不痛快的!
两人飞奔而去的时候,阳泉简要把事情和他说了个清楚,萧逐一声不吭,只恨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居然以为那个女人身上带了伤自己能安生点。
——叶兰心不给他惹麻烦正如让老虎改和兔子一样啃白菜一般的不现实。
你等着,这次不要给我抓住,抓住了我就——
还没等他想出来惩罚的名目,两人已到了楼前。
阳泉出面和楼下守卫交涉,正在计较的当儿,萧逐脸色一沉,懒得和他们废话,足尖一点,如一只红色凤凰一般拔地而起,这一下兔起鹘落,一干人等只觉得眼前红影一闪,萧逐已无声登了楼。
小楼窗户紧闭,只有三楼一侧开了一扇,萧逐轻盈掠入,悄然一点声息也无的落地,然后,就看到了那个屏风后靠在美人榻上慢慢剥着葡萄的女子。
琴娘银红抹胸,杏黄丝衣,长长的云一样的袖子滑到肘弯,松松的堆着,露出一截手臂藕一样洁白,风情绰约里隐约带着一种异样妩媚,却和前两次见她时的感觉截然不同。
她面前三个水晶盘,一个已然空了,一个堆满皮,另外一个则满满盛着剥掉外皮,水晶一样鲜嫩的葡萄。
自顾自剥着葡萄,把手上最后一颗剥好的葡萄放进水晶盘里,琴娘仿佛根本不知道房间里多了个人一般,自言自语道:“剥葡萄可真是个麻烦活呢。”说罢,看了眼自己指头上丝丝漓漓的汁水,她轻声一笑,拉了一下身边一道绳子,萧逐昨夜见过的青衣小婢立刻进来,恭恭敬敬端走了两个盘子,她转头,直直看向萧逐。
萧逐在这一会儿功夫已然脑子里飞转,想了无数个怎么和这女子开口询问,但是当那双漆黑的细长凤眸向自己望过来的时候,他脑子里一紧,刚才想好的辞令一下子都飞了,他脱口而出一句话:“请问您可见到了我的女官?”
这句话一说出来,萧逐只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谁知道女官是谁啊,而且上来就问,岂不是太急躁了,一下子就让对方知道他有多重视那个女子了么?
女子听了这句,眼波一动,最后轻轻一笑,向后靠去,极其优雅的伸展了四肢。
“你是说……叶兰心么?”
“——!“萧逐浑身一悚:她怎么知道叶兰心这名字的?
叶兰心身份机密,即便符桓也应该是不知道的,她怎么这样轻松就说了出来?可能只有一个,昨晚叶兰心上楼之后和她有所接触,那么,她应该相当清楚叶兰心的去向,叶兰心很有可能就落在了符桓手里——
一想到这里,他跨前一步,一双明若秋水的眼眸一瞬不瞬的看向面前女子,“那塑月储君下落还有劳您告知。”
塑月储君四字他格外加重语气,他不知道琴娘是谁,只能点明叶兰心身份。
琴娘却只冷哼一声,抬头看他,一双眼眸眯细,便带了一线凌厉的妩媚。
“我说我不知道的话,平王殿下又待如何?”
“……”萧逐沉默,他还真不能如何。
他能如何?这里是符桓的别院,叶兰心又没有表明身份,名义上不过是他身边一个女官,他身边又没带什么人,上报了失踪,符桓装模做样的搜查一番,拒不交出人来,他又能如何?
他无言的看着对面矜贵悠闲的女子,很慢很慢很慢的开口:“是的,我不能如何,但是,请您记住,也请您转告符侯,若叶兰心出了半点闪失……”
他话未说完,女子接口,“她如果出了事,你又能怎样?嗯?”这话说得挑衅无比,琴娘这么说的时候仰头看他,凤眼眯细,说不出的凌厉妩媚。
萧逐没有立刻回答,他笔直看她,过了半晌,这个绝代美貌犹如上古凤凰的青年非常非常缓慢的弯起了唇角。
他本就美貌犹胜女子,此刻唇角微弯,眼睛里所有的情感全部消失,他整个人便有了一种出鞘之剑一般的狂凛之气——这气息却又是内敛的,并不张狂,只是随着他的微笑慢慢的,一点点的扩散。
——就仿佛上古名剑刹那熔铸,冷冽又灼热的溶液慢慢荡漾开来一般。
“萧某确实不能怎样,只不过,到那时为止,您和符侯就已是萧某的敌人。”他忽然伸手,慢慢向女子脸上那层覆面轻纱而去——
章四十一飞奔吧!小猪(下)
作者有话要说:修正更改了阳泉的部分对话
整合了一下章节——不行!住手!
非常清楚他想干什么,但是琴娘在移动身体的时候却惊悚的发现,她根本动不了分毫——
在面前这个绝色青年释放出的凶冽气息之下,她的意识很清楚该怎么做,但是身体却屈服于本能,完全动弹不得——转不开视线,明明不恐惧,却无法移动分毫。
那是生物对于另一个生物所具备的压倒性力量所产生的,本能的敬畏。
细长凤眸睁大,她眼里倒映着那红衣绝世的身影,有非常微弱的风从她面上拂过,她清楚,萧逐已拿下了她的面纱——
然后她看到了萧逐的微笑。
他对她说,对萧某而言,敌人,只有消灭一途。”
说完,她清清楚楚看到自己雪白面纱云一样坠地,然后那个俊美青年对她礼貌躬身,离开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您的面孔,萧某已经记住了。告退。
“……”直到他完全消失,琴娘才慢慢弯身,捡起地上那团面纱。
一点点合拢五指,慢慢握紧。
然后,她弯起唇角,轻轻念出两个字“萧逐……”
——萧逐!
萧逐下楼的时候,阳泉正在楼口等他,看他出来,阳泉也不说话,两人一起走出小院,萧逐停步,看向身旁此时此刻依然眉眼含笑的男子。
察觉到他的视线,阳泉侧头一笑,开口问道:“找到储君了?”
“没有。但是知道她落在谁手里了。”
“……符桓?”
“不过问题应该不大,对方已知道她的身份,除非……”想说除非晏初从中作梗,不然叶兰心没什么问题,但是他转念一想,阳泉立场未明,这句话便吞了下去,话题一转:“阳大人,此后如果储君向您提出这次一样的要求,还希望您拒绝了好。”
两人停在两院之间一处花园的小湖旁,脚下碧水依依,身畔柳丝千条如丝,听了这句,阳泉唇边笑意更浓,举步向湖心小筑走去,萧逐随之而去,到了湖心,阳泉随意拣了个地方坐下,笑吟吟地看着萧逐,答道:“抱歉,殿下之命,恕阳某不能答应。”
萧逐眉毛一轩,正要说话,阳泉伸出一只手,截住了他的话头,“殿下是大越的亲王,并不是我塑月的亲王,敢问殿下,是以何种身份来要求阳某的呢?”
这一句立刻堵住萧逐:确实,他到底能以什么身份来要求阳泉呢?
他算什么?
看他低了头去不说话,阳泉微笑,“储君的一切要求,我都会照做。不管她的要求看上去多么危险。”
“——!”萧逐立刻抬头,对面男人却只是回了他一个淡淡轻笑,“因为我相信储君。我相信她的才能和眼光,所以,她做的一切,我无条件支持。”
这句话很确实的阐明了阳泉的立场,萧逐心下稍微宽慰的时候,冷不丁的思维就转移到了别的方向:她扑男人被抽掉牙你也支持么……不对,我想这个干吗?
于是萧逐暗地里冷汗一把,只觉得是不是不靠谱这种东西会传染,现在这种危险时刻,他居然会一路遐想到这些……
自责了一会儿自己思维脱轨,萧逐定了定心神,阳泉继续慢悠悠地说道:“殿下,储君曾经差一点就成为我的妻子。”
啥?妻子两个字听得萧逐立刻全神贯注,两只耳朵啪的支楞起来,安静等待下文。
哎呀哎呀,好有调教大型猛犬的成就感啊~~
看到自己一句话调动起萧逐所有警觉,阳泉很开心地点了点头,继续,“准确说来,在我二十岁第一次见到她之前,我一直是她丈夫的人选,而且,我也以为,我一定会娶她,成为塑月的帝君,进而……成为塑月的皇帝——”
最后一句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听得萧逐浑身一惊,他一双美丽优雅的眸子慢慢眯起,注视着对面抱膝而坐的男子,一点一点,渗出一种森寒气息。
“此话怎讲?”
“啊,忘记解释了,是这样,塑月没有妾制,男女继位权力平等,便不存在嫡庶,一贯是长子继承。长子死了便换长孙,如果长子一房绝脉,便由次子继承,如果皇帝膝下无子绝嗣,便由皇帝最年长的弟妹来继承,如果这个也死了,便由这个弟弟或妹妹的长子来继承……以此类推,明白了么?这种异常明确的继承制,确保了塑月数百年来,从未因夺位而内乱,也从未有过一次谋叛。”
萧逐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而现在的塑月皇室呢,第一顺位继承人是储君,排列在第二的,是成王,第三便是今上真都帝的兄长安王叶询,但是安王身体极其不好,实际上无法继承。今上除了叶询便再无兄弟姐妹,先帝和先祖皇又都是独子,那么,真正的第三顺位继承者,就应该是太祖皇的最年长的弟弟或妹妹的后人来继承,那么,你说那个人是谁?”
萧逐忽然有了一些奇妙的预感,他看向面前笑吟吟的男人,看他轻轻颔首,“是的,就是我。我的曾祖母就是太祖皇最年长的妹妹。由我这样的旁系来继承皇位,在塑月历史上屡见不鲜,现在塑月皇室的子嗣问题其实已经很危险了,三个直系继承人里,可以真正继位的,只有储君,那么,让我这个事实上的第三顺位继承人与她成婚,这样的话,万一她无子而殁,其他两位又无法登基的情况下,我就可以继承皇位。”说到这里,阳泉微笑了起来,“从小,每一个人都告诉我,我一定会成为塑月的帝君,而且有可能会继承皇位——从储君诞生的那一天起,我和所有其他的人便是如此认为的,直到,我见到她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