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曾听说过,宁将军是因为获罪而死,而宁夫人因为与宁将军伉俪情深,在宁将军死后也跟着去了。就算父皇仁爱,没有因为宁将军而牵连家人,可也不能收留一个罪臣之子啊。”
“话可不能这样子说,父皇是惜才的好皇帝。”沈蕴卿很愿意侧面的点拨他。
沈煜自然不笨,微微一想就明白了过来:“不会的,当时的宁师傅还那么小,谁能看出有没有才华,可父皇让他拜当时最好的大内高手为师傅。我还听说,因为这个,萧将军似乎上过多次折子,父皇才把他打发去教我与五哥的。”
听到弟弟如此切中要害,沈蕴卿赞赏的抬眸望了他一眼,嘴角含笑不语。
沈煜接着试探道:“父皇应该很喜欢宁师傅,这样做,必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吧。”
沈蕴卿更加的高兴:“继续说。”
得到姐姐的首肯,沈煜继续道:“不得已的苦衷,让我想想。那个时候,似乎是萧家开始崛起的时候吧?而宁将军也在军营,难道和萧家有关系吗?”
“然后呢?”沈蕴卿想听听他能推测到什么地方。
沈煜道:“具体的情况现在不好推测,想必是因为萧将军的缘故,让宁老将军蒙了冤屈,而父皇正是用人之际,其中一个已死,而另一个虽然有罪,也不得不网开一面,顾全大局了。”
见沈煜这样聪明,沈蕴卿欢喜,但还是板着脸道:“如果真的是这样,你不觉得父皇罔顾法度了吗?”
“那是与大宛战争最激励的时刻,坚持正义,后果可能是赔掉整个东越。那样的代价太惨烈了。”
“你是赞同父皇的做法了?”沈蕴卿问道
沈煜明亮的眼眸望过来,声音坚定清晰:“在国家存亡与法度之间,换谁都可能那样做。算是一种委屈小家,顾全大局的做法吧。”
他顿了一下,带着一种犹豫道:“只是父皇也没有想到,后来萧将军的权势会成为今天这样大,连他自己保护下来的宁师傅都不能自己来用,委屈宁师傅去做个骑射师傅,也算是父皇自己养虎为患。”
“不错,你长大了。”沈蕴卿对弟弟这半年的成长,由衷的喜悦。
原来,他增长的不仅是武艺,还有心胸。
沈煜摇手:“姐姐不要夸我,从前,教书的师傅不是好师傅,说是皇子,还不如几个在外的郡王,谁愿意正眼多看我。母后与姐姐不也是在萧贵嫔的手下吃过亏,哪里有个公主的样子。好像自己的性命随时会被人取走一般,这些时日,虽然惊险颇多,可没有人再敢鄙视我们,甚至五哥也跟着我们受到了较好的待遇。”
风沿着开启的门缓缓的吹进来,碰的珠帘丁玲作响,如此刻沈蕴卿的心。
一直以为沈煜不过是孩子心,不会想到这么多,没想到,他的委屈不比自己少,那样的时刻,如此没有安全感的沈煜,不知是怎么走过来的。
心疼夹杂着复杂难掩的情绪,她重生是为了让在意的人生活得更好,只是现在的沈煜比她相信的还要聪慧与优秀,让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沈煜见姐姐神思飘忽,伸手握住她的手,传递着姐弟之间那种永恒的力量:“姐姐,等我长大了,一定保护好你和母后。”
“好,姐姐相信你。”沈蕴卿回望向自己的弟弟,两个人互视,终究宽慰的一笑。
不多时,郑内侍回来悄声道:“回公主,宁师傅出宫望北去了。”
沈蕴卿点头,打发了他,才接着道:“亲人忌日,自然伤心,你作为学生,要好好的宽慰师傅才行。”
了解了前因后果的沈煜,明了的点头。
沈蕴卿接着道:“还有件事情,要和你说。你既然喜欢小厨房的那些点心,你师傅也喜欢,我这里有个宫女做的一手好点心,让她跟着你去。。”
“这可是好事,不用天天惦记姐姐的点心。只是,她走了,姐姐要吃可怎么办?”
“好厨子又不是她一个,她只会你爱吃的那几样。不过,可不是白给你的。”沈蕴卿笑道。
沈煜点头:“姐姐,只管说要什么?”
“你的东西,姐姐我可不惦记。不过是这个宫女,也喜欢学习点拳脚功夫。可就是年纪稍稍偏大些,怕宁师傅不教。你到时候要想办法让宁师傅教你们的时候,指点她几下就行了。”
“这个啊,只要有点心吃,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沈煜嘻嘻笑着。
瞧着弟弟那个样子,沈蕴卿笑道:“记着,等你吃腻了点心,在给我送回来,我可舍不得那个宫女呢。”
“好,姐姐只管放心。不过,这宫女叫什么名字?告诉我,我一会儿带着她过去。”沈煜问道。
“青岫。”沈蕴卿知道沈煜见过自己的宫女,也不隐瞒,只管道来。
那沈煜听说,也无什么惊讶,只是语气佩服:“原来是她,那样的宫女,真的让人心生服气,我可真佩服她的勇气与胆量,比好些男儿都强。”
“她有胆量,让她跟着习学一下拳脚,回来在我身边也放心些。”
“姐姐,只管放心就好。”沈煜答应下来。
姐弟两个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些其他的话,看着又一次日暮西陲,沈煜告辞出来,带着青岫回去了。
送走了沈煜与青岫,沈蕴卿也算了了一件心事。
回头吩咐人,准备轿撵赶往皇后的凤梧宫中。
宫中规定,朝中嫔妃、公主每日必要到凤梧宫中进行晨昏定省,皇后顾忌天晚路不好走,只要每日晨定即可,昏定就都免了。
而沈蕴卿则每日里必要去上两遭,皇后说过几次,见她不听,心里也愿意女儿多多陪伴,也就顺着她了。
进了凤梧宫,伺候着皇后进了晚饭,自己也陪着吃了些,又说了好一会的家常,才从凤梧宫出来。
此时,秋风甚凉。
轿撵早已换成围轿,由四个太监抬着,因为晚饭进的香甜,沈蕴卿感觉坐在那轿子中气闷的很,又见清风明月,悦人心神,便不愿坐那晃晃悠悠的轿子,打发了他们,只留几个小太监跟着,扶着红醉的手,信步沿着长长的甬道,往回走去。
甬道两旁隔着二十步,便竖着两人多高的风灯,虽不甚明亮,道路却也清晰可见。
因为今天的天气好,秋风轻抚,减了些寒意,到似夏末的回光返照,温温凉凉的扑到人脸上,使人舒服。
红醉笑道:“今天的天气到好,无一丝的云,连月亮都看着清晰许多。”
顺着红醉的话,沈蕴卿仰头望天,果然,玉华如练、姣姣挂与天边,上面的阴影似乎勾勒出一副老婆婆的脸。
红醉继续笑道:“怪不得,都喊月亮为婆婆,瞧那图形还真是一张老婆婆的脸。不过,月亮上不是住嫦娥吗?难道嫦娥不是美女,是个老婆婆不成?”
沈蕴卿目光闪烁:“你瞧着是个婆婆脸,我倒看着像是有个人在砍树。”
“真的吗?奴婢怎么没有发现啊?”
“你就没听过,吴刚砍桂花树的故事吗?那边的一块,似棵粗壮的大树,而这边是高举的斧头,与半边人影。”
“也是啊,让公主这么一说都有些意思了。”
主仆两人说说笑笑的收回了目光,却不成想面前突然出现一个高大的人影,吓了红醉一跳。
沈蕴卿蹙眉,借着微弱的风灯,看着向自己行礼的人,正是方景惟。
沈蕴卿心中恼恨,也不叫起。
方景惟见对方一直都不说话,也不敢擅自行动,只得道:“公主,夜路难行,怎么没有传轿撵,要不在下去传轿子?”
沈蕴卿的冷眸扫过眼前之人,前世、今生,他的野心未改。这让她想起,自己与他初见与桃花林下,温言笑语也是一位翩翩佳公子。
可惜,那副皮囊下是欲壑难平的心,不仅吞掉了她的性命还吞掉了大好河山。
今生,她避着他,几次躲过他追来的目光和刺骨的阴谋,却在这里遇上了。
方景惟见对方久久不说话,忍不住抬头,却在碰到那双冰冷凤眸时,冷冽的打了一个哆嗦。
那样如刀的眼神,是在看自己吗?
方景惟自问,除了那次自己与沈曦洛被碰到以外,就没有与这位三公主有过接触。
可是,那样的眼神似乎是几辈子的仇恨,才能拥有的。
方景惟低头思索,记得与三公主第一次在那漫天桃花林中相遇,她拖着病弱的躯体,也不愿让他帮忙,使他郁闷了好久。
他这样的一表人才,多数女人都爱与他亲近,甚至连沈曦洛都不惜用身体来留住自己,而只有眼前的这个女人,似乎对他很是不屑一顾。
桃花林后,因为宋霭的出现,让他心怀记恨。
第76章 是猫还是虎
在后来的布局中,方景惟故意将泻药塞进了三公主的寝殿,却没有伤到她分毫,反而使沈曦洛被冤枉。
那个时候,他开始注意她。一次次的阴谋,被她一次次轻而易举的破坏,甚至连沈曦洛那样狠辣的招数,她都能反败为胜。
这样的女人,让他越来越有兴趣。这才是聪明的女人,只有这样的女人,才陪站在他的身边,看着大好河山。
今晚,他是故意出现在这里,想要看看这位公主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不管她是怎样的反应,反正他已经安排妥当,在三个月内,必将其收为自己的胯下之人。
方景惟想到这里,似乎勇气在慢慢的回来:“在下听说公主温婉大方,只是在下没有得罪过公主,为何公主对在下这样冷漠?”
见仇人开口,沈蕴卿冷冽一笑,冷漠吗?她都想亲手宰了他,可是,现在不能,因为他将会是牵绊住沈曦洛最好的棋子。
沈蕴卿低头冷淡一笑:“方侍卫多心了吧。”
这笑本来冷漠至极,可在这昏黄的灯光下,却显得倾国倾城,恍的方景惟心中一紧,惊叹这位三公主果然拥有天人之姿。
“公主,不是在下多心。我与公主第一次相见与那漫天桃花林中,惊与公主的绝世仙姿,心疼公主的病弱,本想上去帮扶一把,谁知公主却躲我如豺狼,在下不知为何?”
沈蕴卿见这人真是脸皮厚的如城墙,连这样的事情都要来问个究竟,这让人鄙视。
“你不是豺狼,谁是豺狼?”
方景惟哪里想到她会如此说自己,讶然出声:“公主什么意思?”
“豺狼是拥有狼子野心的,你的雄心壮志在本宫看来就是狼子野心,不是豺狼又是什么?”沈蕴卿扶着红醉的手,在也不想与他多话,径直想要离开这里。
方景惟听到此话,惊的心中乱跳,思前想后,不明白也不能认同这位一直病弱的公主会知道他的身世及大业,只认为其中必有什么误会。
身形一晃,挡住沈蕴卿的去路,躬身道:“公主的话,在下不敢苟同,还请公主明示!”
沈蕴卿没有发现方景惟不仅心思狠毒,还是个无赖流氓,正思量着如何避开他的纠缠。
却忽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冷如冰激的话:“方侍卫,这是要公主给你解释什么吗?”
话语里夹杂着熟悉与安全,沈蕴卿不用回头也知道此刻站在身后的是陆承霭。
果然,方景惟一愣,抬起的眸中闪过一道寒光:“原来是宋侍卫啊,在随侍军里待的不错呀。”
说是随侍军不过是扛旗的护卫罢了,与方景惟的御前侍卫,是有天壤之别的。
当时,他们俩个同时被贬,如今方景惟又回皇帝面前,而陆乘霭还是在原地,这里讽刺的意味甚浓。
陆乘霭轻轻一哧:“多谢方侍卫关心,在下舒服的很。只是这天黑路滑的,方侍卫不好好的守着自己的岗位,跑到随侍军职所周围来做什么?难道,也想与我同患难不成?不过,我可真不欢迎你。”
沈蕴卿听着身后男子清朗朗的话传进耳朵中,一直以为陆乘霭是个不善言辞的人,没成望,嘴上也如此的刻薄。
强忍着笑意,继续端庄的站着,只觉得身后有一股风划过,一个墨黑的影子,从自己的身后,瞬间来到眼前。
仰眸一望,还是坚毅的脸庞上有着一双微眯的狭眸,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微一动:“在下参见三公主,让三公主受惊,是在下的错误。”
谁都知道,甬道的旁边是御花园,御花园外便是随侍军的驻扎地。这一块的安全,是在随侍军的范围内。
陆承霭这样说,自然合情合理。
沈蕴卿了然的点头,凤眸斜斜的扫过旁边的方景惟:“既然是你的错误,你就要负起职责来。御前侍卫跑到这里,让父皇知道了,不知会怎么样呢?”
“在下明白。”陆承霭低头轻声应道,转而冷眸高声对着方景惟:“方侍卫,你既然惊了公主的驾,不如,就让在下拉你去皇上面前说道说道。”
那方景惟明知道自己进到后宫不慎妥当,不过是仗着御前的身份,与一身武功在这里,纠缠着沈蕴卿。
想来,沈蕴卿不会武功,又是与他孤单孤女的单独见面,她也不敢声张,才使出无赖的劲头。
可那里算计到,身后还有一个宋霭,且武功也比他高深。
心里恨恨的一哼,好汉不吃眼前亏,这样的事情自然不能硬碰硬。
“是在下鲁莽了,还请公主见谅。既然公主不愿见到在下,在下告退就是。”方景惟躬身行礼,站在一旁按照规矩等着沈蕴卿走了,才退下去。
沈蕴卿知道方景惟是个很会趋吉避凶的人,过多的难为,也不能换回什么,只是看着他,心中恨意更深。
冷冷的盯着他瞅了一会儿,只觉的心中团团怒火就要溢出胸口,真怕自己一时冲动,抽出他腰间的那把长剑,照着他的胸口来一下。
可她明白,她是杀不了他的,更何况无故杀人,是受人把柄。她对他的恨,如黄河之水,波涛汹涌,哪里肯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让这个人死掉呢。
忍了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你退下吧,如果再有下次这样欺侮主上,本宫立刻回禀父皇!”
“是。”
听着那低低而不甘的一声回答,沈蕴卿没有在说什么,一直盯着那个可恨的身影消失在长长的甬道中。
陆承霭借着旁边风灯的光,悄悄的打量着眼前好些时候,都没有看到的人儿。
在夜色中,脸部的轮廓虽然不甚明显,但能看出姣好的皮肤如羊脂玉般,泛着微细的光芒,一双灵动的凤眸,在此刻显出一种落寞与伤感。
美还是那样的美,只是在也没有了当初躺在他怀中的娇弱,剩下的是一种幽暗如深夜眼眸的深沉与坚强。
原来,她不是一只病弱的小白兔,甚至不是一只看似温顺实则暗藏锋利的猫。那些曾经的假象,掩盖了她最初的本质。
经过时间的洗礼,与一年的风霜,她似乎是一只虎,当然,是一只看似还是可爱的虎仔。
但,只要是虎,终究有一天会长大,陆承霭突然就笑了,或者,她会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个很好的合作伙伴,不是吗?
当然,他还要继续观察,直到她能够真正的成为他合作伙伴的时候,他才会说出自己的想法,这期间,不妨就多观察观察,甚至在有必要的时候,能伸手拉她一把。
比如,刚刚有豺狼出现的时刻。
沈蕴卿静静的立着,心中的怒火在方景惟消失后,快速的湮灭,继而觉察到,旁边这个男人在看自己,不,是一动不动的打量自己。
侧头蹙眉,红唇中带着一丝不满:“看够了没有?”
被她请冷冷的目光回望过来,他双唇不自觉的抿了抿,似乎在消除自己的紧张感觉,如实说出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没有。”
“…”
好大的胆子啊,以前的他总是默默不语,就是急了,也只是略带愤怒的瞪着自己,今天却说出这样的话来。
沈蕴卿自感今天流年不利,走了一头嗜血的豺狼,来了一只更具威胁性的老鹰。
心中略有不舒服:“原来都是一样的登徒子罢了。”
“不一样。”陆承霭眼神灼灼的望着眼前大约只到自己肩头的人,想着,如果把她拥进怀里,会不会感觉更小呢。
“宋侍卫就不需要巡逻吗?天天跟在本宫后面做什么?”沈蕴卿虽然在世为人,也经历过情感曲折,但这样被人直直的盯着,自然有着小女儿的娇态与害羞。
陆承霭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刚才看见方景惟拦着她,明明知道她有好的方法可以摆脱,但就是要偏偏出手相助,将她护在自己的身后,不愿她自己去操心赶苍蝇。
自己跟踪她的事情,被她聪明的看出来了。
不过,看出来是一回事,承认与否又是一回事,他可不愿承认了被她三言两语的打发掉,以后不能侧面的保护她了。
那样,他可就失去了与这只小老虎合作的机会。
陆承霭心中呵呵的笑,脸上的神情纹丝未变,一本正经道:“在下不敢,只是路过,不愿公主为一些讨厌的苍蝇费心,在下替您打跑就是了。”
苍蝇?
这可是从陆承霭口中说出的新鲜词汇,不过,那个方景惟可还真是个无赖苍蝇,莹莹嗡嗡的讨人厌。
见他比喻贴切,沈蕴卿紧绷的小脸略略的放松,迈步向前走去:“原来宋侍卫也会幽默?”
“没有,公主不觉得这个比喻很附和他吗?”陆承霭跟在沈蕴卿的身后,微微的向前走着。
沈蕴卿没有反对,也未答话。
陆承霭见她不说话,也就沉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