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微臣要献您两个大礼。”
那是新郎官嘴里说着的话,我眼皮一抽,手指关节咔咔作响。沈清浊这盏“灯”,本来就很费油。
周围长眼睛的生物可都盯着这看呢,我清了下嗓子,声音高了八度道:“爱卿大婚之日,本王还没送你大礼,你怎么反而要献礼予本王,莫不是娶媳妇高兴坏了,糊了脑子?”
沈清浊摊开手掌,“这如意坠代表微臣的一番心意。”
这就是所谓的欠抽吧,这东西有必要在这个时机送?
见我没言语,沈清浊将如意坠递了上来,又道:“陛下如意,才有臣等如意的将来不是?”
外头百姓热闹地捡着钱,把都城交通搞得瘫痪了。府里声音更响,大家一片赞叹,溜须拍马,祝我吉祥如意寿比天齐。且不说这是谁的主场以及成亲才是正经事儿,就说“寿比天齐”这四个字里冒出的老妖怪味儿我就不咋喜欢。
我仰头将那枚如意坠举起,对天细看,它通体白玉色调,可正中却悬着一抹翠绿,摸上去细腻油润,绯色的流苏在我的呼吸中荡了荡。
“咦,本王觉得这东西好眼熟。”
摄政王的酒盏送到嘴边,停了。陆湛拧起眉毛,抬眸。冬阳干脆就从位子上站了起来,眼睛瞪得像铜铃。
气氛有很奇怪的僵止。
沈清浊前进几步,凑到我的耳边讲:“第二件大礼——从今起,离国不会再有摄政王了呦。”
“不会再有摄政王”这话在我耳边绕啊绕啊绕,我突然心里一阵的凉,“别”字还未脱口,周遭就升腾起一股白雾。卫昀拍桌而起,高高在上,声音是从未有过的震怒和惊慌:“快护驾!”
霎时,从天而降数名黑衣刺客与御林军激战起来,尖叫推搡奔跑混乱弥了我的眼,头有些晕,心中剧烈地翻腾起来。
天地变色,风起云涌,该来的总要来。
“保护陛下!保护陛下!”人群中撕裂地喊声,我已分不清是谁的音。
剑花翩飞,刀剑无眼,冬阳陆湛第一时间将我护住。场上黑衣占据上风,手里持得罕见兵器削铁如斩发,御林军身上暗红的血就似汹涌而出的喷泉。
都城里本就被捡钱的百姓阻塞了每处道路,援军迟迟进不来,那些黑衣刺客佯装目标是我,我被护在中心,满目忧急地环顾。
白雾软了大多数人的骨,功力下降得不是一点半点。只有那些早做准备的黑衣刺客没被影响。
彼时,半空中的火红与绛紫纠缠,带着寒渗渗的戾气和凶狠的杀气,那刀光剑影招式凌厉,空气中全是“咻咻”的剑花声。白色的雾尘,飘溅的血滴,一方连连阻挡,一方步步紧逼。
卫昀擦了一下唇边的血,抬剑挡招,“卑鄙!余孽!”
火红身影闻言耸肩,遂继续扬臂挥剑,“呵呵,笑话。”
最是危急,卫昀的武器脱手,对方那一剑就朝着他的心脏刺去。
我脑子里出现的声音激烈交织——
“他很危险,我会杀了他。”“从今起,再也不会有摄政王了呦。”
“你若能给我三分信任,我就不会这么辛苦。”“你信我?为什么信我?”
……
“梁骇!”我凄厉大叫一声。
火红身影侧头看我,拧着眉头似有不解,那剑的速度和角度有所微移——
天色变得更灰尘,卫昀的绛紫衣衫上出现一朵血花,慢慢绽开,怒放。
月明珠有泪 89 说谎就是不忠的开始
更新时间:2012-5-2 18:20:46 本章字数:1341
那血花骤然开放的声响,压下了尘世一片浮华,我胸口慢慢察觉到的,是一丝微弱的疼挑起,然后酥麻扩展到四肢百骸。
不知我于何时晕眩,只依稀记得,在意识溃散前,一个怀抱将我拥紧,鼻尖萦绕着浓稠的血腥味儿,有声音在说:“千秋别怕,我还在。”
……
我清醒时已是三日后。彼时,屋外漫天的雨浇洒而下,我抚着后颈坐起,看见冬阳在桌前剪着花枝,金凤瓷瓶里三三两两歪插着几朵,屎黄色的万寿菊……
“再换个爱好吧,冬阳。”
“咔吱”一剪落下,冬阳拧头看我,然后呯呤哐啷就往门外冲,大叫:“太医,快传太医!”
过了片刻,太医号完脉,摸了一把山羊胡子,慢悠悠说道:“陛下龙体无碍,只是心中郁结,要尽快疏通啊。”
疏通?疏通……如果沈清浊是梁王的遗腹子,他为何剑剑朝着卫昀而去,我们离家才是灭他全门的一方啊……通,怎么通?
冬阳告诉我,那日因我的激情一嗓,嚎得沈清浊分散了注意力,剑虽刺中卫昀,但并不是要害。陆湛果断跃身帮忙,姗姗来迟的御林援军将战局形势扭转……
雨水洗刷着万物,没有停的意思,我踱步于廊下,正欲去解心中的那个谜团。
一方紫色堵住我的去路,“不准去。”
音调不高,但那股凛冽气场,浓浓弥漫。
“哦?倘若本王非要去呢?梁王之子前来复仇,总得给他个说法不是?”
卫昀古潭深水般的凤眸一眨不眨,“千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和你的江山。你应当明白。”
“本王承受不起。”
我错过他,慢慢向大牢的方向走去,卿葵在旁支着伞,不发一语。
事情到了这一步,实在是神奇的不得了,本该是幸福的新郎官,此时正倚着牢房栏柱,嘴角叼着稻草,带着蔑视天下的神色。
我问道:“坦白地讲,你是何时决定要这么做的?”
沈清浊颔首道:“坦白地讲,我不想说。”
我眉毛皱成一团,“你怎么这么糊涂,我父皇与成王掐架那是陈年旧事,人亡即止,如今物是人非,你想迁怪于谁?成王起兵造反本该满门被株,不管他的哪位妻妾逃过一劫生下了你,梁骇,你都不应回来。再者,这么多年相处,我知道你对功名权力无感,追求的只是骄奢淫逸,你现在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为了你啊。”他扬起一侧嘴角。
与沈清浊的沟通进展相当困难,我额上青筋在不停的跳动,几乎要爆破,遂拿出那枚如意坠抵着他的眼,问道:“就是这么让我如意的?”
“他跟你说我是梁王之子?呵呵,梁王之子又怎会有离国储君的如意坠?果然是师徒情深啊,你父皇的这个徒弟,没收错。”
我的视线细细扫过他全身,“这话什么意思?”
沈清浊放慢语速道:“说谎就是不忠的开始,你们的爱情已经走向灭亡了,姐姐。”
我一阵心绞痛,“你……你胡叫什么?”
月明珠有泪 90 陈年旧孽
更新时间:2012-5-2 18:20:51 本章字数:1660
当传说还原本来的面目,沈清浊眼里的戏谑化为晶亮亮的东西,不久,便顺着他的脸颊淌下——
庆德二年。
梁衍之还只是离国的一名骠骑大将军,奉圣上旨意征战边缘四个小国。此等战争,实力相差悬殊,梁衍之就带兵顺着一路打过去,前三个小国装装样子赖好抵抗了几下,就坦然投降归顺。
最难啃的骨头是名为胡安的小国,国土不大,国民不多,却各个英勇善战,完全与离兵不分优劣。彼时的大将梁衍之在两军相对的战场上,看见了对方阵营里骑在马背上的将领。
是一位女子。
有好看的容颜,战袍如火,在枯木飘零的深秋愈发动人。
女子的眼神望了一眼手上执着的九曲枪,声音柔软平静,“本宫的‘骇’不常饮血,尔等若是识相,尽快退出胡安国界。”
这女子勇气着实可嘉,梁衍之的笑意含在眼帘,抬起手下令:“杀。”
胡安国的公主胡姬,上得了战场抵得过大军,靠的就是手中那把名为“骇”的利器。在梁衍之血污染红的视野里,胡姬将“骇”刺于他的肩膀,女子的声音飘落而下,“回去告诉尔等的王,再若来犯,本宫绝不姑息。”
……
离国肯定是要再犯,不然你当庆德陛下是吃闲饭的吗?于是,梁衍之收到圣令,伤好继续战。
这场战事从秋天延续到寒冬,白茫大雪下,绝色倾城地女子与梁衍之交战数次回和,黛眉拧成一团;梁衍之将其制住,剑抵玉颈,“投降吧。”
胡姬并不作声,梁将军移开剑,“好吧,继续,直到你心服口服。”
……
冬天过去,春天到来,两国之间的战争断断续续,离国后方资源充足,耗得起久战。可胡安国百姓种植生息受到影响,老国王遂向离国求和,离国圣上应允,提出要与那个刺头儿公主和亲。
庆德三年。
两国停止战争,捐弃仇怨,胡安与离国结为唇齿之邦。胡姬出嫁,那把“骇”却不知所踪。大将梁衍之被赐藩王称号,远离都城镇守一方。
庆德四年初。
胡姬有孕,圣上赐予未出世的婴孩储君如意坠。
同年五月,梁王进京面圣,酒酣之际讨要胡姬,庆德陛下勃然大怒起兵开战。战场厮杀上,梁王手持那把消失许久的“骇”对抗了两个月,终不能敌,战死。
庆德陛下胜利而归,胡姬望着自己失而复得的武器久久不语。圣上大怒,怀疑胡姬的真心与清白。
同年七月,胡姬缢死。她自缢时肚中已怀有近七个月的胎儿,庆德陛下没有允许胡姬入皇陵,当日就让胡姬的族人收敛了她的尸体带出宫。胎儿在运尸途中奇迹般产了下来。
所谓传说,并不可信,他并不是梁王之子,而是父皇的……
沈清浊低下头去,喃喃道:“我只是想看看,这离国皇宫是如何吃人的。”
大片水泽从我的眼里溢出,那一直埋在心底的信任,源自于血缘,还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等我死后……就把我埋在汪洋山吧……只盼来世,我们不再是姐弟,那时再一起荒度光阴吧。”
我用手背抹了下脸,“别说的跟遗言一样,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死的。这大牢你都是第二次进了。”
沈清浊怔怔地看着我,眼里的忧伤让人有些吃不消,“你会永远记得我吗?”
我踹了一脚牢门,很严肃很严肃地说:“记住,什么罪都不要认,你是沈清浊,那些刺客你不认识。记住没有?”
他的脑子还在神游,“可别把我忘了,答应我。”
我愤怒地瞪他,“你要是敢死,我立马把你忘干净!不信你试试!”话毕转身。
“离千秋。”背后有声轻浅的呼唤。
我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
红杏出墙来 91 他来跟我告别
更新时间:2012-5-2 18:20:57 本章字数:2214
直到申时三刻,雨势才有所转小,好像痛哭的孩童终于嚎干了嗓子拿到糖果,然后默默抽泣着。
御书房里,卫昀展着没有血色的脸将一沓罪状放在我面前。以往我太纵容沈清浊,只要不涉及人命,他贪污卖官敛财之类的行径我都睁只眼闭只眼,昏君罩着奸臣,已成了人尽皆知但谁也不去道破的秘密。这回,摄政王要借此时机清算总账,沈清浊是真的要走上绝路了……
我按住卫昀的手,眼神上移,声音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燎原,你怪我对你信任太少,可你,又曾对我说过几句真话?”
卫昀慢慢低下头来,眸子黑若点漆,那藏着的幽深秘密就要揭开,“作为帝王,你要听的应是对江山社稷有益的话。”
“可这江山本不是我的,当年离国只要有一个皇子活着,都不可能由我登基。”我有些急,执起如意坠询问,“这皇位是他的,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卫昀的目光牢牢钉在我身上,扬起剑眉,“早告诉你的话,然后呢?”
“……”
他作出假设,“然后,你会把皇位让给他,以他的贪腐能耐治国,离国不出三年必亡,接着,改朝换代,东陆的十三朝离姓帝国从此不复存在,你是想拿这些政绩面对列祖列宗?”
我迟疑了一下,“可是,我也没有能耐……”
“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做皇帝,你很厉害,”卫昀深吐一口气,直身看向窗外的雨帘,“何况,你还有我。”
我满心沉重,“这么说,你从未想过废了我,自己称帝?”
“从未,我不姓离,师父的培育之恩,我誓死不忘不叛。只是我的话,你从未信过,一直拿我当敌人。”
他扭过头来望着我,似在等我的反馈,眼神里有着隐约的期盼,那丝丝悬于我们之间的牵连,正等待着成长为粗壮且再也分割不开的羁绊。
外面的雨还在窸窸窣窣地下着,且冷。
我颔首,“那好,既然你从未想称帝,也说我很适合做皇帝,那你……就退位吧。”
此话刚从我嘴边流出,霎时就感受到了卫昀灼人的目光,我的眼睑里好像突然长出了很多倒刺,渣得我生疼,再也不能眨眼,再也不能抬眸……
气氛僵持了半晌,卫昀仿佛在顶着脑神经崩断的壮烈,开口道:“好,明日我就下退位诏书。”
退位……摄政王退位的话,沈清浊的条条死罪,哪怕是减低成革职抄家发配边疆也好,只要能留下一条命,只要能活着。
不知过了多久,卫昀已经离开,蜡烛已经燃起。我愣坐在御书房,一想起沈清浊,突然就有些偏头痛。以往我不算勤勉,只知晓贪玩享乐,有劲儿了就与卫昀斗,把所有聪明机智都费在无谓的较量上,不值当不值当。
这些经历啊,就当是成长需要脱的一层皮。从此,我将孤身一人了,所有的过去都要摒弃,未来我要好好执政,不能给离家列祖列宗丢脸。
离千秋,这次,你该长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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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声翻动书页的轻响,我一回头,沈清浊站在书架旁,穿着那身火红的衣,沾着口水又翻一页,口气慵懒道:“呐,原来陛下你把《玉X团》藏这里了,怪不得微臣以前找不到。”
我怔怔地看他,那眉仍是浓墨一般,轻佻地桃花眼朝我眨了眨。
他走过来,递给我一块帕子,“擦擦。”
我摇头,“本王不热。”
他勾了百分之零点三的弧度朝我笑道:“哈喇子流出来了。”
“……”
他的周身透漏着一丝流云般的闲适与慵懒,缓缓将书弃置于一旁,在我面前摆起棋盘来,“杀盘棋吧,这回陛下不会赢,信不信?”
我扬起一侧嘴角,略带鄙夷道:“切,本王这辈子从没在你手里输过棋,你是天下最臭最臭的臭棋篓子。”
他提起茶壶倒下两杯香茶,笑着映出酒窝,“这回不臭了。呐,先说好,赢了可别嗷呲可别闹啊。”
“本王有帝王风度,爱卿你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各自执棋,不出片刻,他眼中精光一闪。
我心里咯噔一下,耍赖般毁乱棋盘,“哇,好大的风,棋被吹乱掉了,重下。”
烛火中他的容颜带着暖柔的形态,话语也如往常一般肆无忌惮,“您在微臣心中伟岸的形象,已经快要崩成渣了陛下。”
我有些不爽,瞪他,“你口不干啊,屁话那么多。”
他看着我,桃花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暗芒闪动,仿佛又带着几分柔情,半晌,摇摇头道:“不干。”
明明说着不干,他却气定神闲地执起那杯茶移到唇边,对我笑了笑,喝了下去。
我还没来得及张嘴,就有人在摇我,声音哽咽:“陛下……陛……下,沈清……他……”
我迷蒙着抬起头来,烛火还是那样暖绒,面前没有棋盘,没有热茶,一切都是我不小心打盹做起的一个梦。
只有卿葵哽咽着言语:“摄政王刚下旨,沈清浊‘贪赃枉法聚敛钱财、私屯兵器预谋造反’罪名确凿,赐鸩酒一杯,保留全尸,即刻执行。陛下……他已经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