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大人说:“是我君家作孽害了这女娃一生,便认她为了君家女儿,取名君玉歆。今日我君家得的是龙凤胎,其它事任何人不得向外提起半点。”
然后君隐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离诸带走了君玉歆,他跟在马车后面后悔莫及,若不是他将这个小女孩抱进府,小女孩就不会遭遇换眼一事,君隐哭啊喊啊,跟着马车跑了一路,可是六岁的他哪里能阻止这一切?他只能眼看着一切发生,却毫无办法。
他便努力变强,他想着,等到日后这个小女孩回来了,他就有能力保护她,让她再也不受人欺负,哪怕是君发财也不行,以补偿自己的过错。
她回来了,如此耀眼,却只能终日以白纱覆面,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就只是因为当年自己抱起她,将她推进了罪恶的深渊。
从一开始,所有事情的始端,都是自己抱起了她,带她进了君府,是自己害得她被换眼,被送上天机山,被人嘲笑是个瞎子,是自己害得她的人生完全被改写上了另一条路,是自己毁了君玉歆的一切。
最无可救药的是,自己不知在何时爱上的她,世人不会知道君玉歆与君家没有半分血缘关系,不会知道自己可以随意地去爱她,世人只会谴责他们,身为兄妹,竟行此伤风败德之事,是为恬不知耻,不知道德伦理为何物。
所有的一切都当年自己作下的孽,君隐却连责怪谁的权利都没有。
“玉歆,当年若不是我,你该过得很幸福吧,像普通女子那般,不必受这么多折磨。”君玉歆脸上划下两行泪,抬起手来摸了摸君玉歆的脸颊,多么的自责与后悔,如果没有自己多事,她哪里会这么苦?
君玉歆抬手,抚上君隐伤疤纵横的脸,抚去他的泪痕,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君隐一张脸尽数毁去,当年君隐又是怎么活下来的,可是此时她什么都不敢问,只能说:“若不是你,我连来到这个世上都不可能,哥,这么多年来,你一直背负着愧疚吗?”
“是啊,我恨极了自己,为什么不能保护你,恨极了自己眼看着你一脸鲜血眼睛被换却无能为力,恨极了自己怎么会蠢到把你抱给父亲去看。我多想玉歆你过得轻松一点,没有这双眼睛,没有君家女儿的身份,你不是我的妹妹,我便可以正大光明地,正大光明地…”
还是说不出口,那些年因为她是自己的妹妹,所以怕这被世人视为禁忌的情意会伤害到她,怕她知道后会难堪,会尴尬,会被千夫所指,所以强忍着满腔的爱意只能隐藏,眼看着她渐渐与顾舒玄出入成双,却什么也做不了。现如今,依然说不出口,那么浓烈的感情,要怎么用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说完?那是恨不得用一生来疼她宠她才能表达的情感,如何能一言蔽之?
他是如此痛苦又绝望地爱着君玉歆,能离她远些也好,便能渐渐淡了,可偏生每日都能见到她,能离她再近一些也好,便能渐渐习惯,可偏生他以为彼此天人永隔。
老天总是在跟世人开玩笑,明明是可以去爱的人,因为自己当年愚蠢的举动,生生变成了自己的妹妹。
明明是不可以去爱的人,因为自己的情难自控,不知不觉成了内心深处最不能割舍的羁绊。
于是只能痛苦地爱着一个不能爱的人,还要满面笑容地听她一声又一声叫自己哥哥。
只是,可还有人记得,羲和国第一公子的风华?
他俊郎无双,眉目若画,高鼻薄唇,面如冠玉,一袭月牙儿色的长衫上起着狂草诗书。三岁识字,五岁成诗,七岁便可做文章,一双眼睛漆黑如点墨,透着沉稳睿智,举手投足皆是底蕴与厚重,谈吐说话之间锋芒暗藏尽显胸中丘壑,他才情容貌皆完人,有如谪仙,旁人连嫉妒都嫉妒不起,只能仰慕。
那曾是让羲和国上下所有女子都倾心的羲和国第一公子,他从不对别人多露笑颜,唯有对着君玉歆,对着君家的亲人,方才不吝温情。他曾挥斥方遒,指点江山,却不是意气风化的模样,他总是稳重如泰山之石,于不动声色中透着睿智。他像一个真正的兄长那样,撑起着一方天地,任由弟妹胡闹肆意,而他总是眼含宠溺,从不责怪。
他曾经,是羲和国,第一公子啊。
如今他面目全非,丑陋狰狞,无人敢靠近,堂堂宰相府大公子沦为仇人的禁脔,任人鱼肉羞辱,屈了双膝折了傲骨,甚至抛弃了最珍贵的尊严与人格,他变得如此的卑微低下,如丧家之犬一般听人辱骂欺凌,以嗟来之食苟活于世,苟且偷生。
就连看到了最心爱的人,都不能上前相认。
“哥,当初,是不是离诸救下的你?他总是一身黑衣,或许还戴了一个铁面具。”
“正是,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玉歆,你不可能总是赢的,你总会输一些,输给时间,输给对手,输给…死人。
君玉歆忽然之间明白了许多,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哥…”君玉歆捧着君隐那张狰狞的脸,泪水怎么也忍不住,是离诸害的吧?是离诸把君隐变成这样的吧?可是君玉歆却不知道该如何向君隐说起,怎么说呢,故事那么长,要如何才能说得明白?告诉君隐她并非这个世界的人,这一切都离诸的预谋,君家的覆灭只是一个开始,他的目的是彻底毁了自己。
要如何用最温和的语言告诉君隐,所有人都只是一粒又一粒的棋子,离诸早早放好,他要用最尖锐的刀,彻底杀死我。君隐,我的大哥,我们互为尖刀,彼此厮杀,却没有赢的一方。
君玉歆一向自诩自己最会结网编阴谋,却终究不是离诸的对手啊,自己苦苦挣扎,最终仍是沦为他的刀子,果真是她总会输一些,输给离诸,输给死人。
大雪大得要将人的眼睛都迷了去,像是老天蓄势已久,只等今日一朝落下,彻底掩盖住一切罪恶,终结所有的丑行,君玉歆抱着君隐在大雪中快要被埋成雪人,君隐的眼睛渐渐迷离,快要睁不开,他能闻到君玉歆身上淡淡的香味,像是梅花的味道,感受到她的温度和心跳,只是太过悲凉,他想起那日他匆忙赶回家时,看到君玉歆的第一眼,那是一双多么好看的蓝色眼睛?
这些年,若不是时时想着她,自己怎么能熬过那些令人绝望的日子?
没想到上天终是怜悯他,死在她手中,死在她怀里,当真是这世上最令人心满意足的事情。
“君隐,君隐!”那边的江柳意终于冲破了人群要冲到君隐身边来,她脸上的妆容已经哭化,眼中尽是悲伤之意,君玉歆只是淡淡地抬头看她,云之遥赶来点住江柳意的穴道,他知道,君玉歆这时候不想任何人打扰,甚至是江柳意。
“君隐你不要死,你答应过我与我一起私奔的,你不能死,君玉歆你这个畜生,蛇蝎毒妇!你连自己的亲哥哥都杀,你会遭报应的,老天爷不会放过你的!”江柳意恶毒的诅咒一声接一声,像个疯子一样。
“哥,她说得没错,我会遭报应的,我的报应就是,终将孤寡一生。”君玉歆喃喃自语。
“傻瓜。”君隐笑了笑,那本是世上最难看的笑容,看在君玉歆眼中却尽是说不完的温热情怀,他用力抬起手,一如往初,轻轻捏了下君玉歆的鼻子,语气里是浓得化不开的宠溺与柔情:“我一直都在,你怎会孤寡?”
“哥…”
“叫我一声君隐吧…”这请求如此卑微,让我不以你兄长的身份,活一刻钟。
“君隐。”
可他的手早已冰凉,漆黑如墨的眼睛也已闭上,不知是否在生前听到了这一声他久候多年的,君隐。
第265章:生亦何欢
大雪彻底把君玉歆和君隐埋成了雪人,成了雕塑一般,没有人上前打扰,除了江柳意鬼哭狼嚎一般的叫声,到最后她也哭得没了力气,穴道一解她就趴在了地上,抽泣着望着君玉歆和君隐两座雪人。
“你知道吗?拢翠的消息是我刻意漏给你们的。”江柳意突然怪笑声起来。
“我知道,我是要让我彻底相信你府上的人是君忠,让我彻底地恨上他,不会将他与君隐联系上半点,对吧?”君玉歆的声音低低传来,“这也是离诸留给你的法子的吧?只有他才想得出如此灭绝人性的方法。”
“你现在知道有什么用?他一早就知道你是君玉歆,彻底不归站在天应寺山下望着,我便知道是你回来了,君玉歆,你为什么不死在离诀国,为什么要回来?你不回来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君隐也不会死。”江柳意哭着问君玉歆,她为什么就死不了呢?为什么还要回到羲和国?
她站起来摇摇晃晃,像是回想着过往:“当年我也以为他死了,古长月派出了弓箭手在从江南回君家的路上等着他,我觉得他必死无疑,可是有一个带着他回来了,他浑身是箭伤,我把他送去天应寺休养,那个救了他的人毁了君隐的脸,说只有这样才不会被人认出,我虽然恨着那个神秘人,但觉得这样也好,我就可以将他留在身边,不会有人知道他的身份。整整一个月,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一个月,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等到他出来的时候,他跟我说,带我去江家,我会帮你们对付古长月。你知道那时候我有多开心吗?不用他对付古长月,他只用留在我身边就很好。”
“我不顾廉耻与他***,又敬佩他总是智谋出众,除去没了君家公子这个称号,没了那张脸,他几乎没有任何改变,包括他不爱我这件事也不曾变过,他曾说,君家不亡。没想到,你居然还真的还活着。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君家死了那么多人,凭什么你还要活在这世上?你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脸面活着?”江柳意大声尖叫,指着君玉歆,哭声夹着骂声,格外难听。
“君玉歆不死,君家不亡,原来你也说过这样的话啊。”君玉歆轻抚着君隐的脸颊,感受着上面一道道的伤疤,当初该是很痛吧,离诸的手段我见过的,活生生撕下一张脸皮来,你肯定痛得不堪忍受的,“以前你一直想见离诸,是不是想问他当时怎么下得去手剜走我的眼睛?想替我讨个公道?他的祸心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包藏着了,可是我依然认贼作父这么多年,最后把你们都害死了。”
“我爱了君隐足足十年,那一年我在宫宴上看到他便爱上了他,这四年来是我过得最开心的日子,你为什么要出现?没有你,他不会爱上自己的妹妹,不会被世人耻笑,你为什么要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江柳意依然在大声质问。
“是啊,我为什么要回来,我不回来就不会中离诸的计,我为什么不死掉,我死了君隐就不必死,我为什么还要活着,活着只会害了更多的人。”君玉歆低声自问,是不是只要继续活下去,始终都会按着离诸布下的陷阱一路走到底,永远没有逃脱的可能?还会害死更多的人?
活着好累啊,君隐,活着这么辛苦,可依然要活下去,更累,我可不可也自私一回,就这样结束吧,本就不该存在于这世上的生命就这样结束,然后看看在地下能不能再遇见你们,我们便不要再投胎转世了,免得到了来世互不认识,做人这么辛苦,不如就做孤魂野鬼好了。
师父啊,我一直以为你留下的最大的后手是离诀国的瘟疫,逼得我离开顾舒玄,原来,真正的阴谋在这里等着我,是你将君隐变成这样,是你将君忠和君隐故意混淆让我误会至此,是你要让我亲手杀了自己的哥哥。
你知道我的性格,到了君家必定会利用君家的权势做一些有利百姓却不利皇家的事情,将君家送上巅峰,又一步步将君家逼到绝境,到最后又留下我跟君隐两人的性命,你还把君隐送给江柳意,因为你知道,以君隐的性格必然要替君家报仇,而他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江家,利用江家对付古长月。君隐是何其骄傲的一个人,甘愿沦为敌人的军师,只为了给君家报仇,对付古长月,你多狠,将一个一身傲骨的人逼成了一个男宠,一个禁脔,一个失去尊严的囚徒,还心甘情愿。
你又利用离诀国瘟疫之事,外加我报仇心切,明知以君隐的性格定然不会与我相认,所以你放心大胆地逼我回羲和国,只是为了逼我与自己的哥哥,生死相向。
甚至还安排了拢翠这样的妙棋,让我恨阿忠恨进心底,这样我对君隐下手便不会留半点后路,直到真的杀了我自己的哥哥。
你多么的聪明,握死了每一个人的死穴,每一个人都沦为你的棋子而不自知。
你对我,为何要如此残忍?
这天下对你来说这么重要吗?你连死都不放过我,你将所有一切都系于我身,任由我成为你棋局中的关键,腹背受敌,生死难料,成为你最好用的棋子,也是最大的弃子。
细想起来,自打自己与君隐在茶楼一叙之后所有的事情,看似君隐都在帮着江家,其实都是在给自己铺路,比如在自己诱使江柏道囤私盐被古长月问罪继而牵连整个江家的时候,他大可以杀了自己以保江家平安,结果他没有,而是杀了江柏道。比如江家没有银子军晌,他让江柳意变卖家产,是知道自己一定有办法让江家这个计划落空,否则凭他的智谋会想不到要提前在钱庄定下银两再做变卖之事?比如江家出征海上对抗离诀国失败,他让江家自削兵权却留下五万精兵,就是用以让江家与古长月鹤蚌相争,自己这个渔翁得利。
原来君隐你早就看透了我暗中准备的一切,所以你放弃了你原先的部署,在暗中一直帮着我,可笑我什么都不知道,还只以为你是在与我做对,替江家想转圜之法,可笑我还以为你是江家的军师,所以处处与你作对,可笑我还真的以为这世间有这么一个人,智谋无双我却未曾结识过,原来那人就是你啊。我早该想到的,是仇恨蒙住了我的眼睛,连你都没有认出来。
离诸,这是不是你意料之外的?又或者,这也是你的计划之一?让君隐来帮我,却不让我知道。
离诸已死,君玉歆连恨都不知道该恨谁。
“玉歆。”
君玉歆突然听到有人这样叫她,全身一个激灵,好像这个名字成了一个忌讳,但凡这样唤她小名的人都不会有好结果,所以她紧握着那管蓝玉发簪陡然坠地,摔成两截,映在积起的白雪上,白雪蓝玉,分外显眼,君玉歆便彻底清醒地意识到,是的,刚才是她亲手杀了君隐,那不是一场恶梦,她是杀凶,是杀死君隐的杀手,她就算死了也得不到君家的原谅。
云之遥看着一脸惧色的君玉歆心酸难耐,当他知道阿忠就是君隐的时候,他的惊讶不比君玉歆少,第一反应就是君玉歆该怎么办?如今看她,失魂落魄,像是整个人的生气都被抽干了一般。
曾经支撑着她活下去的是君家的大仇,云之遥便一直在担心,如果有朝一日报了仇,君玉歆该凭借什么活下去呢?她本就已生志不坚了。
可是云之遥没有想过,除了君家大仇得报,君玉歆还错杀了她在这世上最后的君家亲人,这要让她如何安然接受?
所有人都沉默无语,不知所措地注视着君玉歆,与死在君玉歆怀中的君隐,灵姬,笑姑,金钱豹,哭着跪下直呼大公子的钱隆,直到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披上了雪花,如同穿了一身白衣缟素,却始终没有人敢上去叫醒目光凝滞的君玉歆,好像她的时间就停在了君隐死的那一刻,再也不曾往前走过了。
云之遥望着一片狼藉的宫殿,叹了一口气,低声吩咐下去:“将江家父女押入天牢,朝中大臣禁足于后宫之中,那些君玉歆埋的暗子全部启用,敌方中愿意受降者继续先用着,不愿意受降之人送去喂狼群,一切都等玉歆好起来再说吧。”
笑姑走来吱呀呀的比划着手势,云之遥苦笑一声:“就算你陪着她,她此时也不想说话,这一回不同于上一次,上一次的苦她至少说得出来,这一次,却连说都不说出口。”
笑姑沉了脸色,总是笑的她捂着嘴,生怕自己难以克制的笑声会伤到君玉歆。
“找只飞得最快的鸟儿,替我送封信吧。”云之遥满目惆怅地说道。
也许如今,唯一能让君玉歆振作起来的人也只有他了吧,自己在君玉歆心目中的份量,始终是比不得他。
第266章:你是君玉歆
一个既无奈又怜惜的声音传来,他抚着君玉歆的头发,一点点掰开君玉歆紧握着的拳头:“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顾舒玄收到了云之遥传给白帝羽,白帝羽又加急传给他的信,信中说,君玉歆错手杀了君隐,当时顾舒玄便立刻召了白帝羽回去打理朝政,自己还未等到白帝羽回到宫中,便骑了快马驾了快船,一路奔赴羲和国而来,他赶到这个他熟悉的国家,来到这个熟悉的皇宫,看到的却不是他熟悉的君玉歆。
君玉歆抬起头,顾舒玄的脸并不陌生,往日里总是在梦中见到,她也并未激动,就好似与顾舒玄从未分开,一直在一起一样,她松开握紧的双手靠进顾舒玄怀里,低声说道:“我杀了我的哥哥,用一柄重剑,我精心挑选过的,足够将一个人的心脏刺穿一个窟窿,再也救不回来。”
“所以你无法原谅自己,这是在惩罚自己吗?”顾舒玄抱着她,轻抚着她的后背。
“我不知道我该恨谁,我只能恨自己。”真正的幕后之人是离诸,可是离诸已死,怎么恨呢?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如今这样,怎么对得起我?你一言不发回到羲和国,我像个疯子一样翻遍了整个离诀,杀了好多的人,民间称呼我为暴君,好不容易得知了你的消息,原以为你会过得很好,但你却把自己变成这副模样,你怎么对得起我呢?”顾舒玄叹息连成一片,他还有太多的未知要问君玉歆,可是如今君玉歆这样,让他如何问呢?
“顾舒玄,我觉得我最终会害死所有的人,包括你,云之遥,灵姬,笑姑,还有很多很多,所有跟在我身边的人都会被我害死的,我不知道离诸还有什么安排,我已经猜不到了,就像我永远也猜不到他会诱使我亲手杀了君隐一样。你知道吗,那是君隐啊,我哥哥君隐,不论我做什么他都包容我支持我的君隐,哪怕是跟君发财做对,跟羲和国为敌,他也会支持我的君隐,顾舒玄,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原谅自己。”
“那你就决定按着顾渊安排好的路继续走下去吗?”
“什么意思?”
“顾渊明知你与君隐的感情极深,还安排这样一招棋,无非就是要把你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你有想过,这会是什么后果吗?”顾舒玄抬起君玉歆的下巴,看着她空洞的眼睛,这一双璀璨的蓝眼睛,怎么能这般无神下去?
“羲和国会大乱,对吗?”君玉歆只是提不起力气和斗志,但脑子还没有迟钝掉,如果离诸真的早早预料了一切,也就应该料到了君玉歆一定会杀了古长月,攻破皇宫,而届时皇宫一乱,便是整个羲和国大乱。如今君玉歆成日低迷,跟随君玉歆的人没有了主心骨,大乱中的羲和国便没有重新整理的方向。
顾舒玄点点头,说道:“那你还记得,几年前过年离诸在除夕晚上跟我说的话吗?若你负我,我将如何?”
“你必将隔海相追,问一个原因,倾覆羲和,讨一个结果。”
“是的,海上航线是你与我一同策划经营起来的,但你我都知道那条航线最大的功能不是经商,而是方便离诀国海战运输货物,如今离诀国的战船还停在羲和国海岸线上,只要我一声令下,这没有皇帝,大乱的羲和国便是我囊中之物,你懂吗?”
“你会攻打羲和国吗?”
“我认识的你会问这样的问题吗?”
顾舒玄认识的君玉歆是不会问这样的问题的,因为是否攻打羲和国根本不是顾舒玄一个人能决定的,他刚刚坐上皇位未太久,许多时候还要依仗朝中老臣,羲和国皇上驾崩,国无君主,举国大乱的消息必然瞒不了多久,总会传到离诀国里,到那时候大概满朝文武都会联名上书要求顾舒玄出兵攻打羲和国。
顾舒玄虽是皇帝,但也不可犯众怒,即便能强压下这些联名上书,压得了一时也不压不了一世,离诀国早晚会出兵羲和,早晚会夺取这一片土地,而当年顾舒玄发的誓言便会成真,若君玉歆相负,他必倾覆羲和。
离诸,在那个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
君玉歆恍然一笑:“果真是这样,他想要的是这整个天下,想要是两块玉玺合并寻找幻境,所以他做的所有事情,都只是为了这一个目的而已,我只不过成了他最好用的棋子。”
“你知道两国交战会死多少人吗?”顾舒玄见君玉歆话多起来,趁热打铁地说道。
“我知道,那顾舒玄,你身为离诀国陛下,真的不想将羲和国这个曾经让你沦为质子,备觉耻辱的国家纳入版图吗?”君玉歆却反问一句。
顾舒玄一时哑然,他没想到君玉歆的问题会如此尖锐,但他自有最好的回答:“如果是你守护这个国家,我或许会考虑不破坏这里的一草一木,因为与你为敌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但若不是你守护这个国家,我的大船和铁骑会毫不犹豫践踏上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天下一统,是每一个帝王都想做的事情。”
这是最诚实的回答,没有带上半分私人感情,与君玉歆为敌,实在不算明智之举,而当君玉歆决意放弃守护的时候,离诀国便可以肆无忌惮,如今的羲和国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抵抗离诀国的进攻呢?君家江家皆去,宫中一片混乱,大臣们还被关在宫中,朝政停滞,整个羲和国都处于瘫痪和混乱之中,这个时候,羲和国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抵挡离诀国的进攻。
君玉歆望着顾舒玄,莫名一笑:“你在拿整个羲和国作赌,逼我重新回到现实吗?”
“我认识的君玉歆可以输,但输了也绝不会就此罢休,哪怕她的敌人是一个死人。”顾舒玄定定地看着君玉歆,“就算是君隐,他也只是想让古长月死掉为君家报仇而已,从未想过要将羲和国彻底覆灭不复存在,你的父亲君发财也是因为拼死守护这个国家才牺牲的,君家一门忠烈都是为了羲和国,君玉歆,你要让羲和国毁灭在你手上吗?”
“我何时变得这么重要了?”
“从你背负君这个姓氏开始,不论你曾经对羲和国的百姓有多深的恨意,因为他们污蔑君家,诋毁君家,否定君家,但我认识的君玉歆,绝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就眼看着羲和国的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你始终是我最初认识的那个君玉歆,心系天下,悲悯苍生,这是你与生俱来的东西。”
“顾舒玄,你不该用这么高尚的道德借口来绑架我的。”君玉歆苦笑一声。
“你是君玉歆啊,你生来,便该君玉歆天下!这就是我,是君家,都给不了你的东西,只有你自己能争取能得到的东西。”
君玉歆细细看着顾舒玄的眉眼,他跟以往有些不一样了,他的长眉终于彻底压住了桃花眼中的多情,变得威仪无方,桃花色的薄唇里也抿进了身为帝王该有的冷血和薄情,他渐渐的,越来越像一个帝王,所以连他说出来的话也带着极强的压迫性和侵略性,让人无法反驳。
她伸出手摩挲着顾舒玄的脸,说道:“你变了。”
“这里没变。”顾舒玄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那里的心脏正强而有力的跳动着,“这里从来都没有变过,只要你相信我,对你我永远都只是顾舒玄。”
“我爱你,君玉歆。”
君玉歆眼中温热,蕴出了泪光,哪怕早就知道他爱着自己,可是第一次听到他如此直接说出来的时候,君玉歆的心头仍是一颤,那份悸动是能治愈一切伤口的良药,可以覆盖所有的悲伤和绝望。
守在门口的云之遥一直背对着大门,但里面的话却一字不落地传入他耳中,当他听到顾舒玄最后说的那句话时,再也无法支撑自己状若无事地站在这处,他看着漫天飘舞的雪花若飞絮,感觉有什么东西彻底从他身体里,生命里流走了,干干净净,一点不剩,他再也没有任何机会靠近君玉歆的心了。
可是他能怎么办呢?除了顾舒玄还有谁能让君玉歆走出眼前的绝望呢?他眼看着君玉歆在身边,却给不了任何温暖,哪怕他的笑容永远都是如初阳一般,君玉歆若视而不见,再耀眼的初阳也比不得月光动人。
“云公子。”灵姬自雪地里走来,与他对望。
“灵姬,我知道爱上一个不可能之人的痛苦,我劝你早些放开,不要落得如我一般的下场。”云之遥微笑,嘴角弧度刚刚好,承住了飘落的雪花,在他嘴角化开,入口便是苦咸。
“那云公子为何还要执迷不悟?”既然能劝得别人,为什么自己放不开。灵姬没有明白,看得明白与放得开,从来都不是一回来事,理智从来追不上感情的脚步。
“我下山之时,天机老人为我算过星象,说我此番下山命中有一大劫,我一直不懂,今日方才明白,玉歆便是我最大的劫,既然是劫,便避不得,逃不开,且受着吧。”
第267章:垂帘听政
事情远比顾舒玄说的更为严重,离诀国的皇宫御书房里坐着白帝羽,白帝羽眉头快要敛到一起去,这些天朝中送来的折子十中八九都是在请兵攻打羲和。当年离诀国惜改羲和,如今已身为天子的顾舒玄沦为质子,是离诀国颜面上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的一个污点,若不是朝中老臣一力保荐顾舒玄,那十多年的质子生涯他早就留不住太子之位。
如今也正是这些忠心耿耿一心为国为民为顾舒玄的老臣联名启奏,羲和国大乱之际正是离诀国出兵之时,这等机会百年难遇,一旦错过离诀国再也没有一统天下的机会了。更何况当年陛下所受之辱,总要讨回来才是。
白帝羽愁得头发都要揪掉了,他望着这重重宫阙,内心纠葛。
陛下,你真的要为了君小姐放弃这个机会吗?你真的要放弃攻打羲和国,甘心原谅当年所有的屈辱吗?那些羞辱过你的羲和国国人,你真的要就此放过吗?那个曾经满怀壮志,要站在这片大陆最高处的你,去哪里了?
爱情,真的那么重要吗?重要到可放弃最渴望的东西。
“红槿,你说陛下此时在做什么?”
“自然是在陪着君小姐。”
“如果你是陛下,你也会放弃这个机会吗?”
“我不知道,但如果是陛下正受磨难,我会放下一切去陪他渡过难关,白帝羽,我们是忠心陛下的。”
“可是离诀国呢?”
“我只是个女儿身,想不了那些家国天下的事,陛下要做什么,我便做什么。白帝羽,如果你要为了所谓的家国,背弃陛下,我红槿将是第一个与你为敌的人。”
白帝羽回过头看着红槿,她神色已安然了很多,再也没有对君玉歆的嫉恨难解,若是以往,红槿此时会更想杀进羲和国,杀了君玉歆吧?可此时她却愿意成全,也许这就是成长,在经历磨难之后,终于能成熟地面对不属于自己的爱情。
罢了,罢了。
“虽说陛下治国严谨,但想来朝中也是有不少贪官奸臣的吧?”白帝羽突然说道。
“自然。”红槿笑起来,这么多年来与白帝羽互相配合,其间默契自是旁人难比。
那就转移视线吧,在离诀国闹出点什么事来,给我们那位情中痴儿的陛下争取一点时间。
在羲和国的皇宫里有一个与这满目肮脏格格不入的人,小皇子这些天受了些惊,那日的宫变轰轰烈烈,朝中朝外如今一片噤若寒蝉,朝官们等着他们未知的命运,百姓们等着他们下一个将要下跪的天子,而小皇子,只能等着是生,或是死。
君玉歆推开门,小皇子正如受惊之兔一般躲在床底下,这孩子一向极为漂亮的,粉雕玉琢一般,一双乌光溜溜的大眼睛透着机灵,此时却盛满了恐慌。这是曾经君隐救下来的孩子,若是没有君隐,古安和当年早就已经胎死宁贵妃腹中了。
“你叫古安和?”君玉歆坐在床榻下方,跟躲在床底的古安和说话。
“你是坏人,你杀了我父皇,还杀了母后!”小皇子骂道,小孩子的世界最是黑白分明不过,在他看来,君玉歆就是一个坏人。他被保护得太好,没有早早就受到阴谋的渲染,所以他面对君玉歆的时候,都还不懂得用那些巧妙的手法来讨好君玉歆,以作保命。
君玉歆轻笑一声,倒是没有人这么直接地骂过她,什么蛇蝎妇人,恶毒歹人她倒是听得多了。
“我还杀了你的亲娘,宁贵妃。”
“呜呜呜…你这个坏人,你还我娘亲,还我父皇!”古安和趴在地上,哭泣断断续续。
“我不知道你娘亲是怎么教的你,但如果你想找我报仇,就变得强大起来,我会等着你长大。现在,你是羲和国的皇帝,该有皇帝的样子,哭,是绝对不允许的。”
那尊贵威严无比的龙袍穿在一个孩子身上,不管裁剪得多么的合体,都是极为滑稽可笑的,堂堂天子,手握天下苍生的性命,竟只是一个孩子。
那日早上,君玉歆牵着穿好龙袍的古安和,一步步走上龙椅,而君玉歆坐在龙椅后方的珠帘之后,垂帘听政。
君玉歆曾问云之遥:“宁贵妃的死也是我安排的一手棋,你可能看出其中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