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一定要活过来。
第160章:舒玄眼盲
顾舒玄的马车停在了一处山林脚下,之后的路要走山道,马车已经上不去了,他掀开马车帘子,将双目无神静坐在马车里的君玉歆抱在怀里,快半个月了,君玉歆没有说过一句话,也不曾有过别的表情,喂她吃东西,她知道张嘴,喂她喝水,她也不反抗。
她精致得像是哪个能工巧匠做出来的最完美的人偶,美依然是那么美,但却没有了生气和灵魂。
突然下了一场小雪,雪花很温柔,轻盈地飘着,顾舒玄拉紧了君玉歆身上的狐裘,她错过了秋天。
顾舒玄一路跟君玉歆说了很多很多话,那声音温柔又怜惜,带着丝丝缕缕的哀戚,君玉歆,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要什么时候才能醒一醒呢?
山上跳出来几个刺客,顾舒玄已经见怪不怪了,这半个月来他不知道遇上了多少想杀他们的人,熟稔地扯过披风将君玉歆裹在胸前,顾舒玄长眉微敛,压住桃花眼里的轻佻和多情,满目威严。
君玉歆的世界是黑白的,她蜷缩在一个黑白的世界里,不肯去听外面的声音,也不肯去看外面的风景,她想躲着,这样躲着她就可以永远不必面对于她而言太过残忍的世界。
她什么都不想,什么也想不起,好像她的人生在这里断了片,那过往一切原只是梦一场。
刀光映着白雪一闪,成就一道刺眼的光芒,直直晃进了顾舒玄的眼中,他眼前一片惨白,微眯了眼睛。手中的长剑一缓,刺客的剑准确无误的送进了他的腹部,拔剑而出时,扬起一道血柱,猝然洒落在洁白的雪地里。
突然一抹血洒在了君玉歆脸上,她下意识去闭眼,仍有几滴盖在了她眼前,于是她黑白的世界洒进来了一抹腥红。
玉歆,玉歆耳边像是有谁在唤着她的小名,一声又一声,那是谁的声音?好像是天机老人的,也好像是老夫人的,又像是大哥君隐的,君玉歆眨了眨眼,那一抹腥红越扩越大,将她整个黑白的世界都染成了血海,无数的人在血海里浮浮沉沉,那些人她都认识,那都是她曾经最重要的人。
“没事了,君玉歆,你先坐一下。”不知道什么时候顾舒玄已杀尽了刺客,他最近杀心越来越重,出手必不留情,死在他手底下的刺客不知有多少了。
他挡在君玉歆面前,右手握剑,剑尖拖地,从剑身上滚落的血珠在他血后拉出一道笔直的血线。眼前的人很是模糊,顾舒玄拼了命地用也看不清,只隐隐约约看到几个模糊的影子,他咬着牙,太过用力,于是连额头和太阳穴的青筋都根根爆起。
有人奔袭而来,顾舒玄举剑,却偏了一寸,没能挡住来人的死亡弯刀,身上伤口又添一分。
他退了几步,离君玉歆近了一些,单膝跪地,展开双臂牢牢将君玉歆挡在身后,心里渐渐升起了恐慌,像是在蚕蚀着他的心志。
他看不见了。
他看不见刺客来自何方,也看不见眼前的黑色影子到底是树还是人,他甚至看不清自己手中的剑。他成了瞎子,一个瞎子要如何保护着君玉歆安然无恙地穿过这雪林?一个瞎子,要如何回到离诀夺回属于他的一切?
他自认不是心智软弱之人,可此时,他却感到无比的恐慌。
周围的人越围越紧,天生便对危险敏感的顾舒玄知道杀机和死亡在一步步逼近,而他此时根本无力反感,君玉歆依然浑浑噩噩,对外界事物概不关心。
而君玉歆眼前那片血海翻涌得越来越厉害,她的鼻端甚至能闻到浓烈腥臭的血腥味,这味道顺着她的鼻子钻入她的大脑和身体,在她每一个细胞每一条血管里游荡撞击,叫嚣着死亡的味道。
一道血洒在了她脸上,温热的血液泼在她脸上时,有种灼伤的痛感,君玉歆面纱下的眼睛里陡然照进了光彩,就像一个混沌不清的世界突然开天劈地一般的注入了一道光,照亮了全部的黑暗和灰色。
她大力的吸了一口气,像窒息已久的人猛地抽气,抽得心脏都有些发疼。
而她第一眼,看到的是倒在她面前的顾舒玄,不知他身上纵横了多少伤口,鲜血渗出了他厚厚的冬衣,染得脚下的白雪通红。
“顾舒玄,你眼睛怎么了?”这是她近一个月来说的第一句话,声音沙哑干涩,像久冬里的旱地,龟裂着无数的细缝,而她终于发现顾舒玄的目光毫无焦距,茫然地不知看着何处。
“你醒了?我没事。”君玉歆的声音如同天籁,响起在顾舒玄耳边,他竭力想装作无妨的样子,认真地看着君玉歆的脸颊,却不知自己看向了君玉歆后方,他再也没办法专注地看着君玉歆。
“顾舒玄!”君玉歆在顾舒玄眼前挥了挥手,他的瞳仁一动不动,君玉歆心中一揪,大喊一声。
就在君玉歆才刚刚醒过来的时候,刺客们已杀至眼前,高高举起的兵器就要砍下,君玉歆太久不曾松动的筋骨难以带着顾舒玄两人同时避开,只能下意识地扑倒在他身上。而顾舒玄伸手紧紧抱住君玉歆,心一横从雪原上顺着斜坡滚落下去!
一路尽是突起的石头和张牙舞爪的树枝,割裂了衣裳和肌肤,顾舒玄将君玉歆裹在怀里,拼却了全力不想她受到一点点伤害,自己却遍体鳞伤。
不知过了多久,君玉歆冻醒过来,睁眼时看到顾舒玄依然抱着她,天已黑了,夜晚的星星探着好奇的眼睛,打量着茫茫雪原里的两人。
“顾舒玄,快醒醒。”君玉歆挣扎着坐起来,拍着顾舒玄的脸。
可顾舒玄却沉沉昏迷。
君玉歆知道,再这样在冰天雪地里躺下去,顾舒玄早晚会冻死在这里,她运了运内力,拖着顾星杰楼身体往前走着,想找一处能避风雪的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顾舒玄觉得四周好温暖,在雪地里冻了那么些日子的他,终于感受到令人舒服的温度,连全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欢喜雀跃着新生的喜悦。
他卷曲如花蕊一般的睫毛轻颤,缓缓睁眼,眼前却是一片漆黑,他不知道这是天黑了,还是自己真的瞎了,努力感受了一下,旁边还有一个人,便轻声唤道:“君玉歆?”
“你醒了?”君玉歆握住顾舒玄的手。
“这是哪里?”顾舒玄终于承认是自己眼睛瞎了,因为听君玉歆的声音她就自己身边,他却看不见。
“从山下掉下来之后你昏迷过去,我找到这处地方,居然正好有一个山洞,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君玉歆恢复了往日里几分活人气息,扬了扬手中正烤得冒油的兔子腿。
而顾舒玄却不说话,只搅着身子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疼得眉头一皱。
君玉歆看着瘦得颧骨微凸的顾舒玄,心中微动,他本可以随离诀使团早早离去,却为了自己历经艰险,几次都差点死于非命,明明一眼的疲惫,还勉力笑着。
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的魂不守舍,他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君玉歆不是看不懂顾舒玄满脸的忧愁和着急,他总是怕自己出什么事,半夜睡觉也会惊醒,确认自己在他身边才会重新入睡。
而现在,他因为自己,双眼瞎掉了。
君玉歆在那一刻知道,自己不能再颓废下去了,之前一直是顾舒玄保护自己,现在应该自己保护他的时候了。她不能死,顾舒玄也不能死,他们两个必须活着走出这座雪山,必须活着去到离诀国,他们都有各自的仇要报!
他们不能死!
“顾舒玄。”君玉歆压住满腔的激荡,用尽量平静的声音唤了一声。
“嗯?”顾舒玄偏头看她。
“你不要担心,只是雪肓症,这是可以治的,等到了离诀国,一定能治好的。”君玉歆拉住顾舒玄的手,他掌心有伤,包着厚布。
“没想到,我最后成了你的拖累。”顾舒玄无奈一笑,他知道怨天尤人没有用,已经看不见了,就算恨上天再多,他也是看不见了,他更不可能怪君玉歆,顾舒玄,只是难过,但他连难过都不愿多说,选择承受下来。
不就是看不见吗,总是有办法医治的。
只是君玉歆,他不能拖累君玉歆。
“不,没有你,我早就死了。”君玉歆一双小小的,苍白得要透明去的,瘦可见骨的小手探上来,解开顾舒玄的衣服,带着些凉意:“伤口不深,可是不处理好若感染了就麻烦了。”
君玉歆自言自语,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子,倒了些粉末在顾舒玄的伤口上,又撕了一块身上的衣料给顾舒玄包着伤口,动作轻柔缓慢。
她做一切好像自然而然,就像她没有撕心裂肺过,没有崩溃毁灭过,没有失去一切过,她状若无事。
“君玉歆,你怎么了?”顾舒玄抓住她的手,紧张地问道,他觉得这样的君玉歆不太对劲。
“顾舒玄,谢谢你。”君玉歆忽然轻声道,谢谢你陪我走出这一段最痛苦的日子,谢谢你不离不弃始终在我身边,谢谢你一次次舍身救我。
谢谢你,在这里。
在我最黑暗的日子,你是光,是方向,是带我走出雾霾的明灯。
她探过身子轻轻碰了一下顾舒玄的桃花色薄唇,顾舒玄俯身下去咬住她的嘴唇,微微急促的呼吸萦绕在君玉歆鼻端。一吻辗转而深,君玉歆环住他的脖子,轻颤着的睫毛慢慢合上,并不熟练地回应着他。
“君玉歆,我不会趁你之危,也不需要你对我以身相许来报恩。”顾舒玄宽大手掌抚过君玉歆的脸颊,光滑细腻如玉。
顾舒玄不否认,他此刻忍得很辛苦,他也不是要做正人君子,相反如果可以,他非常希望与君玉歆做神仙快活之事,可是他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在君玉歆对他满心感激的时候,自己以施恩者的姿态,却接受她的报答。
这是对他,也是对君玉歆的侮辱,他要的是两情相悦,要的是情到深处,而不是感激。
在君玉歆没有分清这两者之间的区别时,顾舒玄不会碰她。
第161章:生死相依
雪山连绵万里,荒无人烟,两月又过去了,他们走到了这大山的最深处,雪已经积得很厚了,光秃秃的树枝上也挂满了冰柱,满眼望去都是冰雪。
一路上君玉歆搀扶着顾舒玄,他照顾自己那么些日,也是时候轮到君玉歆照顾他了,苦难中的二人互相扶持,不离不弃,有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东西都消失在了这雪山里。
生死相依,也不过如此吧?
“过了这条河,就到了离诀国。”顾舒玄握着君玉歆的手,听着君玉歆形容面前那条被冻结成冰的河流,离诀国和羲和国隔海相望,也一脉相连,这座鸟尽人绝的大山都是横亘在离诀和羲和之间的大脉。
这山奇险难行,连最识山路的猎人都不愿意来这山上狩猎,一不小心就要掉进深涧里,苦等数十日,都不一定能遇上能救命的人,又有野兽出没,更是危险。
顾舒玄曾经想过如果不能正大光明从海上回离诀,这山路便是他最后的退路,所以他倒对这座大山有几分了解,一路带着君玉歆翻山越岭,遇上无数猛兽生禽,总算是有惊无险的走过了大半。
君玉歆松开顾舒玄的手,回头看着身后的雪林,这里还是羲和,还是她曾与君家想要努力守护的地方,她曾凭自己的力量想让这个国度里的人稍稍好一些,她为这个国家里的灾民送过粮食,修过城池,她杀过无数的奸臣乱党,她曾想让羲和国头上的那片天稍许清明一些。
她为这个国家,真心真意付出过。
可是这个国家待她却极残忍,不是没有听到过,街上那些长舌妇人是如何痛骂君家,骂君家忘恩负义,有亏圣恩,骂君发财奸臣贼子,竟敢谋反,骂君隐临阵怯战,残害忠良,还骂君安纨绔恶劣,欺压百姓。
他们骂得何其精彩痛快,个个都恨不得去君家的坟头上啐几口浓痰,再踩上几脚,每一个人脸上都写着义愤填膺,大义凛然,每一个人都是道德与正义的化身,怒斥着君家一家人是如何卑劣可耻,猪狗不如。
甚至是君府倾力相助过的沛城,也再不提起那位君府小公子的名字,似乎这座城池被君家相助过都是一种耻辱,君安这个名字更是要被钉在耻辱柱上的,他们在街边的店里吃几口饭都要淬一口痰,骂上几句君家才能安心地咽下嘴里的上好佳肴!
他们普天同庆,奔走相告,燃起鞭炮,恭贺着羲和国最大的奸相终于倒台,这羲和国的天地终复清明,向皇宫里的那位年轻有为的皇帝山呼万岁,圣上年少英明。
好个忠君的羲和国百姓啊,狼心狗肺,大抵也不过如此吧!
爹,你看,这就是你一心保护的国家,是你舍却了性命也不肯放弃的百姓,他们在世后是这样说你,说君家的。
君玉歆曾经是那般那般用力地爱过这个国家,爱过这个国家的百姓,原来是她一厢情愿。
君玉歆提了提衣角,在这国境之缘,跪在雪地里,朝着那远远的东方郑重地磕了三个头:“爹,大哥,奶奶,孟姨,小安,等我,等我回来报仇。”
寒风扯碎了她的声音,将她字字泣血的话传在这山野中,伴随着野兽的低吼声,寂静山岭成为了君玉歆誓言唯一的见证。
当跨过了那条冰河,顾舒玄紧握着君玉歆的手,他清晰地感受到君玉歆体内有某些东西已经彻底失去了,那是她曾经的悲悯之心。
她曾了沛城的灾民不惜低声下气来求自己,为了给纵祸之人以惩罚,敢与江家和皇帝对抗,她曾是那样的热忱,并善良。
那样的君玉歆,再不会有了。
这一路并不平静,在山之边缘时有刺客连绵不绝,君玉歆和顾舒玄杀得如同浴血修罗,不留一个活口,既然都是古长月派来的人,哪里有放过的道理?
于是原本杀人的人从顾舒玄变成了君玉歆,她袖间的白绫渐渐染成了暗沉的朱色,顾舒玄看不见,故而不知道君玉歆本就飞扬跋扈的长眉下越发多的染上了嗜杀的戾气。
她杀人,依然是杀得极优雅曼妙的,只是每一个优雅曼妙的背后都是一条条人命,来追杀她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回去,哪怕他们已经受了重伤,君玉歆也会补一刀,她把这些人杀得死透绝对。
算是利息吧,谁知道你们手上有没有染过君家之人的鲜血呢?
她穿行在林间白雪里,如同一尊杀神,浴血残暴,不带半分感情和温度,冰冷得像一个杀人机器一般。
顾舒玄虽眼不能看,但感知力却越来越敏锐,他查觉到君玉歆身上越来越重的杀机,只能默默叹气,早晚有一天,君玉歆会杀更多的人吧?
古长月啊古长月,你当真是这个世上最愚蠢无能的皇帝。
等走到大山深处,刺客进不来了,却有野兽四处伏击,他们没有一日敢松懈,全神戒备警惕。
带来的干粮早就没有了,身上的衣服也渐渐不能御寒,君玉歆大病初愈,又在这么恶劣的条件下更添辛苦,而顾舒玄更不用多说,看不见,身带伤,这两人当真是惨到了极致。
君玉歆望着无边无际的雪原,身上的旧伤复发,伤口裂开渗出血来,她咬牙撑了好久,撑到视线模糊,终于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君玉歆!”顾舒玄也不好受,许多时候他总是挡在君玉歆前面的,所以他身上的伤比君玉歆严重的得多,此时他一把接住君玉歆软下来的身体。
“顾舒玄,我没事的。”君玉歆勉力笑着,用尽力气平稳着声音,他不想让顾舒玄再替自己担心。
“你走吧,你带着我是走不出这座雪山的。”顾舒玄很清楚,如果只有君玉歆一人,凭她的武功想要离开,是没有问题的。可是她要带着自己,是个瞎子如同废人一样的自己,那想走出去,便是天方夜谭。
顾舒玄并不是不想强撑下去,而是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内力也运转不起来了,全身的血液好像要被冻住。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抛下你?”君玉歆仰着脸看着顾舒玄,他真好看,哪怕消瘦了很多,下巴上也长出了青色的胡茬,可是白雪做景,他便是景中人,他是这样的好看,怎么看都看不够。
“再这样下去,我们两个都会死在这里。”顾舒玄抱着君玉歆的身体靠在一块大石头后面,以避风雪。
“不会的,等我们休息好了再上路,再过几天我们就能走出去了。”君玉歆用力地抱着顾舒玄,说着自己都不信的谎言。
顾舒玄知道君玉歆冷,也知道君玉歆的气息有多紊乱,这茫茫雪原从来没有听说谁走出去过,若不是没办法了,他岂会带着君玉歆走这条路?
通辑君玉歆的画像遍布整个羲和国,便是三岁孩童也能认得出君玉歆来,古长月满世界地搜捕着君家最后一个人,海上那条路早已让古长月重兵把守,顾舒玄就是插了翅膀也没办法带着君玉歆出海,古长月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杀了君玉歆,顾舒玄只能带着君玉歆走这条无人敢走之路。
可君玉歆一日日虚弱下去,顾舒玄听着她呼吸越来越微弱,而自己又是一身的伤,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不知道两人能不能撑到最后。
“君玉歆,你先走吧,出去之后再叫老白他们来接我,好不好?”顾舒玄绝望地说道,他不想死,可是他没有办法,他更不想君玉歆也死在这里。
“不好,要离开,就一起离开。”君玉歆抬头便能看见挂在顾舒玄睫毛上的飞雪,还有冻得乌紫发青的嘴唇,君玉歆将自己内力一点点小心地灌入君玉歆的身体,一阵暖流游走在顾舒玄体内。
“没用的,君玉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顾舒玄轻声说道,君玉歆实在不必再浪费力气了,他身上有太多裂开的伤口,只是一直怕君玉歆担心,所以强忍了好多天,撑到现在是再撑不下去了。
“顾舒玄,你知道的,我不能死,我还有很多仇要报,我不能死在这里,可是我也不能把你一个人留下,如果你真的为了我好,求求你,振作起来,跟我一起离开这里。你是回离诀拿回一切的,你也不可以这么轻易放弃,顾舒玄,振作起来。”君玉歆捧着顾舒玄的脸,胡乱地亲吻着他冻得发紫的嘴唇,她不要顾舒玄总是了她好,所以宁可放弃一切东西,甚至放弃生命,她不要这样的爱,太沉太重,她负担不起。
顾舒玄,不要放弃,我好不容易活过来,你不要在这个时候放弃,求求你,不要放弃!
“君玉歆…”顾舒玄咬住君玉歆的嘴唇,一腔话不知该如何说。
君玉歆抱紧着他,低声说道:“你不是一直很奇怪我为什么那么恨古长月吗?因为我生命中第一个最重要的人,就是他杀的。”
第162章:各自旧恨
君玉歆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让顾舒玄转移此时过于绝望的情绪,她开始说起往事,那是有关她秘密的往事,是支撑着她不倒下要活着的辛酸。
漫天风雪迷眼,君玉歆和顾舒玄的身上都覆上了一层积雪,君玉歆的声音不大,灌着风声,她静静地述说:
“那时我生下来,因为一双眼睛有异,要被送来天机山,君发财派了一个死士一路跟随,那个死士名叫赵羽,到了天机山脚下,遇到了杀手,他为了保护我,被砍得血肉模糊,四肢不全。”
顾舒玄没有去细问君玉歆话中的逻辑漏洞,但他知道君玉歆终于舍得开口讲话,是要将心中压抑得太绝望的痛苦倾诉出来,所以他轻声询问:“那赵羽有何特别之处?”
“我初来这世界上,便被抛弃了,被娘亲抛弃,被君府抛弃,甚至被原本的自己抛弃,我觉得我自己举目无亲,这世界待我残忍至极,他是第一个待我好的人。他常年习武,所以掌心有茧,每次碰我的脸时,都是用手背,生怕会硌疼了我。”
“他一个大男人把我挂在胸前,左手拿着拨浪鼓,右手拿着小风车逗我笑,说不出的滑稽。我一出生便没有母亲喝不到母乳,他每过一处村庄都会找村里能哺乳的妇人,被打得一头包,可怜巴巴地求人家,我这娃娃可怜,您能不能给口奶喝?”
“你都记得?”顾舒玄不知道君玉歆是不是出现了幻觉,若按君玉歆所说的,她那时不过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怎么可能记得这些事?
“我一日也不敢忘,我看着他觉得这世界还是值得喜欢的,还是有人对我好的,好不容易到了天机山脚下那个庙里,却遇上了刺客,离诸外出找水,两个时辰未回,赵羽一人难敌,我眼睁睁,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他死在我眼前,我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就那么看着。”
“杀他的人是古长月吗?”顾舒玄越听越混乱,但却不得不压下心中全部的疑惑,君玉歆此刻需要的是疏导,是发泄,他不能问别的。
“御林军的腰牌是什么样子,我永远都记得。所以顾舒玄,我从天机山下山,并不是为了什么认祖归宗,从最一开始,我就只是想杀了古长月,我想报仇,哪成想,我连京城的城门都还没有进去,赵羽的养子赵简辰,为了保护我又死了。天机山十五年,他待我如亲妹,什么好的都给我,什么祸事他都顶罪,又是古长月害的,你说,我当初为什么不早些杀了古长月呢?”
君玉歆痛苦地闭眼,她从未忘记过赵羽和赵简辰死得何其惨烈,那些撕心裂肺的记忆在每一个夜晚都活跃在她梦中,她恨自己,为什么要存在于这个世界,让那么好的两个人,因为她而无辜送命?为什么她没有死在生下来的那一晚,而是苟延残喘至今,依然孤苦无依一人。
顾舒玄无言相对,君玉歆说这一切的时候语气极平缓稳定,根本不似提起血海深仇,就像是在说一桩与她无关的往事,她拉了拉顾舒玄的衣服,让领子立起来好挡去灌进顾舒玄脖子的冷风,神色悲怆。
她一边低头替顾舒玄理着衣襟,一边兀自说道:“因为君家,羲和国宰相府君家何其忠诚,君发财忠心护主爱国,君隐已身为朝庭命官。我机关算尽,巧妙迂回,我想我总能找到一个最不伤君家人心的方法,兵不血刃地杀了古长月。”君玉歆的声音顿了顿,又缓声说道:
“可是君家也亡了。”
顾舒玄一把拉住君玉歆的手,她的手过于冰凉,凉得没有人应有的温度,顾舒玄用力握着,毫无光亮的眼睛看着君玉歆的方向,激动地说道:“不要做傻事,君玉歆,报仇有很多方法,你不要用最笨的那种。”
“我不会的,你放心。”君玉歆轻抚着顾舒玄紧张的脸庞,这样好看一张脸,眼睛却看不见了,都是因为自己啊,她欠顾舒玄好多,好多好多。君玉歆也知道顾舒玄担心的是什么,他怕自己一时冲动,布衣单剑朝天子,一人杀进皇宫去。
“那你愿意跟我去离诀国吗?”这一路来,君玉歆一句话也没有说,顾舒玄只是按着自己的想法带着她上路,他并不能确定君玉歆是不是愿意跟他走。
“这羲和国还有我容身之处吗?”君玉歆问道,“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记得小时候的事?”
顾舒玄诚实点头,那么小一个孩子,怎么可能记下那么多事?
“你记不记得天机山六老人说过,我生来不同,自然也就天赋异禀,我记得我自出生那日起,所有的事情。”君玉歆笑了笑,莫明空洞。
她记得所有的事,她曾以为这是上天对她的恩赐,后来她终于醒悟过来,这是一场劫难。
天机六老说她身负天命而来,天降大任,先苦其心,君玉歆好像终于明白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之前整整半月,她浑浑噩噩,失魂落魄,如同处在一个混沌的世界里,没有过去也看不到未来。但也隐隐有一个声音在召唤着她,并非来自什么九天之上的神明指引之音,也并非是什么来自灵魂深处不屈的呐喊,那个声音再普通不过,微弱但清晰:报仇,报仇,君玉歆你要报仇。
君玉歆在眨眼间,那片黑白颜色的世界里,叶子终于成了绿色,天空变成了蓝色,她蜷缩躲避了那么久,终于走出了自己的画地成牢。
新仇旧恨,总是要算一算的,君家灭门之仇,赵羽赵简辰父子惨死之恨,她与古长月总是要好好理个清楚的。她不急,她依然不急,她知道急不来,在漫长而艰难的之后岁月里,她会成为一条阴冷毒蛇,在古长月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准备,安静等待,只等致命一击!
不覆了他这天下,不毁了他古氏皇族,怎算报仇?古长月区区一条贱命,怎赔得起她君家二百七十多条人命?
当年君家一生戎马,助他古家得了这天下,成就天下霸主,坐拥江山如画,君玉歆却不介意,再将这如画江山撕碎,这天下,成于他君家,毁,也该毁在君姓之人手中才是。
君玉歆用了半个月的时间让自己重新活过来,那些汹涌滔天的恨意让她狠狠挤压,深深地埋在心底,那些刻骨剜心的疼痛,她不声不响自己一个人一口吞下。
顾舒玄默然不出声,他原本对她有无数的疑问,他以前总想弄个清楚明白,好好看清这个女人背后的秘密,但现在顾舒玄忽然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不管是什么支撑着她活下去的,至少她现在活着。也不管她是不是什么天命所归之人,顾舒玄只知道她历经过最惨烈的悲苦。更不用理会她身上的天赋异禀,顾舒玄只在乎跟她以后的日子,过往一切,如果她想一个人藏起来,顾舒玄绝不会多问。
就像顾舒玄知道君玉歆还有秘密,但他已经不再多问。
“所以顾舒玄,你看,我跟古长月有这么多的仇,这么深的恨,我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死去?你也是,离诀国欠你十二年光阴,你难道不想讨回来吗?怎么能就这么放弃呢?”君玉歆拍去顾舒玄身上的落雪,低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