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七七凄厉叫喊出声,双手被身后的士兵压制得动弹不得。
她深受过那样的痛,却远远不及现在观感的疼,痛彻心骨。
五鞭下去,夏候聆垂然趴倒在地,背上白衣破开,血肉模糊,狭长媚人的眼始终用尽力气睁开着,远远的,喊得撕心裂肺的小人映在眼底。
小奴才,看到了吗,原来他夏候聆真有落得一败涂地的一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是当日两人说的玩笑话而已……
站在淳于宗右侧的孟然纠着眉望向七七,她叫喊的声音越来越低,压抑得如绝望般,眼泪糊了一脸。
“夏候聆!”淳于宗朗声喊道,一字一字落入夏候聆耳中,“还是朕赢了。”
夏候聆苍白的唇掠过一抹惨笑,七七再也受不了狠狠地挣开士兵的手腕,向场中央跑去,推开挥鞭的士兵,从上至下护着夏候聆,不敢碰及他满目疮痍的背,颤粟的双唇尝过泪水,“爷……”
夏候聆又是一记虚弱无力的惨笑,青丝夹着冷汗尘泥贴在脸侧,纤长的手指艰难地碰到她颤抖不止的手,“小奴才……孟昭死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个木讷痴愚的小奴才……还会不会为谁失常……”
追随黄泉碧落
一句话断断续续分了好几下才勉强说完。
泪水糊得眼睛几乎看不清他的脸,七七紧紧地握住夏候聆的手,冰凉的温度让人心惊。
“原来……还会为了我。”
“爷……”七七害怕地将他的手越握越紧,他不会死的,不会的,高高在上的星月从来不会消失的。
“什么人胆敢放肆,给我一起打!”莫战火从中来,大声喝道。
“等下!”
“不行!”
淳于宗和孟然同时脱口而出,淳于宗淡淡地瞥了孟然一眼,孟然咬咬牙转身站好,不再说话。
“莫将军,夏候聆随你处置。”淳于宗字字有力。
莫战做官多年,虽是武将也懂得察颜观色,大淳皇帝的意思明显就是夏候聆任你杀剐,这小侍你不能动。
莫战隐隐不甘,却也不能多说,作揖退下,“那下官先退下了,陛下放心,我们北国以后会年年上贡。”
淳于宗点头,淡眼向场中央看去,夏候聆被北国兵就地拖走,七七死活不撒手,瘦小的身体里似乎蕴藏了巨大的力量,让北国兵进退不得,直到有人上前将她的手一指一指用尽掰开,瘫软无力的夏候聆才被真正地拖走……
“爷”
哀慽的喊声划破夜空,星星湮灭,华月轮回……
他不会死的……
一直被带到淳于宗的房中,七七想的还是只有这个,淳于宗尚未开口,七七已然跪拜在地,头往地上猛磕,“求皇上让我追随爷!”
怒气集聚而升,淳于宗拍案而起,“追随?夏候聆去的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他赴的是黄泉碧落!”
朕不是他
“皇上开恩!皇上开恩!”七七全然不顾淳于宗所说,只照着自己的性子死命磕头。
“七七!”淳于宗大声喝止了她的动作,道,“你恨不恨朕?”
闻言,七七浑身一颤,又要磕头,淳于宗道,“你果然怨恨于朕!可你知道夏候聆是什么吗?他是大淳的一条百足之虫,要取他性命都要等他离朝、联合北国!朕又何尝甘心!”
“那又如何?”她不明白这和她要追随夏候聆有什么关系?
淳于宗微怔,随即了悟地大笑起来,有些苍凉。
是啊,那又如何,夏候聆是奸臣如何,残害天下黎民又如何,她心心念念于他,善恶早已抛开。
“求皇上看在女娲娘娘庙的交情成全我。”七七又一次磕头,她知道和皇帝讨交情很可笑,但她能想的只是把他看成当年破庙的男孩。
“朕不是他!”淳于宗横生怒气,急色否认,须臾才镇定下来,“还记不记得朕曾经同你说过,朕有一个朋友和你很像,一样的脾性一样的执着,他就是德王淳于羿。”
七七呆住。
“他的一生都为朕而活,他不喜打架,却为了朕与人厮杀,朕被夏候聆扶上太子之位前,前太子暗中刺杀、下毒,淳于羿冒充朕多日,等到朕登基之日,他已经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朕必须留下你的性命。你知不知道淳于羿觉得自己快死的时候要做什么?他说他要去江南等一人……”
七七垂在地上的手不由得颤了一下,泪水不期然地落出眼眶,她从不知道自己的泪水可以这么多,也从不知道那个同甘共苦过的男孩受过这种遭遇。
与送死有何区别
“他还活着吗?”
“如果你还想见他,就不能死。”淳于宗发现自己说了这么多,竟只是要她别去送死,着实可笑。
“他说过,做人若能随心而至一生不悔,七七也许等不到与他相见,却可以照他的话去做。”
淳于宗震惊,那张执意的脸让他不敢正视,转身背向她,烛火将他的身影拉长。
原来她一直记着他的话。
“你走吧……”淳于宗终于松了口。
七七急忙谢恩,又听淳于宗说道,“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以后是生是死都不要怨朕。”
“谢皇上成全。”
七七宛如被大赦,从地上站起来急急地往外跑,淳于宗这才转回头来,俊逸的脸庞上哀伤莫名。
何时他能不羡慕夏候聆一回,何时他的生命里也能出现一个痴念执着的女子。
七七由士兵们送去莫战军中,夜色茫茫的路上一匹马冲了过来,七七周围的士兵统统跪下行礼,“参见孟将军。”
七七抬头神情淡淡地看向他,孟然骑于马上,一身精神抖擞的战袍衬得他更加俊朗,随手一挥,“你们下去,本将送她去即可。”
他现在成了少年将军,前程似锦,富贵荣华指日可待。
孟然一跃下马,执手牵着缰绳一路陪着七七走,沉默了好久才开口,声音变得哑然,“你不怪我吗?”
“那你为什么不杀我?”七七紧接着问道,她自知有愧于孟家,有愧于孟然,被利用又怎样,一切都是她的报应。
孟然苦笑一声,脸上有着不符年龄的伤感世故,“现在你走的这条路和送死有区别吗?”
少年泪别(1)
没有区别,莫战押着莫候聆回到北国京都就会处于极刑,她一个侍从追随而去还有第二个下场么。
远远地便见到北国营帐的灯火,七七淡声道,“孟然,以后好生照顾自己。”
孟然猛地松开缰绳抓住七七的手腕,马儿得到解放撒欢儿地撕鸣跑开,“跟我回去,我们以后再也不要谈这件事,什么恩怨都过去了,我们从头再来,你的性子我最清楚,你不会故意隐瞒我大哥的死……”
也许可悲就可悲在这里,七七眼中噙着泪,字字将孟然编织的美梦击碎,“就算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隐瞒。”
抓得紧紧的手慢慢松开,孟然的语气不禁恶劣起来,“他算什么?从前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他不是个好人吗,这些都是说给我听的?你自己呢?”
“我一直恐惧你知道真相的一天。”他曾经那么敬仰夏候聆,知道真相后报仇也报得迅速而极端,“死的不会只有爷一人,还有很多爷的心腹战将,和你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
孟然踉跄倒退一步,这些他何尝不懂,夏候聆一倒,效忠他的将士必然反抗,皇上只有镇压,他是报了仇,但他也成了兄弟们的叛徒。
“可是我又能怎么办,连皇帝都奈何不了夏候聆,我又能如何?”孟然大声吼道,“我孟然不是那等背信弃义之人,死了那么多兄弟我也不好受!可杀兄仇恨不共戴天,夏候聆就是死一百次也不足以填我大哥的命!”
少年泪别(2)
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看着孟然日趋刚毅的脸,她说不清是苦涩还是宽心,孟然已经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了,当年那个抱着自己说没了自己便没指望的小少年早已长大。
孟然,你一定好好过日子。
七七眨了眨眼,将眼泪逼回去,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北国的营帐中走去,夜色中的背影留给停伫在原地的少年。
孟然的眼眶渐渐红了,为什么他们会走到今天,他还有大半辈子要过下去,她已经走开……
“啊”少年不甘地大吼一声,撕破整片静谧的夜晚。
七七的背一震,随即继续往前走去,不再停下。
七七重回牢狱,火盆照得黑暗的牢笼阴晦不明,七七捡着角落坐下,不一会儿,两个士兵拖着夏候聆走了过来,七七刚站起,夏候聆就被扔了进来,“哐铛”一声重重的牢门被关上,一个士兵翻着白眼,“给他治过伤了,看好了知道吗,别还没回到京都就弄死了!”
七七没理他,蹲到夏候聆身边,他的白衣早被鲜血染透,她丝毫不敢触碰,一张绝世的脸苍白无血色,长若羽扇的睫毛覆在闭着的眼眶上。
他是多么一个傲然立世的人,怎么会落到这一步……
手指轻轻刮过他的脸颊,夏候聆微颤了下,七七立刻缩回手指,见夏候聆并未醒过来,才大起胆慢慢抱起他的身子搂进怀中。
冰凉的身子触及到温暖,夏候聆下意识地更加贴近七七。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口句以湿,相儒以沫。
陪着爷一起死
莫战仇恨夏候聆,从此,白天将他们双双捆以链条锁在铁笼子里游街而走,不论风吹雨淋,晚上再扔两瓶药给夏候聆治伤。
夏候聆的伤一遍遍恶化,又一遍遍让药强撑过来,昏昏醒醒。
夏候聆真正醒过来的时候赶上行军的白日,前前后后全是北国的士兵,两旁无数的老百姓对着他指指点点,刺目的阳光透过铁笼照射到他脸上,削瘦的脸犹如被镀上一层金黄的光晕。
“爷,你醒了?”七七开心地喊出声,艰难地抬起重如千斤的手替他脸上的一缕青丝拂去,手上的铁链哐哐作响。
夏候聆低下眼看向七七,这一眼却让七七心惊肉跳,那双狭长的眼中风采全无,淡漠地亦如死灰。
“我还没死……”夏候聆的声音沙哑地让人心疼,干燥如裂。
车轱辘吭哧吭哧地转动着,七七很努力地抑制住鼻尖的酸涩,才道,“我陪着爷一起。”
夏候聆面无表情地倚靠在铁笼上,看着手脚缠缠绕绕的铁链,想冷笑的力气都没有,一起?一起什么,一起去死么……
是夜,军队在一处村落休息,夏候候和七七被扔进了一处柴房。
七七解了手上的束缚,拿着药替夏候聆擦伤药,被他用尽力气一把挥开,“他们给药就是不想我早死,我不会遂他们愿的。”
七七沉默地将药置在一旁,问外面值夜的士兵要了盆清水,把帕子沾了沾水轻手擦拭夏候聆的脸,手腕蓦地被他抓住,夏候聆苍冷地道,“被孟然赶出来的?”
受辱(1)
七七摇头,掰开他的手指继续替他净脸,出来的原因也不言而喻,夏候聆的心中不是没有触动,他这一辈子全然为了功名利禄而活,没想到快死的时候还有人追随。
时间在静默的氛围悄然而走,忽然,柴房的门被推开,一阵酒气冲天迷得人难受,只见三个醉得满脸通红的士兵走了进来,步子东倒西歪,其中一个瞪大眼色眯眯地瞧着倚在干柴上的夏候聆,然后大笑起来,“兄弟们,瞧见没这就是天下第一美男子,都落得这德行了,他妈还是比娘们儿都漂亮。”
后面两个立刻跟着大笑起来,来回搓着手,“他妈的,老子这辈子还没尝过男人呢。”
“那还等什么,大将军说随我们的,只要不玩死就成。”为首的上前就拖起夏候聆,另两个猴急地开始脱衣解带。
七七震惊地看着夏候聆被按在地上,白衫被撕裂开来,才意识到是怎么回事,猛地扑了过去,将夏候聆护在身下,紧紧地抱着他的肩。
“妈的,这小子坏什么事!”其中一个男人狠狠地踹了一脚过去,一口痰正啐在七七的脸上。
“他身上有伤,你们不能动他。他身上有伤,你们不能动他。”七七反反复复地说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谁都不可以碰他,谁都不可以……
三个男人一番好事被搅,火从中来,伸起脚纷纷朝七七背上踩去。
“他妈的,给老子滚,不然连你也一起上!”
“草,大将军说不能玩死夏候聆,可没说这个侍从要留着。”
……
腰间忽然碰到清凉的手指,七七往身下看去,夏候聆一脸无动于衷,好似处在事之外,声音冷冽而轻,“掐死我。”
受辱(2)
七七激烈地摇头,背上的踢打让她的身子不停震颤,眼泪珠子啪嗒啪嗒地掉到他的脸上,一双唇呢喃着什么,夏候聆辩认片刻才听出来她在说什么。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原来他在她眼中一直如斯,可他终究落到这田地了。
“咦?这小侍的身子怎么踢上去软软的,不像男人的身体啊。”
有人发出疑惑,没等他们再说下去,夏候聆使出浑身的力气将巴在身上的七七推开,七七倒在一旁又要扑上去,一人眼疾手快地狠狠地踩在她身上,令她动弹不得,“你他妈给老子老实点!”
而另一旁,夏候聆身上的衣裳被尽数撕烂,白色的布条落得满地都是,淫笑声响起,一具男人的身体覆了上去,另一人迫不及待地脱掉衣裳,舌头舔着唇,“你快点你快点!”
夏候聆面无表情地闭上眼睛,如尸体一具,倾刻屋子里只剩下淫乱的声音……
七七眼睁睁地看着,手脚刹那冰冷,哭都已经哭不出来。
那一刻,她情愿夏候聆死去。
日头还是会上来,饕餮过的士兵早已离开,七七凝视着地上赤裸如婴孩的夏候聆,心一点点被扯烂,绞干净帕子游走在他的身体上,令人作呕的味道让七七想吐,夏候聆像是梦魇忽然一颤,眼睛恍然睁开空洞如死,“冷……”
七七二话不说脱下自己的外衣罩在夏候聆身上,跪在地上将他抱进怀里,他身上冰冷得吓人。
柴门再次被打开,进来两个士兵,不耐烦地挥着链条,“走了走了,上路了。”
我真想撕了你
“找一套衣裳来。”七七不动分毫,只紧紧抱着夏候聆。
“开什么玩笑,要不要还给你们找个八抬大轿来!”士兵睨了一眼她怀里动也不动的夏候聆,又看了看旁边地上的血污,看来昨晚上王二他们玩得挺爽啊。
七七木然地看了一眼贼笑的士兵,伸出手卡在夏候聆脖子上,语气平板地道,“我要衣裳,不然我掐死他,你们就带不回京都了。”
爷,七七不会再让你受辱了,绝不会了。
两个士兵这才被吓到,面面相觑后速速离开,好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套衣裳扔到七七脚边,识相地关上柴门。
七七捡起衣裳,粗糙的质感擦过她的手,不禁让她担心会不会刮伤夏候聆,只是这样的环境下有总比没有,七七动作轻柔替他穿上衣服。
昏睡的夏候聆慢慢醒转过来,双眸渐渐黯淡下去,一潭死水,瞥见自己躺在七七怀里,无声好久蓦地抬起头张开嘴往七七脖子上狠狠咬去,七七的心猛地紧缩,眼泪无声地掉落下来。
鲜血从他唇齿间顺延而下,夏候聆仍是不松口。
“爷,对不起……”七七哽咽,如果当时她能亲手结束他的生命,他还是一身骄傲。
夏候聆松开口,无力地瘫软在七七怀里,鲜血涂过薄唇如朱砂一抹,空洞的眼凝着一方,“我真想撕了你。”
七七止不住抽泣,柴门被大力地敲着,“好了没啊,上路了,磨磨蹭蹭的。”
七七擦掉眼泪,忽略颈上的疼痛站起身去扶夏候聆,夏候聆身子一斜,重重地倒在地上,手僵硬地垂在一边,身上各处的痛似潮而来。
等不到死,始终等不到死……
夏候聆睁眼看着顶上的横梁,感觉到那个人又固执地强硬扶起自己,瘦小的身子贴着他温暖得令人想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