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说…感谢她送的人。”末了,他仿佛自顾自肯定一般,“嗯,就这么说。”
于是,当大捆的茶花运到淑妃的瑶华宫时,着实让林淑妃娘娘恐慌了:“殿下说…感谢我送的人?”
“是的。”关信很肯定点点头,然后贼眉贼眼提醒道:“殿下咬重了‘感谢’和‘送的人’这两个词。”
林淑妃背脊一寒,思来想去,送给太子殿下的人,也就前些日子被他气急败坏轰出来的刷夜壶宫女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身为太子姨母,他才没有跟她多计较,没想到她这侄儿如此睚眦必报,这明显是在提醒她他在记仇啊!
林淑妃娘娘表示很惶恐!
可这花儿,退回去便是不给太子殿下面子,留在身边,看着那鲜红鲜红的颜色便日夜心惊胆战,林淑妃思前想后,果断唤来宫中所有的宫女太监,将花儿分了下去,人手一大束火红茶花。
一时间,整个瑶华宫弥漫在茶花的闷香中…
郭品瑶闻着这浓郁的味道,实在有些反胃,赶紧捧了开得正盛的花跑到尚食局,火速转送给好友,丢下一句“花瓣泡澡”便一溜烟跑远了,竟是一刻也不想多闻这花的味道。
视线回到东宫,关信奉命将花儿的去向尽数报给百里景虽,末了小心翼翼看了一眼主子,问道:“这样转送出去,真的可以么?”记忆中,太子殿下应该很不待见那位如今在六尚局当差的卫掌饮。
“无妨。”景虽摆摆手,眼角微微上翘。
“殿下…”
“还有什么?”
“小的觉得,您好像在下好大一盘棋。”
百里景虽恢复面无表情看着他,干净利落否定:“你想多了。”
关信“哦”了声,小小偷瞄了一眼主子,竟然在那张千年不变的石像脸上窥到一丝愉悦的笑意,一个玄幻的念头瞬间从他脑中蹦出——太子殿下大动干戈一场的最终目的,该不会仅仅只为了送卫掌饮一束花吧?
不会…吧?
随即关信在心头翻了记白眼送给自己——三年前太子殿下冷艳高贵轰走那个女人时的场景,仍旧记忆犹新,殿下如今做这一切,怎可能是为了她?
那么,殿下的好心情又从何而来?
***
殊不知,一捆茶花,有人欢喜有人愁。
段璇璇看着眼前只剩秃枝的茶花地,瞪目结舌,神情凝固了。
成为御花园总管是她的目标,呵护这一园子的花儿却是她的追求。
三年来苦守净房,同时也借着净房“近水楼台得肥料”的便利,没少偷偷摸摸地照顾御花园里的花儿。
都说今年茶花开得好,又有谁知道,这里面有她多少的心血!
她傲娇,她自豪,她是无名护花使者,她…还没得瑟够,一夕之间,心爱的宝贝便被人辣手摧毁夷为平地了!
“混蛋!”段璇璇终于爆发了。
“呃…”纯属路过的卫茗被她死死拽住,焦急地望了望德妃的熙和宫,踌躇着打断她的怨怒,“那个…璇璇,我现在一定得去熙和宫送茶叶单子了。”末了怕她难过又补了一句:“等我交完单子,再回来陪你出气好不?”
听到“茶”字,段璇璇顿时犹如被狠狠戳了一记,双手捂耳,小银牙咬得死死的:“混蛋混蛋!糟蹋我的花儿活该他孤独一生!”
“咳…”卫茗没办法跟着她进入爱花如命的痛心情绪,只想起那束茶花被自己撕了泡澡,也算“摧花”的一份子,于是抵唇轻咳了一记,理智地提醒道:“据说,摧花的是太子殿下。”这样堂而皇之骂太子“混蛋”真的没问题么…
“摧花者孤独一生!就算是太子殿下…”段璇璇话一顿,随即仿佛打了鸡血一般身子一震,不但没有收敛,反而越加激动地捉住卫茗的双肩,“茗姐姐,我告诉你哦,太子殿下他其实…”
“嗯嗯,你别激动,我听着…”卫茗拿她无法,警惕地环顾了一圈四周,确定远处过路的宫人无法听到这边的动静,才安下心耐着性子接道:“其实什么?”难道说,璇璇这丫头从罗生嘴里听说了什么太子殿下不为人知的…隐疾?
卫茗立即振奋了,觉着自己貌似找到了太子轰人这一举背后的真相!
“其实…”段璇璇跺跺脚,握紧小拳头,像是被鱼刺卡住一般,脸颊似乎因为憋得难受而胀红,半天吐不出个所以然来。
“咦,璇璇?”温润如玉的男子声音从二人的不远处想起,如一股清泉刹那间浇熄了璇璇的怒火。
只见段璇璇小拳头一松,小脸灿烂扬起,转过头笑靥如花地看向走上前的男子。
就算从声音辨不出来者何人,但璇璇的反应已一目了然,卫茗理了理双肩被捉得皱巴巴的衣料,埋头朝着男子屈膝一礼,“罗太医好。”
“卫姑娘也在啊。”一心只看得到段璇璇的温柔男子这才注意到卫茗的存在,温温淡淡朝她笑了笑,表示友好,“卫姑娘手指好些了么?”
“承蒙太医惦记着,好多了。”卫茗说完,不留痕迹退了一步,准备把空间完完全全留给“我的眼中只有你”的两人。
哪知刚刚退出一小步,便听一流里流气的声音从罗生背后响起:“小卫茗你不厚道,我也治过你的手,怎就只跟罗生一人打招呼?”
卫茗身子微震,心跳漏了一拍,埋着头调整好自己的面部表情,抬头以一记平常得无可挑剔的笑容迎上,屈膝又是一礼:“夜太医,你藏得太好了。”
叶之夜从罗生背后大摇大摆上前,居高临下贴近她,摸着自个儿下巴玩味打量着:“哟,一年不见,小卫茗倒是出落得跟那牛粪上的鲜花一样了嘛?净房果然养人。”末了又回头朝着段璇璇补充道:“顺便也夸了你。”
“…”卫茗表示,这人还是跟以前一样,不着边际。
犹记得此人当初的自我介绍——“叶之夜,落叶的‘叶’,”前句甚是正经,后句在他瞄了一眼她手上当时拎着的夜壶桶后,瞬间奇葩:“第二个夜是夜壶的‘夜’。”
喂!有人会在介绍自己的名字时跟夜壶扯上边的么!——这绝对是卫茗当时的第一感想。
但也由此,她深深记住了这个,明明吊儿郎当,却在为她医手时神情专注一丝不苟的男人。
认真的男人最迷人。
那一瞬的迷人,抵过了此人之后数年千千万万的无赖耍痞。往后无论多少次见到他,她都会紧张得手足无措到想落荒而逃。
一如此时。
在叶之夜的注视下,卫茗迫使自己转移注意力,偏头问段璇璇:“璇璇,你继续说,‘其实’什么?”
“啊?”段璇璇傻呵呵地从罗生的温柔眼神中挣扎出来,“其实什么?”
在罗生面前问,卫茗心知多半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的,但为了镇定下来,她不依不饶问道:“其实太子殿下什么?”
果然,只听罗生不自然地低咳了两声,暗示味十足。
于是,在罗生的指示下,段璇璇乖乖地装傻,眨了眨水汪汪的眼反问道:“茗姐姐,你很关心太子殿下哦?”
卫茗眯眼觑她一眼,又幽怨望了望正抬头看天的罗生,默默道:“我刚刚看璇璇你很急切想告诉我,怕你憋着难受,特意配合你而已。”
“噗哈哈。”叶之夜忍不住笑出声,“小卫茗你太好玩了。不如…”
段璇璇与叶之夜打过几次交道,深知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劣根性,连忙抢道:“其实…太子殿下留人了!”说完,自个儿乖乖捂上了嘴,可怜兮兮望向罗生。
罗生扶额,知道她只是想打断叶之夜,却不想选了最坏的话题。
“留人了?”卫茗茫然状。
“哦,搞了半天在说这事。”一直旁观整个过程的叶之夜抱手于胸前,玩味道:“太子殿下终于把叶贵妃第二次送上去的女子留下来了,想来现在过着颠龙倒凤的幸福生活,真是可喜可贺。”
“哦。”卫茗平静地点点头,不解道,“璇璇激情澎湃想告诉我这个?”
段璇璇一直目不转睛注视着她,不放过她脸上所有的表情,见她如此淡定,不由得在心头为某人默个哀,试探道:“茗姐姐你不生气么?”
“生气…什么?”卫茗眨眨眼,不明所以,“思来想去,似乎跟我…没什么关系?”
“当然要生气的!为什么偏偏留是叶贵妃的人!”段璇璇愤愤然握拳,“茗姐姐那样好,却被他轰出来了!”
“呃…”卫茗默默捧心,“黑历史什么的,璇璇咱能不提么…”虽然被轰出来一事是她跟百里景虽主动申请的,但从璇璇嘴里吐出来,怎么听都有种可怜巴巴的意味。
而另一头…
“阿嚏——”一声响亮的喷嚏声,惊动了书房的所有下人。
关信急忙迎上去,低声嘘寒问暖:“殿下,莫不是昨晚凉着了?”
百里景虽揉揉鼻子,漫不经心将面前喷污的纸揉做一团,抬眼意味深长盯向关信,提高了音量质问:“昨晚怎会凉着?”
“殿下昨晚…”关信在百里景虽威逼的眼神下及时噤声,总算注意到了房中其余人暧昧的眼神,赶紧改口:“受累了。”
百里景虽瞥了他一眼,满意地点点头,不留痕迹地揉了揉酸疼的右肩。
不喜欢的女子明着轰不走,只好任她抢夺自己的房,霸占自己的床,让自己无处可躺,只能在椅子上缩了一整晚不说,还得让关信提前半个时辰唤自己起来,做好表面工作,迎接闻香姑姑的检查。
他总算理解了卫茗千方百计逃避侍寝的想法——侍寝,真是个累人的活。
作者有话要说:太纸殿下,送花送得这么闷骚,真的会孤独一生的!
被侍寝很舒服滴,只要殿下你乖乖躺下享受就好╮(╯▽╰)╭
第七章 (七)令人与太子
入夏后,热滚滚的茶似乎不再受欢迎,贵人们的饮品摇身一变,换成了银耳粥酸梅汤一类凉饮,使得卫茗的工作瞬间轻松了不少。
由此,跟六尚局的同僚们闲磕牙的时间也多了起来。
经过数次连人带衣泡茶花澡之后,卫茗身上的味道渐渐淡了下去,几不可闻。但真正让她被同僚们所接纳的功臣,却是深藏功与名的太子殿下。
据说那一日,太子殿下终于留人侍寝了。次日,这名叫做“柳妆”的女子并没有被授予“司寝”一类的命妇称谓,而是接到了女官的任命书,从叶贵妃的令侍升到了东宫的从五品令人,正式成了东宫的女官。
升职如此迅速,不得不让人眼红。
更何况,此女还是从众人又怕又恨的叶贵妃宫里出来的。
两相对比,当初被轰出来的卫茗只能乖乖滚回净房,几经周折才沦落成六尚局的小掌饮,如今缩在这个地方安安分分,在众人眼里顿时多了一抹厚重的悲□彩,一时间为同僚们所同情,自然而然亲近了几分。
“就算她如今成了令人,恐怕也就个摆设而已。”从前对着卫茗尖声尖气的陈掌衣扭转矛头,不屑道。
“就是就是,”比她高一级的钟典衣连声赞同,“贵妃宫里出来的人,英明的太子殿下怎可能放在身边监视自己?”
卫茗在一旁掏掏耳朵,自动听漏了“英明”二字,十分不解这群女人对百里景虽的敬仰和崇拜从何而来。
还是说,她闷在净房三年不出,错过了太子殿下乐善好施的壮举?
“我跟你们说啊…”高掌药神神秘秘道,“据说第二天清晨,闻香姑姑去见殿下时,顺便从司药司要了一副净身药过去。想必这柳妆要利用孩子达成‘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心愿是达不成了。”
“呵,”陈掌衣冷笑,“殿下既然给的是女官的头衔,大概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她当成自己的女人吧?”
“也是。”钟典衣忽然注意到一直在角落不置一词的卫茗,矛头一转问道:“卫茗,你怎么看?”
她这一问,众女的视线立即转移,齐刷刷落到卫茗身上,等她发表看法。
“…”卫茗掏耳朵的手一僵,半晌才故作轻松地扇扇风,“看什么?”
“殿下对柳令人的态度啊。”高掌药激动道,“这可是目前宫中最火的话题好不好!你跟殿下好歹有点渊源,看法一定比我们更加尖锐才是。”
卫茗眼角微抽,不知她口中“渊源”指的哪一段,心头暗暗掂了掂说辞,选了最稳妥的说法:“高姐姐,我一个被殿下轰出来的女子,若是能摸清殿下喜欢谁,喜欢什么,估摸着如今也是殿下的枕边人了吧?”说到末尾,她故作忧伤地斜斜望天,引人唏嘘。
“你也别伤心了,”高掌药同情地拍拍她,“怎么着你也算比我们多了一段经历,毕竟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往殿下床上送的。”末了似乎想起卫茗之后悲惨的经历,忍不住幸灾乐祸扬了扬嘴唇。
卫茗装作没看见,惆怅摇头:“姐姐们好歹有机会,我这辈子可是再无可能了…”虽然正和她意,可如今拿出来说一说,权当示弱,瓦解众女的戒备之心也好。
“好好干,”钟典衣鼓励道,“当不成这后宫的主子,就努力爬到下人的顶端。你看闻香姑姑,平日里往哪儿一杵,那些个妃位以下的主子们,不一样得礼让她三分么?”
卫茗展颜捂嘴一笑:“那宫里面的主子们可就要遭殃了,妹妹我可是出了名的煞星,伺候谁谁倒霉,姐妹们日后若是当了主子,可千万别将我要去哦。”
众女纷纷被她逗笑,直至这刻,才算卸下了之前对她所有的戒备和排斥。
卫茗松了口气,心知走到这步颇为不易,跟着她们瞎起哄了一阵,这才回库房抱了木桶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直到…
卫茗面目表情地抱着装满茶叶渣子的木桶又往后退了几步,退回墙角另一侧。
最近转角的方式一定出问题了…
但这回,还没等她再次钻出来,太子殿下已如幽灵一般出现在转角处,探究地看着她:“你被鬼附身了么?为什么每次钻出来又退回去?”
“诚然是因为奴婢对于殿下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表示十分惶恐。”卫茗面不改色答,垂眼再次瞥到他满手的泥渣,不禁抬眼看向他的眸子,感叹:“殿下最近常常路过这边。”
“我过来挖东西。”太子殿下难得地诚实了一把。
卫茗双眼噌地一亮:“什么东西,需要奴婢帮忙么?”难道说,当年还是孩童的太子殿下在这里留下了稀世珍宝,等着她卫茗来发现?
百里景虽一眼窥透她的心思,很直白地戳破她的幻想:“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在殿下眼里,再不值钱,想必也像珍宝一样的贵重!”她的嫁妆有望了!
只见百里景虽想了想,居然点点头:“对我来说,的确很贵重。”否则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来挖。
“那让奴婢替你找找吧?”卫茗表示很愿意“热心”帮忙,掂了掂下滑的沉重木桶,欢快地往坑边走去。
站在她面前的景虽见她已重复了好几遍掂桶的动作,忽然朝她伸出了脏兮兮的手掌。
这个动作…
卫茗条件反射转身,准备很心有灵犀带他去洗手。
“你去哪里?”身后,景虽叫住她。
卫茗回头错愕:“殿下不是要洗手么?这边…”
景虽停在空中的手一僵,脏兮兮的手指朝她勾了勾:“你过来。”
卫茗不明所以走上去,却见少年老成的太子殿下一步上前,高出她半个头的灰眸居高临下看着她,然后低头…倾身。
卫茗吓得连忙往后一躲,双手的木桶却在此时一轻…
只见面前的尊贵少年面不改色托起那两只木桶,闲庭若步一般往坑边走。
卫茗觉着这一幕甚是玄幻,愣愣地目送太子殿下抱着两只大木桶走到坑边,貌似很熟练地把桶一倾,竹筛夹杂着大量的茶叶渣子随着桶中的剩茶水一起砸到坑中,溅起无数稀泥…
画面感瞬间破灭。
卫茗一脸黑线走过去,默默从太子殿下手里接过木桶,悲催地瞥了一眼坑中混着茶叶渣和稀泥的竹筛,心知今天的工作量又被某人无形中加大了…
偏偏此人不知罪孽深重,云淡风轻拂了拂溅到脸上的泥点,喃喃自语:“原来竹筛和木桶不是连在一起的…”
“…”卫茗在心中狠狠骂了句“添乱”,对此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行为表示深深的鄙视。
却见英明的太子殿下转过头看着她又道:“明知道自己胳膊不够力,为什么还要用这么沉的桶?”
卫茗抽了抽嘴角,皮笑肉不笑:“这是殿下您家配给奴婢的,奴婢不敢不用。”
“既然这么累,为什么当时不留下来?”太子殿下瞬间将话题扯到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上。
“…”这话题的跳跃度是怎么产生的?!
“其实我的喜好,你很清楚不是么?”百里景虽见她不语,补充道。
听他问话中的内容,卫茗估摸着方才自己与其他几女的调侃被他听了去,不由得好笑:“清楚殿下的喜好又怎样?不一样被轰走么?”
“是你自己要求我‘轰’你走的。”景虽表示很无辜。
“奴婢不是指几个月前的事。”卫茗忍不住给了他一记白眼,“当年奴婢一把鼻涕一把泪抱着殿下大腿求收留来着,殿下不留人奴婢怎好死皮赖脸留下来?”
“…”景虽抿唇,将视线挪回坑里,悠悠道:“这坑快填满了吧?”话题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地。
“是。”对于话题的跳跃,卫茗表示叹为观止。
“下一坑准备挖哪里?”
“殿下还准备来找东西么?”
“嗯,找到之前我不会放弃的。”
“…其实奴婢一直很好奇,”卫茗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多年的疑问:“敢问殿下到底是从哪里钻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