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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薄 作者:七色夭夭
第一卷
生辰
天还没亮,一阵轰隆隆的巨雷声炸开在无亘城的上方,将整座城都震得晃了晃。
“啊——”城主府内苑里传来一声惊叫,两个丫鬟一阵风似地冲进了房。
床上的秋筱筱明显被吓得不轻,整个人在被子里缩成一团,耳朵用厚厚的软枕捂住,只露出两颗黑葡萄似的眼珠子在外面,惊惶地瞪着窗外暗蒙蒙的天色。
轰,又是一声重雷。
秋筱筱小脸一白,哇的一声,哭得惊天动地,“俏语,珞裳,救命啊啊!”
“大小姐莫怕,那是城主生辰的喜炮,不是打雷。”两名贴身丫鬟相视失笑,一人撩起床幔,一人坐到床边,连着被窝将小蚕蛹抱了过来。
“昨个鸿蒙还在府外试着点鞭炮呢,大小姐忘了吗?”
“真的?”秋筱筱小肩膀抖了抖,好一会,才将信将疑地探出脑袋,朝窗外张望着。
精纱明绣的窗帘留了一道细缝,依稀能看出窗外清幽明朗的景致,果然不像打雷的天气。
秋筱筱眨眨眼,小嘴一扬,笑开了。
忽然,珞裳指着东边的纱窗叫道,“看,放烟花了!”
随着她的话音,一阵噼里叭啦的鞭炮声响了起来,赤橙黄绿各色烟花冲天而起,刹那便将秋筱筱精致的小脸映得五光十色。
那烟火忽明忽暗,绚烂缤纷,像是一朵朵盛放的花朵,将整个天空点缀得美仑美奂,华光溢彩。
这般壮观的烟火极少能见到,三人围在一起几乎看得呆了,秋筱筱更是眼珠子一眨不眨,直勾勾地盯着窗外不放。
“快快,快帮我换衣服!”直至烟花落幕,秋筱筱才猛地反应了过来,立刻手脚并用地从被窝里爬出来,粉嫩的小脸上全是兴奋和喜悦,“我要去给爹贺寿!”
她盼这一天可盼了好久了,那些除却逢时过节才能见到的小公子们……今天终于可以齐聚一堂了。
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又可以看到元棣了。
去年过年元庄主带着他来拜年,这家伙居然将她堂堂无亘城大小姐的裙子撕破了……迄今为止这六年来,她还是头一回这么丢脸。趁着今天这个机会,她一定要把这笔帐讨回来!
“是,大小姐。”两名丫鬟相视一笑,麻利地帮她梳洗,上妆,换衣,用膳。自然,她们压根也没注意到,此时秋筱筱那张精致的小脸蛋上,正努力隐忍着一丝算计的笑容。
出得院门,正碰上盛装的城主夫人款款而来。
“娘亲早!”秋筱筱笑得眉眼弯弯,脆软的童音里含着小小的羞赦,“秦哥哥,蒙哥哥……恩,还有元棣哥哥,他们都来了吗?”
城主夫人笑着摸摸她的小脑袋,“昨个晚上都到了,这会应该在用早膳,哎,筱筱,你慢点!”
话音才落地,秋筱筱已经跑得没了影。
准备了大半年的复仇计划,怎么可能不着急,不兴奋呢?
可人算不如天算,秋筱筱带着两个丫鬟一路从内苑奔到客厅的膳厅,正逢一大群宾客拥着她爹无亘城城主秋承风出来。而她要找的那只小狐狸元棣,正牵着她宝贝弟弟秋恪之的手,两人看上去比自家人还要亲热。
元棣见她过来,那双澄澈的眸子瞬间就亮了起来。
秋筱筱心底冷笑一声,乖巧地走到秋承风面前行礼,“爹爹。”
秋承风正和旁边的几位宾客说着什么,猛然听到一声脆甜的童音,常年冷俊严肃的面容泛起一丝少见的柔和微笑。
“筱筱,”秋承风牵过秋筱筱白嫩嫩的小手,“来,见过诸位叔伯。”
筱筱懂事地点点头,得体地一一行过礼。她原就生得莹润可爱,此时小脸上挂着娇俏的笑,那一汪黑晶晶的眸子便像月牙儿般的弯了起来,极为讨喜。
“秋城主的千金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各种赞美之词不绝于耳,说来说去也就那么几句。秋筱筱耐着性子听完,抬头朝秋承风甜甜一笑,“爹爹,娘亲刚才好像在找弟弟呢,我陪他过去。”
“去吧。”秋承风对女儿的懂事很是欣慰。
五岁的秋恪之听说娘亲找他,立刻一板一眼地弯下了小身板,朝秋承风行礼告退,“爹,孩儿先行告退。”
秋筱筱笑得更灿烂了,心底里衷心地为有这么个孝顺的弟弟而骄傲。
孝顺,是多好的美德呀。俏语说过,要善于利用每个人的美德。
两人手拉手走了一段路后,秋筱筱迅速一抬手,将身后一长溜的小跟班摒得老远,“都离远点!”
接着转过身,捧起秋恪之粉嫩帅气的小脸蛋,“恪恪……”
她向来管秋恪之叫弟弟,突然亲近的两个字小名明显让小城主受宠若惊,小脸一扬,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秋筱筱,你想做什么?”
“今天是爹爹生辰哦。”秋筱筱明显在套近乎。
“全城人都知道。”秋恪之鄙夷地白了她一眼。
“你昨晚睡得好不好?”
“我没尿床!”
“早膳好吃不?”
“我没挑食!”
……
几句下来,秋筱筱不耐烦了,干脆使出杀手锏,“恪恪,姐姐最疼你了。”
秋恪之小脸一白,警惕地捂住屁股,“你每次疼我,我都会屁股疼。”
秋筱筱嘿嘿一笑,脸上的小酒窝愈发的深了些,“那你告诉我,如果别人欺负你姐姐,你是帮他还是帮我?”
秋恪之到底才五岁,一听这话立马义气地表明立场,“当然帮姐姐。”
“真乖。”秋筱筱朝他勾勾手指,两人亲密地说了好一会悄悄话。
不远处的城主夫人正带着一群夫人们叙旧,见到姐弟俩相亲相爱的一幕,嘴角的笑容由不住加深了几许,“去,看看这两孩子在做什么。”
两名俏衣丫鬟应声而去,不一会,回来禀告,“少城主和大小姐说,他们正在讨论终生大事。”
城主夫人一愣,有些哭笑不得。
一众夫人莞尔,不免附和起来,若是能和无亘城结成亲家,绝对是不可错过的一桩美事。况且,这两个粉妆玉琢的小娃娃,长大了必定是差不到哪里去的。
夫人们找到了新的话题,正谈论得投机,那厢秋筱筱和秋恪之又有动静了。
两人不知道商量好了什么,迈着小短腿一路欢奔过来,“娘,娘!”
城主夫人笑着将两人牵到怀里,打趣道,“你们两个的终生大事商量得如何了?”
秋恪之一听这话,小脸崩得紧紧的,软糯糯的声音十分严肃,“娘,我有事和你商量。”
“哦?什么事?”
秋恪之惦起脚尖凑到娘亲耳边旁,“姐姐被非礼了。”
他已经很努力地控制了音量,但旁边的众家夫人多出自武林名门,自然耳聪目慧得紧,闻得此言,一时都有些忍俊不禁。
“不可以乱说话。”城主夫人虽说也是个古灵精怪的脾性,此时却不免有些尴尬,扭头瞥向自家女儿,“筱筱,谁非礼你了?”
“元棣!”秋筱筱咬着嘴唇,波光潋滟的眸子闪着气愤的光芒,小模样委屈得紧,怎么看都不像在撒谎。
正看戏看得热闹的元夫人听到自家儿子的名字,兴味地凑了过来,笑道,“筱筱,来,跟元姨说说,棣儿怎么非礼你的?”
众夫人跟着乐了,元棣才八岁,这非礼二字对他而言,实在是有些难度的。
筱筱哼了一声,早有准备地从怀里摸出一条暗花如意百蝶裙,气呼呼地捧到元夫人面前,“喏,元姨,你看看,他撕了我的裙子。”
居然还有证据,众夫人更乐了。
城主夫人倒是愣了一下,眼光立刻扫向秋筱筱身后的两名丫鬟。
俏语和珞裳立马苦下脸,怎么也没想到这小主子居然还记着过年那件事……
一旁元夫人脸色青白交错煞是精彩,对着那条被撕得很到位的小裙子十分无语,她当然很乐意认下秋筱筱这个儿媳妇,但元棣这孩子一向乖巧,突然做出如此‘禽兽不如’的事情,还真是让她这个当娘的刮目相看。
八岁的孩子,不大却也不小了。想她元褒山门风素来清寡,居然出了这么个小禽兽,真正是令人羞愤。回去……非得好好修理他一顿不可。
秋筱筱从元夫人的脸色上读出了元棣接下来的一顿痛揍,眼珠子一转,识趣地躲到了秋恪之的身后,怯生生探出半个脑袋,“娘亲,元哥哥这么凶,我不要做他的娘子。”
“不会再凶你……”元夫人僵硬地哄劝着。儿子的罪证就在手里,又当着这么多夫人的面,这个儿媳妇她是认定了。
“元姨有所不知,元哥哥曾悄悄告诉我,恪之比我长得漂亮,他将来要娶恪之做媳妇……”秋筱筱眨巴着眼睛,很无良地牺牲了弟弟的色相。
秋恪之一愣,小脸上表情不知是惊慌还是茫然。这句话,刚才姐姐没说啊……
元夫人捧着小裙子表情有点呆滞,儿子小小年纪居然有那么奇怪的癖好了么?竟然男女通吃?平时怎么一点也没瞧出来……
“扑嗤,”一旁元夫人的妹妹这会再也忍不住了,捧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筱筱,这件事是元棣不好,既然喜欢恪之,怎么可以撕你的裙子呢?这笔帐元褒山一定会帮你做主!”
“……”城主夫人的脸上已经变不出表情了。
想她温婉淑良,平日里教训他们也都是些名家大言,这两个孩子又是从哪学会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夫人,夫人!”这时,一道青色的身影骤然出现在众人身后,正是城主夫人的贴身丫环绿芜。
“城主让夫人过去。”绿芜压低了声音,紧接着不知又说了一句什么,城主夫人的脸变得从所未有的惊惶,而离她最近的元夫人姐妹,神色也在瞬间变得恐惧忧愤。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求各种怜惜!
童言(略修)
“把大小姐和少城主带到珍禽园。”城主夫人丢下一句话,便匆匆忙忙地带着一众夫人走了。
不明状况的秋筱筱姐弟俩迅速被一道黑色人影拎到了半空中,嗖的一声,掠向后苑的珍禽园方向。
呼啸的凉风在耳边掠过,两旁的景物飞快地向后倒退,秋筱筱好奇地抬头一看,大叫,“鸿蒙哥哥!”果然不愧是城中第一高手,轻功就是好,飞这么快都不带一点声音的。
鸿蒙低头瞥她一眼,无声地动了动嘴唇。这丫头见谁都叫哥哥,他明明比她爹还大……
“鸿蒙哥哥,我们去珍禽园哎!”秋筱筱兴奋地舞着胳臂,那地方养了好多的稀奇动物,还有很厉害的阵法保护,但爹娘从来都不许她们姐弟靠近,这回她总算可以趁机看个够了。
鸿蒙皱了皱眉,考虑着要不要和这孩子说明真实情况呢?
可是,和一个正处于极度兴奋中的六岁奶娃讨论性命危机……恐怕并不是件很明智的事。
算了,还是先把人带过去再说。
“鸿蒙哥哥,刚才没看到你呢,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忘了拿好吃的,等下没东西喂动物们了。”
“听说里面养了好大的蛇,我害怕……”
“……”
……鸿蒙的嘴角不可抑制地抽了抽。
“秋筱筱!”这时,秋恪之从鸿蒙另一边腋窝里发出声音,“我问你,元棣哥哥从来没有说过喜欢我,你为什么要撒谎?”
还记着这茬呢?真执着……秋筱筱侧头朝秋恪之翻了个白眼,“我都说了,是他告诉我的,又没有告诉过你,你当然不知道。”
“可是我从来没有听你说过。”
“切,你个小不点,难道我每件事都要告诉你吗?”比秋恪之大了一岁的人很傲娇地昂起了下巴。
秋恪之不吭声了,丧气地垂下脑袋。
秋筱筱显然没把不小点的情绪当回事,睁着乌溜溜的眸下四下看得新奇。直至鸿蒙带着她们从好多好多珍禽异兽头上飞过……最终走进一间黑漆漆的小房子里时,她笑不出来了。
四下昏暗寂静,仅有一扇天窗透着朦朦的光线。
“这……这是哪里?”秋筱筱死死扒着鸿蒙的衣领,怎么都不肯撒手,“我要看孔雀,大猫!”
鸿蒙眼角微微抽搐,一手拎着一个小团子扔到大床上,板着脸道,“奉城主之命,先带你们在小黑屋休息一会。”
孔雀——大猫——居然还有这种心情。
“可是这小黑屋不好玩……”一听说是秋城主的意思,秋筱筱的气势立马软了下来。察言观色是她最看家的本领,这会鸿蒙的脸色明摆着没有平时那么好说话,到底是什么状况?
“这次不是来玩的。”鸿蒙尽量让自己耐心一点,“大小姐请稍安勿躁,待城主他们解决了事情,就会来接你们。”
“可是我想去玩一会。”
“不行。”
“就一会会。”
“不可以,危险。”
“……”
相较而言,小团子秋恪之明显的要乖巧许多,眨巴着眼睛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似乎在等待最终结果。
终于,秋筱筱闹了一会,见争取不到什么,气哼哼地瞪了鸿蒙一眼,扭头自顾自地望向窗外。
也许,会有漂亮的鸟儿飞过来的吧……
“啾啾……”,外面确实有奇异的鸟鸣声欢嘶而过。
只可惜,但闻其声,不见其鸟,秋筱筱心痒难耐,又去找鸿蒙磨菇。
鸿蒙心不在焉地应付了几句,转身警惕地走到门边站定,四下感应着周围的情况。秋城主那里的情况不明,这地方虽说隐蔽,却并非万安之处,这两个孩子在他手里,责任之重,他心里是非常清楚的。
无亘城主三十岁大宴本该是件喜庆的事,谁料到一段牵扯了多年的新仇旧怨就要在今天了结……整个无亘城如今都被强敌环绕,而作为第一高手的他却被派来保护两个孩子,由此可见,这场仗的胜负实在是不容乐观。
“我要见娘!”秋筱筱不被重视的结果就是她终于爆发了,‘哇’的一声哭得悠长响亮,那脆嫩的声音穿透力十足,直震得鸿蒙脑壳发晕。
“我要娘!娘!”秋筱筱的声音一波强似一波,配着楚楚可怜的小模样,看得鸿蒙的心肝都揪了起来。
“那个……大小姐。”鸿蒙不善言辞,无助地揪头发。
一旁秋恪之原本无动于衷,这会见姐姐哭得这么伤心,小嘴一扁,也酣畅淋漓地哭了起来。
两个奶娃的哭声可谓是石破天惊,地动山摇。鸿蒙揪着脑袋在屋子里踱了好几个来回,考虑是把这他们打晕呢?还是把他们打晕呢?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姐弟俩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
当然,这是有原因的。
“秋筱筱!”秋恪之突然扭了扭身子,像只凶猛的小老虎一样朝秋筱筱扑了过来,狠狠地压在了她身上。
秋筱筱吃痛,眼泪还挂在半当中,又被压着使不上力,只能用额头顶了顶身上的小老虎,尖叫道,“喂,你做什么?”
秋恪之小脸涨得通红,憋了好一会,嗷地一口对着秋筱筱的脸蛋就咬了下去。
“啊!你是不是疯了!”秋筱筱拼命地挣扎着,一边求救地朝鸿蒙使着眼色,“鸿蒙哥哥,救命!”
鸿蒙原本倒是想出手的,想了想反而不动了。相比起被这两个小魔头魔音穿耳,他还是宁愿看他们窝里斗来得舒坦,反正两个孩子打打闹闹,总出不了什么大事。
于是,在感觉到鸿蒙‘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势下,秋筱筱开始反攻了。
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毫无章法的扭动和踢打后,她无比精准地命中了秋恪之的某处要害。
命中要害的结果便是一片诡异的寂静——
秋恪之直接坐在秋筱筱身上不动了,憋红的小脸似乎在极力忍耐着某种痛苦。
秋筱筱也没动。两个奶娃就这样安静地对峙了许久。
不知过了多久,秋恪之挪了挪身子,脸上痛苦的神情缓了过来。
而秋筱筱在怔忡了好一会之后,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惘然地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她漂亮的新裙子上已经湿了好大一块,正散发着别样的特殊气味。
“秋恪之!你大白天都尿床的吗?”秋筱筱气得浑身发抖,眼珠子更是瞪得溜圆,当下毫无形象地大吼了起来。
“我……我本来想忍着,是你顶到它了。”秋恪之很不怀好意地盯着那秋筱筱身上那一团散发着他独特气味的印记,嘴角慢慢扬起一个胜利的弧度。
秋筱筱这会已经愤怒得失去了主张,眼泪汪汪地看着身上的尿渍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一会,她想起关键性的问题,“你刚才为什么咬我?”如果不是他咬她,她怎么会顶到他那里?
秋恪之小脸一红,慢幽幽地解释,“因为我想尿尿,咬你可以不用想尿尿。”
……咬她只是为了转移注意力?秋筱筱抓狂地扑了过去,结果被秋恪之精准地抱住了腰身,‘叭唧’一下,在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你……为什么亲我?”
秋恪之涎着小脸,顺势在秋筱筱尚噘着的小嘴上又“啵”了一下,嘻嘻笑道,“爹说,亲一口就不生气了。”这一招,他可是看到爹和娘使了无数次了。
秋筱筱一片茫然。有这回事吗?她怎么也不记得威风凛凛的爹说过这么恬不知耻的话……
“你无耻!”
“你下流!”
“你不要脸!”
“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弟弟!”
……
两个小团子最终在无休止的缠斗中累得睡着了。
鸿蒙在神思不定地守侯了两个时辰后,终于盼来了传达消息的人——绿芜。
绿芜朝床上睡得很熟的两个小娃看了一眼,神态有些哀伤,“这里已经挡不住了。”人的一生,总是逃不过个命字……
鸿蒙脸色一变,沉声道,“我先带他们走。”
“不用。”绿芜叹了口气,抬袖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城主答应了逍遥岛的要求,两个孩子……”
“那……”鸿蒙一时倒说不出话来了。
此时,床上两张精巧可爱的小脸正面对面睡得香甜。
也许是知道了将要到来的分离,秋恪之在梦里微微皱了下眉头,小胳膊一动,侧身将秋筱筱紧紧抱在了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2010年最后一天,我在更新,我真勤快。
城主(修)
初秋的太阳自地平线缓缓升起,一道道金色的霞光穿云而出,将整个碧蓝的天空点缀得光芒万丈。
空气中到处是浓重又热烈的烟火味,整座无亘城里喧闹沸腾,三三两两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和着孩童欢快的嬉闹声,四下里一派洋洋喜意。
忽然,一声尖锐的长啸凭空而起,几只巨大的苍鹰出现在城主府的上空,巨大的身体低空盘旋了数圈后,箭一般地俯冲了下去。
渐渐的,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开来,空气如同被久锈的铁水侵蚀一般,变得混浊不堪,令人作呕。
……
此时,城主府的某处厢房里,一名俊眉朗目的青年男子正倚窗而立。
他眸光平静地注视着窗外的一棵古松。那古松苍翠笼郁,生机盎然,虬枝盘曲的枝叶婆娑蜿蜒而上,甚为壮观。
倏地,那树梢的某一处,缓缓淌下一缕红色的液体,像是根细密的红线,源源不断地向下汇流,渐渐将地上的黄土都染成了一种奇诡的深红色。
他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忽然勾起了唇,那神情看似在笑,却又没有半分笑意。
他的嘴唇轻微地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又似乎只是吸了口气。
四下一片诡异的安静,他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蓦地,一阵袅绕的香气将周围血腥的空气冲散,有悦耳的佩环声响起,听上去竟是有女子正款款而来。
“秋承风,你早该料到会有今天。”身后响起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声音,柔媚入骨,却含讽带诮,听得人头皮发凉。
秋承风没有动,眸底却闪过极淡的笑意。即使不回头,他也知道此时这女子的表情定然是不屑而轻蔑的。
“说吧,这次要我做什么?”女子的语调忽然一变,似是有些无奈。
秋承风微微一笑,这次的笑容却多了些真切,“两个要求。”
“说!”
“护我无亘城,把筱筱带去逍遥岛。”
女子一愣,当下就气得柳眉竖起,想也不想地回绝,“你还可以更过分一点!”
秋承风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转过视线,淡淡道,“你也可以不做。”
女子沉默。瞪了他好一会,才深深吸了口气,咬牙道,“好,你狠,谁叫你是我的宿主。”
“可是,你为何不保儿子?”秋筱筱是秋承风的长女,而秋恪之却是他唯一的儿子。
“……”回答她的,是他摇摇欲坠的身形。因为站得太久,他腰上的伤口已经血肉崩离,皮肤绽开成丝丝缕缕的鲜红,将青色的衣袍染成一片悚目的红。
无声轻叹一声,女子身形鬼魅般的一闪,急冲上前将他扶住。
“到这时候,你还要逞强!我若是来晚一步……”她闭上眼不敢再想。
“嫣然……”他无力地靠着她,缓缓阖眸。
‘叮’的一声,一枚黄色的玉牌自他指间缓缓滑落,温润的色泽,恰如他眉间的安详。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
嫣然-番外(修)
我叫嫣然,是逍遥岛主的第五位门徒,人称‘烈火罗刹’。
很多人问我为何一直穿红色衣裙,每每听到这个问题,我都忍不住想要杀了那人,因为这件事,是我此生都不愿再提的痛。
那一天,我穿上了最美的嫁衣,红如鲜焰,艳似朝霞,可他却在拜堂时毅然而去,甚至于没有见过我一面,就这样义无反顾地抛弃了我。
我爱他已是经年,甚至不顾父兄的反对,离乡背井。
可我们终是没有缘分,即使有了婚礼,他还是没有看我一眼。
他很快就另娶,娇妻貌美如花,优雅聪慧,是他挚爱之人。
红艳的烛火下,我看到他温柔含情的笑,他们深情相拥,缱绻恩爱。
我黯然离去,流不出一滴泪。
我却从没怪过他。因为他从不知道我是谁。
于他而言,我不过是个陌生人。
大醉三天之后,我回到了逍遥岛。一路上顺带捎回了几位美男,俊朗温柔,风流多情。
温柔乡中,抵死缠绵,我放纵贪欢,对他们极尽温柔,却再也不提情爱二字。
直至很久很久的后来,我才明白,其实这种感觉,叫做心死。
*****
我从未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和他再次重逢。
逍遥岛是江湖上一个传奇的所在,没有人知道它在哪里,但所有武林中人大多对其都存了敬畏之心。
不仅仅是因为逍遥岛的实力雄厚,更因为一个特殊的原因。
一旦被逍遥岛选中作为宿主,终其一生都会得到荫护,而这种毫无原则的荫护,至死方休。当然,被保护的一方,也是有一定代价的。
作为逍遥岛的一员,我有义务认下一位宿主,却没料到,在苍穹洞的认主仪式上,居然是他站在我的面前。
“秋承风?”我愕然。
“嫣然姑娘认识在下?”他微微含笑,谦恭有礼。
我抑住心底奔涌的情绪,轻轻地摇了摇头。不知为何,胸口有一处,突然疼得厉害。
他略有诧异,却礼貌地没再追问,然后朝我长揖到底,“姑娘,以后有劳了。”
“不客气。”我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去看他。
宿主,也好,此后他的生死由我来护佑。
*******
七年后,我带回了他的女儿——秋筱筱。
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挂着甜甜的笑,漂亮可爱,可不知为何,我始终没法喜欢她。
想到她身上流着别的女人的血,我不可抑制地抵触着她的一切。
一路上,她和我的美男们嬉笑胡闹,亲密无间。
我冷眼旁观,心中极是愤慨。为何那个女人的孩子,可以如此讨人喜爱?
每每看到她,我都会想起他最后唤我的那句“嫣然……”
他其实是想和我说什么的罢。可我却不敢去听。
他如此放心地将女儿交给我……放心到令我心痛。
……
回岛以后,我将她交给了孤傲冷漠的郤洛——我的六师弟,不知为何,我预感他会收下她。
因为之前有一次,这个从不出岛的六师弟,突然去了一次无亘城,回来的时候,带了一株落月兰。
而我知道,落月兰只有秋承风府里才有。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出门,请假一天。
入岛(略修)
嫣然带着秋筱筱一路行了半个月,最终,马车在一片深湖前嘎然停住。
深远皓渺的湖水犹如一片蓝色的镜面,澄澈幽深,一望无际。
秋筱筱还没来得及欣赏这难得一见的美丽风光,就被嫣然‘啪’地一下,点住了昏穴。
随着嫣然手中长笛的悠扬曲调,一叶扁舟自碧波万里中缓缓驶来,那船头站着的,赫然是一位全身黑衣的窈窕女子。
“是嫣然姑娘吗?”远远的,那女子细甜的声音传来,竟像是就在耳边说话一般。
“不错,是我。”嫣然淡淡应了一声。目视着小舟渐渐驶来。
忽然,就在小舟即将靠近岸边之时,嫣然倏地冷笑一声,数枚金色的钢针从她袖间疾射而出,直直落入路旁半人高的一片密林。
“出来吧!”
一道青色人影应声而出,身姿窈窕,动作轻盈,正是无亘城主夫人身边的婢女绿芜。
“见过嫣然姑娘。”绿芜略一弯身,不卑不亢。
嫣然嗤地扬眉,妩媚的眸子中映出一片寒光,“一路跟到这里,也该适可而止了。我逍遥岛既不容外人进入,便是个奴婢也不行。”
“嫣然姑娘……”绿芜欲言又止。
“倘若真舍不得你们大小姐,就带回去便是,届时记得告诉秋承风,莫怪本姑娘食言。”嫣然衣袖一挥,将秋筱筱扔到她面前。
绿芜心疼地将秋筱筱抱了起来,单膝屈地,低头恭声道,“姑娘误会了,奴婢并非城主派来的,只是……夫人实在不放心小主子,想让奴婢和她说几句话。”
“说话?”嫣然讥诮地睥她一眼,“也罢,此湖就是入逍遥岛的禁地,若是有什么想说的,就尽快说,过了这个时辰,我便先行一步了。”
“多谢姑娘!”绿芜脸色一喜,手掌拍向秋筱筱的穴道。
少顷,绿芜抬起头,尴尬道,“还请姑娘通融……”嫣然的点穴手法极为古怪,她竟是解不开来——
嫣然眉梢一挑,衣袖一挥,竟是隔空就解了穴。
绿芜心下骇然,连忙将秋筱筱抱紧,在她耳旁唤道,“大小姐,醒了没?”
秋筱筱自昏沉中醒来,揉揉眼见绿芜出现在面前,不由两眼立刻焕出灼灼光彩,“绿芜,娘亲派你来接我的吗?”
“大小姐……”绿芜脸色一黯,轻轻摇了摇头。
“那娘亲的伤怎样了?”秋筱筱小脸一垮,低头玩起了绿芜襟上的衣饰。
“夫人已经醒了,但尚得调理一段时日。”绿芜不忍告诉她实情,只得昧心说了句善意的谎言。
说着,她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小的香囊塞到秋筱筱手里,“这是夫人给大小姐做的,夫人说,大小姐若是想她了,就拿出来看看,里面有夫人的味道。”
秋筱筱拿到鼻子下面闻了闻,眼圈立刻就红了。
“记得不要丢了。”绿芜心头一酸,将她抱在怀里又低声关照了几句。
“恩,你告诉娘亲,叫她好好照顾身体,我会在逍遥岛乖乖的等她来接我。”秋筱筱抬袖抹了一把眼泪,小心翼翼地将香囊收到了怀里。
“是,那奴婢先走了。”绿芜心有不忍地看她一眼,使劲将眼里的泪水憋了回去,朝嫣然道,“多谢姑娘!以后小主子就交给姑娘了!”
嫣然眸子眯了眯,漫不经心地笑笑。
一阵香风吹过,秋筱筱又昏了过去。
******
远远见小舟载着一船火红靠岸,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青衫男子甚是亲热地迎了过来,“嫣然师妹,你回来啦。”
嫣然不甚起劲地瞄了两人一眼,低头解开秋筱筱的穴道。
“这小娃儿是你生的?”其中一名男子潇洒地摇着折扇,甚是八卦地将脑袋凑了过来。
嫣然的脸一下子就绿了。
见她目光幽愤,另一名男子也将脑袋晃过来,“咦,那就是仇人的女儿,啧啧,真是个可怜的娃儿。”
“你们两个不是闭关吗?”嫣然懒得理他们,顺手将秋筱筱拎了起来,使劲地捏了捏她的脸蛋,“喂,醒醒!到逍遥岛了!”
很快,秋筱筱晕乎乎地醒了过来,一睁眼,正对上两张长得毫无分别的帅气俊脸,当下心里一乐,好奇地眨了眨眼。
这两人衣衫装饰一般无二,身高也没有半分差别,甚至表情都如出一辄,还真是稀奇。
再四下一看,不由惊异地张了张嘴。
此处景致绝佳,花枝摇曳,奇树含香,有几只不知名的漂亮鸟儿停在不远处的湖面上梳理着羽毛,看上去像幅画一般,甚是美妙。
“真漂亮哎……”秋筱筱感慨完,眼睛又盯着眼前正打量她的两张俊脸研究了一会,嘻嘻一笑打招呼,“你们两个,怎么会长得一模一样呢?”
两人见她玲珑可爱,俊脸上当即就漾开了花,“你是从哪里来的?”居然连声音都是一模一样。
“无亘城。”秋筱筱眨眨眼。
“哦……”两人对视一眼,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原来是孽债,难怪了。”嫣然的宿主就是无亘城主,这孩子肯定是以此要挟来的,通常情况,他们称这种为——孽债。
“什么孽债?”秋筱筱只见嫣然脸色越来越黑,莫名其妙地皱起了小眉头,“你们的样子好八卦。”
这两人长相不赖,可神态表情却和胖婶她们在后院讨论城中八卦时一样……有点讨厌。
“八卦?你真是了解我们。”那两人相视一笑。
秋筱筱不怕生的样子显然取悦了他们,那副天真烂漫的表情配上旁边嫣然森冷的怨妇脸,还真是不一般的喜感。
“老二,老三,这孩子可爱不?”嫣然忽然朝两人展颜一笑。
“当然可爱……”异口同声的回答。同时,两人警惕地后退一步,“那又如何?”
“别装傻,带回岛上的生人,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未来同门,二是需认宿主。老怪不可能再收徒,如今只有一个可能。你们两个,谁认了她?”
“呵,呵呵。”两人摇着扇子避之不及地向后退去,“五妹你不知道,我们前几天已经互相认了宿主了。”
“互认宿主?”嫣然森然勾唇,冷冷地瞪了二人一眼,“认宿主需得所有同门在场,你们两个是何时认的,我怎么不知道?”
“这……我们早就有这个决定,等你回来就行仪式。”两人语调一致,心虚地不敢去看秋筱筱那双纯澈清灵的眼。
认宿主——实在是太麻烦了。认一个就是一世,况且,这种事情多半是认一送一的,看嫣然就知道的。
“既然不愿,我便不求你们,此后你们有什么事,也别来和我说。”嫣然也不再多说,转头牵看秋筱筱,朝一旁石子小径走去。
那两人互望一眼,咻地一声,立马灰溜溜地消失无影。
一路上的奇花异草并没能吸引秋筱筱的注意力,在新奇事物和未来的归属问题面前,她还是有点小忧郁的。
嫣然最终不耐烦身边小短腿的速度,将秋筱筱往怀里一挟,施展轻功往岛中最高的一处山脉奔去。
耳旁清风吹拂,灵鸟啼鸣,有各种从未闻过的花香随风飘来,秋筱筱从嫣然的腋下探出脑袋,新奇地直咂嘴。
“嫣然姐姐,那是什么花?”
“嫣然姐姐,那树上长的什么果子?好吃吗?”
“嫣然姐姐,那儿有一只小松鼠哎……”
“……”
嫣然前行的速度越来越快,秋筱筱的声音逐渐被淹没在呼啸而过的疾风里,为了中途不掉下去,她整个人像只小猫似的窝进了嫣然的怀里,连脑袋都埋了进去。
太可怕了,这速度比鸿蒙的轻功还要厉害好多。
约摸小半个时辰后,嫣然终于停在了一座碧绿色的凉亭里。凉亭的四周云雾缭绕,草木葱翠,隐隐能听到訇然作响的瀑布声传来,静谧中带着神秘莫测的美。
“到了!”嫣然略略调整了下呼吸,将身上八爪鱼似的小家伙拎到地上,“等下不许到处乱摸。”这孩子要是个男孩,她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秋筱筱到底还小,这般疾行之下,吓得还没缓过劲来。直至双脚踩着了实地,她这才颤巍巍地用小手蒙住眼睛,偷偷从手指缝里往外瞄了一眼。
脚边云烟如海,一低头便是千丈深崖,一不仔细就是粉身碎骨,这地方——
“啊……”孩童的尖叫声穿透力十足,嫣然被震得头大,愤然捏着秋筱筱的脸蛋,“你又鬼叫什么?”
“好高,好吓人啊……”秋筱筱惊得腿肚子直打颤,小身板直抖,顾不得许多,一把抱住嫣然的大腿死不撒手,“好冷,嫣然姐姐,抱……抱我……”
嫣然嘴角微微抽搐了下,心里莫名地涌上些许快感,“等下进了屋子就不冷了。”这小丫头,总算见到她害怕的时候了。
屋子?秋筱筱双手把着嫣然的腰带,四下里小心地扫视了一圈,这才发现凉亭后面的一片翠色林木间,正掩藏着一间颜色清淡的疑似屋子的地方。
好吧,权且当作那就是屋子,也比站在这里吃冷风好。
“我,我们进去吧。”秋筱筱实在冻得够呛,吐字都有些艰难。她身上穿着的是俏语新缝制的秋衫,在这凌寒的山风下,实在是不堪一吹。
嫣然脸色却僵了僵,装作不在意地捋了捋被冷风吹散的乌发,“你以为我不想进去啊?”
她要是能进去,早把这小娃儿丢进去了,还在这里傻站着做甚?
秋筱筱想不明白了,“为什么不能进?”
嫣然脸色更难看了,好一会,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知道什么破阵法,以为老娘稀罕啊。”顿了一顿,又道,“十几岁的娃儿,谱摆得比祖师爷还大,要不是为了你这孽债,老娘也不至于上这里来!”
忽而,她眼睛一亮,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弯下身将秋筱筱抱在哪里,声音软得能化出水来,“乖,筱筱,你再叫几声。”
秋筱筱一愣,受宠若惊地瞪大了眼珠子,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结结巴巴道,“嫣然姐姐,我不叫了……”
“别怕,我问你,方才上船之前,你是不是喝了好多水?”
“是的……”
“想不想尿尿?”
“有一点点……”
嫣然大喜,连声音都激动起来,“来来,就在这尿,我帮你把着。”有了这泡尿,以那人的洁癖,不出来才怪呢。
“可是我现在尿不出来……”秋筱筱吓得声音都变了形,这里但凡身子歪一下就可能粉身碎骨,她要在这种情况都能尿出来,她就不是六岁的娃儿了。
“你当真不尿?”嫣然翻脸比翻书还快,一眨眼的工夫,那张俏脸忽然沉得跟锅底一样。
秋筱筱又委屈又害怕,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泪珠子,极度紧张之下被山风一吹,还真是尿急了。
“那,你抱着我尿……”秋筱筱哼唧一声,视死如归地蹲了下去。
“哈哈哈哈,好!你尿在我身上也行!”嫣然忽然仰天大笑,那声间一波波自山林间传了开去,“乖,迎风尿,尿得越远越好!”
接下来,秋筱筱开始扒裤子,许是太过紧张,扒了好半天才扒到一半。
“好冷,好凉……”秋筱筱捂着白嫩嫩的小屁股,正要尿出来,忽听林间突然传来一声长啸,一大一小两道白光像流星般地飞了出来,眨眼就落在了她们面前。
眼前一花,秋筱筱顿时被嫣然提了起来。待视线明朗后,却几乎忘记了动弹。
眼前应该是她到目前为止见到过最漂亮的男子,比秋恪之更精致,比娘亲更高洁,比爹爹更帅气,比那一路上的花儿还要清雅——虽然……他戴着面具。
素衣胜雪,皎如星月。——即使只能看到一双眸子,也丝毫不影响他的气质风仪。
该是怎样的五官,才能配上如此飘渺清寒的风采呢?
然而,最令秋筱筱惊叹的是,他肩膀上居然站着一只鸟,一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鸟。
那鸟儿全身洁白,羽毛比雪花还要干净,一双琉璃似的红眼珠像玛瑙一般嵌在那里,通透的几近透明。
似乎对于眼前陌生来客的不屑,那鸟儿的表情都带了些嘲弄,雪白的喙轻轻地动了一下,带着居高临下的睥睨之意。
这样的一人一鸟在那里,带着不可一世的清傲圣洁,似乎在他们面前,所有的一切都是污浊的——
秋筱筱低头看看自己散乱的头发,脏兮兮的裙角,还有扒到一半的裤子……小脸一下子就涨得通红。
在帅哥面前,她向来是很要面子的。
更何况还有一只帅鸟。
这下丢脸丢到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感冒,发烧,挂点滴,昏沉无力。
正赶上发新文的时候生病,真是抱歉了。
郤洛(略修)
“五师姐有何贵干?”十四五岁少年的声音,像是雪山里淌过的清泉,潺潺悦耳。他视线冷峻漠然,没有半点烟火气息,浑似个方外中人。
当然,这句话也问得毫无诚意,隐隐带着被人打扰的不耐烦。
嫣然对此倒不以为意,似乎早就习以为常,“自然有事才来找你。”
说着,她忽然弯下身,温柔地将秋筱筱牵起来,顺带还帮她提好了裤子。
“这位是秋筱筱。”嫣然笑颜如花,无比温婉地摸了摸怀里羞窘得失了常态的小脸蛋。
“如何?”少年惜字如金。眼光却并没有落下来,顿了一顿,漠然道,“逍遥峰,不容任何人随意玷污。”
嫣然脸色微微一僵,唇角勾起一点弧度,不知是叹还是笑,“这个我自然知道,逍遥峰方圆数里连苍蝇撒尿都有规定的地方,咱们筱筱……”语气忽然逆转,带了些不明意味,“她总是个例外。”
少年眉梢微扬,苍白的面具下那双眸子瞬间就射出一道冷寒的光芒,“五师姐,逍遥峰的规矩谁也不能破!”
“可是,她才六岁呢。”嫣然语气带了一丝莫名的挑衅。
“金猊才一岁,已经知道该去哪里出恭。”少年的语气隐忍中含了不屑,伸出修长的手指摸摸肩上的白鸟,“冰仑也不过三岁。”
嫣然默然。金猊是她师父的镇岛之宝,那样的灵气自然不是秋筱筱这么个小丫头可以比的,至于冰仑——他肩膀上那只破鸟,也是老怪物训了两年才训化的好吧?
“好吧,你难道不好奇,她为什么姓秋?”
“……天下之大,秋既是百家姓,自当有无数秋氏后人。”少年的眉梢微微一动,旋即恢复正常。
“郤洛,你真不像个十五岁的娃儿,说出口的话,怎么跟那老头儿一模一样。”嫣然掩口笑了笑,似是胸有成竹。老头儿,自然是指她师父,也是这逍遥岛的岛主。年近八十岁时,突然收了郤洛这么个关门弟子,然后就再也找不着影儿了。
逍遥岛的事务不多,却也总有些要拿主意的事,那老头儿自从收了郤洛,所有的口令一概由郤洛代为转告,而她们几个先入门的弟子,反倒要听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吩咐,她心里早就憋了一口气了。当然,这种事她是懒得去计较的,但秋筱筱这个小麻烦,她却是一定要解决掉的。
“五师姐若是没事,不妨先回去休息。” 郤洛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目光凌寒地扫了嫣然一眼,便要转身离去。
“郤洛,我带她来,是希望你认她做宿主。”嫣然脸上的笑容淡去了许多,将身旁的秋筱筱往前推了一步。
郤洛的身形似有还无地滞了一下,冰凉凉的声音带了些嘲弄,“五师姐,你该收敛些了。”
嫣然却是冷笑,“明蘋雪的女儿,你当真不认?”
秋筱筱一震,这明明是娘亲的名讳,嫣然还是头一回提起,难道说,眼前这位仙风道骨的少年竟然认得娘亲么?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许久后,郤洛淡淡开口,“明蘋雪的女儿又如何?” 虽然语气依旧冷淡,他的目光却似有还无地向秋筱筱这里扫了几眼。
终而,他冷声吐出五个字,“五师姐请回。”算是最后的决定。
秋筱筱一听这话,全身控制不住地发抖着,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害怕。
她只知道这个人明显很不喜欢她。由始至终,都没好好看她一眼。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这么不受欢迎。
“嫣然姐姐……”秋筱筱不争气地抽了抽鼻子,却拼命忍住不让眼泪水掉下来,“我求求你,送我回无亘城好不好?”她实在不要呆在这种地方受罪了,这岛上哪里有什么好玩的?还不如回去陪伴受伤的娘亲呢。
嫣然一愣,流媚的眼眸中折出几许笑意来。
“明蘋雪的女儿你若当真不认,那我便让大师姐收她为徒。”大师姐可不是个善茬,这么个小女娃儿落在她手里,可少不得多吃许多苦。
见郤洛无动于衷,她低头勾唇一笑,一边帮秋筱筱整理衣裙,一边有意无意将她腰际绿芜所赠的那个香囊抖了抖。
如果她没看错,方才郤洛的视线曾在这香囊上顿了顿。
淡而清雅的香气很快顺着冷风四下弥散开,若有若无,清幽绝伦。郤洛那双墨如点漆的眸子蓦地一颤,几乎是立刻,他身形一闪,便将秋筱筱拎到了身边。
“五师姐请回,从今往后,她便是我的宿主。”沉冷的语气,带着淡淡的不以为意。
秋筱筱却不干了,也顾不得旁边就是万丈高崖,一落地立马往嫣然身边跑。这人的手好冷,她才不要落到这种人手里。
可她还没跑出两步远,就觉得背上一凉,整个人移到了半空中。低头一看,郤洛依旧站在那里,神情淡漠,目如止水。
而他肩上的那只鸟儿却不见了踪影。
“啊——”秋筱筱尖叫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竟是被那只白色的鸟儿衔了起来,那鸟儿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衔着衣服也就罢了,偏偏还拎起了她背上一点肉,痛得她牙齿打颤,浑身冒冷汗。
“嫣,嫣然姐姐……”秋筱筱疼得话都说不完整了,只盼着嫣然能赶快把她救下来。
不料嫣然只是悠然一笑,娇艳的面容全因她的叫声而愉悦了起来,“筱筱,这位哥哥可比风愓漂亮?”
“……当然……”这个时候秋筱筱是不会说傻话的。
“那有他陪着你,就别惦记风惕了。”嫣然幸灾乐祸地拍了拍手,心底里松了一大口气。她原本就觉得这位小师弟与秋家有渊源,也觉得绿芜突然给出那香囊定有深意,没料到竟会是这般情形,如此倒也好,省去她许多麻烦,秋家的事情只要不伤害到秋承风的性命,其他的又有什么关系?
听到风惕的名字,秋筱筱心里一酸,伤心地望着身下烟波浩渺的悬崖,无语泪千行。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嫣然这个女人的独占欲,实在是太可怕了。
白鸟儿扑腾着翅膀,绕着郤洛飞了两圈,在他一个简单的手势手,以无比优雅的姿态衔着秋筱筱朝更高的密林深处飞去。
也许是良心发现,背上尖尖的喙略微的动了一下,终于解放了她身上嫩得滴出血来的皮肉。
秋筱筱一直下意识地闭着眼,直到双腿接触到渗入肌骨的凉意,她才小心地睁开了眼睛。
四下是一间雅致的竹屋,地面铺着整块的寒玉,屋子当中搁着一张竹制小几,两张翠绿的竹榻,正凉凉地透着股冷气。
“我,我好冷。”秋筱筱捂着胳膊,只觉得遍体生寒。到处都找不到半丝暖意,她连牙齿都冻得发颤。
回答她的是“扑腾……”一声。
那白色的鸟儿正停在她眼前的那张竹几上斜睨着她,高傲冷漠的神情和它的主人如一出辙,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秋筱筱的话,它两只漂亮的爪子往前一探,又将拎着秋筱筱的衣领飞了起来。
这回秋筱筱没有闭眼。
一人一鸟顺着竹屋的门飞了出去,越过一片竹枝藤缠的密林,再绕过水气弥漫的深潭,最后拐过一道哗啦啦的飞流瀑布,她被搁在了一间茅竹屋的门前。
探头一看,里面居然是间……茅房。
秋筱筱的脸一下子就烧了起来。
它,它居然还记得她要尿尿这件事。这是只什么破鸟!
可怜的秋筱筱,自被嫣然带出无旦城之前,一直都用特制的香喷喷的铜盂。为了不磨伤她的小屁屁,俏语她们甚至做了柔软的垫子铺在上面,连脚下都备着块可爱的小木板……
且,擦屁屁用的是细软的棉布。
可眼前,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茅房,周遭用简竹围成,地上铺着大小不一的粗糙石子,石子的中间,围了一个类似水缸的东西。
缸底被深深埋在土里,露出一圈灰褪的边在地面上,缸的两头上险险地固定着两块松木板,那……应该就是用来方便的蹲位。
这样的茅房,一路上随着嫣然跋涉而来,其实算不得是最差的了。
可此时……实在触景生情,实在是太令她心酸了。
嗷呜——一声低泣自寒山峻岭中的茅房中传来。秋筱筱蹲在缸上无声地流泪,终于意识到了一个严峻的现实,她再也不是无亘城的大小姐了。
同时,祟山峻岭之中,一只剔透洁白的鸟儿绕着茅房不耐烦地踱了三十圈之后,终于憋不住冲了进去,将躲在角落里哭泣的女娃儿啄了出来。
“啾啾——”伴着清越的鸟鸣,一人一鸟再度飞回了绿林掩映中的竹屋。
这只鸟……衔着人还能叫出声来?秋筱筱扑腾了两下,正要进一步挣扎,不料眼前白影一闪,下一刻,她已对上了一双幽寒冰凉的眼。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不发烧了,还在重感冒,唉。
最近医院人满为患,大家注意身体。
相识
“啊!”秋筱筱双手下意识捂住了脸。以前每次犯错,娘亲第一个动作就是捏她的鼻子,之后,她便养成了这个习惯动作。
这般强烈自我保护的姿态令她面前的白衣少年有些好笑,略一思索,他抬手对身后作了个手势。
“啾啾!”秋筱筱只觉屁股一痛,那只破鸟又一次毫不留情地将她扔在冰冷的地面上。
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又听“啾啾!”两声,鸟的音调忽然明显婉转许多。悄悄抬头一看,只见那鸟正歪着脑袋,一双红琉璃似的眼珠子讨好地转向了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眸色微闪,摊开掌心。掌中几粒宛如黄豆般大小的红色鲜果,色泽鲜艳欲滴,看上去十分诱人。
那鸟儿迫不及待地飞了过去,顷刻间几粒鲜果就毫不客气地啄进了鸟腹,伴着急切低微的吞咽声,昭显着那红果非比寻常的美味。
秋筱筱忍不住咽了下口水,这才发觉自己正饿得饥肠辘辘,几乎前胸贴着后背了。
“呜呜……”秋筱筱一手捂着脸,一手摸了摸干瘪的肚子,压抑的低泣起来。从她出生至今,还从没吃过这种苦,挨饿受冻还饱受一只鸟的冷眼,哪里是她这种大小姐能识得的滋味?而且眼前这个冷冰冰的白衣少年……实在是太可怕了。
正哭得伤心的时候,忽听一道温软的声音拂过耳旁,“你叫秋筱筱?秋承风和明蘋雪的女儿?”
听到父母的名字,秋筱筱惊讶地抬起头,四周张望了一下,好一会,甚是纠结地皱起了眉。
这里除了冷得跟冰块似的白衣少年郤洛以及那只破鸟,还真是没有第四样活物,难不成……像是突然明白过来什么,她似惊似疑地看向郤洛,惊得半天都合不拢嘴。
这么温柔的声音,难道是眼前这位冷如冰霜的少年嘴里发出来的?
对视了好一会,秋筱筱也没作出反应,而郤洛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那汪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漾着些许复杂的光芒。
那眼神似冷傲似怜悯似疼惜,又似是别的什么,甚是难懂。
“是你在和我说话吗?”许久之后,秋筱筱缩了缩脑袋,不太确定地问了一句。
“不错,是我。”郤洛漆黑如玉的眸子中光芒微敛,身形一晃,在秋筱筱面前蹲下来,与其平视。
他的指尖很凉,带着些清寒的冰冷气息,一点点地顺着她的脸颊慢慢地渗入肌肤。
像是无形的扼制,丝丝缕缕地令人心慌。秋筱筱直觉地想逃,却像被定住了身体,连动弹都不能。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而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温柔得像是冬月的最初一缕春风,“筱筱,你不记得我了?”
秋筱筱无意识地摇了摇头,饥寒交加之下,止不住地浑身发抖。
“你再想想,两年前,你生辰那日,元宵灯会。”冰凉的指尖终于自她脸上挪开,少年的眼里闪过几许笑意,单手支起下巴,似乎在耐心等待她回忆起来。
“元宵灯会?”秋筱筱苦下脸,她哪里知道两年前的元宵灯会是怎样的,那时她才四岁,四岁的孩子,哪里能记得什么?
“好吧,看来那时你还小,确实不记得了。” 郤洛偏头思忖了一会,忽而轻声一叹,缓缓站起身。
而同时,他周身那种冰寒的气息随之消融,取而代之的,竟是一股莫名的和缓气息。
这般情形之下,秋筱筱的神情渐软,而在看到郤洛的下一个动作之后,她更是几乎忘了该作何反应。
他——居然一边弯身将她抱了起来,一边用右手取下了脸上的面具。
那层银色的面具在突然泛起一层诡异的淡青色后,顺着他修长的指尖滑了下去,而面具下的那张脸——
“你……长得没有我想象中好看。”六岁的孩子并不太懂得掩饰情绪,秋筱筱在缓过神来之后,本能的反应便是直觉地说出自己的感受。隐隐带了些并不掩饰的失望。
原本初见他的风华,她认定了面具下定是张绝色的脸,岂料此时她眼前的五官,却是寻常得不能再寻常。
“哦?”郤洛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蹙起了眉,略略偏开了视线。
“果真……不好看么。”带了些许笑意,他的声音显得有些飘渺。
“这个……”秋筱筱有些为难地咬了咬嘴唇,又将他仔细打量了一番。
窗外有柔和的光线透了进来,他颀长的身形沐在金色的光华中隐隐清灼,那一头墨色的发,更像是最柔软的丝缎,不经意地垂泻开来,这样的风采……与他脸上平凡无奇的五官委实是有些不搭调的。
不过,虽说五官平凡了些,但从侧面看,他脸上肌肤如羊脂玉般的光滑,与一绺墨色的长发映衬之下,形成极为养眼的对比,一下子竟令人移不开视线。
“其实还是很好看的。”秋筱筱最终得出结论,虽说是有些违心。但在眼前的局势下,她决定先不要得罪这性情反复的奇怪少年为好。
郤洛轻笑一声,极淡的一份笑意,却将那张平凡的脸映得朦胧了几许。
“筱筱。”他忽然将手掌递到她面前,掌中有一团深色的饰物散发着淡淡的异香,“你再想想,还是不记得吗?”
随着他的这个动作,秋筱筱脑中顿时轰的一下,果真忆起了四岁那年的元宵灯会。
那时,她正牵着俏语在河边兴致勃勃地观赏着一位艺人做泥糖,冷不防斜刺里冲出来一个全身素白的少年,突然将一块似鱼非鱼的小饰物丢到了她的怀里,转眼便消失了踪影,她甚至连他的长相都没看清。
“这是……”当时俏语和珞裳的脸色似乎都变了变,却并未阻止她把玩那块新奇的小饰物。
那个小饰物只有寸许大小,随着那少年乌黑的发裹到她的小手里,带着奇特的手感,顿时令她爱不释手。直到元宵灯会散尽之时,她都捏着没有放开,直至——那白衣少年又一次突然出现,“你叫筱筱是吗?谢谢你帮我保管,这是送你的。”
他戴了一个奇特的鱼形面具,看不清他的面貌,只能听到温凉悦耳的声音,带着隐隐的神秘气息。
他将灯会中最显眼的金莲灯递了过来,随之,另一手的衣袖一晃,她手中的饰物无端的凭空消失不见,而俏语和珞裳两人也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离去,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急忙带着她回府。
那一幕,她只记得街角晕黄的灯光下,少年那只温玉似的手掌挟着柔软乌黑的发,如墨般的倾尽风华。
“原来是你。”秋筱筱喃喃自语,犹不置信地伸手摸了摸他掌中的乌发,这顺滑如丝的手感,果然和记忆中的一样呢。
郤洛默默看着她的小动作,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许。
“那个东西是什么?”秋筱筱好奇地追问起来。
“那个么……”郤洛掌心一拢,修长的手指慢慢地摩挲了一会,轻轻摊开。
“送给你吧。”一个寸许大小的饰物安静地躺在掌中,原本乌色的表面因长期的抚摸已经变得光滑,显然是长期把玩之故。
秋筱筱晶亮的眸子瞬间折出熠熠的光采,生怕他反悔了似的,连忙将那块东西捏在了手里。
似鱼非鱼,似鸟非鸟,没有眼睛,却长着一对翅膀,触手的感觉滑不溜手,却又柔软得不可思议。
真是个奇怪的物事。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宿主,与我在一起。” 郤洛维持着半跪的姿势,半掌拢住秋筱筱的腰身,另一只手,顺势将她手中的饰物系到她腰上,“所以,此生我不会伤害你,不用怕我。”
“哦。”秋筱筱小声应答,在确信了他眼中的肯定意思后,心里忽而松了一大口气。
“还有,这是湮蝶之鱼,不可以送给他人。”
“哦。”奇怪的物事果然有个奇怪的名字。
过了一会,秋筱筱不知想到了什么,小声问,“那么,苍穹洞在哪里?”
“你知道苍穹洞?” 郤洛略感意外,继而一想,兴许是嫣然在路上已经告诉过她,便道,“等下等师父来了,我们便去苍穹洞。”
“先喝了它。”不待她回答,他不知从哪变戏法似的摸出个小小的翠玉瓶子递了过来,“喝了就不冷了。”
见秋筱筱将信将疑的神情,郤洛淡淡一笑,反手将瓶盖揭开,一股清甜的香味扑鼻而来,直引得一旁的白色鸟儿直扑腾翅膀,显然垂涎之极。
秋筱筱眉头一动,立马在鸟儿艳羡的眼神中仰脖将瓶中液体喝了个精光。
入口清凉甘甜,初而寒甜,继而温润,不一会,竟觉得全身上下都暖和了起来,甚至连腹中的饥饿感都一扫而空。
“真好喝,还有么?”秋筱筱忽闪着眼睛,直舔嘴唇,显然有再来一瓶的意思。
郤洛微微勾起唇角,轻笑道,“这个每月只能饮一次,不能多喝,多了你身体受不住。”
“到底是什么东西?”秋筱筱小嘴一扁,正要再说,忽听一道惊喜的清脆童音传来,“啊喂,好徒儿,这个小女娃娃是哪里来的?”
秋筱筱循声看去,正见到一个约摸八九岁长相秀气的男童从门口飞奔而来,随在他身后的是一只全身金色的大狗,憨态可掬,甚是可爱。
“好可爱的狗!”秋筱筱眼珠子瞪得溜圆,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了过去。
男童的嘴角迅速地抽搐了下,目光锁住秋筱筱滴溜溜上下打量了几圈,小腿一迈,正要揪住她的袖口,不料眼前白影一晃,郤洛却将目标给抱到了一旁。
“师父,她将是我的宿主。”冰冷的语气,吓得秋筱筱耳脖子一颤。这个人……怎么一下子又变成冰块了?还真是喜怒无常。顾不得研究那只可爱的大狗,她一头雾水地朝地上正一脸不甘瞪视着的男童望了过去,心中疑云重重,这么小的男娃,怎么会是郤洛的师父?
“宿主?”那男童脸上的不甘迅速转成了愣怔,像是听到了什么震惊之极的消息般,竟是半天都没有再说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他忽而小脸一板,阴沉沉地扫了秋筱筱一眼,寒声道,“休得胡闹!”
作者有话要说:感冒在好转,唉。
认主(略修)
“无亘城秋承风之女,秋筱筱,下午便去苍穹洞。” 郤洛的语调平平,似乎全然无视那男童寒气直冒的小脸,抱在秋筱筱腰际的手掌却紧得她有点透不过气来。
像是想到什么,他低头望着眼前的男童,软语解释道,“筱筱,这位是我的师父,也是这逍遥岛的岛主,今年寿元八十有二,至于为何喜欢化成男童,那是因为他专喜折磨像你这般大的女童,日后记得离他远点。”
“啊……”秋筱筱吓得脸色苍白,顿时再不敢看那男童一眼。
那男童见此情形,狠狠地剜了一眼郤洛,顿时恢复了本色的苍老声音,“如果老夫记得没错,这娃儿的父亲秋承风正是嫣然的宿主,既已带入岛上,也未必非要你来认下。你二师兄,三师兄都未曾认主,交给他们便可。”
“不,徒儿已经决定了。”郤洛垂着眼帘,神色坚定之极。
男童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怒声道,“怎么,你便如此不把为师的话放在眼里?”
“师父,你何必为难徒儿,这般何尝不是在为难您自己。” 郤洛淡淡抬眸,见男童一副气难平的模样,不由眉头微动,又道,“这般说罢,筱筱说,我长相普通……”
那男童闻言一惊,脸色骤然大变,阴着脸围着秋筱筱连连转了几个圈,最终怒冲冲地停在了她面前。
“小娃儿,我问你,他长得不好看吗?”
秋筱筱从郤洛怀里抬起头,见眼前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男童正凶巴巴地指着她,不由害怕地咽了咽口水,“其实,长得还是不错的。”
她实在不明白,这八十二岁的老怪物为何这么重视自己徒弟的长相,这个很重要吗?
那男童歪头盯着秋筱筱看了好一会,似乎在研判她话语的真假,待目光触及她腰上那个湮蝶之鱼的饰物后,身形一闪,便探手朝她腰间抓了过去。
“师父,不可!”郤洛衣袂微动,不知念了句什么古怪的话语,那男童忽而就停住不动了。
堪堪稳住身形后,他恼羞成怒地挥出一掌,直将门旁的青石小几给震了个粉碎。
“罢了罢了,都随你!”估计是被气得不轻,男童脚一跺,便带着那条金色的大狗跑了出去,临行前,不忘对秋筱筱投来阴冷的一眼。
“一个时辰后,苍穹洞。”苍老的声音含了些不甘,渐渐飘得远去。
男童离开之后,秋筱筱发现,郤洛身上冰冷的气息缓和了许多。
“来这里。”郤洛牵着秋筱筱,随手在门角半人高的青瓷花瓶上轻叩了几下,轻微的轰隆声之后,一条绿色的甬道出现在屋内。
甬道的尽头,是数间翠竹环绕的小屋,满园奇异花香中,一位身穿嫩黄衣裙的美貌少女惊异地望着秋筱筱,显然对她的到来很是意外。
“梨儿,以后你负责照顾筱筱起居,她将是我的宿主。” 郤洛淡淡地解释了一句。说完,他抬手将那只白色的鸟儿招了过来,在它脖子上挂了几个翠色的玉牌后,摸了摸它的翅膀,放它飞去。
那名唤作梨儿的少女一听此言,脸色微微一变,低头想了好一会,才问道,“那么公子,筱筱姑娘住在哪里?”
郤洛眼尾一扫,似乎对她这句话甚为不满,冷冷道,“自然与我住在一起。”
“是。”梨儿不再多言,只是原本握着花洒的手,略微有些发抖。
秋筱筱眨巴着眼睛,一直等两人说完,这才牵着郤洛的手,细声细气道打招呼,“梨儿姑娘,有劳了。”
梨儿约摸十三四岁的模样,长得楚楚动人,见秋筱筱这副可爱的神情,不由微微笑开,轻声道,“筱筱姑娘,你唤我梨儿就可以了,你是公子的宿主,便是梨儿的主子。”
秋筱筱赶紧点点头,这位梨儿算是她来到逍遥岛所遇到的最正常的人了。还好,看来以后的日子不会太难过。
虽然,她似乎在对方的眼里看到那么一丝敌意。
不一会,那只白色的鸟儿去而复返,嘴里叼了个包裹过来,正是秋筱筱随身所带之物,梨儿将包裹接过来,便低头一弯身,进屋准备热水去了。
在等待沐浴的时间里,郤洛向秋筱筱大概说了下岛上的情形,大概倒也与嫣然等人说的差不离。
“你闲时若想去哪里玩耍,让梨儿陪着你就好。” 像是看穿了眼前小不点的心思,郤洛最终说了句让秋筱筱心花怒放的话。
秋筱筱顿时喜笑颜开。她之前随嫣然上逍遥峰时,曾见到不少稀奇好玩之处,有了梨儿相伴,那自然是乐得去玩玩的。
“那么,我需要做什么呢?”秋筱筱倒也不笨,这里不是无亘城,却有人侍候有人陪她玩,总不至于那么简单吧?
“这个……”郤洛沉吟了一会,“在你十八岁之前,需得随我学些东西,别的,倒也没什么。”
秋筱筱一听,表情一垮。隔了一会,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她年纪尚幼,学些东西倒也是应该的。即使在无亘城,她也是每日有不少功课需得应付。
一个时辰后,郤洛带着秋筱筱准时出现在了苍穹洞。
同时出现的还有嫣然和那两位长相一模一样的男子以及两位秋筱筱并未见过的女子。
梨儿随在秋筱筱身后,甚是体贴地向她小声介绍着眼前的几人。
那名五十岁开发的女子,眉目冷傲,气焰凶恶,正是逍遥岛主的长徒宋神婆,另一位和嫣然年纪差不多,长相妩媚明艳,却是逍遥岛排行第四的碧波仙子司徒婉。至于那两个长相一样的男子,则是逍遥岛排行第二第三的袭氏双圣。
无亘城本就是武林名门,秋筱筱自小就接触了不少武林人士,心思一转便将眼前几人的情况大致记在了心里。这几个人都是郤洛的师兄师姐,日后少不得是要相见的。
几人在苍穹洞中的石椅上按资历坐定之后,又等了约摸半盏茶的工夫,一名身着深色锦服的男童稳稳当当地走了进来,正是多年不曾露面的逍遥岛主。
“师父!”众人神态恭敬地向逍遥岛主行礼之后,再次坐了下来。
那男童,也就是逍遥岛主大摇大摆地走到正中的上座落下,目敛精光的眸子朝四下一扫,视线在秋筱筱面前略微一顿,缓缓开口,“郤洛,你可确认要认她为主,如此你一生不得背叛,终身种下血誓,不得违反。”
这声音凝重之极,似乎还带了些警告的意味,而郤洛却并未为意,只朝秋筱筱淡淡看了一眼,郑重地点了点头。
嫣然一见些情形,当下心里松了口气,而袭氏双圣以及宋神婆等人则互相递了个复杂的眼色,又继续低头敛神,继续沉默不语。
“也罢,你既已决定,为师也不便阻拦。”虽说语气同意,逍遥岛主的神色却明显地不太赞同。他板着脸朝郤洛又看了好一会,直至确认对方没有回心转意的意思,这才小手一扬,一道乌色光芒射向石洞中的一盏古朴灯盏。
刺耳的吱轧声响起,一阵灰尘四处乱窜,秋筱筱下意识用袖口遮住了脸,直待视线再明朗时,眼前的石桌上不知何时已多了几个黑色的奇形器具。
滴血,起誓,叩首,数道繁复的程序下来,秋筱筱已经晕头转向,幸得有梨儿扶着,这才没有引起什么笑话。
当年到逍遥岛主将一条长相奇特的白色胖虫搁到郤洛的手腕处时,秋筱筱忍不住哆嗦了了一下。
那条虫毫不客气地一口将郤洛的手腕咬破,贪婪地吸取着鲜红的血液,直至它整个身体都撐得鼓鼓囊囊的,这才慢吞吞地爬回了其中一个奇形的器皿里。
而这时,逍遥岛主阴森森地朝秋筱筱看了一眼,又从另一只器皿里倒了个状如弯月的小钩子出来,“秋筱筱,你过来。”
秋筱筱吓得面如土色,迟疑着不敢上前。
“我要取你心头血,接下来的半年,你会昏迷养伤,”男童的细嫩脸庞,却透着苍老不含感情的声音,“照我逍遥岛的门规,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可以满足你一个要求,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我……”秋筱筱偏头对上郤洛不忍的眼光,用力一咬牙,抖索着开口,“请帮我寻找弟弟秋恪之,并保他安然无恙。”
“你说什么?”洞内一众人等都意外之极,显然没料到一个六岁的孩童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我……我要你们帮我找到弟弟秋恪之。”秋筱筱硬着头皮重复了一句。她又哪里想到,绿芜之前悄悄教她说的话,竟会引起这些人这么大的反应。
“哈哈哈……也罢。”逍遥岛主微微眸起了眼,而嫣然一双漂亮的眸子则杀气腾腾地看向秋筱筱,直恨不能将她亲手捏碎了才罢休。这件事不用想,必然是要她去做了。
“圣虫已醒,苍穹洞中不得诳语,嫣然即日便出岛,将那秋恪之寻来。”果不其然,逍遥岛主将任务踢回给了嫣然,说完,他转头饱含深意地瞅了郤洛一眼。
郤洛原本漠淡的神情略略有些不愉,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弹指挥出一道劲光,精准地击中了秋筱筱的昏穴。
“寻找秋恪之的事与我无关,但我要保证她能在半年后安然醒来。” 郤洛探出身形,稳稳地将秋筱筱抱在了怀里。
闻言,嫣然脸色一僵,秀眉拧成了一团。
作者有话要说:驸马上市了,我会第一时间把书寄到宝贝们手上。
第二卷
尸女(一)
十年后,夏亭县。
夏亭县位于芝明湖畔,依山傍水,人杰地灵。整座县城热闹繁华,商铺林立,因靠近芝明湖的缘故,不仅盛产各种湖鲜珍药,更因其物贸丰裕而闻名。
然,但凡富庶之地总易招人嫉妒,是非更是层出不穷。近两个月以来,城中总有些孩童莫明其妙地失踪,多方搜寻之下非但找不到任何线索,甚至派去寻找的捕快都失去了踪迹。
无奈之下,衙门紧急贴出招贤榜,打算请武林有能侠义之士相助,以尽快解决那丧尽天良的罪魁祸首,安抚整个镇中人心惶惶的局面。
可一晃又是一个月过去了,虽说倒是有那么几位侠义之士揭了榜,但结果却令衙中坐阵的周县令苦不堪言,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不说,那几人如同肉包子打狗般一去不返,还无端地又惊动了一些趁事祸乱之辈。
顿时,各种传言风声四起,有的说是食婴怪吸食婴童精血,有的说是某邪教修炼魔门密功,更有甚者,说是婴孩童子之身大补,可修炼不灭仙体,等等。
水深火热之时,那些苦寻骨肉无果的百姓几乎完全失去了主张,理智情由全部抛弃脑后,竟宁愿去找些所谓的得道仙僧来布施作法,直闹得满城风雨,遍地不宁。
在此之下,一些神棍混混之流趁机而入,不择手段地大肆敛财,将整座夏亭县城都闹了个鸡飞狗跳。
这天,正逢七月十五亡人节。
夜色下,一轮圆月斜倚天边,带着几许高深莫测的幽远。
一顶墨蓝色的小轿于芝明湖畔匆匆前行,轿中不时传来轻微的孩童呻吟声,显然是哪家孩子患了重病,打算赶往县郊的神医九姑娘处求医。
但凡夏亭县的百姓都知道,那镇郊芝明湖畔的九姑娘医术高明,大有起死回生之能,但她却有个从不破例的规矩,那便是不论何等身份的人需要看病,都必须去她府上,不论任何时辰到访她都会尽力救治,但不管是何种情况,她本人都绝不出门看诊。
此时,小轿前后共跟了数十道人影,清一色蓝衫绣银纹的衣饰,神情凝重谨慎,个个都如临大敌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只是略微一个风吹草动,便有几名身手敏捷之人从队伍中掠出,仔细查探一番。
这番举动,当然是因为最近城中闹得人心惶惶的孩童失踪迷案,若不是这孩实在病得不能拖延,又怎会在这种时候贸然出门?
这队伍明显功力雄厚,脚步沉稳,多为数一数二的好手,能派出如此众多的能人护卫,想来不是一般的人家。
蓦然,队伍最前方传来一阵轻微的躁动声,那暗隐的气流极为隐蔽,却让整个队伍如临大敌般的缓下了速度。
“什么情况?”轿中传来一个严厉的男声,赫然是夏亭县令周槐风的声音。
同时,护在轿旁的一道挺拔人影迅速闪现,目光四下一扫,低声道,“大人,属下去看看。”
“好。”周县令的声音略为安稳。
虽说他今晚几乎出动了衙中各路精英人马,且将最为得意的属下邱越都带在了身旁,但不知为何,心下却还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隐忧。
不一会,邱越返回轿侧,沉睿的双目中闪动着几许莫测的光芒,“回大人,今日还真是不巧了。”
周县令心猛地一沉,整个人顿时绷紧成了上弦之弓,“知不知道是什么来路?”若是换作旁的时候,他定然转头就逃,毕竟保住性命要紧。但今日这轿中的孩童,可是京中贵人重托,他若此时临阵逃脱,来日他必定死得更惨。
此时,他唯有将一线希望寄托在邱越身上。此人年方二十出头,相貌俊逸,武功莫测,短短数年内以一已之力破获了县中最为难缠的九桩命案,成为他最得力的助手。几个月来,邱越一直被派去邻省彻查多年前的一件悬案,直至昨日才赶了回来。
“禀大人,对方共有三十六人,不,三十七人。暂且不清楚来路,但以他们的人马布置来看,显然是冲着我们来的。”邱越忽然咦了一声,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保护大人!”随着他一声低喝,数十条人影全部拢向中间的轿子,而前方一片通明的月色下的浓密树影,忽然簌簌地抖了起来。
同时,忽啦啦一阵清冷的阴风迎面吹来,一道凄厉的女子嗓音响起,“七月十五,鬼门大开,虽以赫罪,不可妄图!”
那声音忽高忽低,忽轻忽重,忽尖细忽低沉,听得人毛骨悚然,只觉得这七月的燥夜都被蒙上了一层冰凉的寒意。
不及细想,众人纷纷拔出身上的武器,严阵以待。
邱越站在队伍最前,他双手负于身后,目光深沉地直视着前方的河堤,眉头深深地拧成了一个结。
“妖孽,竟然装神弄鬼!”嗖的一声,但见他袍袖一抖,几道暗蓝色光芒如流星般地射向四周蔓蔓青树从中,引起一阵扑通通的奇怪声响。
“哈哈哈……”那尖厉的女声陡然一转,变成了无助的哭泣,“孩儿,你在哪里?为娘来这世间一遭不容易,你怎么忍心不来见娘?”
忽而,她语气又变得极致温柔,竟像是对情人悄然撒娇般的缠绵娇媚,“听到没有,这个男人欺负你娘,快帮娘把他抓来!”
随着她这话音落地,一阵奇异的沙沙声在草木间响起,伴着浓重的脂粉香,让众人禁不住脸色大变。
但凡练武之人都知道,突来奇香必有蹊跷,不是迷人心神便是麻痹意志,而那奇异的沙沙声,明显像是某种动物的爬行声。在这阴森森的荒郊野外,若是碰上些奇虫异毒,多数是要凶多吉少了。
“邱捕头!”队伍中突然传来一声惨痛的呼叫,竟是其中一名守在轿尾的壮汉突然倒了下去。
邱越目光一沉,却并没看向身后,而是依旧凌厉地直视着前方林木中的一株槐杨树。倏地,他右手微微一动,一道银光锃然划过,正是其腰际那柄式样古朴的长剑。
剑身薄如银光,挟着冰冷的煞气,猛然‘铮鸣’一声,将其主人俊挺的身影又拉长了几分。
此时,四周的沙沙声越来越响,却瞧不见半点踪影。
突然,所有声音同时归于静止,异香越来越浓,扑鼻难闻。
随之一声尖锐刺耳的长啸声从对面响起,那颗槐杨树突然从中一折为二,树冠咣然倒下的同时,‘当’的一声锣鼓敲响,震得众人虎口一麻,差点连手中兵器都拿捏不住。
邱越的脸色渐渐凝重,左手宽大的袖袍下,悄然捏紧了两粒黑色的圆珠。
“邱公子,今日妾身过节,你既与妾身有缘,不如共赴黄泉,如何?”那尖厉的女子声音听上去千娇百媚,却叫人凭端的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无子阴尸!”邱越一声低喝,
“咦,看在你认识妾身的面子上,便让你少吃些苦头罢!不过,那轿中的娃娃,妾身就不客气了。”四周空气陡然一紧,不知何时,那株一断为二的杨树下,竟站着一位俏生生的少妇。
尽管只是一个背影,却窈窕妩媚至极,令在场所有男子心神为之一动。
只是,当看清那少妇的脸,众人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少妇整张脸上五官都被平削了去,根本看不清本来面目,她却不知抹了多少脂粉,白惨惨的如同沉睡多年的僵尸,只需随意一动,便能抖落一层白粉下来。
邱越冷哼一声,眼尾朝四下漫扫一圈,淡道,“你的那些帮手呢?”这无子阴尸在江湖上行踪极为诡异,甚少有人能见到其真面目,他也只是知道,此女以尸为食,化天地阴气,且随身伺养无数毒虫,十分难缠。
“城中孩童丢失是你下的手?”不待她回答,邱越左手一扬,两道噼啪的爆裂声轰然炸开,两旁路侧灌草丛中一时漫出些肉体腐臭的气息。
而同时,路前方影影绰绰地闪出三十六道身影,其中几人身上衣衫狼狈,血肉模糊,却显然已被邱越的暗器重创。
只不过,令邱越震惊的是,那受伤的几人竟似是丝毫不觉得疼痛,依然目无表情地站在那里,连功力都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那少妇此时却已是震怒,身形一扭,便晃到了邱越的身前,“哼!既然敢先动手杀老娘的宝贝,老娘一定将你剁碎了给他们陪葬!”
‘黄泉莫离,众子同心!’少妇口中咤喝一声,猛地扬起双手,那细长白惨的手指上赫然套着一个奇形的髅戒,戒中诡光一闪,三十六道人影纷然交错开来,呈一个奇异的阵势将邱越等人围在了当中。
“啊!”那些人目无表情地相互点点头,便发动了攻势。
邱越剑光一转,直接指向那靠在树下看戏的少妇,少妇却朝他诡秘一笑,身形一晃,突然失去了踪影。
邱越大惊,顾不得许多,转身攻向另外三十六道人影,不料回头之下,只听一声声痛苦的吼叫声响起,那些昔日与他嘻笑为伍的属下,竟不知受到了何种刺激,都恐惧地立在原地,根本忘了还手。
“噗……”数声轻响,身后离他最远的几人忽然尸首分离,躯干上血肉分裂,惨不忍睹,那一地紫红的血液,淌满了月色下的浓夜。
“邱捕头!”轿中传来周县令的声音,绝望中透着惊惧。
“大人稍安。”邱越回身闪到轿旁,一时整颗心都沉到了谷底。那些人马根本不怕暗器,也不怕流血受伤,像是无知无觉一般。而为了照顾周县令及轿中孩童,他分/身乏术兼顾不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同伴一个个倒下。
“无子阴尸,你出来!”邱越厉吼长嘶一声,回答他的却是扑通数声同伴沦灭的声音。
时间在毫无对抗的争斗下流逝,只消一会,随行的二十几人就已经死伤大半,而邱越全力而攻之下,也仅仅是减少了对方四道人影。
“呵……居然伤了我四个人,也算你有能耐了。”少妇的声音时隐时现,却没有固定的方向。
邱越目光陡然一转,怒喝道,“你到底想怎样!”
“想怎样?”少妇怪笑几声,“当然是想要轿中的娃娃了。”
“那你放他们离开!”
“想出去找帮手?做梦!今日正是鬼节,我正好多带几个回去,也好向阎王请功!”少妇曼妙的身姿一闪而逝,竟开怀地笑了起来。
忽然,她笑声一顿,身形一凝,那张并无线条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奇异的表情。
“是谁坏老娘的好事?!”只见她顺手一抓,那细长惨白的手掌上突然多出了一个果核——竟是山核桃的壳。
“是谁!”少妇的声音陡然尖厉了几分。
邱越循声一看,只见那原本勇猛无比的三十二人像是傀儡失去了操纵了一般纷纷倒了下去,而地上一些正在噬咬着那些捕快的毒虫,如同碰到了什么克星一般,纷纷四下逃窜,沙沙声四起,不一会声音便远去了。
“讨厌,不许你再拐带小孩子。”一旁冠盖翠绿的榆树上,忽然跳下一个绿衣少女,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核桃壳顺手一丢,身形迅速地扑向那目光惊骇的少妇。
同时,扑腾腾一声轻响,随着她身后飞来一只白色的鸟儿,无比勇敢地啄向那少妇的眼睛。
少妇本能地一闪身,躲开白鸟的攻击,沉声道,“臭丫头,不许你多管闲事!”
绿衣少女闻言一怔,继而笑眯眯地捏住了鼻子,“真臭,你身上好重的尸气。”
“找死!”少妇冷下脸,身上厉光一涨,手中突然多了一条血色的长鞭,顺势运腕一抖,毫不客气地攻向绿衣少女的面门。
“切!”绿衣少女身形滴溜溜一转,一弯清泉似的眼睛陡然变得冷漠森寒,那表情无端让少妇心头一凉,心下升起些不详的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年底什么的,太让人抓狂了!
尸女(二)
月色下那少女身法快如流云,步伐奇特飘洒,轻轻松松就躲开了攻击,而那只随在她身后的白色鸟儿,正立在一旁的树枝上闲适地观战,时不时的,慢条斯理地梳理一下自己的羽毛。
少妇心底不安感越来越浓。她成名已有多年,因为所练功法特殊,人命早已被她视如草芥,但眼前少女的身手却让她从心里底发了寒,一股凉气从脚底一下子窜到了头顶心。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纵横江湖多年,还从未见过一个十几岁少女能有这般能耐,不但自己的鞭子根本近不了对方身体,甚至于几个回合间,她便觉得手中的鞭子越来越沉,内息都渐渐有些后继无力。
那绿衣少女身形一顿,轻笑道,“你原本便不认得我,告诉你又有什么用?”
少妇心头倏地一沉,眸中闪过些许深色。她多年浸淫尸毒,不但对多种毒物了如指掌,甚至于身体已经具备一定的抗毒能力,但此时身体的症状极为奇怪,似沉还滞,内力渐消,竟是中了她从未了解的奇毒。
“你到底是谁的门下?武林中用毒之人不多,且多数与我相识,你报上姓名,我或许认得你师父。”一时还摸不清这少女的来路,她唯有探得其门派,才能对症下手。
不料,那绿衣少女眸光一凝,唇角竟扬起些许嘲弄的弧度,“我没有师父。”顿了一顿,她忽然嘻嘻笑了起来,“不过,我倒是知道你学的是什么工夫。”
少妇心头一紧,不知为何,生出些莫名的惧意。
少女笑得一副无害模样,“传言逍遥岛上有位宋神婆,深谙驭尸术,昔年她行走江湖之时,曾救了一名遭夫家休弃的女子,那女子是个不受宠的滕妾,因被妒妻所嫌赶出夫家,连儿子的面都未曾见到……”
正说着,话语被少妇厉声打断,像是见到鬼似的死死地瞪大了眼睛,“你是宋婆婆的什么人?”宋神婆是改变她一生命运的人,多年前多亏她出手相救,她才能活到今日,而当初知晓她这番遭遇的人几乎都已经入了黄泉,宋神婆算是仅余的一位知情的人,眼前的少女,必定与逍遥岛有关了。
若是如此,这少女她是必定惹不起的。
“宋婆婆?”少女嫌弃地撇了撇嘴角,“我不认识什么糟婆子,不过是听说此人而已。”
少妇怔了怔,想要再问什么,却见那少女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手里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把软剑,“我的底细,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我觉得吧,我也算不上是什么好人,”不待少妇接话,她又自言自语般的嘀咕了起来,“你用尸体练功也好,挖别人的坟头也好,抓些孩童取血也好,都不关我的事。”
“但是,你要杀邱大哥,我便容不得你!”似是想到什么难以容忍的事,她声音陡然转冷,身形微微一闪,便站到了少妇的身旁。
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从逍遥岛悄悄溜出来的秋筱筱,她原本只是在湖边散散步,却不料竟碰上了这档子事,自然是不能袖手旁观的。
邱越,那是她的救命恩人。
“你……和邱捕头认识?”少妇此时已经不敢轻易妄动,硬挺着身形没有退后。对方不但知道她用孩童取血,还轻易就制住了她苦心培炼的三十六具阴尸,就连她随身的毒虫都不知被什么法子给吓退了去,这样的情形,她唯有考虑脱身之法。
“这位姑娘援手之情,在下莫齿难忘……”此时一直沉默的邱越突然开了口。初时他并不识得这绿衣少女,但总觉得有些眼熟,思量了好一会,总算想起了这少女的来历。这会见这无子阴尸一派想要拖延时间的样子,想想还是出声提醒一下。
“她的毒虫被退,很有可能去寻来帮手。”邱越到底是办案多年,轻易便拆穿了少妇的想法。
少妇有些恼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想也不想地足尖一点,打算干脆逃之夭夭。于她来说,江湖上若是碰得旁的人,总还能有些胜算,但对方能将她的老底都翻得这么清楚,绝对与宋神婆脱不开干系。她就算是再怎么毫无顾忌,对宋神婆还是颇有几分忌惮的。
“不许走!”秋筱筱清叱一声,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还没来得看清楚她的动作,那道绿色的身影便飘到了邱越的身旁,同时,她手里拿了面黑色的小鼓,笑吟吟地扬起了下巴。
再看那少妇,她正低头惊骇地望着自己胸前一只黑色的巨型蜘蛛,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邱大哥,给你。”秋筱筱没有去管她,转手将手里的小鼓递给了邱越,“她若是不听你的话,你便将这鼓捏碎了。”
一听这话,少妇原本惨白的脸色又苍白了许多,想要说什么,却惧于身上那只巨蜘蛛,只嚅嚅地动了动嘴唇,半天没有吭声。
邱越低头打量了一下那面小鼓,立刻就明白了关键所在。据他所知,炼阴气功法的人大多要借助某种特定的法器,而这面小鼓多半是少妇练尸至关重要之物,毁了鼓,那便等于毁了她大半的修为。
“邱大哥,她身上尸气太重,最多也就只余下三年不到的寿命,这种食尸养气之法,到底还是太损阴德,”秋筱筱眸光一转,看向那只正对着少妇虎视眈眈的巨蜘蛛,轻声笑了起来,“笨笨,我知道你馋了,去吧,别把她咬死了。”
说完,她轻声吹了下口哨,那蜘蛛便大摇大摆地往上爬了三寸,而后一低头,毫不客气地咬向少妇的衣衫,不一会,少妇胸口便浸染了一片黑褐色的血迹。
直待那只蜘蛛吃饱喝足,嗖的一下窜回了秋筱筱的袖中,那少妇才吸了口气,身子连连倒退,面无人色地颤抖着,“姑娘,我便是死,你也该让我做个明白鬼。”
秋筱筱嘻嘻一笑,“你本来不就是鬼么?还死什么死?这毒蛛王身上喂了腐尸草,你若是听话,我便让邱大哥给你解药,要不然的话,就算回到阴曹地府,阎王也未必肯收你。”
少妇身子一抖,顿时认命地点了点头。她苦练多年的阴尸也好,训练有素的毒虫也好,都像是遇到天生煞星般的不再听令,就连她所剩的命数,都被她一言道破……对方明显已是手下留情,她在江湖混迹多年,自然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
邱越待要说什么,却见秋筱筱笑眯眯地凑到他身旁,往他手心里塞了一样物事,便转身走了。
“邱大哥,我先回去了,过两天再来找你。”话音结束,人已走远,竟似是有些匆忙。
邱越轻叹一声,收拢了掌心。那是一枚陈旧的铜板,尚余有一丝极淡的异香,经风久久未散。
当年,他与秋筱筱相逢时,她只是个十岁的孩童,衣衫单薄,满身泥泞,不过为了一顿裹腹之餐,就差点丢了小命……
那时,他亦刚到这夏亭县,为了她,他差点误了寻找杀父仇人的机会,却不料,今日尴尬之时,竟是她为他解了围。
“却不知,她有没有找到弟弟。”一声似叹非叹的低语后,他收拢了思绪,转眼看向无子阴尸。
“这是解药,明日午时,我让人将那些孩子送来,届时,你还了我的鼓,我从此离开此县!”少妇恨恨地看了一眼纹丝不动的小轿,转身走到一旁的树下盘膝而坐,看情形,似乎是打算在此守护她那些失去行动能力的三十二具尸体。
邱越回头与轿中周县令低语几声后,朝少妇微微一颌首,一行人当即便匆匆离开。
虽说那少妇身受重伤且失去了法宝,但那群毒虫已去寻找帮手,他们若此时恋战,且不说能否有胜算,肯定会误了轿中孩童的病情,权衡之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而且,秋筱筱方才说了,过几天便来找他,那时,自当能彻底做个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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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不知何时飘下些细雨,远远的落在枝叶茂林间,带起一阵舒爽的凉意。
秋筱筱离开以后,头也不回地狂奔了大半个时辰,这才停下喘了口气,暗呼好险。
她一时大意放出了毒蜘王,却忘了此蜘是滴血认主,而它的原主人只消略加注意,便能轻易便可以凭它的气息寻到她……
“也不知道我不杀那尸女到底对不对。”暗暗嘀咕一句后,她抬头朝四下打量了一圈。
此处是夏亭县北郊的一处荒山,因为下着细雨,山路有些湿滑,方才月色晴好的天,也不知怎么就阴了下来,只是一会的工夫,便黑得连路都看不清了。
好不容易摸黑找到一间破庙,秋筱筱终于松了口气,低喃道,“没家的日子真是难过,也许,我往后便要一直住在这种地方了。”
小庙因为多年废弃蒙满了灰尘,供桌上到处是牵绊成网的蛛丝,就连高高在上的弥勒佛祖都懒洋洋地阖着眼睛,似乎连笑容都有些牵强。
‘扑腾腾’一阵扇翅声传来,秋筱筱回头摸了摸肩膀上羽毛湿了大半的鸟儿,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幸好有你陪着我,这一次,不找到恪之,我绝不回岛!”
鸟儿喙一顿,红琉璃似的眼珠子不以为然地瞄了她一眼,又低头继续梳理自己的羽毛。
连它都怀疑她这句话的可信度……秋筱筱撇撇嘴,自顾自从门后抄了一把扫帚,慢吞吞地打扫起来。
眼看收拾得差不多了,却闻一股极淡的浅浅药草香传来,她惊得手一抖,刚扫好的灰尘被糊洒了一地。
“怎么,原来你喜欢住在这种地方,等回了岛,我便当梨儿帮你收拾一间同样的。”清越温淡的嗓音,带着一丝隐含的怒意,不紧不慢地从门口处传来。
秋筱筱心虚地抬起头,正对上一双幽深如潭的墨色眼眸。
容色清冷,袂如流云,那一副漠然淡定的模样,不是郤洛又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忙,忙死了!疼惜俺的,表霸王哦……
尸女(三)
这世上有一种毒,名为“泪鸢”,十年开花,三年结果,其叶红如鲜血,其花却黑如墨汁。此毒极为罕见,不但花叶颜色极为古怪,其花蕊更是稀奇,据毒经记载,这种毒花最毒的便是那团墨色花瓣重重裹住的粉色花蕊,剧毒无比,只消沾上半点,便能让人蚀骨腐肉,痛哭而亡。
对于“泪鸢”的认识,秋筱筱是听郤洛说的,当她在药园见到“泪鸢”的第一眼,便觉得有种奇异的熟悉感。之后想了许久,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自己每每对着此花和对着郤洛都是同一种感觉,近之不知,阅之无果,如雾里繁花一般,很是伤神。
此时,庙外凉风习习,细雨堪堪停歇,庙内一时寂静无声,唯有供案上昏黄的烛火光华隐隐,衬着眼前男子一如既往的飘渺莫测。
秋筱筱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与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你怎么来了?”明明他应该在闭关……明明这十年来他从未迈出过逍遥岛……为何此时竟会出现在这里?她溜出岛早已是家常便饭,犯不着他如此重视罢?
这十年来,每次都是他派给她的贴身侍婢梨儿出来寻她回去,为何这次居然是他亲自前来?
秋筱筱越想越觉得蹊跷,暗暗觉得事情有些不寻常,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是不是岛上出了什么事?”倒不是她包藏祸心,试想以她一个二八年华少女成日里被关在人迹罕至的孤岛上,和一群性情古怪的异人相处,实在是有些难以消受。
郤洛眉梢一动,淡淡道,“怕是要让你失望了。”说完,他径直走向庙中唯一一张刚刚才被擦得雪亮的长凳上坐下。
漫不经心地拂了拂衣袖,似是要掸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又温淡几许,“你用九毒阵把梨儿困住,我若是不出来,你打算何时放她出来?”
“她……还在阵中?”秋筱筱不自然地踢了踢脚下的灰尘。如此说来,他此番下山是为了梨儿了,也是,除了梨儿,还有什么人能劳动他亲自出岛呢?
说是派给她的贴身侍婢,态度反像是逍遥峰的半个主子,且从郤洛寡淡的性情,能纵容这样一个女子在身边,又岂会是寻常的关系?
这十年来,郤洛只知她对毒术兴趣浓厚,又哪里明白她心里真正所想……幸好,如今她对于用毒阵法之术,总算是略有小成。虽然,还是入不得他的眼。
至于那九毒阵……她是下了些工夫的。因为此次出岛,她是下定了决心要找到弟弟秋恪之……这些年来,若不是梨儿使绊,她或许早就已经姐弟团圆了。
“你解不了我的阵?”意识到这个问题,秋筱筱的下巴差点被惊掉,自然,心里还有些难以抑制的窃喜。
郤洛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如何?你不回岛?”
“当然要回去。”秋筱筱弯起嘴角,略一思索便有了计较,“你让我在外面玩一阵子再回去,到时我便告诉你解阵之法,可好?”
她将梨儿困在药园之中,三餐有继,衣食无忧,并无性命危险,原本便打算寻到秋恪之后再回去帮她解阵。若此时放了她,岂非太没面子了?
“你又怎知我是为了梨儿而来?”郤洛轻笑一声,深水般的眸中有淡淡的愠意,“当真以为你那个毒阵天下无敌了?”
秋筱筱脸色一白,胸口顿时像被细针扎了一般的难受,“是是,我在你眼里便一无是处。”她最恼的便是他这般风轻云淡的态度,仿似她再做多少努力都入不得他的眼,那点毒术算什么?于他而言,她所学不过是他所会的九牛一毛而已。
即使连逍遥岛主都对她的用毒之术另眼相看,他依旧当她是个孩童般的一笑置之,至多也不过是摸摸她的脑袋,允她去他的秘密药园里随意折腾一番罢了。
而每及此时,她便会毫不客气地对那些花草植物大肆搜刮一遍,将各种珍奇异草藏在身上偷偷带出来,移到自己的小药园里。长而久往之后,他的药园已被她搜刮一空,早就不屑再去。当然,为了那一株无法移植的“泪鸢”,她还是要常常借故跑去研究一番的。
“怎么还是改不了管闲事的性子?”一声似有还无的轻叹,郤洛起身踱到她身旁,眸光带着些许不着痕迹的质询。
秋筱筱一愣,随即明白他是询问那尸女之事,当下没好气地解释道,“那孩子病重难治,若不能及时救医,多半就没有性命了,我无心求道仙,自然还是要积些阴德的。”
见他神色明显不愉,声音没骨气地轻了一半,“那个,况且,救她不过是举手之劳,不麻烦。”
“那里有官府衙门的人,哪里需要你动手?”郤洛眸光一顿,淡淡扫过她额际乌黑湿漉的发丝,“我曾告诉过你,不许和为官之人结交。”
“可是邱大哥……”秋筱筱一时结住,竟不知该如何说起与邱越的相识。那一年她方才十岁,第一次偷跑出岛正是被邱越所救,高高兴兴地玩了两天后却被梨儿目无表情地抓了回去。当时郤洛正在苍穹洞里闭关练功,听说她私自出岛一下便气得经脉紊乱,当场走火入魔……
那件事是她与郤洛之间的一道疤,她实在不愿再提。
“邱大哥?你是何时认得此人?”郤洛的声音透了些似笑非笑,“这次你苦心困住梨儿出岛,难道是为了见他?”
秋筱筱吓得一惊。她是识得他这种笑容的,光凭那声音里的一丝尾调,她便知道他是真的动怒了。
“以前偷偷出岛时认得的。”秋筱筱硬生生地答了一句。不过是困住了梨儿而已,他至于如此迁怒借故找茬吗?谁叫那梨儿总是私下将她所有事情半滴不漏地告诉郤洛……害她一点隐私都不存,这一次,不过是给她一点教训罢了。
郤洛深深吸了口气,衣袂微微一闪,轻易便将她扯到了身前。
秋筱筱惊得一抖,本能地想把手抽回来,不料却被握得更紧。紧接着,一个使劲,人就被他拉了过去,下一刻,便直直地对上他暗涛汹涌的眸光,那里面正翻滚着不可遏制的怒火,令她从心底里觉得恐慌起来。
“洛洛,从我六岁起你便将我一手带大,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邱大哥不是坏人……”经验告诉她,在这种时候应该以柔克刚,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伤害。
“邱大哥如何?”不知怎地,这一回,郤洛的怒意似有不消反涨的趋势,原本清冷的声音将这躁热的夏夜冻得凛寒无比,手势一转便将她松开,“罢了,你不必说了。”
“你……我错了还不行吗?”秋筱筱心里一慌,无措地拽住他的袖子,“你的毒不能动怒,那个,我先随你回岛便是。”
郤洛眉头一紧,低头望进她清澈如泉的眸,久久没有回答。
僵持了许久,秋筱筱没骨气地低下头,“洛洛,我先随你回去救梨儿。”不就是为了梨儿,她便放了她就是,大不了日后有机会再困她。
不论如何,为此得罪郤洛总是不划算的,况且,她实在是欠郤洛太多。
六岁那一年,她刚到逍遥岛,因为童稚无知经常惹祸,梨儿生气之下无意说漏了嘴,她才知道郤洛自小就中了一种奇毒,不能喜形于色,更不能轻易动怒,所以才会上逍遥岛安心养伤,渐渐便养成了这副清心寡欲的性情。
原本他毒性已去除得差不离,不料却因她十岁那年的离岛出走的事引得走火入魔,毒性入体,最终无药可医。
于这件事,她算是欠了他一世。
如果说她最大的愿望是找到弟弟秋恪之,那第二个心愿,便是治好郤洛的毒。
“走吧,趁此时天色还早……”秋筱筱讨好地表明立场,“也不知梨儿有没有淋到雨。”
郤洛眯起眸子看她一眼,一声冷笑逸出,“我何时说过要回岛了?梨儿此时正在帮我训虫。”
“训虫?”秋筱筱呆怔了好一会,哀哀地看向他,“你解了我的阵?”
郤洛挑起眉梢,懒得回答她。
秋筱筱脑中嗡的一下,不知是惊还是怒,好一会,恨恨地一跺脚,气急败坏道,“你既已解了阵,又来找我的茬做甚?好好的闭关不好么?我玩几天自会回去。”
“你自会回来?” 郤洛不以为然地瞥她一眼,像是听到什么可笑之事。
“当然!”秋筱筱答得并不心虚。她还有一堆宝贝药草需要打量,自然会定期回去的。
“你是回来照顾那园子草罢?”郤洛轻哼一声,轻易便看穿她的心思。
秋筱筱哼唧一声,缩了缩脖子。正要反驳几句,却听“啪啪”两声,那原本立在供桌上打瞌睡的白色鸟儿倏地睁开了眼,红琉璃似的眸子在昏黄的灯火下亮得惊人,尖喙一颤,扑腾一下飞到了郤洛肩上。
“有人来了。”郤洛眉头微动,温淡的声音中含了些复杂情绪,“那个尸女,不是你以为的那般简单。”
秋筱筱没有说话,只附和地点了点头。
确实,她已经闻到了浓重的尸气,正是那尸女的气息。而且,从空气中的尸毒之气的浓烈来看,这回来的人恐怕比尸女要更麻烦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泪,最近实在太忙了,周五会再更一章,我不要进小黑屋!
尸王(一)
“咚,咚,”整齐的脚步声极其规律,却明显有些沉重,听上去竟然有数百人之众,可这数百人的庞大阵仗却仅能感应到三五个人的呼吸,实在是诡异得很。
秋筱筱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失声道,“竟然炼了这么多尸,难道是……”
“不错。”话未说完,郤洛已将她扯到身后,“以无子阴尸的修为未必能找到你,想必此人是循着蛛王的气息过来的。”
“能找到蛛王的味道,那人的修为应当不错。”秋筱筱咬了咬唇,讪讪地扯住郤洛的袖子,“既然如此,那我们避一下罢?”
说着,她忽然抬头怒冲冲地瞪了郤洛一眼,“你一直跟着我?”不然他怎么知道无子阴尸?可他跟着也就罢了,居然袖手旁观任她一人打扫这脏兮兮的破庙,真正是太不厚道了!
郤洛见她一副气恼模样,不由轻笑垂睫,习惯性地摸了摸她头顶的乌发,“嘘,别吵,你还是想想等下怎么应付那尸王罢。”
秋筱筱顿时蔫了下来,“那个,宋婆婆还在闭关吗?”以她的身手要倒对付此人倒也可以出奇制胜,但关键问题在于,来人和逍遥岛关系匪浅,若是惊动了岛中正在闭关的宋神婆,多半要和她拿上几株奇花异草才肯罢休。
“大师姐尚未出关。”郤洛轻轻勾起了唇。这小妮子一副肉疼的样子,看样子对她那园子毒草实在是宝贝得紧。
原本十年前认她做宿主便是命定之事,却没料她竟是这副爱管闲事的性子。百折不挠,毫不知悔,这性情直到如今都没有半点收敛的迹象。在岛上也就罢了,若是此后放她出了岛……实在难以想象的麻烦。
“洛洛,你有办法的。”秋筱筱低头对着手指,拿眼角偷瞄着郤洛。以她对他的了解,若不是胸有成竹,哪里还会气定神闲地站在这里……
果不其然,事实证明她没猜错。
当雨后清爽的凉风被浓重的尸臭气熏染愈来愈刺鼻难闻,夜色中有两道飘忽的人影渐渐由远及近,为首是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长发垂地,手持铜杖,另一名窈窕女子走在他身侧,正是之前那位无子阴尸。
那中年男子相貌甚是俊秀,他远远在庙门外站定,四下细细打量了一圈,这才朝身旁的少妇吩咐,“你先等在这里,里面不止那丫头一人。”
少妇闻言略惊,当即恭敬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男子在庙外来回踱了几步,也不知口中念念有词些什么,好一会才进了门。
“原来是逍遥岛的老六。”甫一进门,男子便咦了一声,视线阴沉地扫向秋筱筱之后,颇为意外地停在了郤洛身上。
郤洛眸光淡淡一顿,朝他微微颌了下首,算是打招呼。
男子忽而笑了起来,朝秋筱筱招招手,道,“丫头,你过来!”
秋筱筱自然不会听他的,反是极为乖巧地向郤洛身后缩了缩,毫不客气地将眼前的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前辈也是进来避雨的吗?”
“避雨?”男子手中铜杖一晃,冷笑道,“丫头,嘴倒是利落,你和逍遥岛什么关系?”
“这个……我和逍遥岛没有关系。”秋筱筱嘻嘻一笑,眸子弯成一道细细的月牙,手指朝郤洛方向指了指,“我只和他有关系。”
郤洛眉梢一扬,嘴角挑起一抹细小的弧度。
男子脸色一滞,见郤洛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由面露狐疑之色,“听闻郤老六不近女色,从来身边只有一个贴身美婢侍候,看这丫头的样子不像个婢女,其他人么……”他想了想,眼睛忽然一亮,“你是逍遥老怪抓回去的?”
“难怪轻易就伤了桑儿,原来是老怪调/教出来的!”似是这般的解释才合了他的心意,连神情都放松了许多,“既是老怪的玩物,那我便不客气了!”
说着,他反身纵步一跃,身形快如鬼魅地飘到郤洛身侧,探手直接抓向秋筱筱的衣袖,“丫头别怕,你只需将那蛛王交出来,我便不伤你性命。”
“想得倒美!”这人倒是识货得很,一开口就要蛛王……秋筱筱不避不闪,连头发都没有移动分毫,只拿眼角睨着郤洛,明摆着等他动手。
郤洛淡淡扫她一眼,并未见他怎么动,下一刻却已带着秋筱筱闪到了那男子的身后。
“那蛛王是在下的。”清寒的声音在男子耳侧响起,并不起丝毫波澜,像在陈述一件极为平常之事。
男子惊得脸色一变,迅速掉转身形,目光阴晴不定地在郤洛和秋筱筱之间徘徊不定。他明显感觉到,郤洛这一手移形换位并不是无心而为,分明是饱满了警示意味。
“风衍步!”他低声自喃一句,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过了一会,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冷笑着倒退半步,猛地身形一矮,全身上下窜出一股刺鼻的腐臭气味来。
秋筱筱下意识地掩住口鼻,身形一晃朝后急退数步,腕间深色木镯中射出数道银色光芒,直直奔向那男子周身上下。
男子不屑哼了一声,随手一挥,便见一道罡气牢牢地护在他周围,“丫头,你别紧张,我既要你那蛛王,自然不会伤你性命。”说着,他衣袖一扬,“啪”的一声扔出个褐色木盒到地上,盒子应声而开,里面迅速窜出一点金色光芒,竟是一只身形奇巧的金色小蟾。
那金色小蟾先是随意地蹦了两下,忽然精神抖擞地昂起了头,径直朝秋筱筱的方向窜了过去。
秋筱筱先是一惊,继而一喜,叫道,“居然是旺财!前辈,你哪里来的旺财蟾?”
男子面皮子抽了抽,冷冷地瞪了她一眼,“什么旺财蟾?这是我的阴魂蟾!”
“阴魂蟾?”秋筱筱不以为然地回瞪过去,“这明明就是旺财,还是我逍遥峰上土生土长的旺财!”
“什么?”男子一脸的将信将疑,这蟾倒确实捕自逍遥岛附近……他用此蟾练功将近六年,虽说对其嗜毒狠厉的个性十分了解,却并不知道它真正的由来,这所谓阴魂蟾的名字,还真是他自己随意取的。
“你想用它来对付我的蛛王?”秋筱筱磨了磨牙,“这主意还真是够馊的。”
“你可知你这蟾原本并不是金色,是我用百种毒草喂了它之后才长成这个样子,”秋筱筱从怀里摸出个黑色的药瓶,对着那金色小蟾气哼哼地嘀咕,“怎么,你模样长得标致了便不认得我了?我将你喂成这样容易吗?都说狼心狗肺,你个蟾心尸肺的家伙,看我怎么收拾你!”
男子听得脸色瞬间变了几变,也不待秋筱筱动作,急忙身形一晃,手中铜杖顺势递出,毫不留情地直接砸向她脑后。
“锃,”一道白色亮芒斜斜将他拦住,郤洛目无表情地睇着手中白色戒尺,“我在,不得伤她。”
男子阴沉着脸,眼睁睁地看着秋筱筱不知喂了那只金蟾什么,便衣袖一拢,将其轻描淡写地收了去。
“郤老六,你要护她可以,”男子眸中厉芒一闪,表情惊怒交加,“看在宋婆娘的份上,将蟾还我,蛛王赔上,我便不与你计较。”
郤洛淡淡一哂,不置可否。
“这金蟾身上带了剧毒尸气,你方才将它放出来,本就打算重伤她,此时又何至于说得这般堂皇?”
男子一怔,顿时脸色难看得不能再难看。确实,他听少妇叙述了蛛王咬她的情形后,原以为金蟾蠢蠢欲动是和以前一样,想要将蛛王当作可口毒食享用,这才循迹追来,却不料竟会是这般情形。
须知毒物天生互有相克,若是遇上自己不敌的对头,毒物万万不会急着追赶,必定会设法逃之夭夭。
那毒蛛王能吸食少妇身上的尸毒,又被金蟾追赶,想必是炼尸圣物。他一心追赶而来,便是存了夺蛛伤人的心思,可郤洛横插一脚,倒叫他煞是费神。
逍遥岛主的关门弟子,此人身份神秘,擅奇门五毒,连岛上另五人都对他忌惮三分,他又怎会去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思绪一转,男子勉强忍下肚中窝火,问道,“郤老六,你和这丫头到底什么关系?她毕竟伤了桑儿,如今又夺我宝蟾,这笔帐怎么算?”
郤洛轻轻睥他一眼,“尸王秦睿,你与宋神婆之间的恩怨我不管,但她——”他视线转向秋筱筱,“你请记得,她是我的宿主。这关系,可够简单明白?”
男子,也就是尸王秦睿,当下便惊得倒吸一口凉气,甚是不甘地朝秋筱筱瞄了几眼,暗地里握紧了拳头。
“今日之事,确实是筱筱不懂事。” 此时,郤洛突然话峰一转,缓缓踱到秋筱筱身前,摸摸她的脑袋,“乖,把旺财还给前辈。”
“不干。”秋筱筱回答得干脆利落。
“筱筱,”郤洛轻笑一声,低首在她耳旁轻声道,“你把它还了,我便将那株‘泪鸢’送你,并可允你玩够了再回岛,如何?”
一时,秋筱筱眸光闪闪,表情甚是纠结。
金蟾固然珍贵,却并非不可缺少之物,寻找弟弟,那却是她至关重要的心愿……这么好的条件,她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好吧……”秋筱筱掌心一抖,便见那只金蟾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兴奋地张着嘴。
秦睿心下略松,正要伸手接过金蟾,不料秋筱筱忽然脸色大变地收拢了手掌,“慢着!与你一道来的另几个人,我要见上一见。”
郤洛表情一怔,不明所以地看向她,“筱筱,你怎么了?”
秋筱筱垂睫不语,好一会,再睁开眼时,那里面竟已盛满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