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尹。”
他低哑唤她,将手中的文件拿给她,眼珠乌黑迷人,“这份文件是这套别墅的房产证,你签上名字吧。”
赫连尹坐在他对面。
握着手中的钢笔,她的心轻轻颤抖,签完名字,她就会有人生的第一套房子了。
她慢慢地。
一字一顿地。
签上赫连尹三个字。
而后。
她心花怒放将文件盖上,笑着将手里的存折递了出去,“这是我的存折,120万全在里面了,密码是我的生日。”
赫连胤却没接过那本存折,身子斜靠在沙发上,表情懒懒的,“别给我,你这个存折好丑。”
“…”赫连尹微微一愣,却仍然保持着笑容,眼珠明净,“存折放久了,旧了当然是丑了,但是里面的钱不丑啊,全是新的漂亮的,不信你去取取看。”
“不用啦,这个存折就暂时放在你这里吧,太丑了,我拿在手上有失形象。”
“…”
赫连胤眉眼似笑非笑。
赫连尹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了,微微拧住眉,“你只是想骗我签下这套房子,才说那些可以分期付款的话吧?”
赫连胤被戳中了心事,微微一咳,坐直了身子,脸色严肃,“怎么可能,说了卖给你就是卖给你,怎么可能一分钱不收啊,我让你帮我收着,只是嫌拿着这个存折麻烦而已,不然你等回家在给我好了。”
赫连尹狐疑地看着他,“真的?”
“真的。”他诚恳点头,一点也不像在说谎话。
暑假的头十天,赫连家中不时充盈着来道贺或者献殷勤的人,那些人都是赫连胜的朋友或同僚,虽然高考成绩还没出来,但所有人都已经收到内部消息了,赫连尹摘去了本市状元,赫连胤成绩也不错,两人已双双被京城的艺术名校收入名单之中,人人都夸两兄妹不仅长得漂亮,成绩还这么惊人,双双入了名校仍然宠辱不惊,真真是有前途啊。
林婉言坐在客厅里招呼客人,笑得合不拢嘴。
元熙和江辰希两人的成绩不太理想,但好在有个牛爹,秉承着绝不跟兄弟分开的念头,两人也成功取得京城艺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大学,他们将在同一个学校里。
韩洛宵的高考成绩也不错,不过他有意向要出国,所以会延迟选择,如果他不出国,估计会跟他们几个人一起同校。
高考都是先估分再填志愿,最后才知道真实的分数,说起来,填志愿就如同一场赌博,光有好的分数不够,还得有那么一点好运,才能如愿以偿地考上心仪的大学。
于舟自然没问题,只要家人同意他离港,他就可以去京城,但他这次报考的并不是艺术学校,而是京城第一学府大学,他没什么梦想,本身能活着就不错了,所以没有什么专科想学,就选了土木工程。
韩洛思跟元熙他们一样,靠着牛爹上了于舟报考的名校。
至于柳云,自然跟随韩洛宵志愿,韩洛宵去哪她就去哪,他留在国内,她就国内,他出国,她就一起出国。
而于歌和任夏瑾两人进入哈佛,在那边,两人如果碰见了,也可以有个照应。
似乎朋友们的未来看起来都不错呢,赫连尹微笑着,心中幸福温暖。
十天后,赫连尹跟赫连胤登上了前往捷克的航班。
六月的布拉格。
美就像是一场秋天童话。
站在桥塔的最高处往下望,整个布拉格城尽收眼底。
电车很有节奏的行驶着。
天与地像是连接着,美得没有界限。
沿途建筑迥异,一幢连着一幢,流光异彩,壮观磅礴。
商店橱窗里的饰品璀璨夺目。
木偶滑稽逼真。
伏尔塔纳河水流湍急。
一尊尊古老著名的雕塑耸立在桥边。
古朴的城堡美丽威严。
傍晚。
赫连胤跟赫连尹会在路边的咖啡馆里喝咖啡,欣赏着布拉格的夕阳落日,这时候,天文钟的耶稣十二门徒木偶会轮流出来报时,场面美妙壮观,让人有一种突然天荒地老的迷失感。
两人依偎在一起,宁静温柔。
夜里。
赫连胤跟赫连尹会乘坐旧式马车,穿梭在人潮如鲫的广场上,马蹄声撞击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得得声。
远处的城堡灯光亮起。
仿佛童话中故事中的公主正在准备盛宴,邀请着全国人民前来参加舞宴。
赫连尹靠在赫连胤肩上,恍如一瞬间踏入了中世纪的欧洲,他们乘坐的马车驶入了城堡,来到了金碧辉煌的贵族舞会上。
舞池中。
赫连胤穿着绅士的燕尾服。
赫连尹则穿着飘逸的长裙,头发编成复古的欧式盘发,头戴满天星花冠,在赫连胤的带动下,与英俊的少年跳起了严谨高贵的华尔兹,这个舞会上的人都是不认识的,只要交了钱就可以参加,让人感受一下古欧洲的贵族聚会是什么样子的。
“感觉怎么样?”赫连胤低头问赫连尹,眼珠乌黑迷人。
赫连尹嘴角的笑容异常温柔,她在赫连胤臂间转了一个圈,眼珠宁静,“感觉像是误入了童话世界。”
“觉得幸福吗?”
“嗯。”
“像你说的莴苣公主的故事吗?”
“不像,倒像是灰姑娘。”
“那我像王子吗?”
赫连尹眼珠含笑,“像极了。”
闻言。
赫连胤微微低下头,在她额头的花冠上印下一个轻轻的吻,“我的公主。”
花冠上洁白的满天星。
散发出芬芳的香气。
他的唇轻轻印在她额前的花瓣上,眼神温柔,“小尹,我喜欢你。”
赫连尹的心脏不禁跳动。
而后。
她轻轻低下头。
脸色绯红。
华丽明亮的舞池中。
两人将手臂置于身后,跳起了浪漫的圆舞曲,身子不靠在一起,却又像缠着千丝万缕,脚下的影子缠绵悱恻,绕来绕去,有种恍如掉进了时空隧道中的错觉。
旅程的第七天。
他们来到了卢卡最大的教堂,圣米歇尔教堂。
这个古城,安静地仿佛没有生气。
威严的白色的教堂前。
赫连胤说:“小尹,你知道吗?这个教堂每修缮一层楼就要花掉400天,然后整栋修完之后,一开始修的地方又旧了,所以修缮它的人,就要每天这样无限循环的修缮它,直到忍受不了寂寞了为止。”
赫连尹穿着白衣,从遮阳帽下看教堂,有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感,她静静地看着,心中无端生畏。
“真漂亮。”
“是呀,要进去看看吗?”
“好啊。”
两人入了大堂,赫连胤看着手中的英文地图,为赫连尹讲解道:“这个教堂是1220年成立的,当时用来举办皇室的婚礼和葬礼,现在已经不能举办了,只能用来参观。”
“嗯。”赫连尹点了头,走在安静朴实的礼堂中,仿佛周身的一切浮躁都烟消云散了,这个古城真的有一种魔力,彷如可以让时光慢下来,让人有一种岁月静好,现实安稳的温暖柔和感。
这趟旅途,赫连尹真的觉得来值了。
旅程的第十四天。
他们来到意大利米兰。
赫连胤与赫连尹穿着米兰的球衣穿梭嘈杂的酒馆里,跟着所有米兰球迷一起观看足球比赛加油助威呐喊。
欢声笑语的酒馆中。
无数玻璃杯在空中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让人倍感热闹亲切。
赫连尹其实还没成年,但有哥哥在她身边,她不怕,窝在赫连胤怀里,面容安谧温柔,
大荧幕里球赛如火如荼。
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看着,偶尔爆出一两句呼喊。
赫连尹与赫连胤坐在吧台的角落里,在米兰,来酒馆喝酒看球是一件在平常不过的事情,赫连尹虽然没去过酒馆,但出来旅游嘛,总要见见这个地方的风俗人情,两人靠坐在一起,偶尔看球,偶尔聊天,偶尔拥吻,细细碎碎,道不轻数不尽的连绵温柔。
这端,两人的旅途美妙轻松。
那端。
任夏瑾已经出了事。
她的哈佛申诉被驳回了。
不知道是谁对学校的教授发去了投诉邮件,说她有移民美国的意向,所以哈佛驳回了她的留学申诉。
看着那封驳回邮件。
任夏瑾无力地靠在椅子上,浑身的血液放佛在一瞬间被抽走了,有一种如坠地狱的万劫不复感,驳回,也就是意味着哈佛不会收她了,那么金岭将不会给自己颁留学基金了,而且,因为先前哈佛同意了她的留学申请,所以高考的时候,她并没有填志愿。
没有填志愿。
意味着。
她的人生完蛋了。
缓缓闭上眼睛。
任夏瑾灰败地垂下了头,苍白的脸,紧闭的睫毛,漆黑而湿润。
心里。
仿佛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然后。
四周的一切都静得可怕。
她静静地坐在夕阳的斜光里,仿佛是一只被拔掉插头的电动娃娃,毫无声息地坐着,一动不动。
有人不想让她去哈佛。
她知道是谁。
可是现在的她,又有什么能力去反抗呢?
小尹出了国。
一贫如洗的家境。
没有钱。
没有人可以商量。
她要拿什么去反抗?难道要她用自己那可怜的感情去求韩洛宵吗?呵呵,就算求了又怎么样呢?对那群高高在上的人,卑微的她渺小如尘埃,就算上了哈佛,就算真的成了海龟,贫困的她,就可以一睁开眼睛就变成所有人都羡慕而尊敬的公主了吗?
呵呵。
命该如此啊。
她落寞地站起了身,回家之前,她还买了一些土豆,家里的破门虚虚掩着,她看着墙上的拆字,瞳孔中的坚毅慢慢沉了下去,变得死寂。
奶奶仍然在隔壁的房间里大喊大叫。
母亲在房中哭泣。
一切都是那么令人厌烦。
任夏瑾走了进来,无力地靠在门沿边上,皱眉问母亲,“你又哭什么?”
她的前途没了,都不哭呢。
“你小姨…”任母泣不成声,苍白的脸孔因为痛苦而扭曲着,“这个坏女人,我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快,小瑾啊,她卷了你20万元跑了。”
“什么20万?”
“就是你那个同学给你的,名字叫赫连尹,当时你喝醉了,你小姨劝她让你别去留学了,她说希望家里人可以支持你去上学,另外我的身体和奶奶的住宿问题,由她来负责,所以她给你小姨打了20万,说让她好好照顾我和奶奶…”
如遭雷击般。
任夏瑾的身子颤了一颤,慢慢滑坐在地上,忽然发现自己像被掏空了,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任母捶胸痛苦,“小瑾,我们该怎么办啊?你小姨把钱卷了,房子下个月就要拆迁,我和你奶奶怎么办啊,你又要出国了,呜呜呜…”
任夏瑾没有任何回答。
这一刻。
她心中充满了恨意。
她从来没有过这样强烈的恨意。
她恨这个世界。
为什么她要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她宁可自己从来没有出生过。
没有出生,没有活过,就不会面对这么多的痛苦!
当年她自杀的时候,为什么小尹要救她?如果她不救她,也许她就已经解脱了,为什么要给她希望?为什么?
她恨生她出来的爸妈。
她恨真整个任家。
她恨那个践踏她感情的韩洛宵。
她恨那个向哈佛投诉的柳云。
她恨所有的人!
她已经比以前变得坚强,变得懂事,变得优秀,为什么还要这样伤害她?还要夺走她本来就少得可怜的东西!
其实。
归根到底。
她最恨的人是她自己!
为什么她这么努力,却还要忍受一切命运对她的不公平,她已经这么拼了,付出了全部,为什么命运总要这样对她?每次都在她觉得有一点点希望的情况下,用一盆冷水把她浇了个稀巴烂。
夕阳渐渐下沉。
黑暗来临。
太阳慢慢升起。
新的一天来临了。
任夏瑾还呆在昨晚坐的地方,她麻木地坐着,忘了进食,也忘了任何动作。
她心里只有一片死寂和麻木。
渐渐地。
渐渐地。
上午过去了。
中午来临了。
任母在房中哼哼唧唧了喘了片刻,休克了。
她从床上滚落,重重地摔在地面上。
任夏瑾终于清醒过来,惊恐地抹去眼角的泪痕,跑过去,“妈妈…”
她带上了所有的钱,前往医院。
可惜任母的胃早就穿孔了。
在加上伤心过度。
她过世了。
死前。
她没有听到任母的任何遗愿。
死活。
她亦没有钱可以给任母办理丧礼,任爸没有出现,她亲自把任母送去火葬场,沉默抱着她的骨灰走在路上,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泪水,没有生气。
空荡荡的屋子里。
她长久地跪在任母的黑白遗照前,眼眶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