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十一月没几天,傍晚,谢泽带着诸护卫小厮,冲入新宋门,直奔东华门。
太子得了通报,立刻赶到延福殿,先冲到谢泽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笑问道:“还顺当吧?”
“嗯。”
谢泽嘴角的一丝微笑,看的太子眉梢挑起。
几个小内侍已经抬了沙盘进来。
谢泽站过去,简洁明了的说着这一趟看到的,听到的,以及所思所想。
足足说了大半个时辰,皇上听的长吁了口气,拧起了眉。
“幸亏阿泽跑了这一趟,这几处,都跟朕预想的大相径庭,还有这里,也差距不小,原来的战略得大调。”
“嗯,南边已经盘踞了将近二十年,如今要拿下,不必急在一时半会。一定要准备好了,最好一战毕全功,一旦拖延,对咱们不利。”
太子拧着眉,对着沙盘又看了片刻,抬头看着皇上道。
“嗯,这些,朕要细想想,得重新推演一遍。”
皇上点头,抬手拍了拍谢泽的肩膀。
“你辛苦了,连夜赶路回来的?赶紧回去,好好歇歇,明天不用上朝,早朝上没啥事,赶紧回去吧。”
“是。”
谢泽躬身答应,和太子一起,出了延福殿。
“到我那儿吃了晚饭再回去,还是这会儿就回去?”
下了延福殿台阶,太子斜瞥着谢泽问道。
“不吃晚饭了。”
谢泽的回答快而干脆。
太子响亮的哈了一声,“是不吃晚饭了,还是不想跟我一起吃晚饭?要找人家姑娘吃晚饭去了?”
谢泽斜了眼太子,没答话。
“你们还有十来天就成亲了,照规矩,不能再见面,这规矩你知道吧?”
太子用手背拍着谢泽的胳膊。
“不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
太子再次哈了一声。
“有什么事吗?”
谢泽看着太子问道。
“有,关于你成亲的事,挺多,王先生问到我这里,我可没法替你做主,已经堆了一堆了。”
“明天吧。”
谢泽脚步很快,延福殿离景华殿又近,几句话间,已经到景华殿门口,谢泽站住,冲太子欠身拱手。
“你这个……”
太子失笑出声,一边笑一边冲谢泽挥着手,上了几步台阶,侧头瞥了眼已经大步往外走的谢泽,背着手,滴咕了一句。
“真是老房子着火。”
……
清风楼后院,李苒离雅间十来步,看到谢泽从院门里出来,提着裙子直冲过去。
谢泽迎前几步,低头看着笑容灿烂的李苒,也笑起来,侧过身,示意李苒。
“进去说话吧,外头风大。”
“你刚刚回来?”李苒不时看一眼谢泽。
“嗯,从延福殿出来,就过来了。”
谢泽伸一根手指按在李苒肩膀上,示意她看着路。
雅间里,西青正带着几个小厮摆上最后几碟菜品。
“先吃饭?”
谢泽示意李苒。
李苒应了,坐下,接过谢泽盛给她的汤,一边抿着,一边看着谢泽。
“吃饭。”
谢泽被她看的失笑,放下手里的汤碗,点着满桌子的菜品示意她。
“嗯。”李苒看向满桌子的菜。
这会儿已经很晚了,她已经吃过了晚饭,可他肯定饿坏了,她再看他,就是打扰他吃饭了。
李苒吃的很少,谢泽确实吃了不少。
西青带人撤了饭菜,摆了茶汤上来。
“这一趟很顺利?”
李苒看着谢泽,关切问道。
“嗯。”
谢泽从袖管里摸了件小东西,递到李苒面前。
李苒伸手掂起那串皱缩的小核桃一般,却比小核桃精致很多的手串,仔细的看。
“这是我路过陵江,有座古寺里供奉着这串金刚菩提,那天正好是你的生辰,寺里的僧人也肯舍,我就替你请回来了。”
“看起来很古老。”
李苒用手指轻轻捻着那些菩提珠。
“嗯,说是一个游方到寺中的天竺僧人留下的遗物,那位僧人精于金刚经,寺里还有他留下的很多手卷。
孝严寺里也有几位专研金刚经的和尚,回头我让他们过去看看。”
谢泽出伸手掂了掂那些菩提珠,“收起来吧,是好东西。”
“嗯。”
李苒应了,低头看了看,将菩提珠放进了空荷包里。
她不习惯在手腕以及手指上戴任何东西。
“最近怎么样?都还顺当吧?”
谢泽看着李苒放好菩提珠,含糊问了句。
“挺好,去看了阿沛的嫁妆,还有六娘子的。”
李苒顿了顿,看着谢泽道:“我的嫁妆,你知道花了多少银子了吗?”
谢泽摇头,他真不知道。
“很多,二奶奶和二哥,还有王家二爷,各管一部分,二奶奶说她只知道她这边用了多少银子,说是已经用了二十多万了,二哥那边,她说比她这里还要多些。
我觉得,他们是不是把你的银子都办成嫁妆了?”
李苒有几分忧虑。
银子都办成嫁妆了,以后怎么办?卖嫁妆吗?
“那不多。”
谢泽看着李苒,想笑忙又抿住。
“别担心。”
李苒斜着谢泽抿回去的笑意。
她总觉得,他想笑又抿回去的时候,都是想笑话她。
“别的呢?谢家?”
谢泽微微欠身,看着李苒,接着问道。
“谢家从来没找过我,有什么事都是谢夫人过来。
我让谢夫人又送了些人给我,加上桑嬷嬷她们三个,现在统共有三十四个,都是丫头婆子。
还有件事,周将军想把十几个老兵给咱们,说是看门用,我没敢应,还有那个吴嫂子,你还记得吧?她也想甩给我,我也没接。
周将军的意思,咱们如果不从外面收些人进府,那以后,府里就全是谢家家奴了。
你觉得呢?”
李苒看着谢泽。
他和谢家,以后要怎么相处,处到什么程度,她掂量不出,也不想掂量,这是该由他作主的事。
“那些老兵,你看看人,想收就收进来吧。
不是因为以后府里全是谢家家奴,而是,就算谢家,也经常从外面收拢人手,吐故纳新,才不至于一潭死水。
那个吴嫂子,一个厨娘而已,你想收就收,极小的事,随你心意就行。”
谢泽的话简洁明了。
李苒凝神听了,慢慢点了点头,“嗯,我懂了。对了,你有很多庄子?”
“嗯,好象有不少,送到你手里了?”
谢泽笑看着李苒。
“嗯,我不懂农事,谢夫人说,那些庄子打理都不怎么好,那些庄子,以后怎么办?”
相比于打理农庄,她觉得她更擅长做生意,虽然她还不知道这里的生意,和从前的商场,有多大的区别,不过,总是同一个行当,总比农庄好些。
“谢家有的是会打理庄子的人手,找他们要。”
顿了顿,谢泽笑道:
“他们每年都打发人去各个庄子里看,我以前没想过未来,庄子也罢,银子也好,从不理会。
以后,有你,你慢慢学着打理,别怕,有我呢。”
“好。”李苒吸了口气,片刻,又叹了口气,“还没成亲,就是柴米油盐了。”
谢泽眉梢扬起,片刻,失笑出声。
“等南边战事结束,我带你到处走走,嗯,花上一年两年,两年三年也行。”
“嗯,好。”李苒看着谢泽,“我没抱怨,跟你在一起,柴米油盐也有意思得很。”
“嗯。”谢泽一边笑,一边抬手拂了拂李苒的鬓角。
☆、第121章 备嫁(紫星绮月/冰王S打赏加更)
第二天,谢泽没上早朝,在早朝结束前,就等在延福殿,等着议事。
皇上散了早朝,和太子,以及连夜赶回来的长安侯李明水,王相等人,对着沙盘,就谢泽带回来的探查详情,一直议到午正。
诸人退散,谢泽跟着太子,进了景华殿。
吃了午饭,太子抿了几口茶,斜着谢泽笑道:“有样好东西,从你要议亲起,我就开始替你准备了,前几天,翰林院那几位待诏,说好了,我看了看,还真不错。”
太子一边说,一边示意内侍,“把那个匣子拿来。”
内侍双手抱着个不算小的箱子过来,太子示意他递给谢泽,“你看看。”
谢泽打开箱子,顺手拿出本四四方方厚厚一本画册,翻开,看着里面活色生香的春山春水图,啪的合上,瞥了眼太子,扔进箱子,合上了箱子。
“你留着吧,我用不着。”
“用不着?怎么?这一趟出去,你实践过了?”太子眯眼笑道。
谢泽瞥了眼太子,没理他。
“新婚之夜闹笑话儿的,可不是一个两个,别怪我没提醒你,真要闹了笑话……”
太子嘴角往下扯着,啧啧连声。
“那可就……啧!我这可是替你着想。”
“你放心。”谢泽低头喝茶。
“你真懂?”太子欠身往前,仔细看着谢泽。
谢泽被他看的上身后仰,皱起了眉。
“既然你说你懂,那我问问你,知道鱼戏莲叶怎么个说法吗?”
太子坐回去,嘿笑问道。
谢泽眉梢挑起,看着太子没说话。
“那个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
太子慢吞吞念着,手指划来划去。
“那箱子里,我让那些待诏认认真真画了十几幅鱼戏莲叶图,生动别致,专门给你画的,独此一份,以后……”
“都是些无聊文人的玩意儿。”
谢泽已经明白这个鱼戏莲叶是什么样的意指,也想到了太子特意提到这鱼戏莲叶,是因何而起,又指向何事,绷着脸道。
“无聊文人!”
太子干笑了几声。
“也是也是,行行,算我无聊。
对了,那位姑娘知道无聊文人的这个鱼戏莲叶吗?说起来,她的嫁妆里,肯定得有几件这鱼戏莲叶吧?都是……
行行,是我多嘴。”
迎着谢泽横过来的目光,太子立刻调转话题。
“还是说正事吧,刚才那一箱子,也是正事,说第二件。
你那位姑娘,跟桃浓处得不错,你迎亲的时候,能不能请桃浓唱唱迎亲曲什么的?”
“嗯,昨天她和我说了,说桃浓想唱迎亲曲,我答应了。”
谢泽神情和缓下来。
“这个桃浓,倒说到前头了。”
太子失笑。
“真象阿爹说的,这是个真光棍的,活到现在,全凭心意喜好,就算无耻,也无耻的磊落光明,算得上一朵奇葩。”
“第三件事,”
太子的话顿住,看着谢泽。
“醮子遣迎这一道礼,王先生的意思,由你祖父代子醮遣,我觉得不怎么妥当,至少不周全。
你和谢尚书那些旧事。
唉,子弃父是大不孝,父弃子,却算不得什么,史书上多得是,一点儿也不影响他们当个正人君子。
可在你,要是连娶妇这样的大礼都抛开父亲,置之不理,以后,这事儿只怕要被那些无聊小人用来攻击你。
阿爹的意思,把谢尚书打发出去,当一趟钦差什么的,这样,由你祖父代子醮遣,就顺理成章了,只是,邵夫人没法打发出去。
阿娘的意思,你是她和阿爹的义子,让阿爹这个君父代行醮遣之仪。
阿爹代行这道礼仪的难处,是从无前例,从家礼还是从国礼,家礼如何国礼又如何,很让人头疼,只怕礼部要乱成一团。”
“你的意思呢?”
谢泽沉默片刻,看着太子问道。
“照阿娘的意思吧,当初我都想让你改姓宁。”
看起来,太子就等着谢泽这一句了,立刻愉快的答道。
“那礼部……”
“让他们头疼头疼,没什么坏处不是。
我最烦他们成天跟我掉书袋子,前朝如何,再前朝如何,三皇五帝如何如何,难道非得有先例才行?”
谢泽看着太子,眉梢微挑,露出丝丝笑意。
他这会儿,又跟小时候一样了,给别人添堵的时候,也是一幅义正词严的模样。
“还有第四件,认亲怎么办?”
太子接着道。
谢泽看着太子,等他往下说。
“王先生的意思,你娶妇在荣安王府,谢尚书夫妻在尚书府,谢家老太爷在城外庄子里,分了三处,这认亲就好糊弄了。
不如祭祖时,顺便认一认,两礼并一礼。
你看呢?”
谢泽点头。
“那认亲的礼,全然没有也不好,既然你是阿爹醮遣迎娶,这认亲,就该进宫认一认,你说呢?”
太子看着谢泽,愉快的问道。
“举家外任,或是隔着百里千里外嫁的,都没有认亲这一道礼吧?还是算了吧。”
谢泽皱眉道。
“还是认一认吧,你就当带她进宫逛一逛,反正离得也不远。”
谢泽皱着眉头,片刻,嗯了一声。
“行了,大事议定,还有些小事,到时候让王先生跟你说吧。”
太子神情愉快。
……
傍晚,李苒抱着几卷图纸,先进了清风楼后园的雅间。
李苒坐着,慢慢抿了一杯茶,外面脚步声由远而近,李苒急忙迎出去。
谢泽脚步很快,李苒刚冲出去没几步,就迎上了李苒。
“早就到了?”
谢泽一根指头推着李苒转个身,微笑问道。
“没有很早,刚到。”
李苒转身往里走。
“周将军说,照规矩,成亲前不该再见面。
可我昨天忘了拿他们送过来的图纸给你看。”
李苒边走边解释。
“嗯。”
谢泽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我也有几件事,得跟你说一声。”
李苒松了口气。
谢泽斜瞥了她一眼,顿了顿,接着道:“以后,跟你说这个规矩,那个规矩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可这些规矩,哪些该敬重,哪些不必理会,你要自己掂量。”
谢泽的话顿住,片刻,接着道:“至于周娥,她懂规矩?”
李苒呃了一声,没答谢泽这句话。
她也觉得周娥懂得规矩好象不比她更多。
“什么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