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这么买……谢将军有多少银子?”
李苒再也忍不住,看着周娥问了句。
“那不知道,不过肯定不少。”周娥高抬着眉毛,“你这话,照这么买,得把谢将军买穷了?”
李苒没说话。
难道不是吗?
“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跟在谢将军麾下,围剿黄宁残部的时候,我分了二三十万两银子。
黄宁是个守财奴,几个大银库,金银珠宝堆的小山一样。
那会儿,先皇刚刚称帝没几年,还是照没称帝前的规矩,一半分给将士,一半交给皇上。”
“谢将军也拿了?”李苒虽然知道这样的事,亲耳听到,还是有几分怔忡。
“那当然,谢将军不拿,下面的将士,谁敢拿?
谢将军从十三四岁起,就开始统帅大军,十几年里头,不知道打了多少胜仗,剿灭了多少这个王那个帝。银子多得是。
你放心办你的嫁妆吧,怎么光鲜怎么办。
你家谢将军有的是银子。”
李苒噢了一声,松了口气,片刻,又叹了口气。
这成堆的银子之下,是成堆的人命吧。
唉,动荡之地之人,她是见过的。只愿这一世,国泰民安。
☆、第115章 此后全凭自己
九月初二日,宜于出行。
天刚蒙蒙亮,忠毅府二门里,李清柔目不斜视的上了车,就关紧了车门车窗。
陶夫人神情憔悴灰暗,拉着孙大庆往旁边走了几步,再次交待道:“阿柔性子娇,你别急,人心都是肉长的,总是能捂热的,别急,别发脾气,记住了?”
“阿娘放心,我知道。”
孙大庆低低答道。
这一两个月,孙大庆瘦了整整一圈,神情也比仿佛比从前沉静了不少。
“到了军中,要小心,别由着性子,听你大姐和大姐夫的话,别怕吃苦,别……”
陶夫人哽着喉咙,说不下去了。
“阿娘别担心,我知道,我都记下了。”
孙大庆说着,拧头看向站在陶夫人身后的孙二庆。
“二庆,听阿娘的话,多读点书,还有妹妹……”
“家里不用你担心,有你陈家太婆呢,赶紧走吧,别误了吉时。”
陶夫人轻轻推着儿子。
“那我走了,阿娘放心。”
孙大庆垂下头,转身往外。
陶夫人跟到侧门外,看着孙大庆上了马,一行二三十人,十来辆车,很快就转个弯,看不见了。
卫州门外,李清宁和霍文灿并肩站着,低低说着话儿。
“……阿柔这一回真使上性子了,没认亲,也没回门,阿娘去暖女,她也不见。唉。”
李清宁又叹了口气,这一清早,他不知道叹了多少气了。
“唉。”霍文灿抬手在李清宁肩膀上拍了拍。
这一清早,李清宁叹一口气,他跟着叹一口气,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劝。
叹气叹的多了,霍文灿偶然会想到:要是六娘子在,肯定能劝上几句。
“阿娘哭了好几回了,太婆劝她,说等阿柔到了军中,吃了苦,经了事,就能懂事了,说阿柔就是太娇养了。
二姐去看过一回阿柔,说阿柔抱着她,差点哭死过去。
二姐又瘦了,很显老,和三郎站在一起,看起来能比三郎大出四五岁,阿娘劝她多吃点饭,劝不进去。
唉。”
李清宁再次长叹。
霍文灿跟着长叹,这一句,他也不知道怎么接,怎么劝。
他们李家人,除了四娘子,就是瘦了,也不显瘦,不过瘦了显老倒是真的。
“也不知道阿柔肯不肯跟我说几句话。
昨天一早上,阿娘和太婆都去了忠毅伯府,阿柔还是关着门,不出门,也不让人进去。
阿娘和太婆回来,二哥二嫂也去了,也一样,叫不出来,一声不吭。
唉!”
李清宁一声接一声的叹气,霍文灿跟着他,一声接一声的叹气。
“大庆也是个爆脾气,我就怕阿柔闹到最后,惹恼了大庆,真动了拳头……唉!”
李清宁越想越多。
“想太多了,我瞧着……唉!”
霍文灿说到一半,舌头打起了结。
他瞧着,孙大庆也是个爆脾气,不但爆脾气,想得还少,他那耐性,可实在不怎么样。
唉,这事儿!
只能叹气了。
“来了来了!”
霍文灿对着越说越难过的李清宁,正满肚皮苦恼,一眼看到卫州门里出来的孙家车队,简直像看到救星一般,急忙拍着李清宁叫道。
李清宁往前迎,霍文灿往后退。
这是来前两人说好的,最好别让李清柔看到霍文灿,免得雪上加霜,让她更加难过。
孙大庆跳下马,先敲了敲车厢,“阿柔,三哥来给咱们饯行了。”
“滚!”李清柔只回了一个字。
孙大庆垂下头,转身看向李清宁,李清宁听到了那个滚字,上前一步,抱住孙大庆,轻轻拍了拍他。
“阿柔从小就任性,你多担待,你放心,她很快……”
“三哥放心,阿柔怎么样,我都会对她好,我这辈子都对她好,三哥放心。”
孙大庆打断了李清宁的话。
“那就好,那就好,大庆长大了,这样好,你放心。”
李清宁有些语无伦次。
眼前的孙大庆,确实让他有一种刮目相看的感觉,欣慰之余,心也稍稍放下来不少。
“三公子在那边呢,他有几句话交待你,你去跟他说话,我跟阿柔说几句话。”
李清宁示意站在一群小厮长随后面的霍文灿。
孙大庆急忙点头,往那群小厮过去。
“阿柔,是我,你三哥。”
李清宁走到车旁,敲了下车厢,车厢里没有滚字,也没有声音。
“阿柔,你听三哥说几句话就行。
现在已经出了卫州门了,从这会儿起,到霍帅大营,要走一两个月,这一两个月,这一路上,可就你跟大庆两个人。
咱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大庆的脾气,你也知道,他性子急,脾气爆,又有点儿二五眼,你别任性太过,万一在路上就把他惹急了,他要是动手打你,怎么办?”
李清宁的话顿了顿,车厢还是沉默无声。
“到了霍帅大营,你和大庆肯定要跟着大哥大嫂。
大哥性子方正,咱们小时候,都挨过他的打,你还记得吧?大哥下手多狠,连太婆都说,大哥教训弟妹那狠手,简直像审贼。
阿柔,从今天起,从这会儿起,你得压压性子,不能太任性,不然……
阿柔,三哥的话,你听到了吧?”
李清宁耳朵贴在车厢板上,听了片刻,见里面全无动静,长叹了口气。
“阿柔,从这会儿起,就是你和大庆相依为命了,你保重自己,唉,有什么事写信给三哥,三哥虽说没什么本事……
总之,你保重自己。
唉!”
李清宁越说越泄气,长叹一声,抬手拍了拍车厢板。
“阿柔,咱们每个人,到最后,都只能靠自己。
三哥不说了,你保重。”
旁边,孙大庆已经大步回来了,李清宁从小厮手里接过饯行酒,递给孙大庆。
看着孙大庆喝了那杯甜酒,李清宁往前一步,凑近孙大庆,低低道:“放心去吧,大家都替你压着阵角呢,放心。”
“我知道,三公子刚才也说了。三哥放心,那我们走了?”
孙大庆退后一步,长揖到底,又冲着那群小厮中的霍文灿长揖到底,上了马,又冲两人挥了挥手,催马往前。
霍文灿往前几步,和李清宁并肩站着,看着车队小跑往前,直到看不见了,霍文灿拍了拍李清宁。
“回去吧,你放心,肯定好好儿的。”
李清宁低低嗯了一声,和霍文灿一起,上马进城,往景华殿过去。
孙大庆的车队不快不慢,临近中午,进了离京城最近的一片大车店。
车队停进大车店,孙大庆下了马,走到李清柔车旁,敲了敲车门,“阿柔,下车活动活动腿脚,吃点东西吧。”
“滚!”车厢里还是那一个字。
孙大庆往后退了几步,远远站着,看着车厢门推开,李清柔的大丫头先下了车,再扶下李清柔。
看着李清柔进了大车店,孙大庆才跟在后面进去,坐在李清柔旁边的桌子旁。
孙大庆低着头,连喝了四五杯茶,抬头看向李清柔。
“阿柔……”
“滚!”李清柔一脸愤怒的瞪着孙大庆。
“你不理你太婆,不理你阿娘,也不理你二哥二嫂,还有你三哥,你也不理他,我要是再滚了,那你就是孤身一人了。”
孙大庆看着李清柔,闷声道。
李清柔瞪着他,呆了一会儿,放声哭起来。
☆、第116章 人手
九月中,王家二爷王舣和李家二爷李清平挑挑拣拣,总算买定了几处庄子,地契图册送到李苒手里第二天,谢夫人再次登门。
李苒让进谢夫人,看着谢夫人的目光从垂手停在门口的桑嬷嬷身上,看到她身后的紫茄。
谢夫人落了座,从紫茄手里接过茶,抿了一口,放下杯子,看着李苒笑道:“有几句,想了想,还是过来当面跟姑娘说一说好些。”
李苒见谢夫人一句话之后,没再往下说,示意紫茄,“我跟夫人说说话儿。”
紫茄曲膝应了,退后几步,招手叫上侍立在门口的小丫头,一起退了出去。
“这几个,姑娘用着可还好?”
看着紫茄退了出去,谢夫人冲门口方向努了努嘴,看着李苒笑问道。
“很好。多谢你。”
李苒微笑应了,微微欠身致谢。
“姑娘客气了。”
谢夫人欠身还了一礼,将手里拎着的小包袱解开,先拿了最上面一本册子,送到李苒面前。
“这是舲姐儿她阿爹请了太子爷的示下,抄出来的王爷名下的庄子,多半是御赐的庄子,还有几座,是太子爷打发人替王爷置下的。”
谢夫人的话顿住,端起茶慢慢抿着,等着李苒翻看册子。
李苒翻开册子,看到头一座庄子两万多亩,眼神就有几分呆滞,好在她垂着眼。
翻过一页,又翻过一页,李苒默默计算着田亩数,算到最后一页,李苒慢慢吐了口气。
这本册子里,田地一共十二万亩有余,三十一座庄子,这其中,有两座果园,还有两座山。
“有红点的,是御赐的庄子,一共二十一座,都是因为军功得的赏赐,其余十座,是这十来年,太子爷替王爷置下的。
还有两座专门养些小野物的庄子,和四座山,是封给虎将军的。
虎将军回归山林后,王爷都交还回去了。
四座山归于山民。两座庄子,前儿,皇上作主,给姑娘做了添妆。”
谢夫人见李苒看完了,放下杯子笑道。
“姑娘嫁妆里的庄子,多在京城附近,以菜园果园居多,只有一座小庄子,临近夷山,离开宝寺也近,景色极好,以后可以盖座别院。”
李苒听谢夫人特意提到开宝寺,心里微微一动,”开宝寺有什么讲究吗?”
“开宝寺是前梁太祖登大宝前,筹银所建。
据说,太祖在开宝寺那里遇到了一个坐禅的高僧,那位高僧说:在那里坐禅,是因为那里该起一座寺院,太祖就出银子,建起了开宝寺。
那位高僧,就是开宝寺第一位方丈,行云大德,如今配享偏殿,受一柱香火。”
谢夫人带着笑,解释的极其仔细。
李苒轻轻喔了一声,没多说话。
一个人,在做了皇帝,特别是开国皇帝之后,就由人,成了非人,会生出无数的传说和传奇,不过多半都是假的。
“姑娘和王爷没什么好见外的,置办姑娘的庄子时,就先想着以后的起居方便。”
谢夫人扯回话题。
“多谢。”
李苒再次欠身致谢。
“姑娘太客气了,能替姑娘尽一份心,我和阿舲她阿爹,还有二郎夫妻,不知道多高兴。”
李苒低低嗯了一声。
他们这是替谢泽尽心,不过,替谢泽尽心,也就是替她尽心。
“这些年,王爷从不理会这些杂务。”
谢夫人接着说庄子的事。
“这些庄子,阿舲外翁隔上一年两年,就打发几个老成管事,悄悄去看一遍。三十一座庄子里,一多半经营的不怎么好。”
谢夫人说的很委婉。
李苒嗯了一声。
谢泽如果从不理会的话,这些庄子,放任了十来年,不是不怎么好,而是极差。
跟管理经营公司相比,这打理庄子,不知道是容易些,还是更难。
“这一本,是除了王爷身边侍候的人之外,王府下人的花名册。”
谢夫人又推了一本极薄的小册子,到李苒面前。
“一共二十一人,都是从宫中粗使上打发过去的粗使仆役婆子,打扫各处,打理花草。
最年青的一个,今年四十九,最大的,六十七了。”
李苒没翻开册子。
谢泽那座从前的将军府,现在的荣安王府,冷清到什么样儿,她已经实地见识过了。
她想到了谢夫人接下来要说什么,她等她往下说。
“姑娘身边只有桑秋月和紫茄青茄,只怕这会儿,都有些顾之不及。”
谢夫人没绕圈子,干脆直接的说出了她这趟过来的最主要原因。
“这几本,是我和阿舲二嫂理出来的我们家的下人名册,以及各人掌管何处何事,这一本是内院,这一本是外院,这一本是外管事采买等。”
谢夫人按着厚厚三大本册子,并没随着话推过去,只看着李苒的脸色。
“多谢。”
李苒再次致谢,这样一份可以做样版的册子,对这会儿的她来说,可太有用了。
“姑娘不嫌我多事就好。”
谢夫人暗暗舒出口气,笑着将册子推到李苒面前。顿了顿,接着道:“不瞒姑娘,王爷那边需用的人手,早十来年前,阿舲外翁和外婆,就一直准备着了,姑娘要是觉得还能用一用,需用什么样的人,要用多少,只管打发人递话给我。”
“好。”
李苒一个好字干脆利落。
对她和谢泽来说,谢家的人手,确实是最可用,也最该用的人手。
谢夫人笑起来,“那就好,那就好。”
谢夫人声音微哽,顿了顿,缓过去那一阵哽咽,接着笑道:“还有件事,是阿舲太婆托付给我的。
阿舲太婆身边有两位随侍多年的武婢,功夫好,人也极稳妥可靠,想送给姑娘使唤。”
谢夫人最后一句话尾声往上,透着浓浓的询问之意。
李苒眉头微蹙,功夫好,那她听到的武婢,就是武婢,会武的婢女。
为什么要送会武的婢女给她?京城不安全吗?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好。”
李苒沉默片刻,干脆应声。
凭着直觉,她觉得安老夫人于她,更象是亲人,她对她的信任,超过眼前这位谢夫人。
嗯,她和她,也确实算得上有亲。
“那太好了!”
谢夫人的笑从内到外,一边笑一边站起来。
“那我就不打扰姑娘了。”
李苒跟着站起来,将谢夫人送出院门,回到上房,拉过那三本厚册子,仔细看了一遍,想了一会儿,看着紫茄吩咐道:“把桑嬷嬷和青茄叫过来,我有话和你们说。”
紫茄应了,急忙出去,片刻,就叫了桑嬷嬷和青茄进来。
李苒坐在炕上,看着在炕前垂手侍立成一排的三人。
“这一阵子,我看你们三个各有分工,章法分明,很好。”
桑嬷嬷和青茄紫茄齐齐曲膝。
“就照现在的分工,你们各自需要多少人手,写下来给我。”
李苒的话顿了顿,“照嫁过去头一个月的需用安排,之后,看情况再说。”
“是。”三个人齐声应了。
桑嬷嬷抬头看向李苒,小心道:“听二奶奶说,大婚的日子定在了十一月二十七?”
见李苒点头,桑嬷嬷接着道:“姑娘嫁过去,几天后就进了腊月,进了腊月,就要开始办年。
过了年,只怕又要待客戏酒什么的,这一两个月,是一年里头最忙碌、最需用人手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