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商量妥当,钱满江便急急去了梁府和潘府。

二月初,天气渐暖。可八日这天,却突降大雪,气温也骤然下降。

这天钱满江不当值,上午就领着明儿和静儿在院子里堆起了雪人。潘月掀开门帘不错眼地看着相公儿女,也不管冷风呼呼直往屋里钻。

吓得曾嬷嬷直说,“郡主,小心着凉。大爷和哥儿、姐儿是在动着,不怕冷。您这样站着可不行。”

见潘月不听劝,又让丫头拿斗篷给她披上,又拿了一个镂花暖手炉塞进她手里。

钱满江像钱三贵,特别护犊,没有古代父亲那些必须严厉或父不抱子的想法。三个儿女,他都喜欢,也都愿意表达自己的喜爱之情,这点可能是受潘月的影响。

正玩得热闹,钱亦绣来了,也跑过去一起玩。玩高兴了,还抓了一把雪塞进江爹爹的脖子里。明儿和静儿有样学样,都抓起雪往钱满江的袖子里塞。钱满江在前面跑,三个儿女在后面追,逗得潘月和丫头们咯咯直笑。

这时,正院里来人禀报说,吴大爷从吏部回来了,说是他当县丞的文书下了。钱满江听后,赶紧带着儿女回屋换了衣裳,同钱亦绣一起匆匆往正院赶去。

走在半路上,碰见了钱老头。

今天下雪,钱老头便没有如往常一样出去喝茶听书。他一辈子劳作惯了,在屋里闲不住,就去院子里遛圈,正好碰见兴冲冲的吴庆书。

他见吴庆书兴高采烈,便问道,“书小子,你这么高兴,是去礼部的事定下了?”

吴庆书站住给他作了个揖,说道,“文书下来了,但不是去礼部,而是去西津县当县丞。”说完后,就匆匆往正院走去。

老头一听他没有去成礼部,而是去了什么县当县丞,乐坏了。快步走回福喜堂,对老太太说道,“吴家小子没去成礼部,而去了什么县里管泥腿子了。”

老太太歪嘴问道,“真的?为啥呀?”

“是真的,刚我碰见他,他说吏部的文书都下来了。”钱老头喜滋滋地说道,又抹了一下胡子说,“还能为啥呀?那吴家小子也就是个同进士出身,还想进六部,还想给皇上当近臣,咋可能呢?以后,让善娃和得娃他们一定要考上进士,进京当京官。更要让三儿和满江多出些力,让他们进六部当官。”

说完,又吩咐一个婆子道,“去,让贵小子在角门候着,老太爷我要出门听书去。”

然后,对着玻璃境梳了梳胡子,再套上一件厚棉袍,戴上皮帽子,唱着曲儿出门了。

钱老太冲着他的背影骂道,“这么大雪还要出去浪,死老头子真是在找死。”

钱老头刚出院门,便看见钱满江和钱亦绣父女俩在往正院的方向走。

他叫住钱满江,走向前去说道,“听说,吴家小子被别人挤出了礼部,去县里管泥腿子了?”

钱满江愣了一下,又煞有介事地点头道,“唉,都怪我们门路不硬,那位子被别人捷足先蹬了。”

老爷子乐起来,不赞同地说,“这也怪不得咱家门路不硬,要怪就得怪吴家小子只是个同进士出身。同进士,如同如夫人,咋可能进六部呢?”

钱满江点头道,“爷说的是。”又说,“爷,这些话可不能拿出去说,要惹祸。”

钱老头摆手道,“你当爷傻呀。爷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家里说的话不会拿出门去说。”说完,就哼着曲儿走了。

钱亦绣低头暗笑,江爹爹一贯会忽悠。

上房东侧屋,吴祖至父子都在,正跟钱三贵和吴氏说得热闹。钱满江一进去,吴庆书就起身说道,“吏部让我半个月内就去西津县上任。”

钱三贵也笑道,“拿到文书,我们的心也就放进肚里了,就是时间太赶了些。”

几人又商量着,时间紧,得先让下人去西津县城,帮吴家租一个两进院子。等他们以后有能力了,再买房。吴家父子感谢钱三贵想得周到,更是焦急地盼着吴家其他人快点来京,到时一起去赴任。

吴氏还有些舍不得他们走。吴祖至笑道,“京城到西津县城,也就是三个多时辰的车程,来往方便。等家里安置妥当了,妹妹就去我家住几天。以后,你们也有个串门的地方。不是说你们还有园子、场子在西津县吗,去了那里就来我家住。”

晌午,又留吴祖至父子在正院吃饭,男人们还喝了酒。

酒至酣处,下人来报,梁锦昭将军来了。钱满江听了,急急去了前院,稍后,又遣人请吴祖至和吴庆书去了前院,谈至天色渐暗。

梁锦昭起身告辞,钱满江留他喝酒。若平时,梁锦昭肯定愿意,但今天不行。他摇头笑道,“不了,今天早些回家陪陪老人,明儿一早还要往营里赶。”

送走梁锦昭,钱满江三人直接回了正院。

厅屋里,钱老太和吴氏坐在罗汉床上说着话,潘月则跟两个孩子在西侧屋里玩。快吃晚饭了,除了钱老头,所有的主子都到齐了。

东侧屋里,钱亦绣坐在炕上搂着钱三贵的胳膊说笑。每当看到这个场面,钱满江都羡慕不已,女儿跟爷爷比跟他这个父亲亲密多了。

见他们三人来了,钱三贵问道,“梁家后生来干啥?”

钱满江说,梁锦昭让人把西津县上上下下的情况都摸透了,特地来告诉他们一声,让吴庆书提前有个准备。

吴庆书感叹道,“我在枣州就听说了梁将军的大名,说他是军事天才,出身名门,少年得志。却没想到,竟是这般平易近人。虽然跟你们有旧,但能如此善待我这个从七品的芝麻官,也实属不易…这么大的雪,还专门赶回来跟我说这些事。明早,又要赶回去。这大冷的天骑马来回奔波,我真是过意不去。”

吴氏奶奶也跟进来了,听了这话,对钱亦绣说道,“那梁小将军,也难为他了。细想想,自打你小时候认识他起,就没少帮着咱们。上次猴哥它们被困在九风岭,也是他领人救回来的。”

钱三贵也叹了口气,用手拍了拍钱亦绣的手背。

今天下了整整一天的大雪,钱亦绣想着梁锦昭在风雪中奔波,心里也有些难受。嘟囔道,“他就是个傻子,写封信,让下属送来就是了。”

吴氏冲口而出道,“梁小将军可不傻,他为什么亲自跑回来…”看孙女的脸色不好,又道,“算了,算了,不说那些了。”

钱亦绣起身去了西侧屋。她出去了,吴三贵便沉脸说着吴氏,“你看你,尽说这些话,不是成心让孩子难受嘛。”

吴祖至和吴庆书相互望望,似乎有些明白梁家为何如此热心了。钱满江见他们这样,也就讲了梁家跟钱家曾经口头订亲,但因为梁锦昭母亲的反对以及被有心人利用,最后不得不解约的事情。

吴祖至直叹,“可惜了。”

吴庆书喊了他一声,他才不好意思地住了嘴。

晚饭后,钱亦绣回到香雪院,直接进了卧房,温暖的气息和淡淡的熏香驱散了她身上的寒气。她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朱漆描花的匣子,里面装了大半匣子的物什。是这些年来梁大叔送自己的礼物和写的信,礼物有玩具,宫花,梳子,还有最近送的“梁大叔”玩偶。这些东西,见证了她这具身子的成长,从六岁的孩童到十四的少女。信上的称谓也是,小丫头,丫头,绣儿。内容更是,对小孩子的调款,对小大人的谈心,以及她长大后对她的大胆表白。

梁大叔没有时时陪在她身边,却也是伴随她成长,给了她许多帮助的。

只是…缘份却那么短暂,最终不得不黯然分手。

她看着这些东西发了半天呆后,又叹着气把盖子盖上,把匣子放进柜子里。

再说梁锦昭,他急急地回了梁府,先回自己院子洗漱干净,就去了正院看他娘崔氏。

此时已经华灯初上,正院里静悄悄的,院子里房顶树枝上落满了雪花,白茫茫的一片。只有上房窗前那几株怒放的红梅,被窗内透出的微光照耀着,能看出些许红色。

梅花上的雪,定是他娘让丫头们定时弹落的。

他的娘就是如此,哪怕再落寞,再神伤,日子也要过得优雅,过得精致,如同这梅花一样傲然而美好。

崔嬷嬷见梁锦昭回来了,极喜,大着声音喊道,“哎哟,是少爷回来了。大奶奶,大奶奶,少年这么大雪还回来看您了。”

这一嗓子,一下子把院子里叫得喧闹起来。

崔氏正在侧屋里吃饭,听见儿子回来了,赶紧下炕迎出来。梁锦昭已经进了房门,崔氏拉着他说道,“昭儿,今儿你当值,这么大雪咋还回府了?”

钱锦昭笑道,“今儿回京办事,就回府看看娘,明儿一早就回营。”

母子两人手拉手进了侧屋,紫檀雕花炕几上摆着几样精致清淡的小菜。崔氏拉着梁锦昭上了炕,吩咐道,“把这些菜撤下去,让小厨房弄些少爷爱吃的菜,再温壶酒来。”

崔嬷嬷笑道,“已经吩咐下去了,少爷爱吃肉,厨房里都备着呢,不多时就能做好。”

自己娘不喜大鱼大肉,吃得较清淡,小厨房随时备着肉菜,一定是给他爹备着的吧?

梁锦昭有些难受,为了自己,让娘受委屈了。不仅被太后斥责、被长辈斥责,跟娘家疏远,连父亲都开始冷落她了。

崔氏穿着丁香色绣梅花缎面小袄,石榴红撒花长裙,脸上的妆容一丝不苟。美艳,端庄,不像年近四十的妇人。她盘脚坐在炕几前,拉着儿子的手,笑得一脸灿烂。

只有梁锦昭看得出来,他娘,比出事前憔悴多了。虽然妆容精致,但眼角的皱纹明显多了。笑得开心,眼里总会有一闪而过的哀怨。

二十几年前的崔素英,可是名震京城的第一美女。那时的五大世家还没有现在这么落魄,虽然被皇上打压,但朝中还是有许多高官是这几家的人。崔氏已经去逝的祖父,就是吏部侍郎。

那时,许多人家都想求娶这几家的女儿,包括皇子。崔素英,就是这些世家女里最美丽最耀眼的一个,可以说是一家有女百家求。

那时的世家女,很多都瞧不起将门,觉得是莽夫,没有才情,不懂风雅。她们最喜欢的,就是像潘驸马那样才貌双全又温润如玉的青年公子。

而崔氏跟梁宜谦在赏梅宴上一见钟情,不顾姐妹们的嘲笑,嫁给了梁宜谦。

只是,崔氏子嗣艰难。虽然一进门就怀了孕,却因为胎儿过大,差点一尸两命。生了三天两夜,孩子是生下来了,崔氏却因为大出血,再难怀孕。更不幸的是,在儿子两岁那年,差点重病而亡,检查出来竟然得了六痫。得了这种病,不仅不能承爵,不能走仕途,还很可能会夭折。崔氏伤心欲绝,想死的心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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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五章 紫色龙珠

梁锦昭得了那个病,崔氏伤心欲绝,想死的心都有。梁家长辈也是难过不已,这是梁家的长房长孙啊。

老老国公求到悲空老神仙那里,老神仙愿意帮孩子治病,还说若机缘到了,孩子的病或许能够痊愈。对外则说梁家小娃天赋异禀,被老神仙收为俗家弟子。

梁锦昭三岁时就被送去大慈寺,老神仙和张仲昆联手医治。他十岁前,每年一大半的时日都不在府里。崔氏忍着母子分离的痛苦,盼望儿子能够痊愈。

送走孩子后,崔氏就把自己的丫头送给丈夫做妾,希望能为丈夫留下子嗣。若是儿子的病不能治好,丈夫总有后人,自己也有个依靠。秦姨娘争气,还真生了一个儿子。她心里虽然酸涩,还是对那孩子视如己出。

同时,崔氏又安排自己最得力的下人崔掌柜,也就是她的乳娘崔嬷嬷的侄子去大慈寺所在的溪山县开铺子,帮着照顾梁锦昭。

没想到,上天垂怜,六年后,崔氏又意外怀孕。她正满心欢喜的时候,御医却建议她不要生这胎,说她的身子受损严重,怕一尸两命。这话如同晴空里的炸雷,把她的心炸得支离破碎。

崔氏痛定思痛,作了决定,哪怕死,也要把孩子生下来。她喜欢孩子,多少日夜因思念远方的儿子而涕泪沾襟。

她不顾丈夫的反对,又历经艰难生下孩子。是个软软的女儿,只是又小又瘦,接生婆和御医都说很难养活。也该这孩子命大,正好老神仙在报国寺,于是老老国公又把老神仙请来。老神仙给孩子看了病,又取了“锦玉”这个名字,说只有这个名字才能压得住她。果然,孩子取了这个名字后,不仅病好了,也健康长大。只不过,崔氏因为生孩子身体损伤严重,梁锦玉一生下就被抱去了万寿堂。她的病好后,因为老太君寂寞,又舍不得梁锦玉,女儿便一直在万寿堂生活。

梁锦昭十七那年,他的病彻底治好了,崔氏高兴得喜极而泣。

崔氏以为自己圆满了,一对儿女漂亮又健康,她就等着享福了。可梁锦昭一回府就闹着去军营,说从军是他从小的梦想。崔氏虽然因为痴情嫁给了武将,可却发自内心希望自己的儿子饱读诗书,像她的祖辈那样以文治天下。但她反对无效,所有长辈都同意儿子去从军。那天,她也尝到了孩子不是自己亲手抚养长大的苦处。

崔氏又想着,儿子都十七岁了,许多这么大的后生都成亲了,自己有了孙子,一定领过来自己亲手养。便提出了给儿子定亲的事,她早就看中了几家闺女,可丈夫说,昭儿不宜早婚,恐有血光之灾。

她又觉得儿子那么大了,早该知晓人事,又担心儿子在寺里被清规戒律束缚得清心寡欲,便给了儿子一个通房丫头。哪想到,儿子一回房,就把那丫头踢了出去,母子两个也第一次红脸起了争执。

之后,崔氏更是觉得自己事事不顺。梁锦昭休沐也不着家,天天鼓捣啥火铳大炮的。回家了,也是多在前院跟他祖父和父亲谈论这些,甚至跑万寿堂都比来她这里勤。后来更不得了了,梁锦昭要去边关打仗。更要命的是,为了让皇上同意他组建霹雳营,竟以项上人头立下了军令状。

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她生孩子有多艰难只有她最清楚,她不愿意再品偿之前那种几千个****夜夜时刻担心儿子会死去的痛苦。她哭,闹,求,甚至假装拿绳子上吊,不仅没能阻止儿子的决心,还招致长辈们的不满,说她妇人之见,目光短浅。

再后来,从溪山县回来的梁老国公说给梁锦昭定了一个媳妇,就是钱家闺女。

那位钱小姑娘,多年前崔氏就从崔掌柜的口中听说过,早慧,精明,泼辣,做生意不输男儿。只可惜,那孩子命苦,父亲阵亡,母亲失忆,祖父残疾,一家子病弱都要靠她挣钱养活,又时常被恶霸欺负。崔氏还动了恻隐之心,让崔掌柜看顾着那孩子些,可怜。后来,那孩子还来了府里,不止精明,灵俐,还极漂亮。这样的小姑娘,她也怜惜。

她只是怜惜。

但是,让那小姑娘给自己当儿媳妇,她一百个不愿意。哪怕后来小姑娘的身份高了,跟皇家有亲,是潘子安的外孙女,祖父被封了伯…甚至,长辈们说老神仙给小姑娘批了大富大贵的命,她还是不愿意。她自己,她的娘家婆家的兄弟姐妹,侄儿侄女,哪一个不富贵了?

她的儿子多优秀,高大,俊朗,还是卫国公府世子,年纪轻轻就当了正三品的官。虽然是武将,但懂兵法会布阵的儒将跟莽夫大不一样。多少名门闺秀想嫁给他,寿王妃曾经暗示过好几次。

这么优秀的儿子,怎么能娶从小就抛头露面讨生活又倍受恶人欺负的农门女。

令崔氏所料未及的是,这门亲事不仅长辈愿意,丈夫愿意,连儿子都喜欢得紧。她反对无效,没人听她的。她实在没折了,就干了件这辈子最追悔莫及的蠢事,回娘家跟自己亲娘和两个弟妹说了几句不想让钱小姑娘当儿媳妇的话。本意是想让弟妹潘氏给潘驸马带个话,潘驸马爱脸面,或许会说动钱家人知难而退。

至亲之间说的几句家长里短,却被她的娘家利用了。

生她养她的娘家,竟然能为了帮五皇子离间钱梁两家的关系,散布钱小姑娘的谣言,最后还把她推出去当替死鬼。

十分错,她错的明明只有一分,但另外九分却都扣在了她的头上。

被娘家抛弃,被婆家厌弃,被儿子埋怨,被太后责斥,被所有人笑话…最受不了的,是丈夫眼里的厌恶。

崔氏觉得自己似乎被所有的人放逐了。那些时日,她的生活暗无天日,真想一根绳子吊死算了。还好,儿子虽然埋怨她,但还是心疼她,乖巧的女儿也时时刻刻陪伴着她,甚至庶子梁锦琛也常常来陪她。还有丈夫,他也来陪了她几日,她才捱过那些最艰难的日子。

只不过,丈夫只来了几天,看她撑过来后,就再也没来过她房里…他,还是怨着自己的。

还好钱家有自知之明,取消了约定。否则,她这个婆婆,怎么再有脸去面对那个儿媳妇…

梁锦昭饿极了,菜一来就低头吃起来。肚子里有了底,他才抬头注意到母亲,她的目光涣散,眼里有泪。

他知道,她又想起那些往事了。他赶紧放下筷子,拉着崔氏的手说,“娘,又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但放宽心,等过些时候,我爹不生气了,就会来看你。”

崔氏拿帕子擦擦眼泪道,“你爹?哎,不说他了。昭儿,你怨娘吗?”见儿子沉默,她又说,“娘知道,你怨着的。娘不同意你与钱姑娘的事,都是为你好啊…只不过,现在娘已经没有话语权了,你的亲事,娘也做不得主。长辈们想让你想娶钱姑娘,她就进得了这个门。”

梁锦昭摇头苦笑道,“哪有那么容易,钱家人都不想让她嫁过来的。娘,儿子现在还在努力,想让绣儿回想转意。”

自从出了事后,他一直不敢把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告诉母亲,现在看她精神好多了,才敢说实话。

出事前,梁锦昭很少顾及崔氏的想法。他整天忙,难得回家。一回家就听崔氏唠叨,他先还耐心跟她解释,无奈母亲固执,就是听不进去。后来他也烦了,母亲就出去找朋友们喝酒。他觉得,母亲不喜欢绣儿是因为她不了解绣儿,等绣儿进了门,母亲知道绣儿的好了,便会喜欢她。

谁知道却出了那件事,让母亲颜面扫地,遭受一连串打击。

他很自责,觉得若先跟母亲沟通好了,或许就不会出事。所以,他想跟母亲好好谈谈,把自己还想娶钱亦绣的事告诉她。

崔氏本来说的一句气话,哪想到引出儿子那句话来。气得脸通红,冷声说道,“因为她,娘的脸面已经被踩在泥里了,你竟然还想娶她进门。让她天天在我眼前晃,你是想让娘时刻都记起曾经的不堪吗?”

梁锦昭忙道,“娘,你若不愿意看到绣儿,我们成亲了就暂时不在府里住。什么时候你愿意看她了,我们什么时候再搬回来。怎么样?”

崔氏气哭了,流着眼泪道,“孽障,娘生下你,就是来讨债的。小时候是担心你的身子,长大了又操心你娶媳妇。你竟然还这么气我。”

梁锦昭见崔氏这样,也难过地红了眼圈,说道,“儿子知道让娘受委屈了。但是怎么办呢?儿子只想娶绣儿,娘说的那几个姑娘,儿子都不喜欢。”

崔氏气道,“你是要成心气死我啊,为了退这门亲,娘被伤的体无完肤,成为全京城的笑柄。现在,连娘家都几乎断了来往。好不容易把亲事退了,你却又说要娶她。好,好,你娶吧,反正府里已经没有我说的地儿了。你也不用来跟我说,我当不起。”说完,转过身去擦眼泪。

梁锦昭赶紧下地,跪在崔氏面前哽咽道,“娘,对不起,让你伤心了。但儿子想娶的人只有她,儿子的心里也只有她,再装不下别人。求娘成全。”

然后,他就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咚、咚、咚的声音,震得崔氏的心一阵紧似一阵地收缩着。她紧紧捏着帕子,硬着心肠不回头。

崔氏不回头,梁锦昭就不停地磕着响头。守在门外的崔嬷嬷实在忍不住了,赶紧掀开门帘进来。

她跪下抱住梁锦昭哭道,“少爷莫使性子,您这样,大奶奶难受。”又劝崔氏道,“大奶奶,您天天念着少爷,盼着少爷,咋一回来就吵架。少爷这样,您比谁都心疼,您咋还硬起心肠让他嗑下去呢?”

屋里静得针落有声。片刻后,崔氏悠悠叹了口气,也没回头,轻轻说道,“昭儿回去吧,你想娶谁就娶,娘不管了,也没本事管。娘倦了,想歇着了。”

崔嬷嬷见状,又劝梁锦昭道,“大少爷,您先回吧,让大奶奶静静。”

梁锦昭无奈,又流着眼泪给崔氏嗑了个头,说道,“娘,儿子不孝,让您生气了。娘先歇着,过些天儿子再来看你。”说完,起身走了出去。

听着儿子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崔氏的眼泪流得更厉害。她觉得,原本跟自己就不算亲近的儿子,离自己更远了。

梁锦昭来到院子里,外面的雪还在继续下,北风呼呼刮着。他觉得累极了,比在战场上打仗还累。战场上再累,却是酣畅淋漓。可现在,他叫不出,吼不出,发泄不出,心里压抑得厉害。

他站在那里,不知该往哪里去,去哪里才能把胸口这股闷气发泄出来。看见一个婆子跑过来,说道,“大少爷,老公爷听说您回来了,请您去外书房议事。”

梁锦昭听了,赶紧去了外书房。

梁老国公坐在书案后,梁统领坐在旁边的官椅上,两人面色凝重。

梁锦昭给他们施了礼,坐下问道,“出什么事了?”

梁老国公说道,“我才从宫里回来…”

原来,皇上连着半个月做了同一个梦,梦到皇陵上空盘踞着一条墨龙。奇怪的是墨龙只有一只右眼,左眼眶是个血洞。而墨龙的身边,坐着已经仙逝的开国皇帝乾高祖——当今皇上的曾祖父。当今也没亲眼看到过乾高祖本人,他是从御书房和皇陵里的画上看到的。

乾高祖也只有一只右眼,左眼眶是个血洞,还不停地流着眼泪。

皇上觉得,祖宗在招唤他了,或许他的大限快到了。但是,高祖帝还给了他一个暗示,就是要把墨龙的眼珠找到带到天上去。

“…皇上说,他仔细看了墨龙的右眼,却也瞧不大清楚。觉得眼珠比桂圆大一圈,淡紫色,光彩夺目,里面还发着金色的光芒。有些像珍珠,又有些像水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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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零六章 克隆紫珠

“皇上是让咱们帮着寻找紫色龙珠?”梁宜谦问道。

梁老国公摇摇头说道,“现在还没说到那上面去,皇上是让我和昭儿一起,去报国寺请老神仙帮着解解梦。这人世间,到底有没有紫色龙珠。若皇上的大限快到了,就请老神仙不要把弘济小师傅带去大慈寺,让他暂时住在报国寺。”

梁锦昭道,“我师傅不喜参合俗务,我怕他不愿意卜这个卦。”

梁老国公道,“我们尽力了,老神仙不愿意,我们也无法。再说,这也关乎弘济小师傅的命运,老神仙总会有所暗示。”

梁锦昭又道,“我觉得师傅他老人家从来就没有认为师弟会成为皇帝,师弟平和良善,如今一心学习番语,想着有朝一日去看看另一片天地。他连报效朝庭的想法都没有,更别说当皇帝了。”

梁老国公叹道,“这就是当今的一个执念。咱们当臣子的,也不能忤逆。”又嘱咐道,“这个梦只有我、张首辅,还有蔡公公三人知晓。你们也要保密,切匆传扬出去。”

第二天,天色放晴,万里无云,灿烂的阳光把积雪照得发红,让人不敢直视。梁锦昭陪梁老国公去了报国寺,报国寺的住持弘智大师正在寺门口等着他们祖孙。

弘智大师把他们迎进了自己的禅房,说悲空大师正在闭关修行,谁都不见。不过,他让弘智大师带两句话给他们。一是悲空大师本月中下旬依旧会带着弘济离开报国寺,回大慈寺。二是,紫色龙珠,取到和现世,都要讲机缘。

祖孙两个对视一眼,这已经够了。

老神仙会带着弘济离开报国寺,至少说明皇上今年年底前,也就是老神仙师徒俩回京之前不会仙逝。第二句就更明显了,这世上真有紫色龙珠。

两人谢过弘智大师,又捐了五千两银子的香油钱。下山后,梁锦昭直接回营地,梁老国公去了宫里。

晚上,梁老国公和梁统领回府后直接去了外书房。

梁统领问,“怎么样?”

梁老国公先说了悲空大师的话,“…皇上让咱们暗中查访类似龙珠的下落。不只咱们家,还有张家,岳家,赵家,付家,以及皇上的暗卫。皇上的说辞是,他梦到这样一颗罕见的珠子,喜爱异常,以后还想带去皇陵。献珠的人,赏黄金万两。”

梁统领苦笑道,“天大地大,何从找起?况且,取到和现世,还要讲机缘。这机缘二字,最是不好琢磨。说句大不敬的话,若皇上无缘,在他有生之年里,就是有人拿到也不一定能献到他的手上。”

梁老国公道,“所以皇上才着急…他也开始着手身后的准备了…或许,宁王的日子更难了。”

“为什么?莫非皇上还在纠结多年前那句‘天下归宁,大乾将落’的传言?那应该是三皇子和叶家为了打击宁王,让番僧胡乱编的。爹前几年也问过老神仙,老神仙不是已经说过不会出现皇上担心的事,还说大乾朝会继续昌盛近百年吗?”

梁老国公摇头道,“皇上小心又多疑,他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老神仙的话,咱们领会的意思是,宁王坐了天下,大乾也不会旁落。可皇上领会的意思,却是这个天下宁王就不可能坐,所以大乾才不会旁落。哎,希望皇上慢慢想通吧…如今宁王在军中的势力到底有多大,就是我和岳侯爷,也摸不透了。”

梁统领低声道,“不说别人,就是昭儿,或许在心里也是偏向宁王的。除了弘济小师傅,若是宁王以外的人坐了天下,弄不好昭儿都会跟着他干。”

二月十二日下晌,小和尚接到报国寺和尚送的信,悲空大空让他两日后回报国寺,准备准备,几日后返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