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总管忙安慰道:“大帅,侧妃若是还活着,看到大帅您如此玉树临风,又能够独当一面,自然开心!”
林玉润没有说话,良久后方道:“张叔,我想我娘了…”
他常常会有一种幻觉,仿佛他是在梦里,只要他一睁开眼睛,母亲温柔的笑脸就会近在咫尺…
可是,这只是幻觉。
他的母亲,已经离开他十年了…
许灵在甘州呆了三日,终于等到了新的任命——正四品甘州卫指挥佥事!
从五品的尉氏县守备到正四品的甘州卫指挥佥事,许灵当真是越级提拔了!
他收敛心中的得意,先去大帅府见了林大帅,然后留下寒月收拾房屋,自己带着寒星回尉氏做交接顺便搬取家眷。
陈娇娘在大房这里已经住了十来日了。
刚开始的时候,她还飞扬跋扈闹了几场,想着像当年收伏大哥陈耀祖和大嫂王氏一样收伏玉芝,谁知道她闹了几次,都被玉芝轻而易举地化解了,陈娇娘也差点被陈耀祖赶出去。
为了继续在玉芝家呆下去,陈娇娘只得暂时有所收敛,轻易不去招惹玉芝。
八月二十六这日下午,因王氏在后院种的玉米已经长成可以掰了,陈耀祖便带着阿宝去后院帮王氏掰玉米去了。
陈娇娘偷懒不肯去,陈耀祖懒得理她,就让她在屋子里歇着。
玉芝正坐在门面房里照看买卖,陈娇娘却也过来了。
陈娇娘今日搽脂抹粉,穿红戴绿,打扮得甚是娇美,她在门面房里坐了一会儿,有些坐不住,便开了门出去,倚在窗子和玉芝说话。
玉芝懒得搭理她,低头用指头蘸了水在柜台上写字玩。
恰在这时,外面传来寒星的声音:“玉芝!”
玉芝抬头一看,见寒星正笑嘻嘻和她打招呼。
她下意识看向寒星身后,果真看到了寒星身后骑着马的许灵,不由心中一喜,忙探头道:“大人!”
陈娇娘看着前方这个清俊之极的年轻人,认出了是许守备,不由“咦”了一声。
第64章
玉芝眼睛盯着许灵细看,想从许灵脸上看出些端倪来。
许灵见玉芝从窗子内探头看他,大眼睛里满是探究,可爱极了,笑着下了马,朝着玉芝摆了摆手。
玉芝发现许灵神采飞扬,依旧是阳光灿烂的少年模样,心里松了一口气,这才起身出去,预备给许灵行礼。
她刚出门,就被陈娇娘拽住了。
陈娇娘眼睛看着许灵,手指死死抓住玉芝,声音似从牙缝里挤出来:“玉芝,带我一起去见守备大人!”
玉芝又好气又好笑,道:“走吧!”
陈娇娘这才松开了玉芝的衣袖,理了理刘海,又整了整裙子,这才跟着玉芝过去了。
玉芝走了过去,屈膝行了个礼,仰首笑盈盈看向许灵,大眼睛亮晶晶:“大人,您从甘州回来了?甘州之行怎么样?”
陈娇娘忙也跟着行了个礼:“娇娘见过大人!”
许灵的视线从陈娇娘脸上掠过,落在了玉芝脸上,又笑了起来,雪白的小虎牙在夕阳下闪闪发光,瞧着极为轻松适意:“多亏你的建议,甘州之行很顺利!”
玉芝不禁心中欢喜,双手合十:“啊,大人没事就好!”
一边牵着马立着的寒星笑了起来:“岂止是没事,我们大人如今升了正四品的甘州卫指挥佥事,如今是回尉氏做交接,顺便搬取家眷,十月就要去甘州上任了!”
玉芝闻言,当即看向许灵——你要调去甘州了?
许灵看出了玉芝眼中之意,当即微微颔首——是的,我要调去甘州了!
玉芝眼睛眨了眨——林沁没事吧?
许灵抿嘴笑了,摇了摇头——林沁很好,他没事。
陈娇娘在一边看着玉芝和这位高升了的许大人打眉眼官司,心里不由酸溜溜的,心道:玉芝这样连胸都没怎么发育的小丫头,这位大人不会真的喜欢吧?
她一扭屁股,把玉芝给撞到了一边,然后上前半步,挺胸收腹挡在了玉芝面前,笑容甜美,声音柔媚:“大人,奴家名叫娇娘,是玉芝的小姑姑…”
玉芝见娇娘献媚,索性后退了一步,看着娇娘表演。
许灵忍住笑看向玉芝,见玉芝等着要看戏,不由笑了起来,“嗯”了一声,抬腿离开了——他可不想演猴戏给玉芝看!
他腿长,走得快,寒星忙牵着马追了上去。
这时候玉芝见有顾客上门,忙跑回了卤肉馆里。
陈娇娘站在那里,痴痴看着许大人高挑修长的背影远走越远,一颗心怦怦直跳,简直要从胸腔里跳出来,自动跟着这位好看的许大人离去了!
玉芝给顾客切了卤肉,用油纸包好,又笑吟吟推荐了自家的桶子鸡,最后又推销出了一只桶子鸡。
顾客离开之后,玉芝把顾客付的银钱放进了钱匣子里,又认真地把钱匣子锁上了。
如今有了陈娇娘在家里,一家四口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被陈娇娘顺走什么。
玉芝都收好钱匣子的钥匙了,才发现陈娇娘还没回来,往外面一看,见她还立在外面,看着许灵走远的方向,心里全都明白了。
待陈娇娘进来,玉芝装作随意道:“许大人如今高升了,要去甘州了,咱们尉氏县的百姓,以后怕是再难见到许大人了!”
陈娇娘瞟了玉芝一眼,道:“事在人为嘛,许大人不是十月才去甘州上任。”
到底是自己的姑姑,玉芝也不想她闹出什么乱子来,便道:“听说许大人家里姬妾众多,姹紫嫣红,热闹得很。”
陈娇娘“哼”了一声,道:“姬妾这么多,正说明许大人来者不拒,有一颗爱花怜花之心!”
玉芝:“…”
她一句话也不肯多说了,反正陈娇娘也没办法接近许灵,心里再怎么想,也只是一场独角戏,待时间久了,戏也就结束了。
过了一会儿,陈娇娘扭头看玉芝:“玉芝,我记得你的字写得很好看!”
玉芝睁着眼睛说瞎话:“我的字很丑,一点都不好看!”
陈娇娘又不说话了。
她自己也在镇上学堂上过两年学,就是在那两年看上孙二郎的,只是她不爱读书,字会写的也不多,而且挺丑的。
过了一会儿,陈娇娘又问玉芝:“你屋子里有没有那种带花纹的纸?”
玉芝笑了:“带花纹的纸很贵的,如今卖的最好的是桃红色的薛涛笺,是仿照唐代薛涛的诗笺制作的。”
陈娇娘都记在了心里。
到了晚间,陈娇娘找了个机会堵住了陈耀祖:“大哥,我没钱了,给我一两银子花花!”
陈耀祖一脸无奈:“我为什么要给你银子花?”
自从陈娇娘在他家住下,隔三差五就朝着问他要钱,真是烦不胜烦。
陈娇娘理直气壮:“你家赚了那么多银子,根本花不完,为什么不给我花!”
陈耀祖:“…”
他忍了又忍,道:“你前几日刚要走一两银子,那一两银子难道已经花完了?”
陈娇娘把手伸到陈耀祖面前:“那一两银子我已经花完了,大哥,你再给我一两!”
陈耀祖正要说话,冷不防陈娇娘把他腰间的荷包给抢了过去,飞快地跳开,把里面的碎银子都倒了出来,然后把空荷包扔给陈耀祖,自己一溜烟跑了。
陈耀祖:“…”
他简直气得七窍生烟——这是十五岁的大姑娘能做出的事情么?不嫌丢人么?
第二天上午,陈娇娘趁大家都在忙碌,寻了个机会拿着银子溜了出去。
她在外面逛了半日,买了一叠桃红色的薛涛笺,买了几个杭州纱汗巾,又买了些胭脂,最后又买了一包糖炒栗子,把从陈耀祖那里洗劫来的碎银子花了个干干净净,这才得意洋洋去东大街堵截陈耀祖去了——一般中午的时候,陈耀祖都是挑着担子在东大街卖卤肉!
陈耀祖见了自己这个妹子,简直恨不得回到自家娘刚生下陈娇娘那一刻,他非把刚生下来的陈娇娘给扔到净桶里溺死不可!
陈娇娘拿住了陈耀祖好面子,终于又从陈耀祖这里抢了二钱碎银子,跑去吃了一碗羊肉臊子面,这才回去了。
下午武氏忽然骑着驴子来了,跟着她牵驴子的是一个陌生的精瘦少年,正是她的亲弟弟武福全。
武福全和武氏生得有点像,个子不高,瘦瘦的,小脸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眼珠子滴溜溜直转,一看就机灵得不得了。
武氏坐在卤肉馆的竹榻上和王氏攀谈,预备寻找机会提出借钱的事——她儿子陈玉川如今在县学读书,花费大,家里人口又多,只有陈耀宗一个人赚钱,实在是钱不够用,便想着大房卤肉馆子生意好,因此来借钱。
说是借,不过武氏根本没有还的打算。
她的逻辑是:反正大房有钱,有钱为何不支援家里人?有钱就该拿出来让大家花,还什么还?反正大房不缺这点钱!
王氏知道武氏心眼多,只是笑不多说——反正家里她不当家,钱都是玉芝拿着,玉芝自能治住武氏!
武氏用尽心机,发现王氏油盐不进,跟个傻子似的根本听不懂,不由有些焦躁:“大嫂,我大哥呢?”
王氏笑眯眯道:“你大哥挑着担子出去卖卤肉了!”
武氏:“…”
见王氏没眼色,不知道给自己倒茶,她便自己拿了茶壶,倒了一盏茶一饮而尽,干得冒火的喉咙总算是滋润了些,这才意识到自己弟弟不知道去哪儿了。
这会儿武福全正和陈娇娘在院子的角落里嘀咕。
陈娇娘低声道:“福全,你真的愿意帮我送信给许大人?”
福全小眼睛里全是算计:“我们是自家亲戚,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放心吧!”
陈娇娘这才放下心来,夸张地松了一口气。
见她丰满的胸部随着呼吸直颤动,武福全觉得喉咙有些干,趁陈娇娘不注意,又盯着那柔波荡漾之处看了两眼。
陈娇娘背过身去,从胸衣里掏出一封信,转过身递给了武福全:“福全,一定要交给许大人!”
她在二房家里住的时候,和武福全变得熟悉起来,武福全说话全投她的好,因此两人很是投机,陈娇娘这才敢把如此机密之事交托给武福全。
武氏没从王氏这里弄到银子,坐了半日,原想着等陈耀祖回来,谁知玉芝午睡起来,三言两语就把她给挤兑走了。
到了晚上,玉芝和阿宝在卤肉馆里看店。
他俩一边看店,一边下棋,预备过一会儿就打烊。
玉芝正思考得入神,忽然听到外面传来“笃笃笃笃”有节奏的敲击声,抬头一看,却发现是寒星在外面。
寒星笑眯眯道:“大生意上门了,店家还不上前迎接!”
玉芝不由也笑了:“寒星小哥,我们这里只剩下些卤鸡肝和卤鸡心了!”
寒星这才说明了来意:“我们大人要调走了,大家预备给他践行,派我来预定些卤肉!”
玉芝忙道:“寒星小哥,你进来说吧,我给你倒盏茶!”
她有好些事想问寒星呢!
阿宝忙起身取开水去了。
寒星进来后,玉芝请他在阿宝的位置坐下,自己起身拿了纸和炭笔:“寒星小哥,你说吧,都要些什么?”
寒星想了想,道:“卤肉二百斤,卤排骨二百斤,卤大肠四十斤,桶子鸡四十个。”
玉芝怕自己忘记,一一记了下来。
寒星见她用描眉的炭笔写字,却依旧娟秀好看,不由赞叹道:“你可真聪明,你爹娘是怎么生出你这样聪明灵秀的闺女的?你那个姑姑明明是那个样子!”
想到陈娇娘搔首弄姿的样子,寒星忙道:“尉氏城里风流浪荡子弟可是不少,你们家得看好你小姑姑,别弄出什么风流官司,到时候你也受影响!”
玉芝在灯下垂下眼帘笑了,过了一会儿方道:“我早晚会带着爹娘和阿宝离开尉氏县,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理他们呢!”
寒星正要问话,阿宝提了壶热水进来了。
玉芝忙起身拿出自己珍藏的太平猴魁,笑眯眯道:“寒星,今日给你尝尝我珍藏的茶叶!”
阿宝“扑哧”笑了:“姐姐,你的太平猴魁只剩下几片了吧?”
玉芝有些不信,打开了茶叶罐——她总觉得自己买的这点茶叶似乎没有喝完的那一天!
寒星看去,发现玉芝端着白瓷茶罐倒了半日,最后果真只倒出来几片茶叶,不由笑了起来。
玉芝也笑了:“几片也够泡一盏了!”
寒星含笑看着玉芝。
无论遇到什么事情,玉芝总是能往好的方面去想,和她在一起,似乎从来没有阴霾和郁闷,总是很乐观很开心。
接过茶盏尝了一口之后,寒星道:“玉芝,我们大人离开尉氏县,接任尉氏守备的人正是我们大人的亲信,名叫赵云岭,我会去拜托赵大人一声,让他看顾你家一些,以后你家有事就去找他。”
玉芝答应了一声,心里浮起一层薄薄的凄凉——人有相聚,就有分离,不过好在总有再聚的时候。
她想了想,问寒星:“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总不能一直跟着大人贴身侍候?”
寒星微微笑了:“大人已经安排了,待在甘州稳定下来,就让我和寒月去军中任职。”
玉芝听了,也为寒星欢喜,道:“这样最好了!”
她想了想,又问寒星:“你在甘州听说过一个叫林沁的大人物么?”
“林沁?没听说过啊!”寒星蹙眉道,“不过说起姓林的大人物的话,甘州节度使倒是姓林…”
负责大周西北军政大权的甘州节度使,的确算得上是大人物了!
玉芝闻言,当即看向寒星,双目炯炯:“这位林节度使如今多大年纪了?叫什么名字?”
寒星想了想,道:“林节度使大名叫林玉润,我只是远远看过他一眼,没敢再看,印象里林节度使很年轻,生得很俊秀…”
玉芝声音微颤:“你听说过林节度使的出身么?”
寒星摇了摇头:“我们大人都是独自去见林节度使的,从不当着我们的面提及,不过我认识林节度使的小厮飞雪,感觉林节度使应该是皇族出身——他身边的张总管说话怪怪的,有些像是宫里的公公…”
玉芝深吸了一口气,再次下定了决心——我要去甘州!起码要想法子见一见这位林节度使!
第65章
接下来的这几日,玉芝一直在忙着把这几个月积攒的银锭、银锞子和碎银子换成银票。
她特地问了寒星,得知尉氏县城里的票号,数慈宁斋最靠谱,接着便数雍兴昌了,就和阿宝一起跑了好几趟,在慈宁斋换了二百两银子的小额银票,在雍兴昌换了八十两银子的小额银票。
把这些银子收拾妥当,玉芝便开始寻找离开的时机。
这日下午,晴了好几日的天忽然变得阴沉起来。
玉芝和阿宝正在前面看店,忽然听到王氏在前院叫她,忙留下阿宝,自己起身过去了。
前院院子中间的空地上铺了一个大大的布单子,上面晒满了金灿灿的玉米棒子。
王氏急急从正房堂屋拿了一个竹筐出来,见玉芝过来,忙道:“玉芝,天阴了,起风了,怕是要下雨了,咱们赶紧把玉米棒子收到屋子里去吧!”
玉芝抬眼看了看天,发现乌云密布,风刮得前面房顶上的蒿草都压低了身子,便道:“娘,来不及一筐筐往屋子里运了,咱直接用布单子兜回屋里吧!”
王氏急得直搓手:“咱俩哪能兜得动,这玉米棒子这么多!”
玉芝看了看布单子上的玉米棒子,想起了陈娇娘,便冲着正房大声道:“小姑姑,出来帮个忙!”
正房无声无息,一点回应都没有。
玉芝知道陈娇娘就在屋子里,便又叫了一声:“小姑姑,你再不出来,晚上你就别想吃饭了!”
她可是一向说到做到。
正房里依旧无声无息。
陈娇娘此时正倚在卧室窗前,借着窗子透进来的亮光对镜描眉,听到玉芝的声音,她“哼”了一声,继续对着靶镜描自己的眉。
俗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她只管打扮得漂漂亮亮,将来找个有本事男人跟了就是,谁会像陈玉芝一样一天到晚钻到钱眼里,累死累活忙个不停!
陈娇娘鄙视了陈玉芝一番之后,用炭笔把眉毛描画得浓了一些,对镜一照,她却依旧很不满意。
奇怪,陈玉芝的眉毛根本不是细细的柳叶眉,而且似乎从来都不修,也不描画,可是看起来还是很好看,她无论如何修眉毛画眉毛,感觉还是不如陈玉芝的眉毛好看。
玉芝见陈娇娘死猪不怕开水烫,根本不应声,也不在意,笑嘻嘻道:“娘,我力气大,咱们试试呗,这里离东厢房近,就放进东厢房吧!”
王氏见女儿如此镇定,心也没那么急躁了,便和玉芝一人一端,把布单子聚拢了,然后母女俩用布单子抬着一大兜玉米棒子一步步往东移动。
这些玉米棒子实在是太重了,王氏和玉芝娘俩艰难地挪动着。
玉芝的手腕都有些刺痛,却依旧坚持着。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集聚力气,把这兜玉米棒子往东厢房拖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