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说这些做什么!”柳芽脸有些红,嗔了哥哥一声,起身进了灶屋。
柳翎坐在院子里,听到妹妹在灶屋向娘亲撒娇:“娘,哥哥欺负我!”
他不由微笑起来。
柳家安静,越发衬出了东隔壁秦家的热闹,秦家四姐妹又都是大嗓门,柳翎坐在院子里,把秦家姐妹的盘算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和娘亲说了一声,借口去昔日同窗家看看,便带着小厮秋枫出了门。
柳翎骑着马刚走到十八里岗,就与骑着马回家的秦义成遇上了。
柳翎忙下了马,把缰绳递给小厮秋枫,自己笑着与秦义成见礼:“表哥,你回来了!”
秦义成一向待见自己这个前程远大的远房表弟,当下忙也下了马,与柳翎寒暄了几句,然后道:“我听说你如今在皇陵陪着端王读书,可是真的?”
柳翎含笑道:“我是拜在了金先生门下......”
他知道秦义成对功名颇有兴趣,便问道:“表哥,我倒是听说胡大官人得了李太尉的青眼,要做提刑所理刑副千户,可是真的?”
秦义成心中得意,笑了起来:“我这位东翁虽然只是巩县富户,却也手眼通天,早与朝廷有了勾连,如今更与李太尉成了亲家,以后怕是要青云直上了!”
柳翎知道所谓的胡大官人与李太尉成了亲家,指的是胡大官人把自己的女儿送到了李太尉府上做妾之事,却不说透,随口恭维了几句。
秦义成与柳翎畅谈了一番,这才想起还没问自己的家人,便开口问了一句。
小厮秋枫正等着这一句呢,当下便道:“秦大爷,您还不知道呢,大奶奶有了身孕,几个姑奶奶却逼着她交出私房钱,大姑娘为了护大奶奶,娘俩一起被姑奶奶们赶出了门,去了陈家庄——”
柳翎蹙眉道:“秋枫,不要多嘴!”
秋枫头一缩,一脸我好怕怕的神情,不敢吭声了。
秦义成眉头紧锁:“阿翎,让他说!”
秋枫怯怯地瞅了柳翎一眼,声音低了不少:“老太太和四姑奶奶把素梨卖给了监修河道的秦公公做妾,老太太还在文书上摁了手印,村里人都知道了,陈家人得知后过来大闹了一场。后来秦公公没接到人,小太监又带人过来闹了一通,搜出了一套赤金首饰和二百多两银子,村里人都看到了......”
秦义成脸色苍白,眉头紧锁,嘴唇紧紧抿着,低声叱了一句:“胡闹!”
柳翎看了秋枫一眼,道:“就你多嘴!”
他又看向秦义成,一脸关切:“表哥,大表嫂和素梨如今还在陈家庄......”
秦义成也没心思与柳翎互捧了,道别后骑了马径直往梨花坳方向去了。
眼见秦义成一人一马行远了,柳翎含笑看了秋枫一眼:“好小子!”
秋枫得意洋洋:“公子,你交代的事,我何时办岔过?”
他生得圆饼脸细眼睛塌鼻子,瞧着笨笨的,其实心里精得很。
看着秋枫得意的样子,柳翎微微一笑,道:“咱们这会儿去陈家庄。”
秦义成也许待秦老太很孝顺,却不代表他会忍受四个姐妹做蠢事——他一个要读书上进的秀才,若是把自己的闺女给太监做妾,清流的唾沫就能把他淹死,还想要读书科举一朝鱼跃龙门?这辈子怕是不可能了!
前世素梨就是明白她爹对科举功名的极度渴求,让柳翎设法堵住了秦义成的科举之路,让秦义成做了一辈子的白衣秀才。
只可惜他和素梨去得太早太突然,不然秦义成一生别想出头了。
想到自己和素梨联合起来做的那些事,柳翎清澈凤眼闪过一丝笑意——其实他和素梨算得上极亲密的盟友了。
素梨瞧着性格急躁莽撞,其实心里还是挺聪明的,他利用素梨,素梨不是也利用他做了很多事么?
不过,柳翎没想到的是,素梨居然天真到想要在皇权富贵的王府坚持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辈子,可不能让她再跟端王了。
她这样天真,还是让他照顾她好了。
想到这里,柳翎在夕阳中微笑起来。
秋枫骑着驴子行在一边,一眼瞥见了柳翎清俊脸上那抹笑意,不禁思忖:咦,公子又要算计谁了?
素梨帮陈三郎卸了车,站在大门外问起了向碧青瓷行订做瓷盒瓷瓶的事。
陈三郎用手巾擦了把脸,道:“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呢!”
原来他这次拿了素梨画的图样去了碧青瓷行,恰巧见到了碧青瓷行的老板李济,李济这人天生认真,细细看了图纸,觉得有好几处不妥,想要与素梨见面商议。
素梨最喜欢认真的人了,闻言大喜:“太好了,我也正有事要请教李老板呢!”
她的这些香脂香膏香油要想一直卖高价,用来盛装的器具一定不能差,而且还得有自己的特点,在烧瓷方面她是外行,若是能向烧瓷行家请教,那可真是难得的机缘。
王四儿拿着三个洗好的桃子走了过来。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桃子,选了最完美最红的那个递给素梨,又递了一个给陈三郎,自己拿着剩下的那一个却没有立即吃,而是状似无意道:“三舅舅,那个李济看上去好像很年轻,不知道成亲没有。”
陈三郎接过桃子咬了一口,觉得有些酸,随便嚼了两下就咽了下去:“李济还没成亲呢,他未过门的妻子前年得病去了,他说要守够三年孝呢!”
素梨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的男子,心中大为赞成,咬了一口桃子,觉得甜中带着些酸,而且桃香浓郁,正是她喜欢的口味,便道:“这桃子好吃——这位李济李老板不错,真男人就得这样,凭什么女子要为男人守望门寡,男子就不能为女子守望门鳏?”
陈三郎:“望门鳏......”
王四儿扑哧一声笑了:“姐姐说得有理,我赞同!”
陈三郎白了王四儿一眼:“你就做素梨的狗腿子吧!”
“我就是姐姐的小狗啊!”王四儿得意洋洋,“旺旺!旺旺!”
素梨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正要说话,却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咳,听着似乎有些熟悉——是柳翎!
她猛地转身看去,却正是柳翎牵着马站在一旁,正看着她笑。
素梨一看到柳翎对她笑,心里悬着的小警钟就铛铛铛铛敲了起来——这厮又要利用我做什么了?
她看向柳翎,微微一笑:“是柳家小表叔呀!”
柳翎风姿洒然,含笑上前,与陈三郎见了礼,又向王四儿微微颔首,然后看向素梨:“素梨,我有话要与你说。”
对待素梨,他可是集前世今生经验之大全,既然素梨极有可能也重生了,那他单刀直入就行,最好不要搞那些弯弯绕绕。
素梨不想和柳翎单独谈话,便道:“说吧!”
柳翎也不含糊,当即道:“你爹爹回梨花坳了。”
他说着话,凤眼微眯,观察着素梨的反应。
素梨神情淡淡。
柳翎继续道:“我路上遇到了他,秋枫把你家这些时候的事都和他说了。”
素梨抬头看向柳翎,试图从他眼中找出些什么。
柳翎见她对自己甚是防备,心里微微有些酸楚——这傻丫头也有了防人之心啊!
他垂下眼帘,拱手告辞,认蹬上马去了。
夕阳收回了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西边天际,周围黯淡了下来。
陈三郎看着柳翎的背影,感叹道:“素梨,你这个姓柳的小表叔,生得可真好,当真是风度翩翩!”
王四儿想要反驳,却没有什么可反驳的,只好悻悻地闭紧了嘴。
素梨没有说话,走了过去拉起空车进了大门。
她爹估计明日或者后日就要过来了,到时候怎么阻止她爹带走她娘呢?
还有柳翎,他到底是什么用心?难道他还想把她送到赵序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重生后:
柳翎的心声:素梨你这小傻子我要保护你!
素梨的心声:你可有多远滚多远吧!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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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博弈
听了柳翎小厮秋枫那几句话,秦义成心中又急又气。
他骑在马上,右手发颤,抬手打了一鞭,那马跳跃着往梨花坳去了。
快到村口的时候,秦义成已经冷静下来了。
秋枫说陈氏有了身孕,这可是好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也得有一个儿子了,单是这一点,就不能休了陈氏。
自己的娘和姐妹是什么人,秦义成心里清楚得很,却无可奈何——毕竟是他的亲娘和他的姐妹。
再说了,大周朝以孝治天下,他还要继续往上考呢,“不孝”这顶大帽子他可受不了。
想到这里,秦义成对妻子陈氏有些不满:别人家的婆婆也不见得多慈和,可是人家的儿媳妇就能把婆婆伺候得妥妥当当,为何偏偏陈氏做不到?
还有素梨,人家的孙女都能孝顺祖母承欢膝下,偏偏她秦素梨,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
祖母骂两句打两下,作为小辈你受了就是,偏偏秦素梨就要跳起来不服。
陈氏和素梨这母女俩,可真不让人省心啊!
见到儿子秦义成,秦老太欢喜得很,她一把接过秦义成的褡裢,掂了掂,发现沉甸甸的,就更欢喜了,把褡裢递给秦四姐:“四姐儿,把你哥带回来的东西收起来!”
秦四姐捏了捏褡裢,笑嘻嘻答应了一声,拎着褡裢进了正房西暗间。
秦义成瞅了一眼,垂下了眼帘——他这次回来,东翁胡大官人一共赠送了二十五两程仪,他放了十两在褡裢里,其余十五两都换成银票贴身收着了。
把秦老太/安置在堂屋圈椅上之后,秦义成利利索索给秦老太跪下磕头:“儿子不孝,母亲受累了!”
秦老太见状,双手拍着膝盖,放声大哭:“我的儿,义成啊,你不在家,不知道你娘被你那不孝的媳妇和闺女给欺负成什么样子了啊!”
秦义成跪在地砖上,听着自己的亲娘一边哭,一边控诉着陈氏和秦素梨。
若是他没在秋枫那里听到内情,这会儿说不定还真相信他娘了。
秦老太见儿子跪在地上,低着头,羞愧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便乘胜追击:“义成,这陈氏实在是不孝,她这是要害死你娘啊,不能留她了,你写封休书送到陈家,休了陈氏,把素梨带回来。义成,你放心,休了陈氏,娘再给你娶个温柔贤淑能干的娘子!”
休了陈氏,那十亩地以后就归她了。
素梨也可以嫁人了,接回家下半年就把她嫁出去,这小蹄子生得好,到时候几十两聘金还是能赚到的。
她儿子可是秀才,不知道多少姑娘家争着抢着嫁呢,到时候再带一份嫁妆过来,这份嫁妆早晚还归她老人家。
秦义成没有吭声,一直等到秦老太哭不出眼泪了,他这才起身,掸了掸衣摆上的灰尘,心道:陈氏和素梨不在家,家务活都没人做了,堂屋这地可真够脏的。
见秦四姐拎着空褡裢出来了,秦义成便开口吩咐道:“四妹,你去端盆水进来,我服侍咱娘洗脸。”
秦四姐哪里愿意干活?
她走到堂屋门口,倚着门唤春霞:“春霞,接一脸盆水过来,大爷要服侍老太太洗脸!”
秦义成心里疑惑:哪里来的什么春霞?
过了一会儿,一个描眉画眼乔模乔样的女孩子端了一铜盆水进来了。
她走到秦义成面前,屈膝行了个礼,先撩了秦义成一眼,娇声娇气道:“大爷,水准备好了!”
秦义成一见她,顿时呆住了——这个春霞,原来是先前胡大官人宅子里撵出去的丫鬟春霞!
这春霞先是被胡大官人收用了,却又和胡大官人的男宠书童狗扯羊皮在书房厮混,恰好被胡大官人捉奸,书童倒是没事,春霞却被打了一顿,让媒婆带走卖掉,却原来被他家买了过来。
春霞早知秦义成的身份,也爱他相貌英俊立身端正,因此很愿意跟了秦义成,她用水汪汪的眼睛瞟了秦义成一眼,声音都快滴出水来了,又说了一遍:“大爷,水准备好了......”
秦老太见状,以为儿子一眼看上了这春霞,心中大乐,道:“义成,这是娘给你买的丫鬟,以后放你屋子里侍候吧!”
秦义成:“......”
他娘可真是什么脏的臭的都往他屋子里塞啊!
晚饭是春霞煮的,盐水煮白菜,咸得蛰嘴;鸡蛋面汤,锅底糊了;白面馒头没发好,瓷实得能当砖头用了。
秦义成吃着这样的晚饭,深刻体会到了陈氏和素梨的好——这娘俩又干净又勤快,厨艺又高妙,除了性格不好,不孝顺老太太,实在是家中珍宝。
到了晚间,秦义成洗了个澡就睡下了。
他刚在床上躺下,秦老太就来了:“义成啊,你怎么才拿回家十两银子?这怎么够咱们一家的嚼用啊!”
秦义成起身穿上外衣,服侍秦老太坐下,一脸恭谨:“娘,束脩是到年底才发放的,这十两银子还是儿子求了胡大官人预支的。”
秦老太想起被那群该死的小太监搜去的银子,心里恨得牙痒痒:“义成,家里实在是没钱了,你明日先把那十亩地给卖了吧!”
卖了地拿到的银子才能收进她的钱匣子里,若是不卖,万一休了陈氏,陈家来要嫁妆,这十亩地说不定保不住。
秦义成心里清楚自己的娘的那些小算盘,敷衍道:“娘,如今地里的麦子都黄了,眼看着要割麦了,咱们先把麦子收了再说卖地的事吧!”
送走秦老太,秦义成心事重重又睡下了。
睡到半夜,他被吵醒了——外面有人在“笃笃笃笃”敲窗,接着便是春霞的声音:“大爷,奴给您送水......”
秦义成:“......给我娘送去吧!”
天不亮秦义成就起来了。
他背着手散步到了金水河边,刚立了一会儿,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扭头一看,原来是柳翎拿了一本书洒然走了过来。
柳翎堪称秦义成的知音,寒暄罢便把话题引到了胡大官人身上:“胡大官人如今做了提刑所理刑副千户,来往的人也要往上走了,表兄追随胡大官人,知县大人、提学副使这样的人物,也是常见的吧?”
秦义成一听柳翎的话,如闻仙乐,一夜的郁闷一扫而空,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清凉舒适:“那是自然,前日胡大官人请客,愚兄忝陪末座,在席上见到了宗主提学李老先生!”
柳翎奉承他:“‘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表兄飞黄腾达之日将至,到时候可得提携小弟一二呀!”
秦义成被他奉承得浑身熨帖:“放心放心!”
柳翎趁机转移话题:“表兄,胡大官人宅邸甚是宽广,表兄下处怕也宽敞得很,即使携了家眷前去,应该也能住下吧?”
秦义成闻言,心里一动——胡大官人还真的提过要给他安排宅子!
素梨拉着车子进了院子,心中谋划着。
等素梨把车子拉到了草棚下面放好,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陈老爹从后院薅了不少菜过来,要去灶屋做晚饭。
素梨接了盛菜的竹篮,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廊下和姥爷一起摘菜。
素梨摘去芹菜上的黄叶:“姥爷,今晚用腊肉炒芹菜么?”
陈老爹笑眯眯点头:“是啊,你娘最喜欢吃这道菜了。”
素梨听了,当下便开口道:“姥爷,我爹从京城回来了,他要是来接我娘和我回去,我们能不能不回去呀?”
陈老爹看向素梨:“当然不能回去,你祖母和你那几个姑姑不会放过你娘俩的。”
他一向慈和的脸变得严肃起来:“素梨,你和你娘尽管在家里住,姥爷能挣钱,养得起你娘俩。”
素梨大喜,道:“姥爷,那我爹若是来接,你可得帮我呀!”
陈老爹当年想着秦义成是年轻有前途的秀才,又生得好,因此媒人一说,他就同意把女儿陈二姐嫁给了他,现如今早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因此斩钉截铁道:“我早想了,你和你娘得和你祖母她们分开住,不然以后日子没法过......等你爹来了再说吧!”
素梨虽然想要娘亲和爹爹和离,可是她知道娘亲甚是依恋爹爹,她不可能逼着娘亲和爹爹和离,因此她的底线便是娘亲与祖母分开居住。
前世这个时候娘亲已经被姑姑们害死了。
重活一世,为了娘亲和娘亲腹中的弟弟或者妹妹,她一定要阻止爹爹接走娘亲。
得了姥爷的准话,素梨又急急跑到后院找她娘陈氏去了。
后院小楼已经点了灯,陈氏坐在窗前竹榻上,正对着油灯给素梨缝制裙子。
素梨不讲究,两身衣服换着穿就行了,可是她做母亲的不能不替闺女考虑,素梨她姥姥已经托了里正娘子给素梨说亲,得给素梨准备一身好看些的衣裙了。
看到素梨晶莹肌肤上沁出的细汗,陈氏忙拿了帕子去拭素梨额角的汗:“跑那么急做什么?看你脸上的汗!”
素梨双目盈盈看向她娘:“娘,我爹回来了,我舅舅出城时看到他往梨花坳那边去了。”
她说着话,观察着陈氏的反应。
听到丈夫回来的消息,陈氏眼睛一亮,可是这亮光渐渐又黯淡了下去。
她绞着手里的帕子,声音中满是彷徨:“素梨,你爹......你爹会不会......会不会听你祖母的,把咱们娘俩赶出秦家......”
素梨正是要说亲的时候,若是跟着她被赶回了娘家,会不会被人家挑剔?
还有她腹中的孩儿,一出生就没了爹爹,以后可怎么办?
看着娘亲瞬间苍白的脸,素梨心里满是怜惜——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娘亲都是把丈夫当做了天。
这世上的女子大都如此,岂不知女子也要自强,一味只是依附男子,哪里能够主宰自己的命运......
她伸手去握陈氏的手,发现明明是夏季,陈氏的手却是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