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引着李小幺进了春晖堂东边的小花厅,花厅里,苏子诚上首坐着,水岩陪坐在下首,见李小幺进来,水岩忙站起来,笑着让李小幺坐,李小幺给两人曲膝见了礼,坐到了水岩下首,苏子诚站起来,踱到花厅窗下,水岩看了眼李小幺,两人忙跟着站起来,苏子诚冷着脸盯着窗外出了会儿神,也不回头,冷冷的说道:“大哥今天和我说,郭家三娘子才德俱全,堪为梁王府主母之首选,你们看呢?”

李小幺心里仿佛被什么重重撞击了下,一阵闷极的钝痛后,人反倒轻松无比,李小幺转头看着水岩,水岩满脸惊讶,也正看着她,李小幺沉默着,只等水岩先开口,水岩等了片刻,忍不住低声说道:“大爷既然觉得好,那自然……这得看爷……的意思。”

第一五六章 抽桥

水岩一边说,一边看着李小幺,着急的等着她接话,李小幺半垂着头,看着苏子诚背在后面的双手,沉默了片刻,抬头看着苏子诚问道:“是皇上的意思?”

“嗯。”苏子诚头也不回的答应了一声,李小幺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可怜天下父母心,皇上有颗大慈悲心。”水岩怔怔的一时没反应过来,苏子诚转过身,看着李小幺没有接话,李小幺迎着他的目光建议道:“大爷这话说的极是,郭家姑娘确是梁王妃首选,况且这位三娘子才貌也是上上之选。”苏子诚眉头皱到一处,盯着李小幺,突然问道:“怎么穿的这么素净?连支簪子也不戴?”

水岩莫名其妙的打量着李小幺,他倒没留意,李小幺这一身好象是素净了些,上身一件藕荷色素绸丝棉薄袄,一条略带些珠光的浅灰曳地裙,头上连根簪子也没有,浑身上下更是半件配饰也没有,李小幺低头看了看,笑着回道:“我一向不喜欢那些叮叮铛铛的珠翠,这样利利落落的最好。”苏子诚阴着脸沉默片刻,突然转身扬长而去。

水岩惊愕莫名,急跟在后面一路送出去,李小幺慢吞吞的踱到花厅门口,看着引她过来的婆子笑着吩咐道:“走吧,咱们回去接着看戏去。”婆子躬身答应,恭敬的引着李小幺一路往后园回去。

刚转过春晖堂屋角,吕华从旁边一片枯藤旁踱出来,含笑打着招呼:“真是巧,在这里遇到五爷,新年好。”

“吕大爷新年好。”李小幺止住步子回着话,心里升起股警觉来,这不是巧,他是守在这里等她的吧,李小幺回了吕华的问候,微微垂着头,脚步往路边移过,象是准备绕过他接着走自己的路,吕华忙笑着说道:“阿丰跟我说过,这小半年,多亏你照应他,早就想当面谢过五爷。”吕华一边说着,一边拱手长揖过半,李小幺曲膝还着礼,客气的答道:“吕大爷客气了,令弟为人侠义,心地纯良,这小半年,我们兄妹也多亏他帮忙。”

“阿丰是个单纯性子,”吕华不留缝隙的接道:“母亲年近四十才有了他,自小娇生惯养,由着性子长大,去年父亲遣他到这开平府送封信,谁知道他一路由着性子游玩胡闹,跑出来这一年多,所幸平安无事,可这议亲的事就耽误了这大半年。”李小幺面带微笑,凝神听着吕华的闲话,吕华盯着她,话语顿了顿,李小幺看着吕华,笑着接道:“吕二爷性子单纯跳脱,这亲事上头,还真不能由着他的性子,吕大爷身为长兄,多替幼弟操心安排也是应当的,若能挑个稳重懂事的姑娘,将来成了亲,也能拘着些吕二爷,等吕二爷慢慢年纪再大些,也就稳妥了。”

吕华满眼意外的看着李小幺,一时竟接不上话,李小幺稍顿了下,接着说道:“吕二爷是个多情性子,对女孩子尤其好,就算成亲前有些牛心左性的别扭,真成了亲,见了人家姑娘家也就好了,既能让吕家入眼挑中,必都是聪明懂事的姑娘,用心些经营个半年一年,这日子也就越过越好了。”吕华连眨了几下眼睛,看着李小幺,眉宇间一片五味杂陈,顿了片刻,才低声感叹般说道:“是阿丰想多了,多谢五爷指点,往后五爷若有什么事,只管打发人到信阳天师府寻我。”李小幺笑着曲膝谢过,垂着头往旁边退了两步,从青石小路边上的枯草地上踩过,意态悠然的往后园进去了。

吕华直看着李小幺转进月亮门,才叹了口气,背着手垂着头,慢腾腾的往春晖堂踱回去。

李小幺转进月亮门,打量着四周枯干的老树枯藤,裹了裹斗篷,面无表情的快步往后园暖阁过去。

天至傍晚,李小幺和张大姐在柳树胡同二门里下了车,张狗子连蹦带跳的迎上来叫道:“五爷,您可回来了,我可等了大半天了,昨天赵木匠总算照着罗师父的意思把那织机捣鼓出来了,两个罗师父忙了大半夜支上机子,试着织了块绸子,还真不错,我说剪下来拿给五爷看看,那两个犟筋头死活不肯,说剪绸子那是糟践东西,要遭天谴,五爷说说,那天有功夫管这么点事?没法子,五爷要看,只好跑趟织坊,我说五爷忙……”

“好了,两个罗师父说的对,不好糟蹋东西,今天晚了,明天一早我就过去。”李小幺被张狗子说的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打断张狗子的话说道,张大姐抬手敲了下张狗子的额头:“这狗子,怎么话多成这样了?成话痨了!”张狗子嘿嘿笑着,冲着李小幺紧盯着问道:“五爷明天什么时候去?我来接五爷过去。”

“不用,你只管忙你的,我又不是不认识路,自己过去就成,你今天也别回去了,去寻铁木玩玩去。”李小幺挥着手吩咐道,张狗子连连摆着手:“那可不成,织坊一堆的事呢,陈师父去买生丝又不在,那两个罗师父除了织绸子,任事不管,堆了一院子的东西一院子的事,我得赶紧回去了,五爷明天早点到,还有几件事,最好五爷看过了再动手,我回去了。”张狗子一边说着,一边冲着李小幺和张大姐拱手告了退,急匆匆的奔了出去。张大姐看着张狗子的急急忙忙的背影感叹道:“五爷就是厉害,狗子如今也这么上进肯干了,从前在俺们村上,他仗着那点子小聪明,坑人躲懒,整天把他爹气个半死,如今你看看,上进成这样了!”

“不是我厉害,人历经了大变大难,哪还能和从前一样。”李小幺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张大姐眼角抽动了几下,忙抬手抚着脸颊,强笑着说道:“俺们一个村子,好几百人,就……不说这个,大过年的!”张大姐拍了拍脸颊,仿佛要把那些眼泪和伤心拍回去,李小幺挽着张大姐,岔开话题说着别的事,将她送到角门旁,看着两个小丫头跟着她回去了,才慢吞吞晃回半亩园。

范家宅院,月亭隐在一棵石榴树后,看着张大姐转过假山进了院子,紧咬着嘴唇呆站了半晌,猛的跺了跺脚,提着裙子往范大娘子的院子奔去。

范先生被梁先生接去饮酒说话,范大娘子正一个人慢慢吃着饭,见月亭冲进来,忙笑着让道:“妹妹吃过没有?今天这粥熬得好,要不要喝一碗?”月亭一气冲到范大娘子面前,胸口急促的起伏着,呼了气,半晌才缓过口气,指着范大娘子质问道:“张大姐跟李五出去了一整天,你不知道?”

范大娘子怔了怔,皱了皱眉头,转头吩咐玉砚:“给月亭倒杯茶来。”说着站起来,上前拉着月亭坐到炕上,和缓的说道:“我知道,怎么啦?出什么事了?你别急,慢慢说。”

“还慢慢说!”月亭一声怪叫:“人都回来了,还慢慢说!?你知道去的谁家?我都打听清楚了!她们去水家了!是去的水家!莲姐姐家!”范子娘子紧皱着眉头,看着气急败坏、脸色发青的月亭,玉砚将杯子递到月亭面前,月亭仿佛没看到,范大娘子伸手接过杯子,示意玉砚退下,玉砚退出门,随手将门虚掩上,范大娘子将杯子塞到月亭手里:“先喝口茶再说话吧。”月亭接过杯子一口喝了茶,将杯子重重的扔到几上,看着范大娘子竟然哽咽起来:“她们去的是莲姐姐家!”

“是水家!咱们不管这个。”范大娘子低声劝道,月亭急起来:“怎么不管?怎么能不管?凭什么不让你去?张大姐怎么能去?你许的是李大哥,是长门长妇,李家的事都该你管,怎么让张大姐去?”

“你又糊涂了不是!我这一身的重孝,怎么出门?谁家守孝期间还能出门走亲会友的?孙大娘子不也没去么?你又想哪儿去了?”范大娘子生气的责备道,月亭窒了片刻,看着范大娘子伤心道:“姐姐就是好/性儿,到这会儿还自己哄自己,若说这个,那去水家别庄怎么能去了?从前这家里上上下下都是你管着,也没人提什么孝不孝的,怎么现在突然就孝起来了,家也不能管了,这会儿,连应酬往来也把你扔到一边儿了,你倒好/性儿,你不去,咱们范家有的是人,那莲姐姐家跟咱们范家也是相熟的,怎么事事都是张大姐出头了?姐姐倒是好/性儿……”

“好了!”范大娘子厉声打断了月亭的话:“水家跟咱们有什么相熟的?你糊涂了!人家水家看的是小五的面子,跟咱们范家有什么相干?算了,以后别提这个了,咱们也不是没手没脚,非得靠着别人!人家有人家的路,咱们有咱们的道!谁离了谁不能活了?!”

第一百五七章 新纱

月亭紫涨着脸,瞪着范大娘子,不敢再辩,呆了半晌,跳起来提着裙子冲出了屋子。

范大娘子脸色青白,直直的坐在炕上,玉砚悄悄进来,倒了杯茶递过去,低声叫道:“姑娘?”范大娘子身子轻轻抖了下,也不接杯子,转头看着玉砚直问道:“丁福回来没有?事情办的怎么样了?怎么连句话也没有?”范大娘子声音一路高上去,玉砚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请着示下:“我去外头看看?”

“不用了。”范大娘子烦躁的挥了挥手:“昨天刚启程,没那么快。”玉砚悄悄舒了口气答道:“姑娘说的是,再说姑娘吩咐他找到织工就带回来,那些外出揽活的人家,总要出了十五才肯离家。”

“嗯,把饭菜收拾下去吧。”范大娘子压下心中的烦躁吩咐道,玉砚忙上前利落的收拾了碗碟,提了食盒退了下去,范大娘子起身站到窗前,呆呆的看着外面出神。

水莲送走李小幺和张大姐,辞了水樱出来,坐在车子里捧着杯茶,呆呆的出着神,突然仿佛想起什么,看着大丫头扶风吩咐道:“去水大/奶奶那里坐坐再回去。”扶风听的怔神,忙笑着劝道:“今天这么晚了,就是姑娘不嫌累,水大/奶奶也要歇着呢。”水莲掀起帘子看了看外面已经昏黄的天色,有些心不在焉的说道:“还早呢。”扶风忙答应了,转头敲了敲车厢板吩咐了下去。车子缓缓调了方向,往水桐居住的宅院驶去。

水桐接到院门口,带着丝惊讶问道:“不是说今天要招待五爷么?怎么到我这里来了?散的倒早?”

“嗯,五爷事多,想找姐姐说说话儿。”水莲带着几分心思,跟着水桐进了屋,转头寻了寻问道:“阿明呢?睡了?”

“嗯,他早睡惯了,好在起的也早,再说今天父亲带他出去会客,也累坏了。”水桐笑着答道,水莲仿佛舒了口气,两人坐到炕上,水莲端着杯茶,一边抿着,一边瞄着屋子里侍候的丫头婆子说道:“咱们两个静静说会儿话。”水桐会意,挥手屏退了众丫头婆子,看着水莲,等她开口,水莲嘴唇挨着细润的瓷杯口沿,仿佛不知道从何说起,半晌才放下杯子,垂着眼帘,脸色微红的低声说道:“水樱说要去看张大姐的未婚夫君,我们就去看了,李家兄弟中,倒不全姓李,没想到竟是那样的人才,比二哥还出众些。”

水桐惊讶的看着水莲,水莲细长的手指沿着杯子口划来划去,咬着嘴唇不知道怎么往下说了,水桐惊讶中闪过丝明了,皱了皱眉头,低声问道:“哪一个不姓李?”

“说是行二的,姓魏,叫魏水生,功夫好,一笔字写得比二哥还好。”水莲脸色更红,低而含糊的说道,水桐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当年,我也是这样,你可别做我这样的糊涂事,当年……娘那样劝我,我只铁了心觉得他好,就觉得那些世家子弟这儿也不好,那儿也不好,嫌他们姬妾成群,游戏坊间,只觉得寻了他,便能白头偕老,两相无猜,你看看,那些世家子弟姬妾再多,有家法规矩管着,可有一个敢这样无法无天、宠妾灭妻的?门当户对这话说了这么些年,对的不能再对了,姐姐错过一回,你不能再错第二回,五爷是个好的,可她那些兄弟毕竟不是她,何况还是个外姓的义兄。”水桐声音平缓里透着伤痛,水莲脸上的红晕褪成青白,紧咬着嘴唇,半晌才慢慢点了下头应道:“我……不过说说闲话,姐姐放心,我没想什么,就说说闲话……闲话罢了。”

“嗯,那就好,四叔四婶那样疼你,你这亲事,从去年挑到现在,但凡有一点不好,四叔四婶都不肯点头,你别任性,等你做了父母就知道了,这父母对儿女的心,没法说,为了儿女能好,就是死了都是笑着的,我当年不知道,生了阿明才晓得自己当年何等不懂事,父亲为了我几乎一夜白头,唉,你别学我。”水桐伸手拍了拍水莲的手,劝着水莲,忏悔着自己的过往。

水莲垂着头点了点,低落的说道:“我知道了,姐姐放心,天不早了,我回去了,姐姐也早点歇下。”水桐起身送了水莲出去,看着她上了车,才慢慢回去院里。

隔天一早,李小幺就起来要了车,往织坊赶去,罗大罗二肯让张狗子请她去看,看来织出来的绸子应该不错。

车子在织坊门口停下,张狗子远远看到车子,和赵六顺两个飞奔迎出来,李小幺跳下车,张狗子和赵六顺一边一个,一边引着她往院子里进,一边抢着说着话:“五爷来得真是早。”赵六顺刚说了一句,张狗子就抢过了话:“两个罗师父昨晚忙了大半夜,多织了几尺出来,五爷去看看,那绸又细又软,真是好看……”

“象一片轻云一样!”赵六顺抢过去说道:“比最好的绸子还好!”李小幺听着两人的你一句我一句,脚下不停,一路往中间唯一一排完好的屋子进去。快到屋子门口,罗大和罗二红着眼睛从屋里迎出来,长揖见了礼,李小幺皱着眉头看着两人满眼的红丝责备道:“两位师父也太着急了些,这样连天连夜的做,能撑几个晚上?两位师父病倒了,这活不还是耽误下了?”罗大江忙笑着解释道:“就昨儿一晚,着急想看看新机子,五爷快进来看看。”

李小幺跟着两人进了屋,张狗子和赵六顺跟在李小幺后面进了屋,屋里很宽敞,加了火墙,照着李小幺的意思将窗户扩开了一倍,虽然几个大窗户都是半开着,可屋子里还是很温暖,李小幺往窗户边上靠了靠,虽说窗户是里外两层,可近窗户处,吹着风时还是寒冷非常,李小幺看着窗户叹了口气,这是没办法的事,象这样能用腊津过的厚棉纸糊窗户,已经是能想出来的最好的法子了,好歹还能透过些光,那通透如没有一般的玻璃窗,说出来简直惊世骇俗了。罗大见李小幺看着窗户皱眉头,紧张的正要解释,张狗子先开口解释道:“五爷,不能再多开了,倒不是怕费炭,就是夏天也不能多开,怕风大吹乱了丝。”罗大眨着眼睛看着张狗子,也是,五爷不是那苛刻的,这多烧炭开窗户的主意,还是五爷出的呢。

“我就是觉得风大,倒没想到吹乱丝,罗大,往后交待织工,若是忙得出了汗,就要绕开窗户走,人身上正热着,再吹了这样的冷风,最容易中风,更不能图凉快,站在这风下吹,冷热差的太多,你们两个也要仔细。”李小幺转回头郑重交待道,罗大和罗二呆了呆,“哎!”了一声答应了,想了想,要谢李小幺,李小幺已经转到织机旁,坐下来托着罗大和罗二连夜织出的那几尺丝绸,迎着光仔细看着,罗大和罗二织的是纱,细、密、轻、薄俱全,且十分均净,果然是好手!

罗大上前一步解释道:“五爷您看,这用的丝还没染色过糊,我和老二先试试这机子,这机子上头有改动,五爷您看这里……”罗大指着织机处,李小幺笑道:“我不懂织机,您接着说好了。”

“哎!”罗大笑着答应一声,接着说道:“若是这丝过了糊,还能好些,没过糊的丝脆,我和罗二织还行,往后若是让新来的人织,必要用过了糊的。”

“五爷,罗大爷说了,咱们只会织,这缫丝分生缫熟缫,缫了丝还要过糊染色,这些咱们都不会。”张狗子抢过话解释道,李小幺皱了皱眉头,罗二瓮声接道:“倒不怕,买现成的就行,陈大看丝线最在行。”

“上好的丝线是不是只有吴地才有?”李小幺看着罗大和罗二问道,两人点了点头,李小幺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往后……这事我回头再想想法子,北平产的蚕丝不差,得想法子请几个缫丝和染色、过糊的师父来,好了,罗大你接着说。”罗大答应一声,指着李小幺手里的细纱接着说道:“我和老二,还有狗子商量着,今年咱们先织这素绸,妆花和缂丝这些繁杂费事的,先慢一慢,咱们新招的织工都是新手,得先从这素纱织起,再说,等咱们织出东西,再卖出去,正好赶上夏天,夏天细纱最好卖,先卖了这一季看看,然后再说别的。”罗大的话有些乱,李小幺却听的明明白白,放下手里的细纱,站了起来,笑着说道:“你想的周到,能得你和罗二、陈大帮忙,是我的福气,回头我得好好谢谢梁先生去,你想的对,就这样,只一样,调/教那些新织工要严,一丝也不能马虎,织出来的纱绸,但凡有一星半点不好就不能要,咱们头一趟出东西,这名头一定要打下来,宁可不赚钱,也要做出好名声,别浪费东西,可也别心疼东西。”罗大等人笑应了,李小幺沿着院子转了一圈就回去了。

第一百五八章 烦恼

李小幺回到柳树胡同,刚在二门里下了车,吕丰就跳出来叫道:“你去哪儿了?我等你半天了,走,咱们喝酒去!”李小幺惊讶的看着吕丰问道:“你今天怎么跑出来了?不是说郭家今天请你们兄弟过府宴饮的么?”

“哼!我懒得去,别提这个,咱们还去城外郭河边那船上,上回没尽兴,这回让人现捉条大鱼,炖鱼羊鲜锅子吃去,我新得了几瓶上好的葡萄酒,你不是说爱喝这个么?走,咱们乐哈咱们的去!”吕丰挥着手说道,李小幺疑惑的看着他,迟疑了片刻,上了车,吕丰骑马在前面引着,一马一车出了城,不大会儿就到了郭河边上,几个小厮飞奔迎过来,引着两人上了河边一条大船。

船舱里温暖如春,两人坐定,吕丰要了几样爽口小菜,吩咐破冰捉鱼,用羊骨汤底做了锅子送上来,两个婆子侍候了茶水,将吕丰带来的葡萄酒连瓶镇在冰里,等两人喝了一轮茶,小厮送了锅子上来,才将冰透的酒斟在琉璃杯里送上来,李小幺抿了口酒,眯着眼睛细细品了片刻,点头赞赏道:“不错,是极好的葡萄酒!可惜年头短些,味儿不够醇厚,有一点点冲。”吕丰慢慢品了会儿,点头表示赞同李小幺的话,李小幺放下杯子,捞了几片鱼片咬着,吕丰看着她感慨的说道:“你真是……真是让人想不通,上回我带了桶葡萄酒给你大哥他们,都不知道这红红是什么东西,你倒是内行,你们乡下……我没别的意思,倒不是瞧不起乡下,这葡萄酒也算稀罕东西,还有那些……”

“这有什么奇怪的?你没听说过,书生不出门,就知天下事?这万事万物,难道非得亲自看过尝过才能知道?当然,这看书,也看这看书的人用心不用心,那不用心的,看过也就算了,用心的,自然从一字一句中学得天下万物之理,有什么奇怪的?!”李小幺瞄着吕丰,理直气壮的答道,吕丰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你说的也是,你这么聪明的人,跟常人不能比。”

“吃鱼吧,今天这用的什么鱼?又嫩又滑,对了,咱们吃烤肉!”李小幺兴致十足的叫过小厮吩咐道:“告诉铛头,要新鲜的黄羊肉,片的薄薄的,调好味腌过就端过来,再准备只小炭盆,架上烤肉的东西,拿过来我们自己动手烤着吃!还有,让铛头用虾仁跺碎调些佐料过来,再洗一碟白菜吉子,都撕成巴掌大,留着包着烤好的肉好,快去!”小厮飞快的重复了一遍,见李小幺点了头,忙飞奔过去传菜去了。

吕丰立时有了兴致:“用白菜叶子包烤好的肉吃?这是什么吃法?”

“好吃着呢,你尝过就知道了。”

“这也是古书里的吃法?”

“嗯,”李小幺含糊答应着,盛了碗汤喝了一口,改口解释道:“也不算全是书上的,我们乡下经常用菜叶包饭吃,咱们不过改改,不包饭,包肉吃罢了,这吃东西,也要动脑筋不是。”吕丰立即赞同的连连点头:“这话说的极是,这吃一件是大事,吃得舒服乃人生至乐之一。”

“会头牌是至乐之二!”李小幺取笑道,吕丰脸色微变,看着李小幺突然问道:“大哥昨天寻你了?”

“寻我?没寻我,碰到过一回,说了几句客气话,怎么了?”李小幺随意的问道,吕丰脸色沉下来,看着李小幺烦闷的说道:“他非要我回去定亲娶亲去!我告诉过他,我不娶!谁也不娶!”

李小幺皱了皱眉头,沉默着想了片刻,叹了口气劝道:“你看你,这么大了,怎么说起话还跟个孩子一样,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难道准备出家当和尚去?你这天师家的人,去当和尚?”吕丰端起杯子,一口喝了杯里的红酒,看着李小幺,直直的说道:“小五,你嫁给我吧,咱们两个一处,你看看,咱们两个,玩能玩到一处,吃能吃到一处,脾气性子都投和,没有比咱们两个更合适的了。”李小幺被吕丰直的不能再直的话说的又是愕然又是想笑,忙摆着手说道:“咱两个最不合适!这门第上且不说,就你会头牌这一条,我就容不下!我不是告诉过你么,我嫁的这人,除了人,绝不能有别的女人,碰一碰、想一想都不成!你那些花容月貌的头牌怎么办?”

“以后我不会就是了,不碰就不碰!”吕丰爽快的说道,李小幺一边笑一边摇头,笑了一会儿,看着吕丰,认真的问道:“我问你,这到一地见识一地的头牌红小姐,是不是件至乐事?”

“嗯,从前是,往后……”

“这就是了!”李小幺打断吕丰的话说道:“这会头牌是让你心花怒放的赏心乐事,就如同这酒,是可以戒了,可这乐趣就没了,乐趣都没了,人活着还有什么趣儿?这两个人在一处,都要心甘情愿、还要合适了才能长久,咱们两个是一处了,你这活着的乐趣也没了,那岂不是得不偿失?何苦?倒不如你寻个合适的姑娘娶之为妻,那姑娘三从四德,贤惠体贴,你这寻花问柳的乐子继续继续,多好!”吕丰脸上涨得通红,张嘴正要说话,李小幺抢过话头接着说道:“咱们两个做朋友才最好,你看看,吃喝玩乐,臭味相投,真成了一家,必定你看不惯我这游乐无度,我容不下你寻花问柳,何必呢?别胡思乱想了,咱们两个,就这么一辈子狐朋狗友着才是最好!”

“不是!你要是嫁了人……”吕丰总算抢了句话,李小幺眼神黯然了下,举了举杯子,喝了口酒,笑着说道:“我嫁什么人哪!你说,我这样的,能嫁给谁?我告诉过你,要是有男人愿意嫁给我,象守妇道那样守着我才能嫁,你说说,到哪里找这样的男人去?再说……算了,不说了,我也不想嫁人,免的徒惹神伤,就这样,自由自在的一个人混着,在这天地间混啊混,多少好!你放心回去娶你的妻,我这狐友会一直在这里,一直是你的狐友!”李小幺豪迈的承诺着,吕丰脸色变幻不定,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船舱外小厮声音喜悦清脆的禀报了,送了炭盆、烤架、腌好的肉和白菜等烧烤用的东西进来,李小幺看着小厮摆放整齐,卷起袖子,用夹子夹了肉片放到烤架上,专心烤起肉来,吕丰呆了一会儿,垂着头挪过来,坐在旁边,和李小幺配合默契的一个烤,一个吃。

两人吃了个痛快,小厮进来收拾干净,送了四五样消食点心进来,两个婆子重新泡了普茶奉上来,李小幺将窗户推得大开,舒服的靠在炕上,看着远处的冰河雪景,慢慢品着上好的普茶。吕丰闷头喝了两杯茶,转头看着李小幺,没头没脑的说道:“我不娶!你不嫁,我不娶,正好!”李小幺仿佛没听到他的话,悠然赏着景,品着茶,理也不理吕丰,吕丰闷气了半晌,转头看着李小幺正要说话,李小幺打了呵欠,转头看着他说道:“回去吧,你大哥都是为了你好,好了,回去吧,我还有一堆的帐要算,走吧。”李小幺说着,穿鞋下了榻,取了斗篷递给吕丰,自己也穿了斗篷,掀帘出了船舱。

吕丰只好跟出来,一脸烦恼的上了马,将李小幺送回柳树胡同,想跟着进去,却被李小幺挥手打发了出去:“赶紧回去吧,别总让你大哥操心,你也不小了,回去吧回去吧。”吕丰闷闷的离了柳树胡同,往天师别院走了一半,思来想去不愿意回去见大哥,想去寻纤秾解闷,走了几步,又勒住马,呆坐在马上想出了神,落玉一声不吭的跟在后头,见吕丰呆的时候实在太长了,才催马上前些叫道:“二爷,咱们去哪儿?”吕丰恍过神来,拨转马头,闷闷不乐的往天师府走了几步,又止住马步,再转过马头,干脆往靖江侯府方向寻水岩说话去了。

依着北平的规矩,百官从腊月二十三祭灶那天起封印,到正月十六才启印开衙,李小幺的这个年假自然也是依着这个规矩,可刚出了初五,李小幺正窝在半亩园享受她这难得的假期,苏子诚却遣了南宁过来,李小幺裹着斗篷,站在半亩园大门檐下,看着南宁眉宇间带着的那丝凝重,低声问道:“有什么要紧的事?”

“爷没说,只说让请五爷和梁先生赶紧过去。”南宁停了下,声音低低的接着说道:“前头有吴地的信过来。”李小幺心头微微一凛,骤然想起年前苏子诚说过吴皇身子象是不好,大皇子已经返回太平府的事。

“且等片刻,我换了衣服……”李小幺说着,低头看了看,又转了话:“不用了,就这样,赶紧走吧。”

第一百五九章 太平府

李小幺跟着南宁匆匆赶到梁王府外书房,梁先生已经到了,见李小幺进来,神情凝重的欠了欠身子,李小幺给两人见了礼,苏子诚递了张纸片给李小幺,梁先生低声说道:“吴皇只怕到时候了。”李小幺低头飞快的扫了纸条,信儿很简单,只有一句话,吴国的元旦大朝会上,吴皇是在帘后受的朝贺,且一言未发。

“大皇子那边有什么动静没有?”李小幺翻了翻纸条,仿佛还想从背面看出什么来,

“明面上一切如常。”苏子诚皱了皱眉头,接着说道:“大皇子胸怀大志,能忍能容,非到万不得已,从他那里很难看出动静,甲一传了密信,说从年前起,宫里的内侍出去寻欢作乐的就少了,年后更是锐减,六部小吏惶惶不安,太平府缇缉四出,甲一的意思,吴皇怕是已经山陵崩。”

李小幺皱了皱眉头,转头看向梁先生,梁先生却看着苏子诚,低声说道:“吴国宫廷上下都握在吴贵妃手里,她密不发丧,有什么好处?”

“若吴皇已死,这新皇位无非两人,若是吴皇诏书传于大皇子,与其密不发丧,不如矫诏立皇六子,诛大皇子,若诏传六皇子,自然也要立时明宗正义,宣诏登位,这样拖着有害无益,何况大皇子已在太平府,如何能让她这样为所妄为?必不是山陵崩,当是病重,冬至大赦也是吴贵妃为吴皇祷寿所为,元旦朝贺,帘后坐的应是吴皇,垂帘不言,当是病体难支,唉!”苏子诚长叹了口气,烦躁的说道:“相隔千里,不然何至困惑至此!”

梁先生赞同的连连点着头:“二爷说的极是,我也是这么想的,若能在太平府就好了,总不至于这样,这样的非常时期,要不,我去趟太平府?”李小幺心里微微一动,忙转头看着苏子诚,苏子诚立时摇头道:“你身份显眼,这会儿赶去太平府有害无益,再说……”

“先生长于阳谋,这阴谋上不擅,这会儿的太平府,要用的是阴谋。”李小幺笑着接道,苏子诚似有似无的‘嗯’了一声,梁先生转头看着李小幺,李小幺冲着他眨了眨眼睛,接着说道:“我去趟太平府吧,这样最合适不过。”苏子诚猛的转身看着李小幺,脱口而出道:“不行!”李小幺迎着苏子诚的目光,神情安稳的说道:“我去最合适,要论算计人,爷也知道,这是一,其二,我身份低微,不为人知,在不在开平府,进没进太平府,也没人留意,其三,我在太平府住过一阵子,又是吴国人,进来来往都不引人注目,其四,孙掌柜和严青山都在太平府,都是从前的旧相识,行事方便,其五……”

苏子诚抬手止住李小幺的话,断然拒绝道:“不行!这不是走亲戚,如今的太平府比龙潭虎穴也不差,你一个弱女子,不能去这样的地方!”李小幺转头看着梁先生,梁先生看看李小幺,又看看苏子诚,喉咙里似咳非咳了几声,仿佛凝神思索着说道:“王爷说的有道理,小五说的有道理。”李小幺几乎要失笑出声,这个梁先生,看着方正,其实最滑头不过!李小幺转头看着苏子诚,敛了笑容,认真的说道:“那您说说,这样的千载难逢的机会要放过?去太平府,还有谁比我更合适?”苏子诚紧抿着嘴,冷着脸一声不发,梁先生捻着胡须,瞄着苏子诚小心的劝道:“小五说的有道理,这样的机会稍纵即逝,若是吴国大皇子顺利登基,王爷的大业就难了,不光大业难成,说不定北平还有兵祸之险,小五心思周密,做事又小心谨慎,不如这样!”梁先生说着,仿佛想起什么主意,眼睛骤然亮起,笑着说道:“不如这样,我和小五一起去太平府,我在明她在暗,太平府那边必定全神留意我这里,小五行事一来更方便,二来,也就稳妥了。”

李小幺看着梁先生,苏子诚低着头背着手来来回回踱了七八趟,才停住步子,看着梁先生说道:“你去不合适,让长明去。”李小幺呆了下,正要说话,苏子诚转头看向她说道:“让长远、西安和南宁三个陪你去,长远功夫最好,太平府的密谍一向也是他管着的,西安擅暗器和用毒,有他在你身边护着也能放心些,南宁为人稳妥,途中吃住安歇让他安置,嗯,你身边的丫头再带两个过去,我再给你挑几个暗卫,这一路上无论做什么,身边不能离了人,特别是长远和西安,还有,出去不要乱吃东西,不准沾酒!”李小幺绽放出满脸笑容,连连点头答应,只要能去,什么都成,去了再说。

“既然这样,这事宜早不宜迟,我明天一早就启程!”李小幺带着丝兴奋说道,苏子诚沉着脸盯着李小幺,仿佛还在犹豫,梁先生瞄着苏子诚,转头看着李小幺笑着交待道:“别着急,今天也晚了,明天一早启程哪里来得及?你这趟去太平府,平安去平安回才最要紧,不管是路上还是到了太平府,都要万分小心。”李小幺笑应了,苏子诚又来回踱了两趟,闷声说道:“你去太平府的事,不要跟任何人提起,明天晚上你跟我一起启程,梁地这一阵子不太平,我送你到汝城。”

“对对对!君不密丧其国,臣不密丧其身,正该这样!王爷准备在梁地呆多长时候?”梁先生连声赞扬着问道,苏子诚没有答他的话,只看着李小幺接着交待道:“别在太平府多耽搁,早去早回,回来从郑城入梁地,我派人到郑城接应你,从梁地再回开平府。”苏子诚说着,转头看着梁先生吩咐道:“先生不必跟着去梁地了,留在开平府,照应照应恩科的事。”梁先生忙笑着拱手答应,李小幺低头想了想,抬头看着苏子诚说道:“王爷不用多送我,开平府到太平府路途遥远,得星夜兼程才行,王爷的车驾若是日夜兼程,必要惹人困惑多想,以为梁地出了大乱,于国不利,若不日夜兼程,光到汝城就得不少时候,哪里来得及,明晚出了城,我和长远他们就悄悄离队赶路的好。”

梁先生捻着胡须点了点头,苏子诚紧皱着眉头,半晌才勉强点头算是答应了,李小幺想了想笑道:“两个丫头,就让紫藤和淡月跟着可好?”

“你的丫头你安排就是。”苏子诚沉声答道,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吴贵妃和大皇子都不是好对付之人,你虽说占了身在暗处的便宜,可也要万分谨慎,千万不能大意了,若有什么事,立即让长远和西安护着你逃离,旁的都不必多管,听到没有?!”

“是!”李小幺干脆利落的答应道,苏子诚眉头皱的更紧,她答应的是干脆,可他的话于她到底有多少用处,他心里并不踏实,她有自己的主意和想法,如空中飞翔的鸟儿,只凭着自己的心意飞,他不知道自己手中有没有牵着她的线,更不知道能不能在他想拉回她的时候把她拉回到自己面前来。

“王爷,太平府甲一那边,也别闲着,不如先放人放出风去,就说吴皇已经驾崩了,分两边散谣言,一边传言皇上已经传位大皇子,一边传言皇上是被大皇子活活气死的,具体怎么说让他们随便说,总之,越乱越好。”李小幺头脑转的飞快,梁先生附合的点着头,苏子诚沉吟了片刻,轻轻‘嗯’了一声,扬声叫了长远进来,先吩咐了吩咐甲一散布谣言的事,接着吩咐道:“……自现在起,你手下太平府和吴国密谍听五爷调度安排,明天夜里,你和西安、南宁护着五爷启程去趟太平府,记着,第一,无论如何,护着五爷平安无事,第二,其它的事,听五爷安排,和西安、南宁说一声,赶紧下去准备吧,“长远恭声答应,又转过身,冲着李小幺长揖见了个礼,垂手退了出去。

李小幺跟着站起来,拱了拱手告退道:“我也回去准备准备了。”苏子诚看着李小幺,半晌才‘嗯’了一声答应了,李小幺和梁先生告了辞,转身出来,轻快的出了正屋,南宁站在垂花门处正伸长脖子往正屋门口张望着,见李小幺出来,忙紧走几步迎上,笑着说道:“五爷,我和长远这就去准备车子,五爷带几个丫头?行李多不多?得看看准备几辆车。“

“王爷吩咐带两个丫头,行李不多,车子你看着准备吧,咱们路上越快越好,最好日夜兼程,多备几辆车吧,这样大家能轮流上车睡一会儿。”李小幺想了想吩咐道,南宁忙笑着答应:“五爷放心,这日夜兼程咱们最擅长,只要不累着五爷就成。”南宁一边又问了些细事,一边陪着李小幺出到二门里上了车,看着李小幺的车子走了,才返回外书房,爷那边,还得请几番示下。

第一百六十章 变化

李小幺上了车,舒舒服服的伸展了下胳膊,自己倒了杯茶喝了,往后靠到靠枕上,脚高高的架在车厢板上,她这个车子小,要想躺下,这脚只好高高架起,李小幺轻轻晃着两条腿,眯着眼睛细细盘算起来。

这趟太平府之行,要办的事……细数数,一二三四件,正经不少,这正事是一件,吴贵妃心计手段必定都是难得之极,当年自己还在太平府时,吴贵妃就能杀了大皇子妃的兄长、池州制置使宋公升,可见其手段了得,大皇子在午门外跪了大半天,半点用没有,只好眼睁睁看着宋公升这个吴国良将被斩首于菜市口,这又是几年过去了,而且这两年,吴贵妃嫁女又得到了苏子诚和苏子义的全力支持,大皇子也只好避出至池州一带领兵与越国争战,这太平府和朝廷,更得是吴贵妃的天下,北平要的又不是大皇子登基,帮着占着大优势的一方,这事,容易得多,唯一麻烦的是得想法子让大皇子顺利逃出太平府,回到他的军中,若是两家争位战起,那就更好了……

李小幺长长吐了口气,苏氏兄弟不知道打这个算盘、布这个局布了多久了,对吴国宫廷和诸皇子的关注,也许从孝慈皇后活着的时候就开始了,吴皇这六个皇子中,大皇子确是其中翘楚,有大志能隐忍,若没有吴贵妃……可惜有了吴贵妃,进了宫,得了宠,宠冠六宫,生了六皇子,确实,与早已成年且经磨难的大皇子比,幼小的六皇子和强势的吴贵妃是最好的选择,毕竟六皇子会长大,横亘在母子之间的无上皇权自己就会生出无数事端来,这中间,就有着北平无数可利可用的机会,况且,还有个大皇子领兵在外,乱败总是从里面开始的。

不想这个,这事得到太平府后见机行事,太平府如今必定风云瞬息万变,想准备也无从准备起,嗯,自己的事,倒是能准备准备的,要不要找罗大打听打听太平府一带哪个缫丝染色师傅手艺好?嗯,算了,还是不要问了,梁先生说的对,臣不密丧其身,虽说罗大等人信得过,万一随口说起来让有人听到了……总之,小心无大错,再说这事自己到太平府也能打听,不是非问不可的事。

也不知道这两年太平府又流行什么颜色花样了,记得自己离开太平府那年,最流行松花色底红桃色落英缤纷花样,用这样的细绸细纱做成十二、甚至十四、十六幅的裙子,配一双鞋头缀深桃红或大红流苏的鞋子,走动间鞋头进隐时现,最时尚不过,还有金底织金缎,有钱的做长袄穿,钱少的就做件马夹,富丽到绚烂,这又是几年过去了,必定又有了新的流行花样,开平府以太平府的时尚为时尚,可惜总要慢上半拍一拍的,罗大带来的去年太平府的流行样子,今年正好流行到开平府,自己在太平府好好看看,秋天就好织明年的款式了,嗯,往年在太平府也没留意过,这太平府的时尚,又是先看哪一处,这回去得好好留心留心,看看有什么法子想没有,自己这织坊若想做大做好,就不能总跟在别人后头……

李小幺正思量间,车子顿了下停住了,婆子掀起帘子,李小幺忙伸手取过斗篷穿上跳下了车。转进月亮门走了十来步,李小幺突然停住步子发起了呆,要不要去和范先生说一下,自己这一走,怎么也得小半年,家里若有什么事……大哥他们那边,还有水生哥考武举的事,还是得范先生操心才行,嗯,只说去梁地,范先生是个聪明人。李小幺想着,转身往角门处走去,穿过角门,一路进了范先生的院子,范先生正歪在南窗下的炕上品着茶,看着书,见李小幺进来,缓缓直起身子笑着让道:“小幺来了,快坐,尝尝我新买的这茶。”李小幺去了斗篷,不客气的跳到炕上坐下,自己取杯子倒了茶,端起来仔细品了品,笑着说道:“先生又去拣漏了?这茶味不错。”说着伸手掀起壶盖看了看笑道:“果然是碎茶叶,这是明前?”

“嗯!小幺这嘴巴就是刁,你大哥喝了半天也没品出味儿来!我吩咐老常了,以后你大哥来,就泡大碗茶给他喝。”范先生看起来心情很好,李小幺笑起来:“大哥还算好的,好歹能喝出这是茶叶,二槐哥干脆柳叶茶叶都不分的,反正都是解渴的苦味,有什么分别?!”李小幺学着李二槐的声音,范先生连连点头:“二槐来,老常就上高末儿了!”两人一起笑起来,李小幺又喝了一杯茶,放下杯子,看着范先生说道:“先生,我明天晚上随王爷启程去梁地,梁地有些不太平,这一去只怕要小半年,家里若有什么事,就烦先生多费心。”

范先生惊讶的放下杯子,坐直身子看着李小幺,思量了片刻反问道:“梁地不太平?怎么没听到什么信儿?”

“我也是刚得了信儿,哪能一直太平的?”李小幺含糊的说着转了话题:“我和王爷过去,梁先生就不去了,王爷留他在开平府照应恩科的事,水生哥也不用再另外寻师傅地……”李小幺话音未落,外面院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婆子满头是汗的跑进来,老常头已经迎到院子里,说了一句话,转身引着婆子进来,婆子进了屋,匆匆躬了躬身子,喘着粗气冲着李小幺禀报道:“五爷,南宁南爷来了,说有要紧的事要跟您禀报,看样子急的很,张嬷嬷想着五爷也许在这一处,让我过来寻五爷,五爷……”

不等婆子说完,李小幺已经跳下炕,伸手抓起斗篷转头和范先生说道:“我出去看看,一会儿再回来和先生接着说话。”范先生忙挥手示意李小幺快去,李小幺一边穿着斗篷,一边疾步出了门,婆子一路小跑着紧跟其后,李小幺赶到二门前,南宁正着急的张望着,见李小幺过来,急走几步上前见了礼,李小幺屏退婆子,南宁带笑禀报道:“五爷,爷让我赶紧过来跟五爷说一声,梁先生明天也跟着一起启程去梁地,后天赶往南越,爷说教导魏二爷兵法策略的事,他想请靖江侯代梁先生教导魏二爷,爷说了,侯爷的文章比梁先生更好,五爷看合不合适?”南宁连说带笑,看着李小幺等着她的意思,李小幺微微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忙笑应道:“那自然再合适不过。”

“若是这样,爷说他这会儿就带魏二爷去趟靖江侯府拜师,不知道魏二爷这会儿在没在?若在,我这就接他过去,和爷一处去趟靖江侯府上。”南宁接着说道,李小幺忙招手叫了站在远处的婆子过来问道:“二爷在没在家?”

“回五爷,在呢!”

“赶紧去寻二爷,就说我说的,请他收拾收拾,这会儿就跟王爷去趟靖江侯府拜师,嗯,别忘了备份拜师帖子。”

“帖子不用了,我来前爷已经吩咐东平去准备了,拜师的帖子连带拜师礼,事出仓促,怕这边临时准备来不及。”南宁忙跟了一句,李小幺答应一声,踌躇了下,看着南宁笑道:“你在这里稍等下,我进去一趟好了,免得下人们传话不清,倒耽误了功夫。”南宁躬了躬身子答应了,李小幺握着斗篷,往藕园急步过去。

魏水生正在院子里练剑,见李小幺步履急匆的进来,忙收了势,几步迎过来,关切的问道:“出什么事了?急成这样?”

“没什么事,好事,赶紧换身干净衣服,把二爷那件天青绸长衫取出来,还有那件靛蓝素绸面灰鼠里斗篷,快,准备热水,让二爷洗一洗。”李小幺答了魏水生一句话就转头一迭连声的吩咐着藕院的婆子,婆子急忙答应了,奔进去忙了。李小幺看着婆子奔进来,才转头看着魏水生,笑盈盈的说道:“是这样,我和梁先生明天要跟着王爷去梁地,这一去只怕要小半年才能回来,你就没法再跟着梁先生学写文章了,王爷说靖江侯也是文章大家,要引你拜在靖江侯门下学文章,这会儿就过去靖江侯府拜师,南宁在二门外等着呢,天色也不早了,所以得赶紧着些。”

魏水生听的有些楞神,片刻反应过来急忙问道:“梁地出什么事了?明天就启程,怎么这么急?出什么事了?”

“能有什么事,梁地新并入北平,有些个乱子也是常理,按理说晚几天启程也行,不过王爷就是那样的脾气,贵人么,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早一天启程晚一天启程也没什么区别,你赶紧进去洗一洗,换了衣服赶紧跟南宁过去,靖江侯性子随和,专注学问,能跟他学学也是好事。”李小幺推着魏水生进了屋,寻了张椅子坐下等他。

第一百六一章 鱼肉

魏水生换了衣服出来,和李小幺一处到二门里,和南宁骑马走了,李小幺长长松了口气,笑眯眯的又往范先生院子里逛去。水生哥能拜到靖江侯门下,这样的好事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李小幺重又坐到范先生屋里的炕上,连倒了两杯茶喝了,长长的舒了口气,接着刚才的话说道:“刚才是南宁过来传了王爷的话,又有变化,梁先生也要跟着去梁地,王爷另外替水生哥寻了靖江侯做先生学习文章,这会儿水生哥已经跟着南宁过去梁王府,今天就跟王爷一起去趟靖江侯府拜师。”范先生眼睛亮了亮,笑着说道:“这是极好的事!你不知道,这出仕为官,最讲究出身师承,一甲不去说它,就状元、探花和榜眼三人,这是难得之极的荣光,非常人能受之,这二甲和三甲两榜上的出身,那就差得多了!”范先生说着感慨万千起来:“唉!黄榜一出,这出身就钉在身上,再也改不了了,哪怕你往后做了丞相,同进士还是同进士,这出身一条照样让人瞧不起,自然同进士也做不到丞相这份上,既科举,一定要考个进士出身!”

李小幺瞄着突然感慨不已的范先生,挑了挑眉梢慢吞吞的问道:“先生当年考了几甲?”范先生一口气窒在喉咙里,半晌才闷声说道:“三甲头名。”李小幺长长的‘噢’了一声,范先生重重拍着炕几,恨恨的说道:“这又说到师承上,我自小苦读,想当年也是解元出身,可自穷乡僻壤一路考出来,哪有机会拜在那些名士大员门下?同进士出身,又失于师承无靠,为官十数年,苦不堪言!唉!”范先生郁闷异常的又叹了口气,李小幺默然看着他,范先生连叹了几口气,叹出了些闷气,摆着手说道:“不提这个,怎么说着水生的事,竟偏到这儿了?人老话多!水生功夫好,武举是兵部主持,本来就是七成看功夫,三成看文章,水生如今拜在水氏门下,这一科,一甲不敢说,一个二甲是稳稳的了,这是好事!好事!水生中了举,往后他们兄弟在军中也算真正安稳下来了。”李小幺点了下头表示了自己的赞同,范先生长舒了口气,往后靠得舒服些,看着笑眯眯的李小幺,突然问道:“水生中了举,下一步如何打算?”

“再给水生哥寻门好亲,你也说过,水生哥天资好,建功立业不过早晚的事。”李小幺眯眯笑着说道:“至于大哥,我打算着,一时半会的不让水生哥和大哥分开,兄弟间相互照应着,挣些功劳回来再各自打算,这也是水生哥的意思,只是还没和大哥商量过。”范先生眼神复杂的看着李小幺,半晌才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你是个心气高的,心高易伤。”李小幺歪头看着范先生,沉默半晌,才低声答道:“先生也知道,我们兄妹在李家村时,连离家外出的打算都没有过,不过求个平安暖饱,可村子被屠了,父亲、母亲和两个哥哥惨死,满村只逃出我和哥哥五个,李家村几百号人都成了皇家争权夺利的牺牲,逃到太平府,我和哥哥们干活挣钱,所有打算也不过挣些钱开间蜜饯铺子,安安稳稳过个富足日子罢了,可吴国南北两路战起,哥哥们被陷征夫,只好逃至郑城落草为寇,就是做寇也是官兵砧板上的肉,东山的孙大头领就被袁大帅练兵剿得干干净净,我和哥哥,还有张大姐他们能平安活下来,有多不容易先生也知道。”李小幺顿了顿,孙大头领的事,虽说有她插了一脚……可这事,到底是袁大帅垂涎东山的积财,不过早晚的事。

李小幺垂着头沉默片刻,接着说道:“就是先生,如今到了这开平府,不也是被逼无奈?先生当时辞官回乡,不过就是想过份平安日子,可这平安日子,在这乱世是奢望,这样的乱世里,能有什么法子?要么拼命往上挤,挤到不轻易被人鱼肉的地儿,要么……也许一睁眼就成了别人碗里的鱼肉!”李小幺声音渐渐低落下去,范先生手指颤抖着放下杯子,眼角连连抽动了几下,半晌才叹出口气来,他的妻儿,就做了鱼肉!

“若不是这样,若是在太平清明的盛世,我倒宁愿做做生意,挣很多钱,行善积德,挣个慈善名声,也许还能挣座积善之家的牌坊,又有享受又有闲暇,还做了善人,干嘛要这样整日盘算手沾鲜血?”李小幺低落的接着说道,范先生伤感的摆着手:“不提这个,不提这个!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乱世……乱世……有什么法子?不提这个!”

李小幺倒了杯热茶递给范先生,范先生接过茶一饮而尽,仿佛吐尽胸口闷气般叹了口气,两行清泪一路滚落,半晌才摆着手,哽咽的说道:“老了!你看看我……没出息,净想……过去,不说了,不想了!你什么时候启程?”

“明天晚上。”李小幺转身寻了只帕子递给范先生,范先生接过帕子,用力按着眼角,半晌才深吸了口气,语气渐渐平复下来:“怎么这么急?”

“也不算急,反正早晚要启程,早去早回,二槐哥和铁木的亲事,还有姜顺才和明婉的亲事,先生到时帮着主持主持,家里琐事我让张嬷嬷和卢嬷嬷管着,外头的事有张狗子和赵六顺,大事上头先生要帮着拿个主意才是。”李小幺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题,范先生又深抽了口气,点头答应道:“你放心就是,二槐成亲你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一来一回要一两个月,一共也不过去个小半年,算了。”李小幺笑盈盈的答道:“赶紧趁这会儿有事,用心做事,挣些功劳放着,我总不能在梁王府做一辈子幕僚,等咱们都站稳脚步,我就抽身退步,专心做生意赚钱去,有这些功劳垫着,背靠着梁王府这棵大树,那日子就好过了。”范先生露出丝笑意,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你别打算的太好,能挣出功劳,就是有大用之人,有大用的人要抽身退步,可没那么便当!苏家兄弟都不是好相与的!”

“我知道,与虎谋皮么,不过苏家兄弟还算是政客中的君子,有商量的余地。”李小幺笑眯眯的答道,范先生挑了挑眉梢,想了想,赞同的点了点头:“你说的是,做什么都没有万全之策,万事小心,也别太锋芒毕露了,若有退身的打算,凡事都要留一线,还有!”范先生看着李小幺,话到嘴边突然又停住了,看着李小幺闷了片刻,才低声说道:“唉!照理说这话直接跟你说不妥当,可……你也不是寻常女子,小幺,你如今这样,往后这嫁人上极难,我看梁王也不见得没有收你入府的意思,你要早有打算才行,若打算进府……”

“我不做妾,也不进梁王府!”李小幺断然答道,范先生轻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说道:“我就知道你心气高……若不进府,凡事更要留好后路,看来你也想过这事,我就不多说了,你是个有成算的。”

“谢谢先生上。”李小幺垂着头,手指划过杯子口沿,低声谢道,范先生看着李小幺,端起茶壶帮李小幺的杯子续了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两人默然喝了一杯茶,李小幺站起来告辞道:“我先回去了,今儿就算跟先生辞行了,明天就不过来了。”范先生稍稍直了直上身,含笑点了点头,看着李小幺披了斗篷出去了,半晌才重重叹了口气,往后靠到靠枕上,仰头看着画梁想出了神。

李小幺紧裹着斗篷回到半亩园,洗漱干净,接过海棠递上的红枣茶一边喝一边吩咐道:“叫张嬷嬷和卢嬷嬷进来。”海棠答应了,片刻功夫,张嬷嬷和卢嬷嬷进来,李小幺屏退众丫头,看着两人笑道:“我明天晚上要启程随王爷去趟梁地,要小半年才能回来,准备带两个丫头过去,你们看,带谁过去合适?”

卢嬷嬷转头看着张嬷嬷,张嬷嬷看了卢嬷嬷一眼,仔细想了想建议道:“五爷是去梁地,只怕饭食上有不合口味之处,不如带上海棠?”李小幺看着卢嬷嬷,卢嬷嬷忙赞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另一个,倒不如带上淡月,五爷随王爷出去,必都是机密大事,淡月话少嘴紧,这是一,其二,淡月针线好,心又细。”

“嗯,这倒也是,正好紫藤留下来照应这院子。”张嬷嬷赞同道,李小幺笑着点了点头:“好,那就这样,叫紫藤、淡月她们四个进来吧,我走后,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就麻烦两位嬷嬷了,还有几件亲事,也请两位嬷嬷多费心。”张嬷嬷和卢嬷嬷忙曲膝连称不敢,见李小幺没别的交待了,才告退出去,叫了紫藤等四人进去。

第一百六二章 启程

晚饭后,李小幺和李宗梁等人说了要去梁地的事,第二天一早,紫藤和张嬷嬷几个眼睛里带着红丝,将收拾出来的箱笼一一说给李小幺听,李小幺无语的看着廊檐下一溜排下来的十几个半人高的大箱子,听着张嬷嬷的絮叨:“……紫藤说五爷昨晚交待了,收拾些必用的东西就成,没敢多收拾,这一路上只怕要委屈五爷了……”

李小幺抬手揉着额头,也是,她这一院子人,不是梁王府出身,就是靖江侯府出来的,照那两个府上各位爷和姑娘的排场,这十几个大箱子是太委屈了,当年苏子诚不过到紫藤居略坐了半天,那管事还拉了几大车东西过去呢!李小幺轻轻呼了口气,这会儿也不能多说什么,先带上吧,扔给苏子诚就是,照这样子,那位爷说不定得带着上百个箱笼,也不多她这十几个了。

临近傍晚,南宁带了七八辆车过来装了箱笼,李宗梁和魏水生几个将李小幺送过几个胡同口,李小幺坚决让着众人回去,她这一趟出去,动静越小越好。李宗梁担忧的看着李小幺的车辆小跑着转过条胡同看不见了,呆站了半晌,垂着头,背着手拖着脚步,跟在张大姐和孙大娘子身后往柳树胡同回去,魏水生紧跟着他,笑着宽解道:“大哥别担心,那梁地再不太平,小幺跟在王爷身边,还能有什么事儿?她做的是幕僚,照她的话说,那是躲在后头出主意的活儿,又不用冲锋在前。”

“小幺出主意那是一等一!”李二槐咧嘴笑着,骄傲的夸赞道,李宗贵白了李二槐一眼道:“这还要你说?!”张铁木凑过去问道:“贵爷你说,这梁地会不会打仗?要是真打起来,咱们就请战!打他娘的!”

“你胡说什么呢!”张大姐停住脚步,转头呵斥着张铁木,张铁森缩了缩脖子,在喉咙里嘀咕了一句:“这哪叫胡说!”李二槐抬脚踢了张铁木一下,笑着说道:“你姐说的对,梁地都打下来了,还打什么?”

几个人说着话,一路回去柳树胡同了。

李小幺的车辆在城门外汇入苏子诚那庞大的车队,南宁敲了敲车厢板禀报道:“五爷,爷请您过去说话。”淡月忙将斗篷取出给李小幺披上,李小幺跳下车,跟着南宁越过七八辆车,到了队伍中间一辆宽大的出奇的车子前,车前已经放好踏板,东平站在车旁含笑致意,示意李小幺上车。

车子里宽大亮堂的如同一间小房子,苏子诚端坐在车子后面,梁先生半跪着坐在旁边,李小幺微微躬了躬身子和两人见了礼,看着苏子诚先谢道:“多谢王爷费心,给水生哥寻了那么好的先生。”苏子诚鼻子里似有似无的‘嗯’了一声,梁先生哈哈笑着说道:“侯爷的学问文章在当今天下可是数得着的,我也羡慕得紧!魏二爷好福气!”李小幺只笑也不多说话,靖江侯这学问文章在天下侯爷中间肯定是数得着的,这样的春秋笔法她也常用。

“昨天我和先生商量了,南越那边也要动一动,太平府那边事情就好办了。”苏子诚打量着笑意盈盈的李小幺沉声说道。

“王爷的意思,咱们想法子让南越压一压池州府那边,边线吃紧,吴贵妃有了打发大皇子离京的借口,大皇子有了索要更多兵马粮草的借口,与双方都不是坏事。”梁先生带笑解释道,李小幺心思转的飞快,一边想一边点了下头说道:“稍稍压一压就行,不能太过了,外面危机太重,当心吴贵妃和大皇子联起手来,总要防着万一。”

“你放心,王爷到了梁地就陈兵梁越边地,南越若是心思太重,吃相太狠,王爷这边正好练练兵。”梁先生捻着胡须笑着说道,李小幺笑应了,转头看着苏子诚说道:“张嬷嬷她们给我收拾了十几个箱笼出来,我也不好说不带,那些箱笼就麻烦王爷了,等会儿我让丫头收拾几件衣服出来就行,和长远、南宁他们轻车简装赶去太平府。”苏子诚看着李小幺身上的淡灰素绸衣裙,皱了皱眉头,李小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笑着解释道:“就这还太奢华了呢,不过普通的庄户人家,谁家穿绫着缎的?到下了个市镇就得换下这些丝绸衣服,麻衣布裙才妥当。”

“小五果然心思细腻,想的周到!就是这样,王爷您看,我就说小五这趟去必定平安无事,这样的细事她都想的周到,王爷可不用再多担心。”梁先生感叹着李小幺,宽解着苏子诚,苏子诚‘哼’了一声,看着李小幺说道:“还有几句话要交待你。”梁先生机灵的瞄了苏子诚一眼,忙笑着拱手道:“天色不早,我先告退启程了,南越过去多山难行,我也得紧着赶一赶才行。”

“先生辛苦,路上当心。”苏子诚关切的交待着梁先生,梁先生忙谢过,和苏子诚、李小幺两人告了别,掀帘下了车。

苏子诚看着梁先生下了车,转头盯着神态安然的李小幺看了半晌,才低声说道:“万事小心。”李小幺忙点头答应,苏子诚看着李小幺,又没了话,李小幺也不说话,只安静的等他交待,车厢里静默的只听到外面马蹄有节奏的‘达达’声,半晌,苏子诚才长长的叹了口气交待道:“你这趟过去,有两条传信的线路可用,一是长远这里,如今太平府往来谍报都是走的这一线,这一个线上的信,照规矩,到我手里前,要有专人先拆看过,还有一条是西安这一处,由暗卫转交,这是梁王府的谍报线,你封了信,只有我能拆开,我交待过西安了,你有什么……不想走长远那边的,就交给他。”李小幺看着苏子诚问道:“哪条线更快些?”

“长远手里那条。”

“嗯,那还是走长远那边好。”李小幺漫不经心的说道,苏子诚脸上泛起丝恼怒,李小幺飞快的瞄了苏子诚一眼,压下心底那处又要泛起的酸楚,笑着告退道:“爷若没什么事,我就告退了,时候不早了,我得赶紧启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