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钱睡醒了,在另外一辆马车里喊文瑾,这个小家伙,睡醒了什么都好,就是临睡那一会儿,性子又犟又霸道,特别能闹,刚才非要一人一辆马车,连文瑾和奶娘都不许占了他的空间,现在睡醒,又想和母亲亲热了。
马车停下来,奶娘抱着钱钱,送到文瑾的马车。
车队继续前行,文瑾看着儿子圆溜溜的黑眼睛:“诺,现在想娘亲了?刚才睡觉,是谁说不要我的?”
钱钱还是不肯说话,小嘴巴紧紧闭着,文瑾很抓狂,他的听力没有问题,七八个月的时候,也和金金小的时候完全一样,能发出爸爸妈妈的声音,没想到满周岁一下子却嘴巴紧闭,一声不吭,这到底怎么回事呀。
可惜这个时代,医学太落后了,文瑾恨不能把儿子带回到那个现代化的社会,好好给儿子检查检查。
还有十天路程,钱隽派人给京城报信。这一路,他报过不止一次信,下船时,给父亲写了一封长信,给他说了这几年的经历,对自己当年不告而别,令父亲伤心难过的冒失行为道歉,还在信上狠狠夸赞了文瑾对他不离不弃,这几年甚至当了嫁妆资助他完成对北疆鞑子的策反,请求父亲不计前嫌,认下这门亲事。
没有收到回信,钱隽不得不再送一次信,他可不希望等文瑾进京时,在让事情彻底爆发,让女人无端承受自己家庭带来的风浪和折辱。
收到信的几个人中,沈明熙最是兴高采烈,沈明昭却微微皱眉:“这个皇上,又出昏招。”他叹口气,眯起眼睛,考虑如何帮外甥善后。
钱隽给皇上的奏折上,表明不想回京城,至于王爵,他也不在乎,他希望能平安幸福地度过后半生,不想再起波澜,沈明昭对皇上下旨让钱隽进京很不满,觉得这是再一次把外甥架到了火堆上。
仁亲王坐在书房,却沉吟起来,不知道自己逼迫会不会令儿子让步——反正萧大小姐孩子都生了,儿子对她应该就没那么迷恋了,喜新厌旧乃人之常情,他的给儿子重新娶亲的提议,应该能施行吧?
本来,仁亲王在皇上面前只是一时气愤,嫌萧逸趁人之虚,回到王府,说不定冷静下来,权衡利弊,会接受已成事实,但因为两个女人都太过关心他是不是请皇上另立世子的事儿,都派人在门口盯着,仁亲王一进内院,那两个女人便闻风而至。
仁亲王一贯拒绝不了自己喜欢的女人,没几下就把实话说了出来:“世子还活着,就是他和萧大小姐成的亲,孩子都有了,这就要回来了。”
“什么——”两个女人惊讶得嘴里能塞下鸭蛋。
仁亲王妃第一反应就是要破坏这门亲事,二十年的习惯如此,凡是钱隽的事情,她都要插上一手,哪怕没有任何好处,只要能膈应对方,损人不利己她都干。
董侧妃自然也是反对的,现在,仁亲王妃的视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她虽然名义上主持中匮,但又根本管不过来,仁亲王便让她辅佐,等于这个家的内宅,她有一半的权利,若是世子带妻子回家,辅佐王妃的,便是世子夫人,哪有她这个侧妃的戏?
董侧妃对钱隽的事情知道的很清楚——京城的人没人不知道的,何况和她利益密切相关?进了王府,她通过各种方式,把钱隽当年为何出走打听得一清二楚,莫说仁亲王现在记恨萧逸,觉得被算计了,就是他完全抛弃前嫌,董侧妃都要挑拨离间一番,想办法阻止世子进府。
两个女人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团结一致。
“王爷,你好好的活着,这萧逸却瞒着您,明修栈道渡陈仓,把女儿嫁给世子,他这是什么意思?”仁亲王妃先开始挑拨。
这一句一下就说到了仁亲王的心坎里,他的脸色立刻就阴沉了。
董侧妃在一边察言观色,心里暗喜。
仁亲王妃见男人没有驳斥自己的话,便不遗余力地继续挑拨:“哼,他是见你看不上这门亲事,耍了个手段想强迫呢,哼,我们又没有明媒正娶她,现在,有孩子又怎样?充其量也就是个外室。”
说到孩子,仁亲王的心里还是忍不住一软,隔辈亲,他是当祖父的人了,这个念头一闪,他忽然想要看到孙子了,便摇摇头:“萧逸也是有爵位的人,不许他女儿进门,有点难堪…”
两个女人都紧张地要死,董侧妃急忙说道:“娶则为妻奔为妾,她肯低头做妾还好说,这个正妻之位,王爷决不能就这么便宜她了。”
仁亲王妃连忙帮腔:“嗯,不然别人该怎么看咱们?仁亲王府难道是菜园子么?谁想怎样就怎样啊。”
仁亲王忍不住点头。
董侧妃还担心男人不管内院,唯恐仁亲王操作不当,便替他把后面的事情都考虑了:“王爷,若是世子非要带萧大小姐和她的孩子回来,该怎么办?”
“不开门,不信他还敢硬闯。”仁亲王妃道。
“不不,就让她进来,开小门让她进来,那就名副其实是妾了,她今后再也别想觊觎世子夫人的位子。”董侧妃眼里闪过一丝狰狞,有萧大小姐这样身份,还生了儿子的妾室,京城贵女哪个还肯嫁过来?没有一个得力的妻子,世子就算将来承袭了爵位,这内宅也难安宁,自己才能浑水摸鱼。
她是个比较冷静的人,儿子是庶出,前面压了两个嫡子,想要世子之位就更难了,不过她不发愁儿子将来的出路,只要儿子有出息,有做阁臣的舅舅帮衬,又有皇家这高贵的出身,说不定能让皇上再给个爵位。尤其是仁亲王府这一块,最好闹哄哄乱成一团,皇上即没法赏又没法处置,势必在其他方面进行补偿,再给个爵位的可能就更大了。
眼下,她不能让仁亲王府铁板一块,尤其是这个世子和妻子,更不能和世子夫唱妇随相互辅助,那样她的日子就艰难了。
仁亲王妃恨不能钱隽终身打光棍,对董侧妃的提议还有些不满意,她强调道:“哼,还让这样的女人进门,也太丢皇家的脸面了。”
仁亲王摆摆手:“世子为朝廷立下了大功,他说萧家大小姐还有辅助之力,就借着这个理由,让她进门吧,那两个孩子,决不能让流落在外了。”
男人一句话定下了基调,仁亲王妃只好闭上嘴巴,董侧妃在心里暗笑,听说萧家大小姐也是个性子刚硬的,说不定不肯低头呢,这两个孩子能不能进门,还真很难说。
最好世子为了萧大小姐,也不肯进门,两人再上演一次十年前的“出走”大戏,这日子,可就有过头了。
不说仁亲王府这三个人在一起如何计较,他们的商议,肯定不会那么容易便付诸实施。钱隽出走,沈明昭沈明熙心里有多苦,听闻外甥命丧黄泉,他俩有多悲伤,如今,外甥回来,他们就有多欣喜。
沈明熙这几年,还有机会见过钱隽几面,也帮了外甥不少的忙,沈明昭可是一直都在为他的疏忽,逼得外甥差点丧命后悔莫及,如今,仁亲王是什么态度,仁亲王府会有怎样的反应,他怎会不估计不出?任凭外甥再受一次伤害呢?
接到钱隽已经到了京城外,明天便会回家的消息,沈明昭和沈明熙兄弟联袂,去见皇帝。
经过这么多年的调养,沈明熙的头发有一多半恢复了黑色,但沈明昭却白了多半,兄弟俩这么多年,头一回一起进宫,当他们同时脱下帽子,跪在永昌帝面前行礼,就算一句话不说,光这两人花白的头发,都让皇帝不好说出拒绝的话。
永昌帝也不是笨人,钱隽一路的行程,郭公公每天都会报过来,他早就知道钱隽到了京城外面,这会儿,也正在考虑如何善后呢。
但做皇帝的人,决不能这么容易说话,尤其是钱隽在知道自己身份,竟然过了两年才给自己报告,这个帐,他肯定是要算一算的。
沈明熙先说话:“臣今日叩见陛下,是有一事相求,关于微臣的外甥钱隽的婚姻家庭事,还需皇上帮扶一把。”
“我不好帮扶啊,毕竟没有明媒正娶,这皇家宗脉——”永昌帝沉吟。
“皇上,这一回,你若和太后还是不肯出面的话,我沈明熙便不得不出头了,钱隽是我外甥,我这个当舅舅的,为外甥娶亲,那也是天经地义的。”
在民间,这事情的确是天经地义,可钱隽不是普通人,他是皇室近亲,沈明熙这样做,就是与整个皇家宗亲为敌。
“你——”皇上气得笑起来,“好好好,你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是的,皇上,钱隽冒着生命危险,三赴鞑子部落,置个人安危于不顾,别人看不见他的努力,我这个做舅舅的不能不管了,他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我岂能眼看着他再一次被置于死地!”
永昌帝知道沈明熙是在变相地骂他呢,气哼哼地伸脚去踢沈明熙:“我钱家人的事情,岂容你乱插手?你还真当自己是盘菜了。”
一句话让上书房的气氛轻快起来,沈明熙惊喜地咧嘴一笑:“皇上这是答应给他撑腰了?”
“哼,这个时候想起朕来了?当年他成亲时,你如何不肯给朕通个气?若是那时我赐婚,不比现在更名正言顺?”
见自己的前事暴露,沈明熙反而坦然了,他皮皮地一笑:“那一回,我才去辨认是不是外甥呢,他根本就不认识我啊。”
沈明昭在一边,一直没有什么表情,但这个时候,却很快地用手抹了一下眼睛,永昌帝注意到他眼圈发红,心里忍不住有些恻然,他可以和沈明熙斤斤计较,但对沈明昭,却不得不说,是心怀愧疚——造成钱隽出走的原因,难道他永昌帝没责任吗?现在不追根问底,他还能在这些细枝末节上捞点面子,若是较真起来,他可真无话可说。
永昌帝认真起来,问沈明昭:“沈爱卿,此事有些棘手,现在如何做,才能堵住这悠悠之口?”
沈明熙嘴快,不等大哥说话,便先抢了话头:“就说钱隽是奉旨成婚呗,他为了北疆的事情,不得不隐姓埋名,是你让他这么做的。”
这样,宗亲那边,也会无话可说的,的确是最好的办法。
永昌帝见沈明熙让自己背下所有的事情,气恼地瞪了一眼,沈明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低声说了一句:“我答应陛下,让儿子去陪两位王子读书。”
“哼!谅你也不敢拒绝。”
见皇帝松口,沈明熙长出一口气:“皇上,是不是现在就让宗令大人过来呢?”“依你!”永昌帝无奈地道。沈明昭从头至尾,就像一个陪衬,既不说话,也没什么表情,但他就像一个标志,连宗令到了,都不能把他视为无物。
...
第二百四十章 回府
宗令虽然比较讲原则,不能使皇家血脉受到玷污,但既然是奉命隐婚,那就只能完全接受,何况,还有沈明昭这朝廷第一文臣站在一边,他更不会做既得罪皇上、又得罪沈家的事情。
“仁亲王那里,你也去说一声吧,若是老王爷有什么想不通,还请宗老多多担待。”永昌帝把球踢了出去。
宗令转回头给沈明昭行礼:“此事万万少不了沈大人出头。”
“自当为皇上分忧。”沈明昭对皇帝行礼,然后又对宗令大人行礼,宗令也赶忙还礼,沈明熙上前,挽着宗令的胳膊:“大人若是有事,明熙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沈明熙就是个没有官位的阁臣,在京城的官员圈子里,谁都知道他和皇帝关系不一般,有人宁愿惹沈明昭,也不敢公开惹他。
沈明昭做人讲究正大光明、胸怀宽广,沈明熙却什么都不顾,只要不令皇帝发怒,他什么损招阴招都敢用,而且睚眦必报,久而久之,只要没到性命攸关的程度,人们对他能躲就躲。
不过,沈明熙也有自己的底线,那就是只扫自家门前雪,针对兄长的事情,他不管,他不是官员,和人产生矛盾的时候也很少。
不然沈明昭的官儿也当不下去了,兄弟联手,皇上都不允许的,除了这一回,事关钱隽—沈家的外甥,兄弟俩共同的亲戚。
宗令也是聪明人,这几个人之间暗流涌动,他当然能感觉出此事非同一般,从上书房退出,他并没有立刻去仁亲王府,他不愿意招惹仁亲王,因此,这一趟王府之行,必须有所准备。老头儿晚上坐在书房,从如何开口,到怎样过渡,连仁亲王有可能的态度,都想了又想,然后才写了帖子,第二天让人送了过去。
宗令少年时,也是个纨绔,不喜欢读书,后来,就是在处理家务事情中,他善于兼顾各方利益,又口才出众,总能说服方方面面做出适当妥协,完美地维护宗族的和睦和体面,才渐渐得到族人的拥护,直至老宗令去世,推举他接任。
仁亲王见宗令来访,直觉不是和自己商量宗亲事务的,而是关于儿子之事来当说客,他以为肯定是受了沈家所托,心里非常不满意,前妻已经去世多年,沈家借着儿子,一直和他拉拉扯扯,甚至还暗地里指手画脚,令仁亲王总是想起当年那段婚姻中,妻子对他的巨大压力,虽然那些让他进步,赢得朝廷上下一致的尊重,但一个男人的自尊心,还是受到很大的伤害,他讨厌沈家兄弟。钱隽多少也受了舅舅的拖累,不被父亲喜爱。
不管仁亲王多么反感,他还是邀请了宗令进门。
宗令大人钱广,比仁亲王还长了一辈,爵位没他高,品级却一样,因此,仁亲王先行礼,宗令还礼,两人你来我往客气一番,这才落座,开始说话。
“宗令大人今日贵履赐踹贱地,可是为犬子之事而来?”
宗令一愣,所有的准备都被打破,他了然一笑,既然不用绕圈儿,那就直来吧,他点点头:“是的,是皇上托我来的。”
“皇上?”这和仁亲王推测的沈家兄弟有出入,他很是意外,随即便猜想是沈家兄弟求皇上帮忙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宗令见他面色不虞,小心翼翼地道:“皇上也觉得这事儿很对不起你,当年世子头部受伤,忘记前事,跟随一班茶叶商去了鞑子部族,还和呼伦尔的小王子成了朋友,为了让他完成离间分化鞑子的目的,皇上让他隐姓埋名。这个,你可别怪罪孩子,忠孝不能两全的。”
仁亲王很意外地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儿子竟然是奉了皇上的命令。
宗令大人略停了停,继续道:“令郎和萧大小姐的婚事,也是皇上首肯的,这几天,皇上就会公开此事,也准备给他俩赐婚,恢复名誉。”
一提起婚事,仁亲王的脸色就很不好看。
宗令补充道:“世子当年已经不小了,还要隐姓埋名,如何娶一个门当户对的贵女呢?刚好他不是心悦萧家大小姐吗?皇上为了让他安心为朝廷办事,便让萧逸把女儿嫁过去了。”
“哼!”想到和皇上前几天说的话有点不一样,仁亲王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但现在,他也不敢和皇上对质,只能苦涩地咽了一口唾沫。
“仁亲王爷,萧逸也是个好样的啊,听说他女儿美貌无双,就算不能嫁给世子这样出色的,也能嫁个好男人的,这么不声不响嫁给世子,若不是皇上的意思,他也定然不甘心的,听说他很爱前妻这对儿女。”
仁亲王脸色略好了些,既然是皇上的意思,那萧逸就不算是趁虚而入了。
“皇上让下官负责令郎夫妇回家之事,下官想,您是孩子的父亲,该怎么办,得和你商量商量。”
“既然是皇上的意思,大人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仁亲王对皇上还是很忠诚的,也没有违逆的习惯,但见自己的盘算根本是用不上,他情绪非常不好,沉着脸闷闷地说道:“皇上直接给臣府下旨就是了,为何还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皇上说了,那天你情绪激动,他担心你心疾发作,这些话只好压下没说。”
宗令没说出“皇上于心有愧,不好面对你,只好派老臣来走这一趟”的话,但却暗示仁亲王:“皇上是小辈没错,可他却是咱朝廷至高无上的君,他的深意,不是我们臣下妄自菲薄能够议论的。”
仁亲王闷闷地应了一声,
“皇上不动一兵一卒,便解决了北疆争端,这份远见卓识,历朝历代又有几人能够做到呢?令郎机缘巧合,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想必仁亲王也是骄傲的吧?”
看到宗令大人一脸的羡慕之色,仁亲王的心里好受了许多,虽然自己受了被蒙蔽之苦,但收获的可是全宗族,乃至巨荣朝所有臣子的敬慕,这也是很划算的一件事,他不由微微点头,嘴里却还不肯服软:“犬子就那么出门,好几年也没个音讯,若不是为了朝廷事务,又有皇上面子,看我不把他乱棍打出去。”
“呵呵,咱们宗族这么多人,有几人能和你比啊,自身就为朝廷立下大功,儿子再出色,也只是锦上添花而已,不像别的人家,若是出了令郎这样的儿子,一家人都不知多骄傲多荣耀,哪里舍得用棍子打啊,早就派人十里长亭迎接去了。”
“哈哈哈”仁亲王本来还想谦虚几句,但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快意,还是被宗令逗笑了,他好容易合拢嘴巴,掩饰地道,“瞧大人说的,为朝廷分忧,乃是咱们宗族人家的本分,犬子只是机缘巧合,碰上了而已。”
“咳咳,瞧仁亲王说的,就算是本分,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做呀。”
“嗯,这倒是。”仁亲王忍不住点头,其实心里对儿子在这方面的能力,还是非常骄傲的,他知道,这样的机会,就算是公平地给予宗族的其他人,不见得能像钱隽做得这么出色。
宗令见仁亲王眼神中的郁色一扫而空,知道时机来了,趁热打铁道:“仁亲王,为了你和令郎的荣誉,皇上要把钱隽隐姓埋名的事情昭告天下,就算引起北疆事务反复也在所不惜,皇上对仁亲王府的这份深情厚谊,真令人羡慕不已呀。”宗令大人能够以宗室旁支的身份掌管宗族事务,没点手段怎么能成?这一通马屁拍下来,仁亲王早就找不到北了。
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够在名誉面前保持冷静,多数人,总是会飘飘然失去自我,眼下,仁亲王就是这样,前两天的愤懑悲伤,全都一扫而空,他美滋滋地享受着宗令大人的恭维,连同对萧逸的不满,也暂时抛到九霄云外。
宗令大人趁热打铁,对仁亲王道:“王爷不如主动进宫,和皇上商量一下如何安排孩子的婚事。”
“行,好!”
“那,让老叔陪你一起去,如何?少不了还要钦天监好好看看,找个黄道吉日,咱们宗亲也该在一起好好热闹热闹,皇室好久都没有办一场***的喜事了。”
“行,谢谢宗令大人,有您帮忙,想必这件事会更妥当,更热闹。”
宗令立刻扯着仁亲王,两人携手进宫,他决不能给仁亲王和亲王府女人接触的机会,不然,这一胜利成果便保不住了。
皇上很意外宗令大人竟然把事情办得这么漂亮,连在一旁和皇上商议朝廷大事的沈明昭都面露惊讶,他甚至考虑是不是建议皇上给宗令大人换个位置,朝廷里那么多大事得处理,这么能干的人才,埋没在家族事务中,太可惜了。但是宗令已经是一品大员,除非让他直接进内阁,沈明昭从上书房退出,还在低头思索这个可能性。
钱隽虽然料想自己回来肯定不会一帆风顺,但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参与。这天,他收到仁亲王的信函,说是让在京城外盘桓两天,等六月初九这个黄道吉日入城,那天府里会为他举行接风宴,同时皇上册封文瑾,还会在这一天,让她们娘儿三个,得金书上玉蝶。
钱隽的拿着信的手,忍不住哆嗦起来,不管他下了多大决心,现在能够让妻子儿子名正言顺,达到他期望的最好结果,这消息真的令他激动万分。
文瑾却不觉得这有多好,住进仁亲王府,就得面对那个讨厌的女人,还得低眉顺眼不得违逆,她这个“小媳妇”之路,可不好走。
见男人情绪高涨,文瑾当然能够理解名正言顺带来的是什么,有得必有失,她虽然会有一些小小的挫折,但能够换取一家人平安喜乐的好日子,文瑾觉得还是很值得的。
还有二十多里,钱隽选了一个干净轩敞的客栈住下来,等到那一天,文瑾早早起来,她把自己、丈夫还有孩子,都收拾的干净光鲜,准备面对新的挑战。
一家人卯时出发,太阳刚好照到城门楼顶上的屋脊时,来到十里亭。钱隽远远看到有人跑过来,心脏忍不住狂跳起来。
“小人沈大人府上的沈谦,见过仁亲王世子!”
“小人郑再新,见过世子爷!”
“小人郑顽,见过世子爷!”
“起来,都起来吧。”见到这两人,钱隽忍不住露出笑意,郑再新这几年坐镇京城,做得很出色,这个郑顽,是他大堂哥的儿子,现在是郑再新的得力助手。
最后一个见礼的,是个年纪比较大的:“世子爷,仁亲王爷命小的在这里迎接呢,府上都准备好了,卯正进城门,乃是大吉之时,辰正进府门,阖府上下,吉星高照,老人长命百岁,少儿聪颖健壮!”
钱隽听见这个时辰对他们夫妻不是最好,但他也顾不得这个了,应了一声,便命车夫启动。
钱隽激动的情绪,感染了金金和钱钱,两个小家伙都闹着要上文瑾的车,和娘亲在一起,钱隽应允,让奶娘把孩子抱过来。
金金睁着大眼,悄悄问道:“娘,祖父会和外公一样喜欢我吗?”
文瑾不敢肯定回答,只好道:“那就看金金如何努力了,人和人在一起,要有缘分的,缘分到了,就会对你好的。”
“我希望缘分到了。”金金道。
钱钱的大黑眼睛转过来看看娘亲,转过去瞧瞧哥哥,咧嘴笑了一下,似乎还有那么一丝的讽刺意味,文瑾甚至意味自己看错了。
“你个小坏蛋,就是不肯说话,笑什么呢?”
钱钱翻了个白眼,他这都两岁了呀,什么都懂,就是不说话,文瑾真的很着急。
一路上车辚辚马萧萧,总让文瑾悲壮地认为在赶赴战场,可路边的百姓好奇地目光,以及店铺小贩热闹的叫卖,告诉文瑾,那是她的错觉。
仁亲王府终于到了,文瑾看到府门旁边专门进马车的侧门开着,钱隽坐在马上,脸色严肃。
知道今天所有针对她们母子的阴谋诡计,在这个时候是肯定施展不开的,她的男人,绝对不会让她受委屈,文瑾一点也不紧张,坐在马车里,好好地整理着儿子的衣服和饰品。
金金穿了一件宝蓝色的乔其纱小长袍,文瑾让奶娘在上面用橘黄线简单绣了个卡通老虎图案,看着既不俗气,也不简陋,钱钱则穿了一身浅黄色圈圈图案的裤褂,没有绣花,两个孩子都勒了个二龙抢珠的细带抹额,额前那颗明珠,是从南港城的番商手里买的,在那边不值钱,但在京城,却是身价百倍,绝不会被人小看了的。
两个孩子的脖子上,都挂着八宝缨络的金项圈,项圈正中,则是碧绿的翡翠坠子,这是萧国公送给外孙的礼物,把两个粉妆玉琢的小男孩,打扮地贵气逼人。
仁亲王府的下人,见钱隽骑在马上,根本没有进去的意思,飞跑过去报给仁亲王,宗令大人在一边脸色十分难看,当时幸好他一鼓作气把仁亲王带到了皇上那儿,皇上拍板的事情,这个主儿都能被女人蛊惑得变了心思,今天硬是不肯开大门迎接,而是开了侧门,说什么马车可以直接到走到二门,儿子媳妇身份定下来,这么说是合理的,眼下,媳妇第一次进门,让人走侧门,难道人家是妾吗?皇上册封的旨意很快就要到了,若是耽误了时辰,仁亲王就算甚得皇上的爱护,脸面也难看的很,何况已经有不少客人到来了。
“真是蠢不可及,就算侧门进来,一会儿皇帝的册封下来,依然是正儿八经的世子夫人,那些女人做这些小动作,有什么意思?”宗令心里冷哼,鄙夷地看着仁亲王不得不下令开中门迎接儿子和媳妇。
看着冷落的大门口,钱隽嘴角浮出一股冷笑,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说话声,他下了马,缰绳刚刚交出去,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便涌了出来,这些都是宗族女眷,辈分也不高,出来迎接到也符合常情,文瑾由春明搀扶着下了马车,然后,伸手抱出钱钱,把他交给奶娘,又抱出金金。
“娘,我自己走。”自从在船上开始练习打坐运气,金金忽然男子汉气大涨,不喜欢要人抱,平时做事,也煞有架势的开始自己拿主意。
“好!我的乖乖长大了!”
金金走在前面,文瑾和钱隽跟着,奶娘抱着儿子走在后,然后是他们从南边带回的仆人。
这次进京,文瑾对仆人挑选非常严格,她知道,面对仁亲王府复杂的环境,少而精远远好过多而滥。
因为还没叙亲,宗亲女眷和她都行福礼,然后彼此微笑算是打了招呼,这些女子见她虽然带的人不多,但一个个举止规矩,穿戴不俗,尤其是文瑾和孩子这一身的气派,她们也没人敢小瞧。时间卡得刚刚好,文瑾到了内院,就听到外面通传的声音:“圣旨到——”香案已经排好,仁亲王和王妃走过来,两个侧妃紧跟,在前面一排深黄的软垫上跪下
...
第二百四十一章 诰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萧逸之女萧文瑾,谦恭谨慎,淑雅端方,敏锐聪颖,才情过人,…为朝廷大业,甘愿忍辱负重,辅佐仁亲王世子立下不世功勋,特赐忠贞敏贤世子妃,享正三品等级。”
因为钱隽有拥立之功,永昌帝已经册封他为正二品亲王世子,比郡王的等级还要高些,文瑾给正三品,比丈夫低两个级别,在一般人看来,也属于正常,只有钱隽明白,皇上一上来就给诰封,也是有深意的,仁亲王的两个侧妃都是六品,更别说王妃了,若不封文瑾,她在王府的地位太低,不光要被继母婆婆欺负,连两个侧妃,她都见人低头,那尽等着被欺负了。
仁亲王自然也听出了这个意思,心里很不满意,但却没法说出来,换成别人,皇上给家人赏赐越高,应该越欢喜才是,他只好强忍着,端出一副微笑模样。
董侧妃和杨侧妃也听出来了,脸色都不好看,看来,皇上是打算让世子妃辅助主持仁亲王府的中匮了,她俩今后,可就没这么好过了。
文瑾静静地跪着听完圣旨,然后跟着三呼万岁,这才缓缓起立,走上前双手接过郭公公卷好的圣旨。
“恭喜世子妃贺喜世子妃!”郭公公笑眯眯地对文瑾说道。
“同喜同喜,公公辛苦了。”文瑾说着,春明不动声色地塞给郭公公一个小荷包,郭公公笑眯眯地接过,塞到袖子里。
有人看到荷包轻飘飘的,还很小,疑惑地看了文瑾一眼,还有人低声说了一句:“银票吧,好大手笔。”
“一百两,怎可能?”
其实是两颗珍珠,价值也就是三、四十两,在那个番商手里整盒购买,五十两买了五十颗,但里面质量良莠不齐,文瑾只挑出三颗一等品的,又大又圆,给金金和钱钱做了抹额,还有六颗也很圆,色泽光润明亮,只是不够大,她送给郭公公的,就是余下那颗大的,两个小太监每人也有一个荷包,品相比那六颗还略差,中大,色泽也好,就是不够圆,大概能卖到四五两的样子。
见文瑾不卑不亢,手下丫鬟做事很有章法,董侧妃和杨侧妃都收起轻视之心,在心里盘算是配合仁亲王妃打压世子妃,还是笼络世子妃,图将来日子好过。
接下来,就是拜祭祖先,这一关过了,等于文瑾和孩子就是仁亲王府的正经主子了,作为身份的玉牒,还在制作中,要过几天才送过来。
接下来就是拜祭祖先,因为仆人不可以进去,钱隽牵着金金走前面,文瑾抱着钱钱跟着,礼仪并不是很繁复,只是三叩九拜是真的行大礼,每次叩拜一定要五体投地,方砖上没有垫子,但地面肯定让人繁复擦拭,衣服上没有一点的灰尘。
钱钱小嘴闭得紧紧的,每个动作都做得非常认真,引来全体长老的瞩目,行完礼,宗令带表钱家宗族,叮咛文瑾要孝顺、勤勉、少言、多思、贤良恭谦让全部讲了一遍,礼仪便结束了。
出去的时候,依然是钱隽牵着金金走前面,宗令却抱起了钱钱:“叫十五曾祖!”
文瑾刚刚想要解释一句,说孩子不会说话,没想到钱钱很清晰地叫了一句:“十五曾祖!”把文瑾和钱隽都吓了一跳。
因为并不是婚礼,文瑾当天就要拜亲戚,也就是给长辈敬茶。
因为今天还有观礼的宗族中人,内院的花厅里站满了人,第一杯是仁亲王的,老头一脸严肃,但并没给文瑾难看,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给了一个荷包为封赏,第二杯是仁亲王妃的,有圣旨在前,又有这么多人看着,她知道说不是绝不可能的,只好一肚子怨气地说起了做媳妇的规矩,从孝顺讲到女红,期间,列举了不少的例子,谁家的媳妇如何照顾得病的婆婆,谁家的媳妇女红好,全家上下都跟着沾光,出门穿衣都比别的人家周正,拉拉杂杂足有一刻钟,宗令急的在边上咳嗽了好几声,提醒她适可而止,仁亲王妃充耳不闻,仁亲王也跟没看见老婆多丢人一般,端着毫无表情的脸,一动不动地坐在太师椅上。
文瑾一动不动地跪着,极守规矩,边上看的年纪大的,有人连连点头,年轻人的眼光里则满是怜悯。
仁亲王妃一直说到实在没话可说,哼哼唧唧了几下,才接茶抿了一口。
两个侧妃虽然有品级,也够不到世子妃亲自敬茶,只是行了个礼,算是认亲。
下来是仁亲王的两个儿子和最小的女儿,给文瑾行礼,文瑾各给了一份见面礼。
后面宗亲实在太多,文瑾跟着钱隽,一路认过去,到了后面都麻木了,一个都记不住,午时正都有些过了,才算是完成了礼仪,文瑾让人送回房间休息,来客入席。
其实仁亲王妃还要文瑾伺候她吃饭,宗令大人似乎没听见,叮咛丫鬟:“送世子妃回去休息。”
仁亲王妃没办法,嘴里叽叽咕咕,却不敢大声说出来,文瑾这一关总算是过了,已经累的脖子发酸,腿发软,浑身没力气。
她前世只见过乡下发丧,孝子被各种折腾,似乎不死去活来一番,就是不孝一般,她今天也算是领教了,难怪天下婆婆和媳妇是天敌,新媳妇光被这么一通折腾下来,对婆婆和长辈就没了好感,然后等后面的日子,你们坐着我站着,你们吃着我看着,你们叮咛我应着,你们训斥我听着,你们鞭打我受着,没仇也培养出仇恨了。
古人短命,肯定是长辈老了的时候,一些怨气大的媳妇故意在关键时刻慢待那么一点儿造成的吧,文瑾坏坏地想。
仁亲王妃那副嘴脸,难道不怕自己也会老吗?
第二天,文瑾大早起来,收拾整齐,带着两个儿子去给仁亲王夫妇请安。
仁亲王前一天,已经盯着孙子看了好久,一直盼望能抱一抱,只是客人众多,他应酬的十分疲累,送走客人,三个女人又轮番地过来,在他面前添油加醋,最后,他谁的房间都没去,躺在自己舒适的大书房里,饱睡了一觉,早上起来才觉得神清气爽,自从诊出心疾,他就有一半的时间是在书房过的。
钱隽和文瑾在前,金金拉着钱钱在后,恭敬行礼:“父亲母亲,早安!”
“安!”仁亲王妃没说话,仁亲王一个声音有些干,他清清嗓子,对金金和钱钱招手:“来,到祖父这里来!”
金金倒是挺大方的,拉着弟弟的手走上前:“祖父好!”
钱钱却一生不吭,偏偏仁亲王伸手抱起他:“…”这才想起还不知道孙子叫什么,他求助地看了一眼钱隽,随即迅速把眼睛移开,“来,祖父给你起个新名字,好不?”
“不好!我有名字,娘叫我钱钱,爹爹叫我念祖,还有大名,叫钱朝晖。”
这是钱钱的第二句话,也是十分清晰,却令仁亲王脸色有些尬尴,随即脸色又和缓了,念祖,是不是想念他呢?看来儿子也不是那么没良心。
金金抬头看着弟弟,仁亲王见孙子一脸孺慕,便拿起身边的点心碟子:“来,给你吃,桂花糕!”
“谢谢祖父!”说完,金金还十分善解人意地说道,“我乳名叫金金,还叫思乡,大名叫钱朝阳,弟弟大名叫钱朝晖,爹爹说,我们就像早晨刚刚升起的太阳,让人看着,心里充满了希望。”
仁亲王想放下钱钱抱金金,但又有些不好意思,钱钱立刻就感觉到了,麻溜地从他腿上滑下来,金金立刻牵着弟弟的手,对仁亲王说了一句:“祖父,我们就不打扰了。”说完,转身,身板挺直地走了。
他俩身上,就像下了胶,把仁亲王的视线紧紧粘住,董侧妃在一边看到了,心里嫉妒异常,她一直为儿子骄傲,也觉得男人对儿子非常喜爱,可男人从来没有这样看过儿子,那是一种从内心发出的深切的爱意。
儿子和孙子,感情是完全不同的,董侧妃看不破这一条,吃苦也是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