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皇上从梁中省调官员过来,中江作为巨荣朝最富裕的地方,地方官却更换十分频繁,那些不听豪绅话的,都被弹劾下来了,听话的,看到自己实在控制不了局势,都混上三年,托门路调任其他地方。

路灿就这么两眼一抹黑,带着文翰和张明吉,贸贸然的跑到这块充满危险的地方。

现在,路灿连给朝廷说实话的机会都没有。

中江的十个有影响的官员,最大的官儿,是内阁大臣冉忠建。

其余的,虽然不在京城,但他们的亲戚,却在京城做着大官,有吏部的,还有刑部的。文翰想给朝廷上个折子说明实际情况,恐怕皇上还没看到呢,自己的小命都玩完了。

中江的前任知府,恐怕就是自杀的,不然,也得给中江的大户做替罪羊,被朝廷抄家流放,还会牵累家人,不如他一人死,一了百了。

文翰和路灿,弄清了自己面对的严酷现实,两人简直想弃官逃走了,哪怕今后,当一辈子普通百姓,也好过把命留在这里。

但,两人冲动的行为还没实施,就让另外一帮人给阻止了——他们遇到了山贼!一群走投无路、被饥饿折磨地不得不铤而走险的灾民。

灾民恨透了官府,幸好他俩一身商人打扮,才没有被当场打死。他们身上没有多少钱,劫道的不知该该怎么办了,这些人,还不是杀人如麻的惯犯,手上都还没沾过血。

“我俩家里还有点银子,不若,你们把我们关起来,拿着信去家里取钱吧。”路灿道,他实在发愁,不知道该如何解决眼下的问题,想逃避了——万一发生大批灾民死亡的惨剧,他好有个借口——自己在微服私访时,被土匪劫持了。

绑匪傻眼了,没见过肉票教他们如何索赎身银的,有心依言让他俩写封信,却找不到纸笔,只好先关起来。

晚上,看守听到他俩小声的说话:“你说,中江的人可怎么活?朝廷的救济还在天边呢。”

“唉,只有指望那些大户了。”

“说这话也太天真了,听说知府管他们借粮,只借到六万斤,在受灾的四个县城舍粥,还不够两天吃的。”

“那是灾民不在县城,若不然,一天也不够吃。”

“那些大户好狠,他们就不怕灾民急了,去他们家抢吗?”

“他们墙高院大,又有护院把守,怎么抢得出来?连门也进不去。”

“主要就是进不了门。其实,这几天,他们在外面做官的子弟,听说家乡遭灾,都纷纷往回送东西,这些大户的院门,有时一开就是半天,还是民风朴实,不然,先抢回去吃饱再说,好歹不是饿死鬼。”

“嗨,你想得美,人心不齐,三五十人不抵事儿…”

能当劫匪的,都不是善茬,这段谈话,被一五一十转述给了劫匪的头儿。

咦,对呀,拦路抢了几天,没弄到多少吃的,若是把大户的庄子抢了…,嘿嘿,肯定能吃饱。

刚好,内阁大臣冉忠建给家人的中秋礼进了劫匪的地界,一拉溜十五辆大车,上面一口一口的大箱子,里面绫罗绸缎珍玩字画,换成以前见到这些东西,灾民还不眼红心动?可惜不是吃的,劫匪竟然摆手让通过了。

冉家不疑有他,大大咧咧开了侧门,让马车直接进到院子里,就在这时,忽然冲过来一群灾民,他们号叫着,手里提着米袋、锄头、铁锨,往冉家冲去。

保镖们闪到了一边,他们已经顺利把东西交到了冉家,没必要拼命。

冉家的护院,主要是晚上值夜,白天都在睡觉,听到吵闹才跑出来,已经有不少灾民冲了进来,他们打开了冉家宅子四面的大门小门,饥饿的人如潮水一般的涌入,厨房、库房,到处是疯抢粮食的人。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多数灾民还算老实,只要粮食,少数的人在见什么拿什么,他们大多数家徒四壁,看到财主家如此奢华,心理哪能保持平和?在受到阻拦,少不了会起冲突,打来打去,就杀红眼了。

...

第一百四十章 招安

冉家多有钱哪,灾民硬是搬了两天,库房的粮食几乎抢光了,知府才带着兵,急急忙忙赶过来。

要知道这个时候交通不便,知府说他接到报信,立刻就跑来了。

冉家有苦难言。

其实路灿和文翰在劫匪都跑到冉家抢粮时,才卸下关他们木门跑出来,那是个破烂的山神庙,里面连个庙祝也没有,劫匪的家当,也很可怜呢。

冉家死伤过半,冉忠建留在家的亲弟弟,指挥保镖和灾民对抗,死于非命。消息传开,中江大户人人自危。

路灿借口保护他们,亲自带兵,一家一家去借粮。这回他可有了说辞:“刁民胆子太大了,你们若是拿出全部的粮食,他们也没什么可抢的了,自家当然就安全了。”

那些大户觉得路灿和前面的官员不是一路的,但却没法反驳他。

因为路灿有理啊。

他说:“中江大了,灾民有十几万,我手里也才不到一千兵,顾得了东顾不了西,外面灾民饿得狠了,谁知道他们下一家,会抢哪一个?

你们不如把粮食借给朝廷,等来年收了赋税,还不一粒不少还回来?你们旧粮换新粮,一点亏不吃,这样划算的买卖为何不愿意呢?”

这一回,路灿威逼利诱,借粮效果很不错,一共筹集数百万斤粮食,他贴出布告,只要回到家中,参与修堤筑坝、平整田地准备生产的农民,都可以分到一定数量的粮食。

这些粮,虽不够吃,却饿不死,上山做劫匪的都傻了眼,有人开小差偷偷跑回家,不到一个月,山头剩下的,就只有二十几个,这些人本就是村子里不事生产的混混儿,他们觉得反正自己已经是贼了,唯恐被秋后算账,还在继续坚持。

文翰自告奋勇,前去招安。

只有二十多人,根本算不得“匪众”,虽然他们才刚刚有了土匪的雏形,还不够穷凶极恶。

但这些人,却是一颗毒瘤,放任自流将来很难预料将来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路灿虽然不愿意让文翰涉险,但却没法阻拦住这位有志气、有能力的年轻人。

劫匪中,果然有顽固分子,和文翰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中江富裕,民风朴实,当地人很少练武,大户家的保镖护院,有的是外地雇的,有的不过是身材高大,力气大些而已。

劫匪没想到文翰瘦瘦弱弱一介文人,手下却有真章,不仅轻松应付了他们的车轮战,还把头儿打地躺倒起不来。

文翰得胜,开始说服他们。愿意回家的,让里正过来做保领人,不甘心一辈子平平淡淡、希望有所作为的,文翰也给指了出路:“你们上山做什么?不就为了吃饱穿暖?在守备营当兵,也有吃有喝,说不定还能立功,混上一官半职,将来搏个封妻荫子,岂不是立下了惠泽子孙的不世之功?你们连我都打不过,当土匪这条路肯定走不通,不如在军营好好跟着教头练武,图个将来。”

他言辞恳切,推心置腹,说的几个顽固分子心服口服。

朝廷接到冉家被抢的急报,还在调兵遣将呢,中江已经安宁下来了。督抚接到路灿的奏折,赶紧八百里加急报了上去。

皇上一看中江没什么事儿,便恼怒有人假报军情,说什么灾民暴乱,杀了地方官员和士绅。

这是谁不负责任折腾人?

事情很快就清楚了,原来冉大人接到家信,心中着急,他的门生便想办法吹风给皇帝。本是好心帮座师的,却不想中江知府把火扑灭了,冉忠建在皇上跟前丢了好大一个人,便记恨到了路灿身上,让门生写奏折弹劾路灿无能。

皇上听信了冉忠建的谗言,虽然没有下旨申斥路灿,却对他的好印象荡然无存。

有人和冉忠建不对盘,自然把消息快马加鞭送给了路灿。

路灿虽然一直是朝廷的低级官员,但他为人比较好,老爹还留了一些人脉,也不能说就是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的。

一直被冉忠建压制的对手粟青,听到了一些风声,让他的门生搜集证据,弹劾冉忠建结党营私、受贿贪权。

粟青的门生接到座师的指示,一个个头大如斗。

这冉忠建是个大大的奸贼,他对外宣称,家族豪富,不需要自己贪腐,虽然身居高位,却两袖清风,说贪权吧还勉强,怎能弹劾贪污受贿呢?

还有,冉忠建的儿女亲家,都是礼部或者翰林院的这些没有实权部门的,他曾经高调放出消息,结亲只求对方贤达,不求富贵权势。

这该如何弹劾?

虽然御史可以风闻奏事,但却不可没有任何事实根据,就莫须有的栽赃吧?就在粟青的门生像一群无头苍蝇,四处乱碰时,一个叫陈珂的,收到一封来自中江的信。

信里细细地列出了冉家横征暴敛、鱼肉乡民,挟裹地方官员为其家族服务,冉忠建还曾弹劾不听其家族调遣的知府刘瑞,致使其辩驳无门,上吊以求清白,冉忠建致人死亡还不肯放过,依然污蔑其畏罪而死。刘瑞的母亲和妻子被剥夺了诰命,儿子也没能受到恩荫。此后,担任中江的知府、以及江陵知县,没人敢忤逆冉家心意。

这封信罗列了大量的事实,控诉冉家在中江如何强夺人田、掳人妻女、欺行霸市,被害人、证人按了手印的证言,连江中府土地的鱼鳞图册副本,也附着在后。陈珂如获至宝。

他是个严谨的人,把信看了无数遍,确定这些绝不是造假,才上书弹劾。

陈珂还不到四十岁,便是四品大员,座师对他寄予厚望,就是因他有勇有谋、胆大心细,拿住对方实据,一定痛打落水狗,绝不会容对手再有翻身的余地。

陈珂的奏折在朝堂掀起大波,冉忠建自然会上辨罪的折子,好个陈珂,竟然把第二个弹劾奏章,当众宣读,说冉忠建伪君子,欺世盗名、蒙蔽圣听。

皇上派出钦差前往调查,路灿通过督抚,转给朝廷的奏折也到了内阁。

粟青打开一看,大喜过望,和陈珂弹劾内容,十分相符。

其实陈珂接到的信,就是路灿和文翰商量着写的。他俩这样操作,就是要先在朝堂造势,不然,一个五品的芝麻官,弹劾一品大员,奏折直接就让督抚压住了,连省里都出不去。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路灿可不是只有匹夫之勇的书呆子。

粟青亲自把路灿的奏折拿给了皇帝,回去之后,就布置门生都行动起来。

接下来几天,弹劾冉忠建的奏折如雪片一般,等钦差从中江回来,带回铁证——冉家逼迫前中江知府,挪用朝廷修筑防洪坝的资金、强征民夫,围湖造田的账册和地契副本。

皇上一看,中江府这场洪涝,朝廷蒙受了巨大损失,他夜不能寐、心力交瘁,竟然都是冉忠建搞的鬼。当时就勃然大怒,让都察院、刑部、吏部三司会审,查明实据。

路灿这边提供的资料,就把冉忠建这个伪君子证死了,三司会审,也不过是走个过场。

皇上一看事实确凿,当即下令斩其首级,抄没家产,男丁流放,女眷官卖。

中江籍的官员表面疏远,其实私下有勾结,平时在朝廷互相呼应,一人有难,八方支援,只有这一次,来得太过凶猛,又有粟青势在必得,冉忠建才被扳倒在地。

就像一朵大蒜被去掉了一瓣,外皮就被撕破了,拿下其余的蒜瓣,就变得很容易。粟青从路灿送上去的中江新垦田地鱼鳞册上,看到其余的几家豪绅,仅仅比冉家所得土地略少而已,而这些官员,都是自己的对头,他便指使门生,继续弹劾。

老皇上年纪大了,这几年一直疲于理事,这一回,也怪冉忠建的门生,在皇上跟前鼓噪中江暴动,这是危及皇上宝座的大事情,老皇上不得不振作了,粟青的推波助澜,让事情进展十分顺利,正当中江那几家联合起来弹劾路灿时,自己的灾难却忽然从天而降,老皇上从中找到他们同气连枝,共同进退铁证——冉忠建虽然表面没结党,其实,他的家族,早就结好了网。

钦差带着圣旨,去中江府,把和路灿作对的豪绅,全都抄了家。

粟青想拉拢路灿,这段时间便翻看了路灿在吏部的档案,看到了他把抄家财物折现,存入库房的奏折,他突发奇想,让自己在户部的门生任三元,如法炮制,跟皇上上书,让中江抄没的家产,大件家具以及地产,就地拍卖,只把细软押解入京。

老皇上竟然不记得路灿上过这样的折子,果然对任三元青眼有加,让他连升三级,当上了户部右侍郎。

这一回朝廷抄没了十多个官员,户部共进账近千万的白银。

路灿虽然日夜期盼朝廷来人,帮他们拔掉中江的钉子,但钦差真的拿着圣旨,要他带着守备大营的兵丁,协助抄家时,他还是有些发懵,胜利就这么到了眼前,还真有些令人恍惚,觉得不真实呢。

终于拔掉最后一颗钉子,路灿和文翰都已经是筋疲力尽,他俩不是嗜杀之人,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对方不死,他俩就得死,文翰以前的优柔寡断和心慈手软,已经荡然无存,还没正式进入官场,他已经完成了从读书人到职业政治家的转化。

文翰松了口气,给路灿辞行,他该回家娶亲了,让李姑娘又等了快一年,他觉得很对不起佳人的一往深情。

路灿感谢这段时间有文翰帮忙,没有文翰的刀笔,如何能有告倒冉忠建的奏折,他的官途,说不定就得重新改写了。

时光,已经悄然走进了这一年的年底,中江新开的土地,重新安置了受灾的农民,他们昔日的家园,虽然葬身水底,可这些最能忍耐朴实憨厚的农人,却欢欣地忙碌在新的土地上。只要给他们以希望,哪怕饥寒交迫,勉强不至于冻馁而死,他们都默默忍受,辛勤耕作,维护难得的安宁生活。

就在文翰到达梁中省的地界时,皇上的圣旨却到了中江。只因为路灿在给皇上的年报上,把他冒险上山,规劝山匪的事儿夸赞了几句,竟然入了皇上的法眼,一顶七品知县的帽子,就这么落了下来。得知文翰坐船去了梁中省,宣旨的钦差懊丧地叹气,在路灿这里休息了两天,起身追了过去。

文翰起身回家,就给省城的路家和怀津府李家去了信,请求对方允许他在正月里,迎娶李嫣然姑娘为妻。

等他一路风尘赶到家,已经是腊月底了。

韦氏看见儿子沧桑的脸,禁不住泪水滚滚,哭得差点没了气息,把一家人吓得手忙脚乱,好容易她安定下来,却非要去厨房做饭。

“不用了二伯母,我和石榴来吧。”文瑾好说歹说,也劝不下二伯母,还好有小亮曦,拉着姑母撒娇,才把她哄了回去。

“翰儿且坐,爹给你捞鱼去。”钱先诚情绪也平静下来,高兴地给儿子说道。

“好!”文翰爽快地答应。

“二伯,顺道去豆腐坊带点嫩豆腐,我来做豆花鱼。”文瑾大声叮咛,她担心的两个人,现在安全了一个,这心头,算是卸下了一半的重担。

“哈哈哈。”钱先诚笑着出门而去。

韦氏又跑到厨房去洗菜,她现在是在没法安宁下来。

亮晴依偎在文翰身边:“大哥哥,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呀?”

“大哥哥前一段时间,有些忙。”

“大哥哥是要娶新娘子的吗?”

文翰俊脸一红:“是啊,再过几天。”

“怎么还要等,我都数了好多天了,一百天。”

“亮曦,你能数到一百吗?”

“能。”

“二百呢?”

“二百,二百…”

文瑾在一边笑,这个时代不重视数学,亮曦都二年级了,进位加法还没学呢。

钱先诚回来,右手提着两条大鱼,左手提了个篮子,里面有几个莲藕,还有干青菜、干茄片、黄花菜、山菇等。

文瑾跑过去接在手里,摘菜、清洗,然后熟练地在案板跟前忙乎,钱先诚变化挺大的,竟然动手帮着烧火,韦氏给文瑾打下手。

久违了的温馨生活,男人烧火,女人炒菜,亮曦做在外面剥毛豆,文翰笑眯眯在一边看着,眼泪禁不住涌上来,模糊了视线,他心心念念的小院子,充满了诗情画意,就这样又出现在了眼前,令他心里暖融融的。

鱼块炸到金黄,做出一大锅的豆花鱼,文瑾连汤带菜,舀出几碗,让亮曦提着食盒,给周边邻居送去,自己家的长公苏同德以及豆腐史家,则是大大的一海碗。

鱼是主菜,文瑾又做了凉拌莲藕,蒜蓉茄干、红烧山菇兔肉、凉拌粉丝黄花菜,等米饭蒸熟,一家人围坐在韦氏的热炕头,开始吃晚饭。

亮曦一派孩儿气,皱起小鼻子:“啊呜,好香啊,二哥哥做饭就是好。”

韦氏不以为杵,还笑着附和:“你二哥这几天在家,咱们可就要吃得好了。”

文翰第二天好好休息了一下,第三天,一家人坐上牛车去韦家湾。亮曦虽然很乖很懂事,但就要见到父母了,她还是特别的高兴。

葛氏的身子已经到点了,但还是坚决要去厨房,收拾一桌饭菜来,韦氏和文瑾拦阻了半天,最后才勉强答应让文瑾主厨。

韦成岚新建了上房,宽敞明亮,也盘了大炕,把两张炕桌对起来,大家都脱了鞋,围坐上去。

“文瑾,你在家一住就是一冬天,明湖城的生意也不管了?”韦成岚本想问外甥的婚事,问文瑾这个问题,只是说话的前奏,当然得先解决小问题。

“嗯,那边有管事呢,不用我操心。”文瑾何尝不担心,但她不知道两个月时间,廖三公子会不会忘了自己。

“文翰,这次可要把媳妇娶进门了吧?”葛氏忍不住先开口了。

“嗯!”文翰虽然耳朵还是忍不住羞红,但已经能落落大方地面对这些问题了,“我父亲昨天就请了官媒,和村里的汪大叔夫妇一起去了怀津府,商量具体的时日去了。”

“这就好,眼看又是一年,你可就二十了。”

“嗯,是该成人了,我想,李氏进了门,我娘就能好好歇口气了。”

文瑾悄悄看了文翰一眼,心里哀叹,这个时代,就是容易培养大男子主义者,越是能干成熟的男子,那个气儿就越重,这还没进门的,就给人压上重担了。

一桌子的人,却都觉得文翰说的很正常,没人有异议。

因为葛氏的预产期,就在这几天,放了假的亮工和亮晴,当然包括亮曦,都跟着来到山窝村。

这一次派人去李家定婚期,还是文瑾多了个心眼,让汪晗夫妇也去了,不然,李嫣然的继母,说不定能把事儿搅黄了。原来,李秀才去年得了一场大病,身体一下子垮了下来,嫣然又不在家,李家的事情,全都落到了他续弦甄氏的手里。

...

第一百四十一章 迎娶

李家在外,虽然不事张扬,家事还是很丰厚的,可甄氏还是不满足,只因为十里外的沈家,那才叫富贵滔天,甄氏总想和人攀比,自然无论如何也没法满足。

李家和沈家比,就像小手指比大腿,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可甄氏竟然就是想不开,一心想让嫣然嫁到沈家去,哪怕给沈平做妾。

沈平乡试没通过,而文翰已经是举人了,这也没法填满甄氏**的鸿沟,汪晗夫妇带着媒人到李家,直接吃了闭门羹。

“这怎么回事?两家现成有婚书呢,难不成,女方想赖掉不成?”媒婆一看就急了,站在李家大门口咋呼。

甄氏当家,李家原来守大门的那个善良的大叔,早就被赶到庄子里干活去了,现在的守门人,自然跟甄氏一个鼻孔出气,他隔着门吼了一声:“谁在外面聒噪?还不快滚,没得我家老爷拿了帖子,把你们全都送到县衙坐大牢。”

文瑾给汪晗说过李家的情况,汪晗只好带着媒婆和妻子,在村头一家农户那里借宿,然后,托了村里的一位老人,想办法给李秀才递话。

年关将至,李秀才虽然身体不好,每天只能待在烧了地龙的暖阁里,但还是要主持一些家事的。

那个老人把汪晗带的信,给了李家庄子上的管事。

李秀才在听管事汇报一年庄子上的收入,并过来交账时,看到了这封信。

女儿未嫁,这让李秀才的心,一直没法安宁,女婿推迟婚期,他曾经很气愤,还是路家姑母一再安抚,说文翰只是尊重嫣然,才不想把婚事办的太匆匆,李秀才这才不得不放过女婿。

现在,女婿派人来商定婚期,后妻竟然想破坏这桩婚事,不许媒人上门,李秀才心头又是一阵大怒。

他的身体,最忌讳情绪波动,李秀才勉强忍了下来,让庄头暗地把汪晗带了进来,两人商定,正月初六,钱文翰亲自来门上迎亲。

按照风俗,都是女方把女儿送过去,女婿亲自上门来迎,还是少数,汪晗不明所以,见李秀才十分坚持,便没说什么,跟着庄头,出了李家,带着两个女人返了回去。

李秀才可惜身体不好,他的能力,还是很强的,让文翰亲自迎娶,是怕后妻做手脚。

甄氏见嫣然的媒人在门口转了一天,就无声无息,便觉得事情不妙了,她料定来人一定是想办法见过了男人,便开始留意家里的风吹草动,同时给沈平送了信,许诺嫣然一到家,她就立刻给送过去。

沈平已经说不上自己是喜欢李嫣然,还是和钱文翰斗气了,他考试考在文翰后面,女人也抢不过一个穷小子,觉得自己在入云书院,实在是颜面扫地,无颜以对同窗和师长。

转眼就是过年,李秀才全身上下捂得严实,和妻子祭奠祖先,两人双双回了暖阁。

李秀才拉着妻子的手,柔情款款地道:“甄氏,你十七岁嫁我,生了一男一女,为我李家开枝散叶,也是有功之臣了。”

甄氏挺挺胸脯,觉得自己受之无愧。

“我这身子我清楚,能不能再熬一年,谁也说不清,我唯一担心的,就是浩然年幼,还不能支应门户,你今后的日子堪忧。”

甄氏取出手帕,在眼睛上沾了一下,她何尝不担心这个,不然,也不会一心想要攀附沈家。这个时代的女人,外面的事情两眼一抹黑,若是真的遇到事儿,哪怕是有个刁奴诬陷了她,甄氏都不敢去官府告状。

“我给嫣然许的女婿,虽然家境比不得咱家,但他学识好,为人也正,若是咱家有难处,他必定不会袖手旁观,再加上有路家姑母在,也能庇护你几年,等浩然长大,这日子就有指望了。

甄氏微微撇嘴,路家姑母,只会庇护李嫣然那个贱女,哪里看她甄氏一眼了?还有,难不成近在咫尺的沈家庇护不了自己,而要远在几十里外的一个穷举子来庇护?

李秀才看到老婆嘴角那一抹轻蔑,他耐心道:“沈三爷和沈三奶奶,眼睛长在额头上,他们心心念念是想攀个高枝,眼里哪有我们的位子?至于你打算让嫣然做妾这件事,我给你说过这个道理,妾是什么?就是奴才,嫣然进沈家,你连正经亲戚都算不上,等咱家有难处时,能指望他们伸手帮一把吗?沈三老爷父子都不是有担当的,沈三奶奶又最是势利眼,这些,我再给你说一遍,你还是让嫣然好好嫁入钱家,才是道理。”

甄氏不以为然,只因为男人不能生气,她才点了点头,走出暖阁,照样和沈家过来的人接触,只要嫣然落入她手里,就跑不了做妾的命运。

钱文翰有婚书能怎样?甄氏不相信,他敢和沈家硬磕。

甄氏这些举动,也有人传进李秀才耳中,他长叹口气,把家里最好的二百亩地地契,也放进了女儿的嫁妆里。

正月初五这天,李秀才病情急剧恶化,伺候的下人神色慌张地给甄氏报告:“老爷吐血了。”

甄氏不疑有它,急匆匆来到男人的暖阁,李秀才已经让人收拾干净,好好的坐在太师椅上,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来,浩然他娘,我这两天心悸难受,你陪陪我吧。”

“咱家那七事八事怎么办?”甄氏觉得不妙。

“让苏妈妈去管吧。”

苏妈妈是甄氏的心腹,她听了,略略放心,可一想到那些蛛丝马迹,证明李嫣然可能就这几天回家,甄氏还是不肯罢休:“我再给苏妈妈叮咛叮咛。”

“有什么话,让苏妈妈来这里,难不成,她一个奴才,还比你这个主子架子大?”

甄氏不搭理男人,硬挺挺地往外冲,却被门口的人挡住了去路。

李家有个傻子,是李秀才年轻时捡来的孤儿,甄氏讨厌他白吃饭,一心要把他赶出去,傻子常常比正常人还要敏感,自然知道甄氏不待见他,平时,他只听李秀才的话。

此刻,拦门的就是傻子:“秀才老爷不许你出去。”

傻子才不管什么授受不亲,什么主子仆人呢,谁给他吃饱饭,他听谁的话,甄氏被傻子控制在屋里,一步也走不出去,她掉头就和男人闹上了。

“你想让我立刻去死,就闹吧。”李秀才声音淡淡的,冷冷的,甄氏立刻就住了嘴。

李秀才放下床帐,躺倒里面休息,任凭甄氏在房子里不停地兜圈子。

嫣然准时在初五晚上回到家。

甄氏看到她来给父亲磕头,恨得咬牙切齿。

李秀才没说什么,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式样简陋的小木盒递给女儿:“嫣然,爹爹没本事,让你受委屈了。”

“爹——”嫣然不敢哭,唯恐爹爹情绪激动,她只低声说道,“爹,嫣然懂事了,心里明白着呢,你是世上最好的爹爹。”

李秀才伸手,想拍拍女儿的头,惊觉女儿早已经大了,不得不又收回来,他低声叹了口气:“你妹子俏然也订了婚,是你母亲做的决定,是好是坏,将来自然见分晓,你到她过不下去时,愿意帮一把,就帮,不愿意,不搭理就是,爹爹担心的是浩然,他太小——”

“爹爹放心,有嫣然在,浩然会好好的。”

“我相信,我的嫣然,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李秀才高兴地露齿一笑,挥手让嫣然出去。